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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黑塞 | 在雾中

赫尔曼·黑塞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在雾中 


多么奇妙,当你雾中漫步! 

触目是兀石孤树, 

树树各不相见, 

每颗都同样孤独。 


当我的生命犹彼光华, 

我的朋友遍布世界, 

如今,雾幕低垂, 

我一个也看不见。 


你难称智者 

若你未识黑暗, 

它无声地、挥之不去地 

把你隔于万物的彼岸。 


多么奇妙,当你雾中漫步! 

生命与孤独何殊, 

人人互不相识。 

个个同样孤独。 


欧凡 译 




七月的孩子 

     

我们,七月里出生的孩子, 

喜爱白茉莉花的清香, 

我们沿着繁茂的花园游逛, 

静静地耽于沉重的梦里. 

   

大红的罂粟花是我们的同胞, 

它在麦田里,灼热的墙上, 

闪烁着颤巍巍的红光, 

然后,它的花瓣被风刮掉. 

    

我们的生涯也要像七月之夜, 

背著幻梦,把它的轮舞跳完 

热中于梦想和热烈的收获节, 

手拿着麦穗和红罂粟的花环. 

    

钱春绮 译 




朝圣者 

     

永远地我在旅途中, 

永远的朝圣的人, 

我极少看顾我自己, 

幸运和痛苦相拖曵。 

   

曾经一无所知 

我漫游的意义和目的, 

千百回,我跌扑在地 

但又重新振起!   

   

呵,那是爱的星辰, 

我在把它追寻, 

这样圣洁这样遥远 

垂挂在高高天穹。 

    

这目标从前我很明确, 

我徜徉而无忧无虑, 

有过好些极乐之事, 

得到过好些幸运。 

     

而今我几乎认不出 

这星辰,时已太迟 

它已经自行离去, 

只清晨的雨在飘飞。 

   

多彩的世界向我告别, 

它变得如此可爱可亲。 

即便我错过了那目标, 

这路途一样是勇敢之程。 


张 弘 译




写在沙上 


世间美好和迷人的事物, 

都只是一片薄雾,一阵飞雪, 

因为珍贵而可爱的东西, 

全都不可能长存; 

不论云彩、鲜花、肥皂泡, 

不论焰火和儿童的欢笑, 

不论镜子里的花容月貌。 

还有无数其他美妙的事物。 

它们刚刚出现,便已消失, 

只存在短短的瞬间, 

仅仅是一缕芳香、一丝微风, 

懂得这一切,我们多么伤心。 

而所有恒久固定的东西, 

我们内心并不珍爱: 

散烁冷光的宝石, 

沉甸甸灿烂的金条。 

就是那数不清的星星, 

遥远而陌生的高挂天穹, 

我们短暂过客无法比拟, 

它们也不会进入我们内心。 


不,我们内心所珍爱的, 

却是属于凋零的事物, 

而且常常已濒临灭亡。 

我们最最心爱的, 

莫过于音乐的声调, 

刚一出现便已消失、流逝, 

像风吹、像水流、像野兽奔走, 

还缠绕着淡淡伤感, 

因为不允许它稍作停留, 

稍有片刻的停息、休止; 

一声接一声,刚刚奏响, 

便已消失,便已经离开。 


我们的心便是这样, 

爱流动、爱飞逝、爱生命, 

爱得宽广而忠贞, 

绝不爱僵死的事物。 

那固定不变的岩石、星空和珍宝, 

我们很快便腻烦, 

风和肥皂泡的灵性, 

驱使我们永恒变化不停, 

它们与时间结亲,永不停留。 

那玫瑰花瓣上的露珠, 

那一只小鸟的欢乐, 

那一片亮云的消散, 

那闪光的白雪、彩虹, 

那翩翩飞去的蝴蝶, 

那一阵清脆的笑声, 

所有和我们一触即逝的东西, 

才能够让我们体会 

欢乐或者痛苦。 

我们爱和我们相同的东西, 

我们认识风儿写在沙上字迹。 


张佩芬 译 




陌生的城


少有这样的忧伤时刻: 

当你在陌生的城中漫步, 

它静卧在清寂的夜里, 

月华洒照万户。 


在塔尖与屋顶, 

朵朵云儿游荡, 

似沉默而巨大的游魂 

寻觅着它的家乡。 


你,突然被这凄戚的情景 

牵动了愁肠, 

放下手中的行囊, 

你痛哭在道旁。




献身


哦,我的体内的全部血管是怎样

开放更香的花,自从我认识你

瞧,我走得更加轻快,更加笔直

而你却只是等待--:你到底是谁


瞧,我感到,我怎样远离自己

我怎样一叶一叶地把故我失掉

只有你的微笑完全象明星

在你的、又在我的上空照耀


纵观我童年时代,还无以名之的

那些象水一样闪耀的一切

我要以你命名,在祭台之旁

祭台上面点的灯是你的头发

装饰的轻松的花环是你的乳房




美好的世界


无论年老或年轻时,我始终感觉到:

