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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地,不止是情色片中的寂寞人妻,还有青春与外星人 | 日影专栏

2017-10-24 离净语 深焦DeepFocus


文|离净语

编辑|树迎

校对|青门好风景


前言


日影对中国影迷的影响早已无需赘言,经常以压倒性的数量占据上影节、北影节、以及大大小小的影展。相较于其惊人的人气,中国观众对日影的了解却仅为冰山一角。除却提到日影时总无法避开的那几个响当当的大名,还有许多历史的背面悄悄地刻下至关重要的印记。


「系列影评」将与「新片速递」「经典阅读」并列为日影专栏的三大版块,致力于系统地阐述特定的电影类型或电影史,为大家提供更多面的视角与观点。本版块的第一弹将围绕不甚为中国影迷所熟知的团地电影展开讨论,除了下文的综述之外,另有6篇连载影评将陆续推出,敬请期待!


我们的初心,是能使这个栏目成为日影爱好者们的交流平台,目前ATG、新浪潮、时代剧等都已提上日程,各位读者若想进行学术探讨、或者有希望我们关注、挖掘的课题,也敬请留言与我们互动。谢谢支持!


正文


近年来,国内出现了一批怀念国营工厂大院生活的电影。从王小帅到贾樟柯,这些缅怀无一不在昭示着:一个集体主义的时代已经远去。


从职工宿舍到县城新村,伴随工业化而大量建设的单元楼不仅是我们的乡愁,更是世界范围内二十世纪的一个象征。无论是战后的欧洲,还是亟需城市化的亚洲,现代主义建筑师们的乌托邦梦想塑造了几代人的生活。


任逍遥(2002)


在日本,团地大致相当于我们的单元楼小区。它曾经代表了新的集体、新的家庭、新的生活。而今天,它正在衰败、老去、消失。


但与我们不同的是,从团地的诞生开始,它就不停地被流行文化关注、讨论、想象。从青春片到科幻片,团地作为一种全新的居住空间,在日本电影中衍生出了极为丰富的形象。对我们来说,它看起来有些亲切,但更为陌生。


——和中国一样,在告别公营住宅的今天,或许正是时候来回顾团地五十余年来在电影中的变迁了。



60年代:现代化的冲击


今天看来十分社会主义的集体住宅,其实起源于西欧的工业化与工人住宅。到了二战之后,为了解决住房问题,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都开始修建整齐、可复制的住宅单元。这种新的生活空间与城市风景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当然也吸引了电影人的关注。


1963年,基于真实的模范新村所改编的歌剧电影《稠李区(Черёмушки)》在苏联上映,以喜庆的方式歌颂了劳动者与新公寓大楼的建设。而在西欧,最有名的则要属雅克·塔蒂1967年的《玩乐时光(Play Time)》了。其中,这位喜剧大师将重复、几何的现代玻璃混凝土大楼讽刺了个遍。


 稠李区(1963)


战后的日本虽然属于美国阵营,但饱受摧残的大城市仍然需要大量坚固的住房,这使得日本住宅公团几乎与苏联同时开始了集体住宅的建设,甚至曾派代表团到苏联学习。有趣的是,日本的团地电影也是从喜剧开始的,而且比上面提及的两部还要早。60年代风靡日本的全23部“喜剧 驿前”系列的第一部,就是从1961年的《喜剧 驿前团地(駅前団地)》开始的。情节围绕郊外团地建设的土地开发权利归属展开,表现出团地在政治经济方面对普通人带来的冲击。


喜剧 驿前团地(1961)


就在这部电影的前一年,天皇夫妇在访问美国之前,特地来到了东京郊外的团地视察。坚固的混凝土楼房与现代家电三大件一下子就与美国的先进形象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掀起了“团地热”。1963年的《下町的太阳(下町の太陽)》中,居住在嘈杂市区的女主角大声长叹:“啊,好想住在团地啊,郊外的团地。”而今天,恐怕不会再有人这么想了吧。


1962年《安详之兽(しとやかな獣)》可以算是最经典的团地电影了,这部室内剧的镜头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团地内部一步,讲述的是日本现代化过程中人心倾轧、相互欺骗的故事。团地在此时是各色人等汇聚的空间,是城市化的象征。


安详之兽(1962)


