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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旧闻录 · 反标记、装神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伏尔基河 Author 关文杰

大荒旧闻录 · 反标记作者:关文杰

标语在华夏大地哪哪都有。但说起“反标”,现在的年轻人很多就不知道是咋回事了。有一次在办公室提到这个词,几个不乏研究生学历的孩子,竟然一脸懵懂。可见,历史是多么容易被遗忘。


年轻人不知道,但在经历过文革等历次运动的人们眼里,“反标”那可是弥天大罪。

有一年我出差乘船走三峡,船上卫生间的木门上赫然刻着“打倒XXX”的字样。我立刻找船长质问为啥不处理,报案了没有?船长竟然一脸不屑地说“又不是我刻的。”转身走了,把我给撅的。


回到铺位,与和我一同出差的二哥说到这事,他也说天高皇帝远,谁愿意管这事啊。要是报了案,警察来了,船也开不了了,损失谁管?再说了,客轮每天上上下下的旅客无数,那时候也没个摄像头啥的,哪儿查去?再再者说了,就算找到作案人了,人家说我写错了,你还能咋地?


想想也是,时代不同了,人们的警觉性没那么强了,宽容了很多,不那么较真了。


小时候就知道“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还不时听到各种各样的“反D”的新形式新招数,“反标”可算我们的特色。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自己还是个孩子,只知道新鲜,不知道厉害。


那是文革开始时,先是说在我们玩的烟标上发现了反动标语。儿时没啥玩具,孩子们都会四处收集烟盒,折叠成三角形在地上使劲拍,谁能把这个三角形拍得翻身了,就算赢。赢者会把三角形插成长长条状,四处招摇,很骄傲的。

我知道的第一个反标,是在“烟斗”牌香烟的烟盒上发现的,这在当时不啻是个大事件。我们一帮孩子立马出动收集这个牌子的烟盒,然后大家聚在一起仔细研究分析“反标”在哪里,都想当回福尔摩斯。


烟斗牌香烟的烟标,是在几片烟叶为背景,上边画着一个很漂亮的硬木烟斗。说实在的,在一幅棕黄色烟叶的大背景下,一个烟斗的图案并不复杂。可要是想用烟叶的脉络纹理,上钩下连地拼成几个预先设想的字也不是件难事。一幅图你能看出“打倒XXX”的标语字样,我就兴许看出毛主席万岁的字样。其实都是主观想象而已,就如看云彩,云卷云舒,白云苍狗的啥样没有?


从那以后,我,也许还有我们这代人,都能在各种复杂花纹里看到任意拼接组合而成的图画或文字。只要愿意,便可以赋予其各种含义,大有欲加之罪的意思。


果然,这招屡试不爽,随后就接踵传出光荣牌、战斗牌、红缨枪牌等香烟烟标出现反标的消息。不断被“研究分析”出的“反标”,让那些烟标设计者人人自危,甚至还传出某某设计者自杀的消息。以至于后来不少烟厂的香烟干脆用白盒了,只印上牌子,让人无法上下勾连,左右描画,不会产生什么联想和歧义,以防出错。

最搞笑的是“一个惊天秘密”的被揭发,那就是列宁全集首页上列宁的标准照。说“你只要定睛凝视”,一会就会发现列宁同志的领带和胡须连上,反着看,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大脚印呀,鞋印上还有防滑纹呢,整个一个踏上一万只脚的意思啊,这还得了!


说出来骇人,但是稍有常识的人也会知道,这绝对是牵强附会,搞红色恐怖。那照片是从前苏联翻拍来的,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基本就是列宁同志的标准像。果如揭发者所言,那这张流传世界几十年,发行数以千万计的照片怎么从未有人识破呢?这绝对是戴了“有色眼镜”使然。此事可见那时候的气候,是多么容易强化人们的联想力啊。


本来这样的事情在北京风行了几天,不久便销声匿迹了,因为这样的联想,绝对是瞎猜,绝对是主观臆断,绝对是欲加之罪,不会有啥结果的。


大风暴过后,本以为我不会再碰到反标这样的事了,谁知,在兵团,我又赶上了一回“文字狱”。


喜喜是历史反革命,据说在旧社会当过什么县政府的公务员啥的,尽管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但连保卫组说那是假象。


他在我连监督劳动。监督劳动嘛,估计就是说他已经刑满释放了,不过在那个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他不能回原籍。至于他犯的什么法、历史上是怎样的作恶多端、在敌伪政权里混到了处长还是司长我们一概不知,反正我们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一点官架子也没有了。


