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看过东京的夜空，那里有最蓝的忧郁
策划、采访 | 胡旻旻（发自柏林）
编辑 | 王止各（南昌）
本文首发《大都市》2017年4月刊，已获授权，请勿转载
前言：
日本导演石井裕也因2013年的《编舟记》而在影迷中广为人知，并以此片电影获得第37回日本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及电影旬报十佳奖最佳日本电影导演、报知电影奖、每日电影奖、日刊体育电影大奖等重要奖项，并代表日本送选地86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而除此之外，石井裕也导演执导的作品多以家庭题材为主，风格平实优美。
《从河底问好》剧照
其首部商业电影《从河底问好》，使其成为史上最年轻的，蓝丝带电影奖最佳导演奖获得者。2014年他执导了《我们的家族》一片，与妻木夫聪、池松壮亮等演员合作，讲述了基于真实家族故事改编的家庭故事，温馨沉实。
同时他也参加电视剧的制作，2015年自编自导了TBS电视台的深夜剧《小小杂食铺》，由小田切让和尾野真千子主演，故事围绕爷爷去世后，男主角同奶奶一同勉力维持一家运营艰难的杂食店展开。
《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 剧照
石井裕也导演的新作《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来到第67届柏林电影节论坛单元。新片脱胎自日本著名畅销诗人最果夕日的同名诗集，讲述的是护士美香（石桥静河饰）和工人慎二（池松壮亮饰）多次偶遇之后，慢慢坠入爱河的故事，其中穿插着其他同伴们各有起伏的人生经历，勾勒出了一副现代东京人的生活群像。其中作为主演的石桥静河和池松壮亮的表演都可圈可点；此外，卡司中还有松田龙平、田中哲司等人。
在第67届柏林电影节期间，我们有幸对导演进行了专访。
深焦：我们知道，这部电影改编自最果夕日的同名诗集，而最果夕日是很有名的博客诗人，她的诗作无论内容还是形式上都有很强烈的当下的网络时代的特质。为什么您选择改编这部诗集呢？它如何打动了您？
石井裕也：这位诗人能够很好的描述现代年轻人的心情和感受，尤其是在东京的年轻人。她的作品在传达这样的情感背景或者心情的情况下，非常具有代表性。（她的诗歌）几乎都是关于这样的情感状态和心境的。尽管在商业片中讨论这样的主题并不常见，但是这一次我很幸运遇到一个愿意让我制作这样主题的电影。当然，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剧照
深焦：在着手创作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有压力呢？毕竟最果夕日的诗作在日本广受好评，甚至有人说拍成电影会毁掉诗歌。
石井裕也：她的诗歌更多是在一个特定的年轻群体里面非常流行，不过总体来说，没有特别高的声望或者地位。要在电影里体会诗歌意境，这对你个人的领悟能力的要求就比较高。所以我觉得每个人对诗歌的接受、理解都会不一样。理解诗歌，这就是这是非常个人化的一件事。所以，我的理解，我的感受，都会在我把诗歌融入电影的过程中有所体现。但是我不会担心别人对这些诗歌的接受情况也许会和我不同，因为我对自己的感受是很确定的，所以个人化也没有关系。
深焦：所以这意味着您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电影里，但是观众们可以自己在其中寻找自己的解读？这会有所不同的？
石井裕也：是的，这取决于观众自己。我之前的电影里也试着给观众们留了很多思考的空间，让他们自由地感受电影。尤其是这一次中，我不想给出一个明确地答案，但是我把领悟的能力交给观众。而他们自己如何理解电影，这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
深焦：在这样的改编过程中，您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呢？您是如何克服这些困难的呢？
