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玖殇纪念专辑 丨 在我回到春天以前
杨森，曾用网络笔名玖殇，河北张家口人，1996年出生，2013年开始诗歌写作, 因长期患抑郁症，于2019年7月自杀离世。离世前焚毁所有诗作手稿，仅在网络平台留诗歌遗作45首。主要作品有《A sombre dance》《长醉不醒之梦》《在我回到春天以前》《广州记事》《爸爸》等。生前未公开发表作品。
在我回到春天以前
羊群把声音吸进肺里
我在晨雾中翻书
石阶发亮，树叶悬挂雨中
水波也是鱼的眼睛
写书的人在石头上刻字
石缝里，有更多的植物能喊出我的小名
而你是谁
又在谁的怀抱说着我的不好
我想我是认识你的
在我回到春天以前
远自北方的脚印
谈话却也多余
记住一个人
哪有错过简单
就像我们忘掉一场从未有过的雪
爸爸
不说了，不说这些
出去太久，可能，水都结冰了吧
我想，我只是无意，搭错了车
你的背就有些驼了，头发，就开始落
一年了，我想
你只是迷路，拿反了钥匙
你不用，不需要，见一名不相识的大夫
你的眼睛还很亮
就像你远远地看我，再跑回来
把捂热的手套递给我
我想，你只是感冒，只是打喷嚏
只是我在想着你，爸爸
这一次我想你只是穿得少了，只是困
只是把相片拿出来看上一遍
只是想摸摸我的耳朵
只是想奶奶
四月
我看见的，白色的鸟儿
像两个月亮往返于天空
虽没有落在树枝上，鸟鸣
却也动听，也许有落叶，也许只是
蝴蝶，那也好，这时
野猫倒挂在围墙上
它的鼻头很皱，风很小
我笑笑，尝试着离你更近一些
如果有风吹来
不必是西南，下一秒风将吹来
风也是美的，像你湿润的眼睛
你静静地坐在这里并没说话
足够开心的事情也会变得小声
如果开出粉色的小花
要配上最细最缓的溪流
谁在流动，谁，就是自由的
我没在那儿
几年前我还是一个自满的人
写着温温吞吞的诗
我以为我很能写。
我爱过的女人中
只有末末是不流泪的一个。
她伏在冰上，穿一只鞋子
是安静的布娃娃。
几年前我没在那儿
我没在那儿，我没在雾山小小的寺庙前静坐
我没剃度，我还年轻，
我的手指还没有变硬
你们别找了。
打马棚来一和尚
吃素的僧人
你是从何而来
在谁家的院子里溜马
操着南朝的口音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我问你
你的鞋子，是小了还是松了
来，让我们去三里外的十字路口
讲经，我们饿了就去问王妈妈讨一块儿饼
和尚，不，师傅
小子今年十六了
您给我看个吉祥吧
我虽不戒口欲，也好色
可您看看我的头
它是又光又圆，较您不次
不信您就摸摸，硬硬的
您听个响儿，往这儿敲
有声儿
逃
你去年唱的歌可真好听
但你表明不想和我私奔。
我们相拥着，睡到了第二天
下午有阵雨。
在屋外的雨声里
我写下一行诗。
我把凋谢比作滑行。
但白瓷瓶里的小花从不结果
这和松树不同，它不是空心的东西。
它太沉了，沉过父亲阴沉的脸色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霸占了整片树荫。
你提到上帝，上帝是谁？
上帝为什么要收走你的翅膀
他也像父亲那样霸占着这些名字吗？
她们是我的长辈，看过我的下体
我并不喜欢她们的香水。
在雨中，手提菜篮的女人在向你招手
这人是谁的母亲？
你去告诉她，不要一直
盯着我看。她的红头发让我害怕
我不是第一个在你手心写字的人
