查看原文
其他

康小明:墓地随想

2017-01-08 康小明 太原道

父亲去世三周年时,骨灰从双塔寺烈士陵园迁出,搬到了龙山公墓,这是一个理想的墓地,背靠龙山,郁郁葱葱,风景很美,而且交通便利,祭奠方便。当时我们曾经跑遍了太原的几大墓园,如卧龙山陵园、仙居园公墓、晋阳五福园、永安陵园等,最终感觉还是龙山好些。每年清明去龙山扫墓,总会看到龙山墓园的一些变化:原先排列如士兵列队的墓碑群中,出现了一些雕塑造型的墓碑,如赵树理、姚奠中等大家的墓碑。也有一些教徒的墓碑,很有西洋风格。看着这些墓碑,有时会让我产生一些联想。                   

圣经上说,“你来自泥土,又必将回归泥土。”所以灵魂选择了大地,所以坟墓最本色的位置即在泥石草木间,不管你生前是多大的人物,死后都是婴儿——“上帝的婴儿。”

灵魂毕竟是缥缈的,墓地则提供了一块可让生者触摸到逝者的地方。它客观、实在,有空间感和可觅性。在那儿,生者可以和曾经深爱的人准时相遇,诉说衷肠,消弭思念之苦。

我去过一些墓地。对比之下,我更喜欢西方的墓地,而不喜欢中国的墓地。可能中国人口太多,把好地方都盖房居住了,所以墓地都选择在边缘位置,给人以萧瑟之感。而在西方,情形却完全相反,墓地和教堂像公园一样被视作生活领域的一部分,处于生态圈的正常位置。从生活的间隙去一趟墓地,无需太远的路程。西方人对于墓地,不仅仅是尊重,甚至是热爱,他们给生死分配了同样的席位,同样的“居住”定义。总之,墓地在东方文化中,是阴郁、沉疴和苦难的形象,在西方生活里,则温美、敞亮、生动的多。前者用以供奉,畏大于敬;后者力图亲近,意在厮守。

见过一些世界名人的墓地,也见过许多不出名的墓地。我觉得中国的帝王陵都没有外国的让人感觉好。帝王陵让人感觉巍峨却缺乏自然感和生命性,太夸张,太坚硬。

墓地应成为人类生态中的一抹重要风景,应以对生的态度对待它,应最大限度给其以爱意和活性。一块好的墓地,看上去应和“家”一样,是适于居住的地方:干净、朴素、祥和,阳光、雨水、草木充足,符合生命的审美设计,因为它是灵魂永远栖息的地方,是生者寄存情感和记忆的地方,也是人世离天堂最近的宿营地。可惜中国没那么多好地方供灵魂栖息。

从生命美学的角度讲,我欣赏西方的婚礼和殡仪——教堂、钟声、十字架、鲜花、誓言、祈祷、神甫……因为它格调庄重,清素,情感深沉,诚实;因为它对死亡的体贴和亲吻……而中国的遗体告别最假眉三道,假惺惺的寒暄,提线木偶式的鞠躬。即使再人多的场面,你也找不到内心应有的庄重和寂静,只有窃窃私语的骚动和事不关己的冷漠……