石井裕也：也许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挑战，就像我之前讲的，有很多种接受和理解诗集的方式。但是我觉得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我自己的观点：我如何看待当下的东京。这就是全部的重点。这其中更多的是我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然后自己回答他们。这个过程是我与自己的对话：去寻找我自己真正的观点——我如何看待这些角色的呢？我又如何看待东京的？
深焦：所以对于您来说，诗人的或者诗集读者对这些诗歌的解读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您自己如何在电影里诠释您自己的想法？
石井裕也：是的，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体验，我不能替其他人去发声。
深焦：这部电影是关于居住在东京的普通人的故事，你是如何收集这些都市生活的细节的呢？比如街头艺人，和工友们的故事，他们是来自于诗集的吗？还是您的日常观察呢？
石井裕也：诗集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和故事，他们是我在阅读诗集的过程中，自然而然想到的形象和内容。
深焦：影片的剪辑非常自由，有活力，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石井裕也：因为我是在把诗集改编成电影，所以结构上的逻辑性在剪辑过程中反而并不是很重要，而是电影的氛围和感觉。 所以在剪辑过程中，我更多地遵循电影的感觉和氛围，而不是逻辑。
《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剧照
深焦：在这部电影里，你做了很多形式上尝试，比如剪辑变得更自由，用了动画，甚至为了表现男主角只有一个眼睛好用，而只显示一半银幕，能谈一谈你这方面设计吗？
石井裕也：总得来说，对于东京的观众来说，接受媒体信息的过程是非常吵杂拥挤的。就像是一个各类食物的混合体，而且你会觉自己身处动画、字牌和各种超大屏幕的环绕。而屏幕上有太多的信息，或者各类媒体上信息混杂。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制作一部电影，来讲述这些典型的日本内容，或者说典型的东京标识。所以制作这部电影的时候，就认识到自己在制作一部关于东京城市氛围的电影。而在这部谈话电影里，我同时也试图挑战运用一些视觉上的身份标识。
而我从诗歌的力量中受到了很多启发，其中之一就是慎二的角色：他只能看见一半的世界。他就是我受到的启发之一。
深焦：男主角的老同学，和女主角的前男友出现的用意在哪里呢？
石井裕也：有的人说“爱情就是某人的前男友，和某人的前女友最终走在了一起。”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生活的，但是你知道，大家总是会有一些过去的爱情或者恋爱关系的。所以这部电影是关于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相遇，然后坠入爱河的故事；不过我想讲出他们的过往情史，否则就并不公平。
深焦：所以这更多的是为了丰富角色，对吗？
石井裕也：是的，是这样的。
深焦：这个电影中有很多的谈话，而很多的信息也在对话中给出，这使我们想起了“talking film”这一类型，比如“爱在三部曲”等等，在制作电影的过程中，你有受这些电影影响吗？
石井裕也：事实上，我不知道这些电影。（笑）所以我并没有受这些电影影响。对于我来说，这更像是一部漫步在东京街头的爱情电影，所以在街头漫步的过程是非常重要的。而当他们走在这座城市里时，没有什么事情真的发生，谈话似乎言之有物，又好像没什么意义；主要就是关于他们两人漫步在这座城市中。
因为电影是在诗歌的基础上改动，所以制片人建议我看一些戈达尔的电影。所以我看了一些戈达尔的电影，但他们也没真的启发我。
深焦：我们注意到您也制作了一些电视剧，对于您来说，拍摄电影和制作电视剧有什么不同吗？
石井裕也：不考虑作品的好坏的条件下，制作电视剧的时候，我会更多地考虑观众，关心是谁在看这些作品。
我的意思是，在观看电影的时候，观众坐在黑暗之中，单纯地只是观看着电影；电视剧就不同了，我们并不知道观众观看作品的同时，还在做着什么不同的事情。所以在制作电影和影视剧时，很大的不同就是要考虑观众接收内容的方式上，巨大的差异。所以我常会在制作电视剧的时候考虑，我应该如何抓住电视机前的观众。