我们不要在这里了。
不堪徒手轻一握
青苔上我喜欢雨。寄养在
围栏中的孔雀，和你交换的眩晕。
虚有的乐园，废弃的耐心。我承认
花朵。在伐木场开放的片刻。
女孩熟睡时豆芽有，群星
生发的颜色。如同牙齿，那一年
不经意的，掉落。
瓷器的花纹贮满
室内的天空。
绽放的时刻，不属于你。
起伏不定的三点钟它开花
你将长久的使用。
麻雀的腹部，下面的风
我们是，钟表的碎片，而夏天
夏天我们无事可做。
除了走动。
沟壑之外
徒然打捞的词——
流淌着虚空。
广州记事
我我有一条白裙子我我我穿着它在人间走动。
在信合广场上我喝酒喝喝喝哈尔滨零度我刮小腿上的汗毛。
我想去鹭江桥桥的桥头上喝酒喝大了就顺着台阶往往往往下吐还小花花走一个。
我想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正午赤岗街143号。
我知道中山大学那里有有有一个天桥下面有很多人过夜。
两块钱一一份报纸有很多人过过过过夜。
可以睡的。
我认识的人
他抽烟，穿深色的夹克
他一定是我们中间的一人
前些年，他在外地跌打
做过短工，有着陕西人的口音
他是我爷爷的发小，你父亲的同行
他是当年最早出去的一群
去年，我俩蹲在大树底下谈理想
谈白裙子和大眼睛的姑娘
说到姑娘他偶尔也现实一回
“大眼睛去求，来碗羊杂”
有时也会要瓶啤酒，却从不喝醉
有时，一转身就拐进巷子里
用左手拉拉链，另一只手扶墙
有时也会抖两下，自顾自地笑笑
他相信自己身怀武功，尤其是在小辈面前
像一个老手，像山里叫不出名字的鸟
讲到这里他开始和每一个人道别
拎起马扎，留下一地的烟头和头屑
像摆出一盘闲置多年的棋，只等我下
前朝的事
上吊的人在自述。
永夜如白昼
袖子被他拉得很长
在树荫下，一只黑蚂蚁的头上
他想到前世的短歌
上溯三百年，他是
穿草鞋的马夫，
一个短命的苦力。
在他流血的那一年
才子们相安无事
一些人在异乡赏月，
一些人，穿白衣白裤，但不写诗
皇帝不饿，大臣们家家都有后花园
是形而下的矛盾绷紧了他
这让一枚针疼痛。
绳索打了死结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卑贱是一种身份
民间，在民间只有喘息
这一切都在迫使他跪下
向神明磕头。
他因敬畏而变得温顺
如脚边的羊。无端的认罪
直到他手捧白菱
抹去的，才使他洁白
五月十六——给N
阅读有如接暗号。
我在和死去的长辈们扳手腕。
一些人飘了起来
穿着白衬衫。
给我一张桌子，一把小勺
嗯，再把灯打开。
晚上九点
我会在盘子上踩来踩去。
谁带着《醉舟》？
N,我不是善良的人。
我有怪癖。
你不要骗我了
钥匙在我这里。
但别怕，我的动作很轻
你也别打断我。
没有人，没有人能把我
从你的床上拖走。
尽管你的皮肤不是很好。
松开我的鞋带，松开它
你简直就像一个熬粥的母亲。
你低下头。
你就像一个熬粥的母亲那样啰嗦个没完。
你低下头，吻我的脸
我喜欢你的齐刘海。
无题——给N
你在灯下剪纸
你是N。
月光是多余的
“月光，月光是两个人”
凌晨四点整
秒针停了一下。
我闻到
我梦见。
一辆小车驶入。
门锁在动。
床单像一张旧报纸。
A面
一些发光的字。
但我的时间不多。
爱是一种本能
做爱也是。
而我们却时常为此烦恼。
“这不像你，N”
抽屉里有词典
你，你去翻书好了。
春日
春日里远方的朋友
喊我名字。
我挥动，我欢喜。
迎风而长的