喜喜矮矮的个子,黑瘦黑瘦的脸上,鹰钩鼻子特别显眼,鼻子上挂着个黄赛璐璐框的眼镜,镜框年代久远,显得脏兮兮的。略显驼背的他走起路来总是低着头,还不时四处张望,显得十分警觉,给人们的感觉似乎他老是不服气,时刻惦记算变天账似的,很是符合老电影里反面人物的造型,这可能就是保卫组说的他不老实的原因吧。


一年的大半时间喜喜都会穿件大衣,天冷穿上,天热披着。看着他有几分窝囊的样子——人在矮檐下嘛,还是要低头的——每次看见他的背影,我老觉他哪来什么胆量反党反社会主义呢?可能是他性格所致,不爱说话,估计也不会说普通话,与人沟通困难,所以大家对他印象很一般。


我印象中似乎没听到过他说话,与人缺少沟通,又是那个身份,所以他也没少挨打,但是也就是一巴掌一拳的,没像建三似的,老是嘴硬,不时地就挨顿“胖揍”(这事另有专文介绍)。


喜喜有俩孩子(我就见过两个,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老大是女孩,老二是男孩。女孩还老实,和他爸爸长得很像,但不是很难看,人也聪明,后来还进了宣传队。


儿子强强在我们下乡的时候,他才上三四年级吧,不懂事,还很倔。也许是家庭出身的压力,让他看谁的眼神不但充满着一百二十个不满意,时不时的还带点挑衅的感觉。再加上这孩子腿脚还不大利索,让人很不舒服。现在想来也难为人家孩子,背着个现行反革命狗崽子的罪名,还让人家有好脸那不是扯淡吗?


出事那天天气很好,云淡风轻的,正是农忙季节。在地里干活的我们,被紧急召回驻地,说是连里出事了。我们以为有土匪下山了啥的呢,拼命地往连队跑,紧急集合号不时地顺风传来,看来情况紧急。等我们集合好队伍,开到小学校,才知道是我连的小学校里出了反标。

我到小学校的时候,现场已经保护起来了。保卫组长赫赫、副组长国国大夫、卫生员纪纪等保卫组成员在教室门口警戒,观察人们的反应,指导员、副指导员等连首长严肃地站在教室门口清点入场人数。教室的黑板被课桌拉成的警戒线隔离开来,我们每个人被要求在黑板前依次走过,辨认黑板上的字迹。


现场的空气十分紧张凝重,因为在理论上我们每个人都是怀疑的对象。我心里比较坦然,知道不是自己写的,不怕鬼叫门。既然是来辨识的,我好歹还有辨识“烟斗”烟标的经历,估计此时也许能派上用场。


当时我是真想认出是谁的笔记,好揪出这个藏在我们连队的阶级敌人,使麒麟皮下露出马脚的事还有是有点意思的。


边看心里还边琢磨,万一要是和我要好的哥们的笔迹,我就装看不出来,没人逼着我非要认出来,这也不犯法。


进到黑板前,我瞪大眼睛看去,黑板上横七竖八的划了不少道道,也没写几个字,多数还都分辨不清是啥字,直观上给人的感觉似乎还不是一次写的,显然是前边写的还没擦掉,后边的又把前边的覆盖了。


也不知是写的太随意了,还是这里的孩子书法就是这个水平,其实当时老师的水平也高不到哪去,反正乱七八糟的看不出个所以然。


加上我们连的黑板就是木匠房自己做的,本身就有点粗制滥造的,并且年久失修,黑板几乎变成白板。看得出来,不知道多久前写的字还能迹若隐若现,哪个是今天写的,哪个是以前写的很难辨认。


我在黑板前努力辨认着,但即便我有辨认“烟斗”“光荣”等烟标上反标的经验,要想看出这块黑板上的反标是有那几个笔划组成的,怎么个结构也是枉然,更别说能看出哪位老兄的字体了。


“这里还是很明显的吧?”副指导员秀秀指点着我们。


“还真是哈,看上去像个‘打倒’?”有人附和着说。


“这个‘干’字一竖故意没甩出勾去,上边那撇写得很轻。”秀秀副指循循善诱地说。


“就是就是,要是甩上去还真是个毛字了。”有人好像看出什么了似的说。


“整个连起来,那不就是‘打倒XXX’吗”秀秀副指说。


“就是就是,真像真像。”有人小声说。


我忽然觉得这怎么像在玩拼图游戏,不怎么严肃。也觉得真是有高人,就是能见人所未见,知人所未知的,能在这纷乱之中看出反标。我就不行,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要是算反标,那咱们以后写完字的纸千万别乱丢,上串下联的,怎么也能凑出点啥的。”我低声和老作说。