60年代的团地电影将着眼点放在了团地对社会各方面带来的冲击上。比如在家庭方面,喜剧大师市川昆的《我两岁(私は二歳)》就表现出团地单元有限的居住空间,是如何促成日本社会向核心家庭的转变的。而次年,羽仁尽的《她与他(彼女と彼)》则关注了团地典型的夫妇两人小家庭所面临的新生活的孤独与困惑,而这一主题也预示了团地电影在下一个十年的走向。


她与他(1963)


70年代:隐秘与幻想



团地代表了一种新的、由核心家庭组成的新的集合,但在脱离日本传统城乡结构的同时,却并没有形成新的组织与集体生活。在混凝土结构的密闭性中,更多的隐私也造成了更完全的隔离。羽仁尽所关注过的家庭妇女的孤独问题,被若松孝二拍在《墙中秘事(壁の中の秘事)》里,通过1965年的柏林影展一下扬名海外。偷窥的少年与百无聊赖的主妇,让团地开始有了情色的意味。


墙中秘事(1965)


1967年,布努埃尔的《白日美人(Belle de jour)》与戈达尔的《我略知她一二(2 ou 3 choses que je sais d'elle)》同时讲述了寂寞主妇兼职妓女的故事,后者的女主角也居住在法国的大型公寓中。


我略知她一二(1967


1971年,老牌大制片厂日活在倒闭后靠拍情色片复活,其第一部作品标题就定为《团地妻 午后的情事(団地妻 昼下がりの情事)》,讲述寂寞主妇不堪团地生活的无聊,最终逃离团地的故事。整个70年代里,日活共制作了20部以“团地妻”冠名的作品,并深深影响了后来欲望影像的表达。


团地妻 午后的情事(1971)


在日本电影产业低迷,多靠出位作品博取眼球的70年代,与乡土、城市与文化产业都割裂开来的团地,在大众的想象中,一直都是一个异色的世界、某种诡谲妄想的舞台。除了情欲妄想之外,最经典的就是科幻作品了。早在1962年的《金刚大战哥斯拉(キングコング対ゴジラ)》中,团地就作为怪兽搏斗的舞台,而在数代奥特曼中,团地数次扮演了诸如外星人侵略地球的前哨站这样奇特的角色。


金刚大战哥斯拉(1962)


80年代:解体与消亡


中后期的团地脱离了五六层的板楼,开始向高层化、都市化的方向发展。团地离市区越来越近,而城市也与团地有了更多的接触。在以都市片见长的森田芳光的成名作《像那样的东西(の・ようなもの)》里,主角是一群相声演员,他们开车到团地表演,与居民们其乐融融,而同时,广播、电视节目等媒体也早已渗透了这个原本封闭自足的社会。


像那样的东西(1981)


被誉为团地电影集大成的《家族游戏(家族ゲーム)》也出自森田芳光之手,在其中,作为外人的家庭教师“入侵”了位于东京临海高层团地的一个封闭、停滞的家庭。这部电影最完美地表现了团地作为“异化的环境”的想象的投射,同时用非常先锋的表达手法印证了团地作为一种“舞台”的特性。


家族游戏(1983)


1981年,日本住宅公团终于完成了提供大量标准化住房的历史任务,并解散成为住宅·都市整备公团。新的住宅开发逐渐被市区的商品房与郊区的独栋住宅取代。而团地所一直承载的的焦虑与不安,也同时转移到了这两种新空间中。比如说2013年是枝裕和的《如父如子(そして父になる)》,就将都市高层公寓作为漂浮在云端、家庭关系疏离的象征,与脚踏实地的老城区房屋作为对立。


而《家族游戏》后一年的《逆喷射家族》,则几乎原封不动地将异化的住宅这一主题搬到了富足的郊外住宅地里——电影以一家人搬到独栋的新房开始,第一个镜头就从高层团地慢慢摆向成片的别墅群,象征性地宣告了团地的死亡。


郊区的新房与幸福家庭的形象绑在了一起,但内部却暗流涌动,取代了团地在60年代的形象


但团地退出历史舞台,并不代表团地电影的死去。相反,团地开始以更加自由的形象存在于电影这一幻想机器当中。在30年的团地焦虑之后,即将到来的是30年的团地怀旧。


90年代:日常的风景


1985年相米慎二的《台风俱乐部(台風クラブ)》将视角对准中学生,塑造了我们今天所认识的校园青春片。在片中,迷惘的少男少女们就住在成片的团地中。无论是早晨叫人上学,还是晚上在凉台发呆,团地都已经成了温存的、日常的场所。从这里开始,团地成了越来越多故事中主角居住、成长的地方。