黄昏，展开她的羽翼。
我们饮用枝头的淡淡银色
在不毛之地
有时，将结好疮疤。
摸黑向河边的石头走去——
无忧无虑。
只想轻唤你的名字
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在变少
我的头发也越变越少。
这是第四天。
河流越变越细，而我饮水
吃冷的食物——
或许我该走开。
打开，或者关上门。
第八天，我还不想死。
短刀在原野上反光。
我见过海，我捡过贝壳
它们是坚硬的，可现在
我比泡沫孤独。
我始终在书写，也记录
我写字的时候终究是孩子。
马鬃和缰绳一样柔软
我无法独自奔跑。
我不是一个说谎的大人。
只想轻唤你的名字
我。
无题
妈妈。无声的落叶包围着我
碎石头咳出眼泪，我怕
我的止疼药用光了怎么办
妈妈，你为什么要抛弃你的儿子
让一匹瘸马老死在船上，妈妈
我不能总是在风中无力地踢打些什么
旧的，想不起名字的我
抱了湿柴，去哪儿烧我自己
我的破皮囊我的短头发我的长耳朵
已没了用处
妈妈，去哪一片草地上打滚才是对的
怎样去笑却不会露出牙齿
如何去爱而永不终结
妈妈，你快敛土埋我
趁月光熄灭之前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妈妈，这些天我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我又在流血
妈妈，我想问你，这封信要写给谁
我们还能不能回家
妈妈，我逃不掉了，我该不该投降
坐在凌晨四点钟的大风里
转动门柄就像在折树枝
妈妈，我是谁家的小人儿
是谁的女儿在灯前出嫁
头发来不及盖上，就
从雾山逃到到觉远寺，妈妈
今天晚上我又听到了枪栓拉动的声音
是我们失去的不够多吗
妈妈，你为什么要让我躲在佛像后面
还让我安静得像一个丧偶的老人
等
现在
我无法退出或是转身
于水面上，手捏一朵桃花
遥想她临睡前枯萎的样子
这时，一定有白色的衣裙被五指缓缓撑开
在这时你听到，那一起一落的叹息
使一个老男人掩面并像上次那样地哭出声来
让我们想象那些在穿越峡谷中失足的马匹吧
疯了诗人
想必这一定是一首诗中最抒情的部分
让我羞怯的进入
或者想得更深一些
等等，容我把门打开
等皮肉里的骨头再次的生成
等我喝完这口水
等天空失聪
等一个声响在床边有如白发
一月的祭诗
看清我的眉骨，眼窝，太阳穴
这个时间，我总是悲伤的
有复燃的纸撒进哭声
我的天空装不下
我的胸腔装不下
岁末哭闹的小弟
咧开嘴角如同向我招手的男人长出胡须
而纸扎的花边
也是季节的花边
你闻讯赶来
饮马的土地
也是下葬的土地
原谅我
偷走自己多时的比喻
偷走黄昏，相框
和你还未合上的棺材转身离开
扫墓人从中作梗
我们的交谈失去中心
像是木屑，流进碗中的树脂
你还不能过早的悲伤
流影
鸟落下而我终于失去。
失去花瓣、灰尘。
久不用的尾巴失去条纹。
在你身后的石壁上折去梅花。他起身
吹息烛台上的亮光。
树叶被日光托举
送离树林
孩子的哭声
侵犯了她。
父亲是劈开的年轮还是圆
这无法直视的斧痕，将我一次次的
劈开，再缝合。
生者缅怀死者，清扫无用的零件。
裸女怀抱羊角，而铁匠整日闭门不出。
节日焰火映照在他无趣的脸上
眼中：一些陌生的黑色云朵。
一场雪没过屋顶，我们赶往三月。
松开杯子，得到另一种指示。
雨水拍打着身体，你吸收着往年的盐。
当铜质的器皿上，出现羚羊。
像留下一个闲置多年的故事
只等我说。