《编舟记》剧照
深焦：我们也知道，您之前一部非常成功的作品是《编舟记》。我们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这部电影和您其他电影的风格都不太类似呢？
石井裕也：我认为，让你觉得《编舟记》和我大部分作品风格不太一样的原因之一，应该是，这是由一部小说改编的。而这部小说本身就很成功，所以读过小说的人们会对故事、人物等，有自己预先的设想。这个过程是比较特别的，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想这就是造成《编舟记》和我其他作品不太相似的原因吧。
深焦：您接下来有什么拍摄计划吗？可以透露一些吗？
石井裕也：接下来的计划是一部电视剧，但是还不是正式决定，所以我不能讲太多。但是我是为一个电视公司的50周年庆拍摄作品，故事是由小说改编的，大概会在今年七月开拍。
深焦：会考虑到中国来拍片吗？
石井裕也：我很愿意，也很期待。你觉得明年就来怎么样？（笑）
附影评：
因《编舟记》而大获成功的日本导演石井裕也的新作《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后称《夜空》）脱胎自日本著名畅销诗人最果夕日的同名诗集，讲述的是护士美香（石桥静河饰）和工人慎二（池松壮亮饰）多次偶遇之后，慢慢坠入爱河的故事，其中穿插着其他同伴们各有起伏的人生经历，勾勒出了一副现代东京人的生活群像。这部影片也入围了今年柏林电影节的论坛单元。
作为一部改编自现代诗诗集的电影作品，《夜空》的故事却并不乏味，或者说导演成功地把诗意糅进在现代生活的平淡日常中，创造出了一个澄澈温柔的都市世界。美香与慎二相识于餐馆的偶遇，却又在酒吧、街头等各种场景下不断重逢，这既是故事刻意的安排，也在无形中向无数都市青年的境遇靠近。而故事平缓耐心的推进，则是诗意生活的优美写照。
而诗意性的另一个体现，则是在故事发展过程中，篇幅颇丰的人物对谈里。从林克莱特的“爱在三部曲”，到去年的《已是香港明日》，谈话式爱情片俨然日渐成为都市小品中，颇具分量的类别之一；究其兴盛的原因，则与社会环境改变下，人们的交往方式的巨变，有着莫大的关系。如今能与人在人潮拥挤的都市街头并肩同行一段路，已是不可多得的际遇，若还能聊到开怀兴起，大约已是可以媲美老故事中书信往来经年不断的浪漫的了。
而与上述提到的影片单纯靠对话推动故事情节，在一天或者几个小时里的发展略有不同的是：《夜空》将对话的内容分散在循序发展的过程逐渐完成，仿佛是日常生活间隙的剪影；而其中大量对谈都围绕着都市的苦闷生活，对生死的疑惑和爱情的追寻展开。
故事由讲述男女主人公各自的生活而双线并行，男主角慎二部分探讨生存与死亡，而女主角美香的内容里则是对“安全感”的追寻。影片中慎二的设定是失去左眼视力的工地短工，并不出众，是一个有些许文人气质的怪胎。故事前半段的慎二，其人物诙谐幽默的特征是：话唠而永远没有重点，一方面是为掩盖自己左眼的缺陷，另一方面是为避免冷场的尴尬气氛；而在遭遇连番两次亲密朋友的突然离世之后，由不愿开口到与人平和交谈，这个角色也就此跨过了由喜剧而转严肃的节点，走向经历过死亡洗礼后的内敛成熟。尽管后半段中美香的发展相对更吸引眼球，但慎二的转变，无疑是推动故事发展的主要力量。
而美香的部分则调和了死亡和生理缺陷话题下，过于沉重的影片氛围，同时探讨了原生家庭变故对成长的影响，也暗示如今许多大城市里青年的背井离乡的生活状况。影片中田中哲司扮演的中年工友也令人印象深刻，无论是按着受伤的后腰迫不及待地奔向心上人的方向，所展现尽管笨拙却诚恳的普通人形象；还是失去工作之后最后一个奔跑的镜头里露出的卡通图案的底裤的场景，延续一开始的猥琐属性之余也让人会心微笑：至少他还没有被艰难的人生前路压垮。
略显画蛇添足的，是后半段慎二和美香各自的老同学和前男友分别出现的部分：固然拓宽了”群像“这一意义的覆盖面，将事业有成的青年和作着易地而居找寻希望的美梦的女孩纳入图景之中，却也挤压了影像故事的上升空间，使得影片流于形式，缺乏力量。
作为都市小品，《夜空》无疑是精彩的，以温柔悲悯的口吻，讲述着现实却温暖的故事，严肃之余，不忘轻盈幽默，美好结局之中，又留有悬而未决的部分。有如夏日的夜风，淡淡地，裹挟着人生的苦味和微末的幸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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