现场一片沉寂,大家好像都在专注地研究反标而没有心得。


看大家一脸茫然的样子,秀秀副指干脆拿起教鞭,操着浓重的天津话,给我们介绍这个反标的组成“这一笔就是‘打’字的右边,这一划是‘党’字的上边。阶级敌人很狡猾,几个字都写的是半边,让我们一下看不出来。”


秀秀手中的教鞭使劲地敲着黑板,似乎想点醒我们这群梦中人“敌人隐藏得很深,我们要擦亮眼睛,不要被他们‘支倆’所迷惑!”


得,这就算定了性了。


在秀秀副指循循善诱的讲解之下,反标已经是原形毕露了,昭然若揭了,虽说是东拉西扯的有点勉强,但内容还真是挺反动的,够杀无赦的了。


尽管已经定性,但我是实在看不出是谁的笔迹,也就没办法揭发了。大家好像和我一样,也都没看出啥来,也就没见谁站出来揭发。


尽管没人揭发,也没人举报,在晚上的全连大会上,我们神探一样的连保卫组还是把反标的作者揪了出来,那就是喜喜的小儿子强强。


强强可倒霉了,当晚就给禁闭关小黑屋了。

强强这孩子本来就倔,加上年纪小啥也说不清啥,也许长在农村的他,甚至不知道啥叫反标。但他出身黑五类几乎就是他的原罪,那毕竟是反D反M的。加上他就是在这间教室上课,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和机会。动机有了,时间有了,那还有跑,不是他还是谁?


在有罪推定的前提下,连保卫组突击审了一宿,威胁、利诱、恐吓手段都用上了,也没问出个子午卯酉。估计强强打是没少挨,还准备送团保卫股,已经通知他姐姐给他送行李了。


这事折腾了好几天,最后也没查出个根由,黑板是擦了,现场警戒也撤了,那时连队也没个相机啥的,也没照个像留个证据啥的。最后如何收场,啥样的结局我也没记住,好像是不了了之了。

在那个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每个人脑子里的那根弦都是绷得紧紧的,不论看见啥,首先想到的是不是阶级敌人在破坏。为此不知道冤枉了多少人,扣了多少莫须有的帽子。幸亏强强尚小,证据也不那么确凿,估计后来团保卫股也觉得有点勉强,就要求把强强留在连队严加看管,劳动改造,以观后效。否则,强强成为无产阶级专政铁拳下的刀下鬼也未可知。


很多年后,我去北大荒,遇到一个对此事熟悉的朋友,据他讲,此事在改革开放后平反冤假错案的大潮中,一举平反,甚至连强强的老爸喜喜的历史遗留问题,也一笔勾销,他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阳光路上了。


历史的洪流浩浩汤汤,但愿,这样荒唐的事不要重演,让“反标”这个词止于我们这一代吧!

大荒旧闻录 · 装神记作者:关文杰

《三国演义》里有一节叫“诸葛装神”,那是骗司马懿的。别说,还真把老司马蒙得五迷三道的找不到北。俗话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老诸葛把这些诡计用到了极致,常有反败为胜的效果,大多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起来挺好玩,我们连零零有一阵儿也不知道怎么地了,每天五迷三道地说点子乱七八糟的话,干点子乱七八糟的事,令人匪夷所思,摸不做头脑。


其实,因为都是同学,相互太了解了,大家也能看出来他是在装,他也知道我们能看出他在装,我们也知道他知道我们看出他在装。可他就那样义无反顾地装下去了,有点爱咋地咋地的感觉。

记得是他休假,自己逛了趟佳木斯。兴致勃勃地去,美美的回。谁知道回来不久就变成这样了。但见他俩眼无神,看哪里都是茫然的神情。工也不出了,地也不下了,饭也不吃了(有人看到时不吃),澡也不擦了,浑身散发着臭味,泥嘎巴能成片地揭下来,就像揭下鱼鳞似的。那时谁和他打招呼啥的,他也没反应,就跟不认识一样,同班同学也不行,就是不认识。


他常常独自一人在宿舍里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啥,说是英语吧,不像;说是法语吧,连里还没人能听出来;有人说是俄语,也听不出打嘟噜的声音,反正是没人能听懂。人们都觉得他有点中了邪了,可宿舍里也没有黄鼠狼、刺猬猬啥的啊,这邪是从哪里来的呢?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样装神弄鬼的有一段时间了,开始大家没大注意,虽然很反常,有人也反应包袱里的吃食见少什么的。虽然是同学,又都在一个炕上睡着,他老是这么五迷三道的让大家也挺别扭的。别的不说,就他那一身的味道,能容忍的人就不多。


这个世界上但凡是要装点什么,那必是要规避什么,从而达到什么目的,所谓“实而备之,强而避之。”


装,就是这个逻辑,没有例外。而且必定是好事少,坏事多。


但是零零到底咋的了呢?