第八天，我还不想死。
短刀在原野上反光
我无法独自奔跑。
每到春天，想起去年的宣化县
想起一个久违之人。
可我的手足长刺，不便行走
找不到你了。
楼梯两边，隐去的树桩
在我的唇下生疤。
从桥上跳进河里，从消防车上
跳进火里，从1到0
跳进白色的死亡名单里。
并不是要得到什么。
刀尖遗落在这儿
一个孩子的童年被它割伤。
你疼。
SOS
我在自己的手臂上
辨认季节褪下的玫瑰色。
2月9号陷于虚无，寻来绳索和刀片。
3月11，五指掐住气管并读秒
在5月18和7月11号
收集下眼睑的无色液体。
我只会折黑色的纸鹤给你。
你不钟意，就扔掉它
现在，我凑齐了两个单词:
Depression和Suicide
只缺了一个理由
失去生而为人的意义。
蓄的发是烦恼丝
倒五芒星与不洁去除的手术
而桡动脉和尺动脉
是万物终焉的使者给我留下的选择题。
无题
秋天，我便不再写诗。
不再言及理想和死。
不再牵她的手走完一个城市。
不再想一个人。
秋天，雨水重过花草
前人的大世，祖父的车马，有罪的人。
而我恰恰需要一个精准的比喻
像水底暗淡的鱼鳞。
秋天，我在一座山丘的背面
迎向北风。
再饮一杯，我就躬身下马
数数胸前的剑痕。
多年前我是临世的大将或者马匪
迎娶小脚的妾。
秋天，又是秋天。
如今我在八平米的小房子里
写诗。
午饭仍没有着落。
心轮尘锁为终
规则之手在我的躯壳里探寻
我们深知谎言为何物
YT，你是雨水，而我是火焰，将熄。
看，这就是成人的障眼法
浓雾在长廊里打开自己
赴死之人越过栏杆。
蒸煮飞鸟
也仅仅是成人的余兴节目罢了
海螺不再作渔夫的歌。
这世界糟糕透顶
每个人都要接受审判
我已经累了。
YT，让我怀念你吧
于洪水滔天以前。
感念而不可见
我知道长大成人意味着什么。
告别纸风车和漫过长夜的白昼
告别三十二色的蜡笔和没有写完的小说。
你从来都是蝴蝶是落在肩头最轻盈的那只
我许愿，就能躲进你的瞳孔里。
有时，我在其间划船，或者一个人
摆弄棋子。等待高明的对手
YT，你闭起眼睛我就安心做个美梦。
在石壁上先民教化万族。
是谁最先，超脱族类，化形为人？
有时我会认为自己是只飞鸟。
YT，飞鸟是从不停息的，它只是偶尔
俯身，击起浪花，顾影自怜一番。
金色的星辰是溯回的鱼群
它们在暮色苍穹里寻觅万物之主的踪迹。
可我不属于它们
我也不属于你。
我没有一支画笔能描出你的侧脸
我只有一把火，在你厌倦之前
烧我自己。
如果我是尘埃
就好了。
杀我
选一样死法清净。
杀了我
用哭声和冰凉一吻
飘吧。旧情书。红头发的小个子
四年前的乐园如今已成荒地。
麻木贴着麻木，手心贴着手心
麻木是一种扔水里不沉的木头可以抱住就不再难过了吗？
今后再也不能爬到树上摘果子给你吃了。
杀我。
最好用钝刀，敲
让我日夜腐朽，渗出黑色的油脂。
让我和美梦一夜就成空谈。
寒鸦和狗和剩饭菜和铁锁和姐姐
陪在我身边已一无用处
不如砍了手脚。埋了。
长出弯的指甲，嗨！说句人话！
已不能热爱，我。
万物欺我于昨日
流水杀我，骨片杀我，杀吧！
杀了我吧！用变换的人心和冷水
一杯就够了，两杯就要跳起来背着你走
三杯，四杯，让我再次爱上。
五杯便要腾云，人间走一趟
看你如何在别人肩上入睡。
我哪儿来的长下巴的师傅
天空变得越来越难看。天空
变不成一个老人。
那我也没有办法。
上我的床吧。孩子你可知你是瘦小的纸人儿摸着悲伤。
黄昏在燕赵之地，看见云
猴子的内心深处，不堪入目呵。
比如他突然撒手，咽没咽气。
