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恋爱的那个夏天，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原文刊登于Sight and Sound
译 | 易往
校 | Stevie
编 | Valen
前 言
卢卡·瓜达尼诺(Luca Guadagnino)的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Call Me by Your Name, 2017)，是一则精致青涩的爱情故事，探讨了两个年轻男子之间充满激情的夏季恋爱。导演解释了为什么这部电影是对他喜欢的电影的致敬，并讨论了他从自己伟大的偶像贝纳尔多·贝托鲁奇(Bernardo Bertolucci)那学到的东西。
20世纪80年代初一个炎热的夏天，在意大利北部，卢卡·瓜达尼诺的新片展现了两个年轻男子之间激烈而发展缓慢的恋爱关系。《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改编自安德烈·艾席蒙(André Aciman)于2007年广受欢迎的同名小说，是一部知识分子环境下，以第一人称视角观察青春欲望和激烈的肉体激情的作品。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原著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与瓜达尼诺的近期作品《假日惊情》(A Bigger Splash, 2015)一样性感、华丽、一针见血。在《假日惊情》中，蒂尔达·斯文顿(Tilda Swinton)扮演了一位沉闷的摇滚明星，在她喋喋不休的前任拉尔夫·菲因斯(Ralph Fiennes)和麻烦的灵魂伴侣马提亚斯·修奈尔(Matthias Schoenaerts)之间左右为难，并且受到了达科塔•约翰逊(Dakota Johnson)扮演的一位年轻的性感美人的关注。
与《我是爱》(I Am Love, 2009)里斯文顿和儿子生意伙伴之间的禁忌之爱相同，这部电影中有毁灭性的激情，也能使人想起瓜达尼诺的第一部作品，讲述青少年性爱回忆的《梅丽莎》(Melissa P., 2005) 。但是，因为表演带有生动而真诚的情感，并被编排成了一个有关爱与欲望的追踪游戏，《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比以上所有的电影都要成功。
在今年的圣丹斯电影节首映之后，这部电影已经受到了影评人的高度评价，并在网上受到年轻观众的喜爱。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演员蒂莫西・柴勒梅德
蒂莫西・柴勒梅德(Timothée Chalamet)，因《国土安全》(Homeland)和《星际穿越》(Interstellar, 2014)为人熟知，但还拍了包括格蕾塔·葛韦格(Greta Gerwig)即将上映的《伯德小姐》(Lady Bird, 2017) 在内的一批独立电影。
他就像电影中的少年埃利奥一样出色，一个先前的虚张声势土崩瓦解，又在夏季假日坠入爱河后重建的少年。他爱上的是艾米 · 汉莫(Armie Hammer)所扮演的奥利弗，一个住在他家度假别墅，协助埃利奥的教授父亲做研究的青年学者。这是一种饱含期待的浪漫，因为两个男人都在彼此身边徘徊，挣扎着鼓起勇气和对方建立关系。
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他们的激情是无法否认的，而且是热切的。不剧透地讲，这份感情在迈克尔·斯图巴(Michael Stuhlbarg)饰演的埃利奥父亲发表的一场优美、充满父爱与智慧的讲话中推向了高潮。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在从米兰来的电话里，瓜达尼诺告诉我他是如何克服他最初的不情愿来拍摄这部电影的。“我不想拍一部只有美丽的意大利和泳池边慵懒的人的电影，因为我认为观众已经从我之前的作品中看到了这些。”他说，“但最终那些孩子的想法对我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我觉得当你抵抗什么的时候，肯定有一个你抵抗它的原因，然后你必须问自己为什么抵抗它。”
该片剧本由资深作家兼导演詹姆斯·伊沃里(James Ivory)撰写，他最初计划做这部电影的导演，并由希亚·拉博夫(Shia LaBeouf)和格列塔·斯卡奇(Greta Scacchi)担任演员，瓜达尼诺担任制片人。“我连续工作了几个月来为他促成这部电影的拍摄。”瓜达尼诺说，“不幸的是，这一版没能问世，然后制片人来找我说：‘你能拍这部片子吗？’最后我说能，因为我们认为这样才能拍成这部电影。 ”
这个剧本在瓜达尼诺开始拍摄之前经过了几次修改——他认为这个剧本是“搭房子的许多砖头里的第一块砖”——而小说和电影之间有一些重要的区别。“为了忠于原著，我的任务是去背离原著。”他说，“当你把任意一种文本翻译成一条视觉故事线或者一个电影场景时，你必须确保你不会被庞大的原始资料压垮和淹没。”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瓜达尼诺之前曾经谈到电影作为视觉媒介而不是语言媒介的重要性，他认为这种观点正在过时。“重要的是，你要意识到电影不是一个正在说话的头，虽然不幸的是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但它是关于空间里的人。”《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在其原著提供的文学基础之外，更以精湛的艺术指导、严肃的沉默和精心构造的身体语言实现了这一雄心壮志。