原来零零不这样,眉清目秀的,挺聪明的一个孩子。平时好诌两句诗啥的,不时会沉浸在自我意识的空间里,似乎徜徉在天高地广的世界,小资味十足的。


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年代的青年人哪个不是以 “解放全人类,让全球变成红彤彤的世界”为己任的呀?再加上人家老爸本就是著名文人,儿子怎么也得有点乃父遗传,念诗作对,风花雪月那自是不可少的了。零零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外交家,最损也要成为一个作家,诗人,与乃父齐名。

零零聪明,联想力也极其丰富。有一次领镰刀,保管员问“有没有人是左撇子,这里有‘左镰’”。


北大荒的镰刀很讲究,镰刀把都是有弧度的,这样的镰刀使用起来很是“得劲”。不像关里家的镰刀,都是一个大直把,哈腰低头的不舒服。既是弯曲的镰刀把,那左右手的角度就不一样,左撇子要用专门的镰刀,故名“左镰”。


“这镰刀应该是给鲁迅准备的。”零零说。


“为啥呢?”我不解地问。


“鲁迅不是‘左联’的吗?”零零说。


他把三十年代的“左翼作家联盟”的简称给用这了。有学问,咱哪知道还有这一节呢,人家老爸当年就是“左联”的。


人家父辈就是文人,很有名气。耳濡目染零零自然有两把刷子,没事背个地名,不管国内国外的、外国首都、外国名人、中国驻外大使姓名啥的,不说倒背如流吧,反正他能记住不少。


对时政他也很愿意发表点自己的见解,比如如何尽快把老美赶出越南、怎么和苏修要回外兴安岭那块土地、怎么在老美、欧洲发展地下党建立党支部、上山下乡运动深远意义啥的,甚至主席接班人如何选择,他都能说出点一二三的。


这些“本事”能丰富谈资,我这样的没文化的,也就剩听的份了,谁会关心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大使是谁呢?


不过他的瞎白话也挺好玩的,闲得没事我们也会在一边听听,也没啥坏处。


但是他没明白,在那个年代,因言获罪不是新鲜事。特别是许多事就怕分析,一分析问题就出来了,字里行间都能找出你的的潜台词。特别是关于上山下乡的话题,在那个年代基本就是禁区。谁反对上山下乡,谁对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有意见,那就和反革命差不得不远了,那时候对上山下乡就是不能说三道四的。


其实谁愿意在兵团扎根呀,嘴上不说,心里没一个不明白的,大家不都是挖门子盗洞,千方百计的回城吗。刚到兵团没一年,我们团已经有不少哥们姐们撤退了,我们连也有。其中不乏有高喊着“扎根边疆一辈子”“坚决走与贫下中农相结合道路”的口号走的。


零零为此没少发感慨,他对那些心口不一,言不由衷的人的行为很是反感。小资的清高、对战友不信任、没有知心朋友让他与人们之间的交流差了点。再说了,那样的心里话大约只适合自己在心里琢磨,不大适于与别人说。

心里琢磨不过瘾,于是他便都写在日记里了。


不知道请假没有,零零自己跑到佳木斯玩去了。


一般我们知青到佳木斯大致有几项活动,刘英俊墓前留个影;找个饭馆开开荤;找个浴池把陈年老泥洗干净点。要是还有时间,也会有人来点浪漫的,到松花江边观光一下,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心里不知道会不会默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什么的诗句。我没念,主要是那时候还不会背诗呢。


据说,零零到了佳木斯已经是很晚了,他先是在车站糗了半宿。天一亮,连饭都没吃就奔了江沿了,刘英俊墓压根没在人家的法眼里。


滔滔的松花江滚滚东去,江中渔舟点点,水鸟翔集,上下天光,极目无限。对北京知青来说,看见护城河就觉得挺宽的了,很难见到这样大的天然河流,看后自是感慨无限。何况连她的名字都那么美丽——松花江。