台风俱乐部(1985)


随着团地子弟长大,团地生活也成了童年回忆的代名词之一。随着90年代的到来,团地整体作为昭和怀旧的一部分,变成了一种浪漫化的风景。1995年吉卜力的名作《侧耳倾听(耳をすませば)》以近乎偏执的写实程度描绘出了团地景象的每一个细节,尽管团地在片中只不过是最普通、朴素的场所。


侧耳倾听(1995)


同时,团地也作为普通生活的一部分,出现在科幻、犯罪、儿童动画等各种流行影视作品中。《新世纪福音战士(新世紀エヴァンゲリオン)》中绫波丽的住址就是“第3新东京市市营住宅第22番建设职员用团地6号栋402号室”,以表现团地生活的平庸、渺小。日本史上最火爆的日剧《跳跃大搜查线(踊る大捜査線)》中数次出现发生在团地的案情。而在世纪末的两部《数码宝贝(デジモンアドベンチャー)》剧场版中,孩子们都是从团地里开始了令人兴奋的冒险。


新世纪福音战士(1995)


00年代:时间的停滞


2002年,在偶像组合岚首次主演的电影《生活艰难但是快乐(ピカ☆ンチ)》中,主角们就是住在同一个团地里的五名少年,他们以各自居住的栋来互相代表,仿佛团地与其中的人的性格都有了某种关联。


生活艰难但是快乐(2002)


而同年的漫画《放浪息子》所改编的动画版,则以回忆一般的朦胧画面,将团地塑造成酸涩的青春阵痛的背景。动画、童话、青春片、偶像电影……团地被反复与青春和回忆捆绑在一起,永远地停滞在了过去。


放浪息子(2011)


也恰巧在同一年,随着日式恐怖片在世纪之交风靡全球,中田秀夫在《午夜凶铃(リング)》的成功之后,将下一部作品《鬼水怪谈(仄暗い水の底から)》的场景放在了阴暗、逼仄的的临海团地。在浪漫的团地怀旧的背后,是曾经供不应求的团地如今已经日渐荒废的现实。仿佛被诅咒了一般,代表新生活的团地已经变成了废墟、鬼屋的意象。


鬼水怪谈(2002)


也从这里开始,团地作为永恒的童年之梦开始崩塌,电影不得不开始面对团地正在死去的现实了。


10年代:团地的忧郁


如果说80年代以来的电影都在试图将团地保留在记忆与想象的角落当中,那么10年代的电影人终于开始像50年前直面团地出现时的问题一样,将镜头直接对准团地、以及它的的种种问题了。


2013年中村义洋的《大家,再见(みなさん、さようなら)》就讲述了一个永远长不大、无法走出团地的孩子的故事。商店接连关闭、外国人租户增多……在记录这个自给自足的乌托邦消逝的同时,对过去的沉湎不也是团地电影自身的写照吗?


大家,再见(2013)


2016年,是枝裕和的新作《比海更深(海よりもまだ深く)》也借家庭重聚的故事,直接捕捉了团地当下的真实风景。团地中独居的老人,也与团地本身的日渐老化形成了互喻。


比海更深(2016)


同年,坂本顺治也起用了一帮老戏骨,拍出了以团地老人们为主角的电影《团地》。除了记录高龄团地的现状之外,这部作品更致敬了团地故事与团地电影史本身——从团地作为封闭集体内部的政治,到团地作为外星人与地球的接触点,它正是喜剧、科幻这两种最早的团地电影的结合。


团地(2016)


此外,2010年的日活重制版《团地妻 午后的情事(団地妻 昼下がりの情事)》以及2013年中田秀夫试图重振日式恐怖片的《黑百合团地(クロユリ団地)》,都标志着团地电影本身的回望与复古已经全面展开——而怀旧与历史主义也标志着团地电影史真正的终结。


对真实的团地的关注,以及对遥远的他者的想象,这两条线在50余年之间一直此起彼伏。而随着团地电影后现代时期的开始,对团地的关切也好,恐惧也好,兴奋也好,怀念也好,或许也将这样画上句号了。


我们也终于可以像《大家,再见》最后的主角一样,向团地挥挥手告别了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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