瓜达尼诺之前的电影《假日惊情》改编自雅克‧德雷(Jacques Deray)1969年的电影《游泳池》(La Piscine)，而他的下一部电影《阴风阵阵》(Suspiria)则改编自达利奥·阿基多(Dario Argento)1977年拍摄的同名恐怖电影，讲述了在一座德国的舞蹈学院发生的恶毒事件，都是基于电影而不是文学的改编。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海报
“你试图向那些启发你的人表示敬意，比如艾席蒙和达利奥·阿基多。”他说，“或者你试图远离自己不太热衷的东西，去做真正属于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在《假日惊情》里一样。在那部电影里我就是想做出来别的什么东西，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被已有的东西启发。但在《阴风阵阵》里，原来的那部杰作对我生活的影响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我只能对这部电影对我产生的影响致敬，去创作我自己的版本。
瓜达尼诺说，从他十几岁看过《阴风阵阵》后就一直想拍这个故事。“我11岁的时候看到了这部电影的海报，而这对我来说已经造成了恐怖片才有的可怕效果。后来我在14岁看到了这部电影。”他希望他拍摄的版本会是一次大胆的翻拍。他暗示到，这一版没有原版里舞蹈学院的设定。他谈到了自己的下一部电影和这部电影之间的联系，说《阴风阵阵》是关于母亲的恐怖，而《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是关于父亲内心深处的母亲。
他将后者定义为“女性气质的一个元素，它是如此有创造力、如此强大，并且充满了孕育新机的能力，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同时提到教皇约翰·保罗一世把上帝描述为一位母亲，同样也是一位父亲。埃利奥的父母完全不反对，而是小心翼翼地支持着这段浪漫。比起原著，电影让他的母亲成为了一个更加突出的角色。瓜达尼诺说：“埃里奥是一个非凡的孩子，所以他必须有非凡的父母。”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艾席蒙的小说是埃利奥长大后，回顾这段有深远影响的浪漫史，并将它置于他的性经历中。但瓜达尼诺的电影明显是用现在时表达，没有画外音。相反，片中的音乐，包括苏菲洋·斯蒂文斯(Sufjan Stevens)创作的、为电影中令人着迷的浪漫氛围锦上添花的歌曲，用瓜达尼诺的话来说就是“不是叙述者，却为电影提供了一种妙不可言的亲密叙述”。
叙事时间的变化也造成了空间的变化。艾席蒙写的故事发生在海边，靠近一个度假小镇，电影则移到了内陆，在导演现在居住的伦巴第大区(Lombardy)。“当我们决定让这部电影关于现在而不是一些怀旧的回溯时，”瓜达尼诺说，“我发现将电影设定在一个更加平坦、没那么开阔的环境下会更有趣，夏天的节奏比海边更加慵懒。”没有开阔的海岸线，恋人们也就移不开视线。“我们的主人公们不会凝视外面的世界，从而可以真正审视彼此和自己。”（导演由于害怕重复还改了原著里的另一处细节：别墅花园里的游泳池变成了喷泉。）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改变故事发生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瓜达尼诺公开宣称自己是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门徒，这种崇拜之情在他2013年共同执导的纪录片《贝托鲁奇》(Bertolucci on Bertolucci)中一览无余。
“我一直认为《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是对我喜欢的电影的一种致敬，我喜欢贝托鲁奇的电影也不是一个秘密。”他解释说，“这个地区与贝尔纳多许多杰作的拍摄地接壤。这也算是回家了，回到了我电影的家乡。”
瓜达尼诺从他的偶像那里学到的一个经验就是和他的演员合作。“贝尔纳多曾经说过，他制作的每部电影都是关于角色和故事，但也是关于使角色具象化的演员的纪录片。我的确相信这一点。而为了拍摄这部关于演员的纪录片，你需要他们完全没有防备、慷慨，深入角色。我的演员们已经做到了。”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瓜达尼诺用排练的时间不是去安排走位，而是来了解他的演员——“了解是谁在你面前”——他深情并自豪地谈及他的演员。柴勒梅德在电影中起着重要作用，直到最后一个漫长、非常感人但模棱两可的镜头。“他是一个天才，他是一个天才，他是一个天才。我不知道我应该重复多少遍。”汉莫诠释了看似高不可攀的奥利弗，一副明星扮相，用一种令人发怒的随意方式说出“later”来结束每次对话。瓜达尼诺认为汉莫是“他这一代最伟大的演员之一”，也是他一直想与之合作的对象。“不幸的是我拍完电影后就爱上了他，”他说，“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现在很痛苦。”
这是一部对演员要求严苛的电影，瓜达尼诺称赞了他们的勇气。他说：“他们并不害怕在电影中裸露自己。”虽然一些影评人质疑为什么性爱场面不够细致——并且质疑让异性恋演员担任主角的决定——在这里，大胆与否取决于观赏者的眼睛。“这取决于观众的目光，”瓜达尼诺说，“因为有些人觉得这部电影非常纯洁，有些人觉得已经足够露骨。”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演员蒂莫西・柴勒梅德