江桥、江轮、渔舟、田野,这一切构成了一幅绝美的三江平原的风情画。身后高大的防洪纪念塔,无比壮丽,骋怀驰目,思绪万千,江风吹拂着零零的衣衫,激起豪情无限,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感觉。


也许是江边的石阶有点凉、也许是他太爱惜那天穿的新裤子、也许是他准备随时写上几句感慨,零零从书包中拿出厚厚的日记本垫在屁股下,重又沉浸在眼前辽阔美丽的江景中了。


这一垫,注定了零零命运将就此将陷入几乎是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一垫,让他必要演绎一番装神的悲喜剧才能幸免于难。

还是那天,松花江畔江风拂面、水鸟鸣叫、江船穿梭、波光粼粼、夕阳西下、思绪万千、书生意气、饥肠辘辘。小资味发泄完了,背上书包找饭馆吃饭去了。


回到连里,零零才发现日记本丢了,里里外外地找不到。那几天大家看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问他啥情况,他也不说。因他以往不时就会来点各路的反应,大家也就没放在心上。


其实当时零零在企盼那个日记本叫江风吹到江里去了;或者叫哪个孩子捡去当作业本了,或者叫哪个大烟鬼捡去卷大炮了……结果,都不是。


忽一日,指导员叫住了正准备上工的零零。厄运开始了。


原来,零零丢失的日记本没有被江风吹走,更没有被人卷大炮,而是被一位工人捡去。偏偏这位工人还有文化,更偏偏这位工人老大哥还很有革命敏感性,文中散发出的浓重的小资味,让这位当时正“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之一分子很是不快。


其实日记中最多也就是说了点对上山下乡的不满,对艰苦劳动的牢骚,对连队极左的管理方式不屑的话。这些 “反动”言论,在那个时代离现行反革命就不远了。


不愿扎根边疆往家跑也行,嘴上少说点呀;你咧咧两句也就罢了,别往本子上写呀;要是真写了,你倒是把本子看住了,别丢了啊?可倒好,这位零零兄,哪样都没做到——想了、说了、写了、丢了、出事了。


这位工人老大哥怀着崇高的责任心,怀着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高度负责精神,读完后将日记本交到有关部门,希望我们团党委好好教育广大知青,接红色江山的班可是马虎不得的事,必须加强教育,严肃批评,以儆效尤。

下边的事可想而知了,团里批,连里查,保卫组轮番找零零谈话,在全连召开批判大会。至于给什么样的处分,还要看他检查得如何,以观后效。


从那以后,零零受了极大的刺激,基本就不上班了,下地的号声响过之后,他赶紧把自己身上棉絮(他把被面和被里拆下来装在箱子里,只盖棉絮)裹得紧紧的,赤身躺在里边。对别人说的任何话他都置若罔闻,与所有人“断交”,给人的感觉就是“神经”了。


我们怎么劝也没用,连里一看他变成这样也有点含糊,怕这哥们真出点啥事,还真不好交代。类似事件在兵团也有先例,知青受不了某种压力神经了的。连里也怕我们连出现这事,对谁都不好,甚至主动提出,只要他认真检查,开始吃饭,下不下地再说,保证不会给他太严厉的处分。


尽管如此也没用,他开始绝食了,食堂里见不到他的身影。但是宿舍里的剩饭再也不用倒掉了;长时间的不擦澡(我们连没法洗澡,只能一三五干搓,二四六不洗,星期天休息)使他身上冒出一股酸臭的味道;往日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变得没了光泽,眼眶中闪出的视线迷离扑朔,昏暗,恐慌,让人不可琢磨。


他不再写日记了,看见纸笔就扔、也不再背诵各国首都、各国大使的名字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哪估计也忘记了、对左镰也失去了兴趣,更不会带着浓厚的京腔侃山了,整个变了一个人。

后来我离开了连队,零零的事开始还不时有耳闻,见到连队的战友还会打听一下,久之便无人再提起了。


究竟如何处理的我不知道,估计后来也没啥大事了。一时困顿的“装神”,不过是与诸葛先生搞糊涂司马懿的招数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应对“反动日记”事件的对策。


不知道是叫零零的状态唬住了,还是指导员也算有仁人之心,总之,没有听到零零的噩运继续发酵的消息,那这就是好消息。


但愿是这样,虽说已有五十多年没有零零的消息了,但我觉得零零一定会汲取“装神”的教训,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有机会实现儿时的梦想。


愿类似的“日记事件”不会再发生,愿我的战友们还都安康!

文章来源:伏尔基河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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