我看过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描写托尔斯泰墓地的文章《最美丽的坟墓》,一直心向往之。20007月份,我有机会亲眼目睹了这一最美丽的墓地。从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向西南驱车200多公里,便可到达中俄罗斯高地的一座城市——图拉。从图拉出来再走10几公里就到了著名的亚斯纳亚-波良纳庄园——俄罗斯大文豪托尔斯泰的庄园。 亚斯纳亚-波良纳,俄语的意思是“明媚的林中空地”。 顺着一条羊肠小路信步走去,穿过林间空地和灌木丛,便到了墓冢前,这只是一个长方形的土堆而已。无人守护,无人管理,只有几株大树荫庇,只是在接近坟附近的区域写了一个“肃静”的俄文牌子。托尔斯泰一生都在追求自然、平静的生活,他一生中大多数的时光都是在远离莫斯科的自己庄园中度过。据说这些高大挺拔、在初秋的风中微微摇动的树木是托尔斯泰亲手栽种的。小的时候,他的哥哥尼古莱和他听村妇讲过一个古老传说,提到亲手种树的地方会变成幸福的所在。于是他们俩就在自己庄园的某块地上栽了几株树苗,这个儿童游戏不久也就忘了。托尔斯泰晚年才想起这桩儿时往事和关于幸福的奇妙许诺,饱经忧患的老人突然从中获到一个新的、更美好的启示,他当即表示愿意将来埋骨于那些亲手栽种的树木之下。

托尔斯泰一生是在思索和痛苦中度过,而文豪最大的痛苦并不是升官发财或者妻小儿女,而是对俄罗斯社会中尖锐矛盾的忧虑,对人生生死问题的追问。于是在他82岁的一个风雪之夜,他决定放弃所有财产,离家出走,最后客死于附近的一个小火车站的站长室内。根据托尔斯泰的遗嘱——“要像埋葬叫花子那样用最便宜的棺材为我做一个最便宜的坟墓”,于是这块朴素至极的墓地成为了这位一生都在痛苦思考的作家的长眠之地。也许,这位作家只有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才能让自己的灵魂得以安宁。

这个小小长方形土丘,上面开满鲜花,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这个名字也没有,真的像个叫花子的墓地,谁都可以踏进他最后的安息地,围在四周的稀疏的木栅栏是不关闭的,保护列夫•托尔斯泰得以安息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唯有人们的敬意;而通常,人们却总是怀着好奇和无知,去破坏伟人墓地的宁静。如果没人介绍,谁都想象不到,这个小小的、隆起的长方形包容着当代最伟大的人物当中的一个。托尔斯泰墓地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朴素。茨威格说过,“老残军人退休院大理石穹隆底下拿破仑的墓穴,魏玛公侯之墓中歌德的灵寝,西敏司寺里莎士比亚的石棺,看上去都不像树林中的这个只有风儿低吟、甚至全无人语声、庄严肃穆、感人至深的无名墓冢那样能剧烈震撼每一个人内心深藏着的感情”。但是,自从托尔斯泰安息于此后,他的庄园就一直没有一天真正的平静过,近百年来,俄罗斯和世界各地的读者怀着朝圣的心态来拜访瞻仰作家的墓地——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土丘。附近的俄罗斯青年举行婚礼时,也必然要来到这片庄园,向托尔斯泰的墓地献花致敬。

墓地,在“太原道”里属于一个边缘的话题,却是太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奢望有朝一日,我在太原的墓地,也能产生更多美好的随想和感动。


直接点击以下文字链接,阅读康小明其它作品:

两位混血美女与一座城市和一个家族的网球运动史

康小明:我眼中的城市雕塑

康小明:按摩师马义的蝼蚁生活

家在太原 | 康小明:双塔寺街的变迁

战火硝烟中的解放和接管太原——忆太原首任警备区司令员罗贵波将军

康小明:小人物的大手笔

康小明:柔情的保民,黄河岸边的保德汉子

康小明:异人郑喜桂

康小明:母亲对保德家乡的回忆

康小明:他一生只说真话——怀念我的父亲康溥泉

康小明:铁姑娘春秋

康小明:编委楼里的编委们

康小明:那座山,那个人

康小明:尴尬人生

康小明:荷塘月色中的闰儿走了,只留下远去的背影

康小明:高高竖立在恒山火烧岭上的丰碑

康小明:神头泉边,逝去的电力城

康小明:一位知青和一个山西村庄的故事

康小明:文革期间随父母下放大同的旧事

康小明:我在五中“闹革命”

康小明:一座机关大院和大寨在历史漩涡中的碰撞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