在情感上，这部电影十分坦率地讲述了埃利奥第一次爱情的全过程：从他强烈的痴迷到他心碎的眼泪。这部电影展现了青少年对人爱慕时会发生的许多尴尬事，比如埃利奥会写情绪化的爱情笔记，或者当他性致勃勃时，奥立弗走进他卧室的窘迫。电影里也有一些关于崇拜和尝试性行为的隐秘之事，从嗅闻奥利弗丢下的泳裤的气味，到那场人尽皆知的“桃子戏”，后者在电影中被如实重现，尽管不会像艾席蒙所描写的那么直白坦率。
这部电影也展示了爱情的美好。这种浪漫的情愫产生于宏伟的石质别墅及其周围的乡村，并被埃里奥父亲研究的古典雕像、家庭果园里成熟的水果（奥利弗贪婪地吞下鲜杏汁）和波光粼粼的湖水所烘托着。这部电影看起来是一种坦荡的诱惑，但瓜达尼诺说这不是他的目标。“这不是你会有意识去想的东西。”他说，“你会想怎么去真实、真诚地拍摄，并尽力把这部电影做到最好。然后它就变得如此诱惑。”
他的确承认这部电影是故意田园化的（“我们希望电影看起来像夏天的田园诗“），并将此归功于他的泰国摄影师萨永普·穆克迪普罗(Sayombhu Mukdeeprom)。他曾拍摄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导演的电影《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Uncle Boonmee Who Can Recall His Past Lives, 2010)。瓜达尼诺认为他捕捉到了那种柔和的夏日光芒：“一种来自他的佛教身份，闪烁、恒久、如琥珀般的美，我觉得它是如此美丽。”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瓜达尼诺是个一贯谦虚的人。我和他说他总想把这部电影的成功归功于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他回答说，“电影需要合作来完成。当我说导演有义务去为一部电影接生时（像护士那样），我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我也相信，没有你周围人的陪伴、友情和智慧，你基本上什么都不是......
因为拍电影是一场游戏，它可以由享受构成，而不是黯淡和折磨。这就是为什么当听到有人喜欢在充满冲突、残酷的环境中工作时，我总会有些怀疑。对我来说，整天都待在那已经很累人了，所以至少你想要（在片场）有某种程度的和谐。”
令人开心的是，奥利弗和埃利奥之间的性张力是可以被感知到的，“他们会那样吗，他们不会那样吗”的悬念一路发展到了他们的第一个吻：“这种期待和神秘真是令人兴奋。”瓜达尼诺说， “所以我想试图围绕这样一个事实来构建整部电影，就是我们处在一个年轻孩子的心灵和头脑中，他正急切地盼望着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但他不知道这最终会去向何方。”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爱情故事是永恒的，但年纪大的人不愿意接纳这段恋情，以及埃里奥对父母的同性恋友人的讥笑让我们回想起一些旧时代的态度，把我们带回到1983年，也是艾滋病时代的开始。在这部电影里，正如书中一样，当埃里奥第一次犹豫地暗示对奥利弗的感情时，两人正在欣赏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皮亚韦战役的纪念碑。死亡的阴影，特别是与他们同龄的男人的死亡，似乎启发的不是恐惧，而是抓住时机的决心。
瓜达尼诺对他电影的隐喻性诠释并不是很舒服（“电影是电影，观众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但也的确提到了他喜欢纪念碑和这对爱人的青春之间的共鸣。当他谈到这部电影时，他强调的是角色的勇气和诚实，而不是他们的犹豫不决：“我并不认为这些角色会害怕任何事。”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借由前针织服装设计师朱莉娅·贝珊蒂(Giulia Piersanti)，同时也是《假日惊情》的服装设计师，所设计的服饰，电影在细节上很大程度捕捉到了时代本身的特点。由于人物被古代的遗迹和石墙环绕，80年代的背景设定只能通过一些细节展现：埃里奥的紫色条纹无袖T恤，以及在迪斯科派对上伴着迷幻皮草乐队(The Psychedelic Furs)的歌曲跳舞的夜晚。
在电影发生了三十多年后的现在，争取LGBTQ平权的斗争还在继续——比如去年，意大利只给了同性伴侣民事结合的权利，而非婚姻。瓜达尼诺坚持认为他的电影并非任何针对意大利立法的活动，他认为它具有更广泛、更普遍的共鸣：“如果这部电影是政治性的，我也的确相信每一个艺术或创造性行为都是政治性的，那么它也是因为是一部关于传递知识及其重要性的电影，才具有政治性。”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他认为“传递知识”的概念是电影的核心。“我喜欢‘别人会改变你’的这种想法——意味着没有界限，还有和那个人相遇所带来的变化而产生的力量和美感。”，他解释道。 埃里奥和奥利弗分享了太多，并永远改变了彼此的人生，成为彼此的一部分，共享身份，交换名字。埃里奥的父亲也给了他的儿子很有价值的东西。“在这部电影里，你得到了特权，将你相信的一切传递给另一个人。”瓜达尼诺说。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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