黑夜里,一座山,阳台上一个沉默的女性,

月光下略有起伏的一条白色的路,

从我怀着眷念的躯体里夺走了恐惧的心。


啊,火热的世界,啊,你这位阳台上白皙的女性,

山谷里吠叫的狗,滚滚远去的火车,

你们始终是我最甜蜜的幻想和梦境,

啊,尽管你们撒谎,尽管你们骗得我好不伤心。


我常常尝试踏上通往可怕的“现实”的道路,

那是官吏、法律、时髦和金钱行市主宰的地方,

但我始终孤独地逃跑,既死亡又感到获得了解放,

返回那幻梦与令人幸福的痴愚如清泉喷涌的地方。


黑夜里树间闷热的风,黝黑的吉普塞女人,

充满愚蠢的眷念和诗人的芳香的世界,

你的闪电使我震颤,我听到你的声音在呼唤,

我永远沉醉在其中的美好世界。


钱春绮 译




白云


瞧,她们又在

蔚蓝的天空里飘荡,

仿佛是被遗忘了的

美妙的歌调一样!

只有在风尘之中

跋涉过长途的旅程,

懂得漂泊者的甘苦的人

才能了解她们。

我爱那白色的浮云,

我爱太阳、风和海,

因为她们是无家可归者的姊妹和使者。


钱春绮 译




传说


国王和他的侍从坐在筵席上

一只胆大的小鸟飞过殿堂


“朋友,你们告诉我,”国王言语

“难道这只小鸟不是个譬喻


来自黑暗随即又隐入黑暗

它只在光亮中呆了一瞬间


也这样来而复去不留痕迹

我们在光明中没有多少日子。”


有人回答:“自己安息的地方

小鸟都知道,就在它的故乡


人生如梦如黑夜,虚幻又蹉跎

我们是可怜的眠者。但上帝醒着。”




在非洲对面


有故乡是好的

甜美地憩息在自己的房顶下

孩子,花园和狗。但是

你刚从最后的浪游歇过气来

远方又以新的诱惑萦绕在你的心中

更好的是忍受乡愁

在高高的星星下面孤零零

与自己的渴望为伴

唯有此人能拥有和歇息

他的心从容地跳动

而浪游者怀着总是落空的希望

承受艰辛和旅途的劳动

真的更轻松,那一切浪游之苦

更轻松,比找到安宁在故乡的山谷

那里只有智者善于建立自己的幸福

在家乡熟悉的欢乐和忧虑中

我觉得更好,寻找却永远找不到

而非束缚于亲近的一切,紧密又温暖

因为虽有此幸福,我却只能是

尘世的过客而绝不可能在此长驻




消逝


我从生命之树

一片片地下坠

啊,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

你多么令人厌烦,

你多么令人厌烦,倦怠,

又多么令人沉醉!

今天闪闪发光的东西,

转眼即将湮没。

呼呼的风声,

不久将吹过我褐色的坟茔。

母亲弯下身来,

看着她的小孩。

我又将见到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就是我的星辰。

别的都会过去,消逝,

别的都会死亡,甘心地死去,

只有孕育我们的

永恒的母亲,万古长存。

她那飘忽不定的手指,

在飞逝的空间,

写下了我们的名字。




弄瞎我的眼睛……


弄瞎我的眼睛:我还能看见你,

塞住我的耳朵:我还能听到你,

没有双足,我还能走到你那里,

没有嘴,我也还能对你宣誓。

打断我的臂膀,我还能用我的心,

象用我的手一样,把你抓劳,

揿住我的心,额上的脉管还会跳,

你如果放火烧毁我的额头,

我就用我的血液将年承受。


钱春绮 译




就眠

 

白日已耗尽我的精力,

我当热望满怀,

把满天星斗的夜迎纳,

当它是个困倦的小孩。

 

双手,放下一切活计!

头脑,忘却一切思考!

我一切的感观

都要睡个好觉。

 

而我的灵魂将无拘无束

把自由之翼轻拍,

好在夜的魔圈中

深情地、千倍认真地生活。




独个儿

 

世界上尽管有许多

大街小巷,

但全都通往

同一个殿堂。

 

或策马或驾车,

你能邀伴同行,

但最后的一步

却靠你自己完成。

 

因此最高的学问

莫过于斯言——

把一切困难

独个儿承担。




我的痛苦

 

这是我的痛苦:我有太多

面具,我演得太活脱。

我太善于自欺

和欺人,我没有一星激情之火、

没有一滴知音之沫

不出自演戏和做作。

 

这是我的不幸——

我把自己看得太透,

脉搏未动我就先知,

没有苦乐的感受、

没有梦的暗示

能把我的灵魂吹皱。 


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7.2-1962.8.9)德国作家。1923年46岁入瑞士籍。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1962年于瑞士家中去世。爱好音乐与绘画,是一位漂泊、孤独、隐逸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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