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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岩 | 立夏

窗户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崔岩,70初,浙江籍。教过书、媒体人,业余写诗。作品有见《诗刊》《文艺报》《星星》《诗歌月刊》《江南诗》《品位·浙江诗人》《湖南诗歌》等。

本文已授权

 一间屋子

 

一间破旧的屋子。如你所知:

那是敞亮大房子里的隐蔽之所

清洁时会经常忘却的屋子。

我们不愿打开它——

那里胡乱堆放着陈年杂物。

那是破旧、隐蔽的屋子

是黑暗的、潮湿的,可能结满蛛网的屋子

——我们不愿打开它,但是

那里——我是说那道门

有时会砰砰作响。可能是风

也可能是一些东西——孳生于阴暗和潮湿的

腌臜的东西不经意碰到,或者出于主观

撞击那道并不牢固的木门。

我常因那声音而恐惧。每逢假日

——最好是晴天,就去加固那道门。

我在门边摆设花盆——大叶绿植、正在结苞的花

试图减少这道门,偶然的、古怪的响声。

但这只能降低事件发生的频次

那道门……

那道铸铁的门,仍偶尔被敲响

鼠类噬咬般的敲击声,战栗我的灵魂。

每次我都会向往黎明,向往黎明后的晴天

以便于在光照之下寻找方法

改造那道门。仿佛只有加固

才能阻止逸出,仿佛我已丧失能力

无法在明亮的晴天敞开这间屋子

把尘埃与蛛网沥去,把无用之物丢弃

将曾经心爱之物,细细规整。

 

 

 

风起于无端。

它带来一些运气,又吹走一点点命。

大风,不意味着能带来更多

也许微风具有饱和的满足感。

 

我和妻子正处于风中。这些年

我们目睹几位亲人在风里被一点点带走

直到看不出丝毫痕迹。

我的父母经历了太多的风,获得了

雪白的年龄、镌刻着铭文的皮肤。

儿子自打生下来,也被风轻轻吹着。

 

这是初夏。风吹落一些花

又吹开另外一些。小满的风

不急不缓,使谷物拥有了青涩的充盈。

清晨,我将儿子送上了高铁

此刻他应该在一阵力度未知的风里

调整着,站立的姿势。

 

 

立夏

 

清晨。随便点开一首歌。

纯色的鸟鸣,将整个屋子的睡意

从清冷中唤醒。无法分辨这几只鸟

是在窗外,还是,藏于乐声。

 

起床前喝一杯隔夜白茶

仿佛穿越万千长夜的琥珀

于唇舌间变得柔软

缓缓回升到松脂滴落时的温度。

 

夏天从远处小步走来拥住暮春

一年只抱这一次。待发的蓬勃透过窗帘

随意翻动房间里暗藏着的细小声音

濡湿的梦慢慢晾干。

 

 

天象

 

腐草生萤火。星辰

是人世的量子纠缠。是那么多

老去的人心,羸弱地投射。

 

羸弱到只能夜观。微小到

只需一些稀薄雾气就能掩去

忽闪的暗火。

 

看天,无非分辨晴雨。

那些说出过多玄机的人

蓬乱白发,遮挡久盲的双目。

 

 

炽热的灰

 

他也曾被点燃,对着风

大声唱歌,兴奋地欢呼。

有时也鼓掌

火焰里传出噼啪声响。

 

现在,他苍白。火苗埋在深处

不动声色。他面临两种可能:

冷却,在时断时续的风里一点点丧失。

或接纳一些纸,一些细碎之物,点燃他们。

 

让那些轻薄的青春像曾经的自己

炽烈燃烧。让熊熊的体温,无缘无故。

 

 

黄昏

 

苍老的群山保留着久远的接纳之心

对一枚即将熄灭的炭火

数点乌黑鸟羽

均报以同样静穆回声。

 

我也愿意松开胸中弓弦

卸下一支透明而锋利的长箭

等日光耗尽

就在黑夜里隐姓埋名。

 

 

途中

 

坐在大巴车上,表面肃穆无语

心中的想象不停地颠簸

——我喜欢自己那时的样子。

 

沿途风景故作矜持,总是闪身而过

它们不知道我的不在乎

它们知道我奔向终点的急切的心。

 

 

父亲的打击乐

 

快乐的时候,父亲从不唱出声来

他用十指和腕部在椅子扶手或茶几桌面

连续击打。那些沉闷了很久的木质

被赋予一串串节奏明朗的声响

——咚锵咚锵,沿着木纹向外流淌。

 

当我幼小,他曾用筷子轻敲自己的酒杯

我可以看见那些瓷质、玻璃的薄翼

毛孔般细密的振颤。杯中酒香于此时

从轻颤中嘻笑着逃出来——这让我感受到

畅饮的乐趣,至今仍然为酒着迷。

 

——我学父亲,将情绪像酒一样

小口小口饮下,任其缓缓滑向身体深处

潜入血管,传送至所有细枝末节。

到血液饱和,再也溶化不了的时候

就带动手指,舞动起来。

 

 

刺痛练习

 

我在做一种练习:

穿着钉鞋碾踏镜子的碎片。把碎片

踩得更碎,把镜中的事物踩得更碎

让那些左右颠倒的映像

成为透明、尖锐、吱吱喳喳的破音的残渣。

 

要把这些极易扎破手指的渣滓

从地上抓起来

填入音乐,填入如音乐般流淌着的透明的事物

让每个音符、每个小节在转承时

发出咯吱咯吱凄苦的声响。

 

填入秒与秒、分与分、小时与小时

白昼与黑夜的缝隙里,让人们

因其透明而无法分辨

因其琐碎而无从捡拾

因其尖锐而被刺痛。

 

 

天宁寺

 

山门一退再退。弃南,面西

这是闹市里一座寺院——

 

俗世步步紧逼。院外荤腥、脂粉

不忌。寺里依旧腊八施粥、依旧禅堂木鱼。

 

早就放弃暮鼓和晨钟了

经文退守墙根,唱诵瘦若梅花。

 

退守。打坐在这匆匆的城里,如井口安稳。

也可以打坐静寂井底,芒尖般泉眼沁出水粒:

细小的清净。

 

 

茶是一片倔强的叶子

 

能用锤子砸开、虬臂拗折的

都倔强不过一片叶子

 

一片曾被炽烈灼伤,忍住疼痛

保留莽山之色、自然之意的叶子

 

一片本可以顺从季节和土地,却偏偏要

逆时改命封存自己的叶子

 

一片只有被热烈与温存紧紧抱住时

才快意而舒适地漂浮起来,一次又一次

 

给完自己的全部,在满足中

沉沉睡去的叶子

 

 

茶渍

 

茶渣倾倒,残茶潎去

洁白茶托上留一道红褐色茶渍

 

一滴茶汁曾兴奋于逃脱并朝四向溢流

后继乏力,不得不选择克制

 

现在,它是一道放射状的茶渍

边缘平滑,证实,风干之前仍欲奔逃

 

用清水濯洗,用手指擦去。红褐色的

那一抹小冲动、小脱逃,像是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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