我哪知道。我正在失去我。
窗外的小鸟。电线杆。一套荷叶裙的盔甲。
好吧别再说了。
你这个啰嗦的学生。
穿你的白衬衫吧，穿，你，的。
我本来就是野种。是野种。是野种。
当所有的花朵都变得开放。
墙裂开吧。
女人你也裂开。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人敢与我一战？
可我的眼珠为何长出草来，为什么还不去死。
我的长牙齿。我的厚皮毛。
我正在失去。
瞧。这几天更多了。
我愿意
你的白裙子不是也没穿吗？
石头腐坏的形象在成人的手中起火。
如果你不来，我愿意醉生梦死
我愿意长出翠绿的牙齿。
可是
如何深情注视旧爱？
你没有归来的时候我就很伤心。
一个人磨我的牙齿，在雨中
看房屋倒置，月亮说些什么
你说，你说吧
或者走过来，但请不要带着其他的人
踩过我的平原和马群
你还是沉默着不说，我
双脚泥泞，骨架空空
鸽子的羽毛，迷航的哨音
谁又喜欢做减法
看我的血肉之躯笔直的倒下。
你说。
小忧郁
一
又逢阴雨。
还是
落着雪。
关节的齿轮
腹中尚未消化的书信。
一根——穿过肚脐的线。
把你我截作
桥头桥尾的两个
陌生人。
劈开的鸟群迎风变为两半。
说不。
说：抱在一起时的
虚无。
比爱情更加的令人难堪。
而松鼠竟也为此
吞下——她眼底蓝色的闪电。
二
我在刀背上练习
混入族群的伪装术。
白色药片锁进你的眼眶里
睫毛是看守
而埋首行路的旅人
坐在我的胃里编织闪电。
阴霾之主不期而至
开始了，他的审讯：
分食黑狗和妈妈的
血。
三
我不是够格塞进笼子里的那只
你答应我的:
剪一双飞鸟来去
自由的翅膀
给我。
相比击中腐朽之木的闪电
其实我更加明白何为人类的谎言。
四
得到的开端是失去。
窗外窥视的头颅
演化星群
为口鼻。
让我们赤身裸体。
让我们
回到孤独中去。
想必孤独不过是
把自己倒吊在一缕烟上。
不过是
口衔闪电。
不过是
一个人，口衔闪电
再闭目
想象一番樱花。
A sombre dance
Intro
更多的时候我只想写一首
你能读懂的诗
一首找不出结尾的诗
如果我不再变成尖尖牙齿的松鼠
就能抽出身体里的，刺
就能藏好枕边结疤的半个月亮
就能有勇气。
掀开棺木，就能从墓室里看到
停滞的云朵，就能掠过
黄昏切割的地平线。就能
抹去墙壁上黑色的隐喻。
就能让你读懂我
就能站在离你最近的树枝上
面向你朗诵。
洗净双手，清清白白的
做一个人
Chapter Ⅰ
这是一只无法原谅的松鼠
无法拥抱无法挽留。
剩给你我的孤独只有这些。
太阳。太阳沉默
要我变成什么。
灌木，飞禽，还是一堆骨头。
骨头骨头骨头骨头骨头。
我生来就一副要死的样子了
要么杀掉，要么爱上。
不着一缕的坐在窗外。你啊。
星星流泪
野鸽子流泪
你在迷走的哨音中流泪。
除非我再次长角，看到你眼中的湖泊与白光。
我才如愿。
可你归来却又离开
蹦蹦跳跳。
蹦蹦跳跳。
蹦蹦跳跳。
我不能说出什么
Chapter Ⅱ
天凉感觉到冷，想你了。
就这些。
如果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天空不死，燕子飞回来。
云朵里面住着久违之人，并不会下雨
去淋湿她的裙子。
你说的我便相信。
像现在这样，
伸手去孤单的风里触摸些什么。
我想起谁就要抹去眼泪。
再惩罚我一次。再写出我的名字。
写信给我，乘船来见我。
斩下我的头颅日夜陪伴。
于你。
Chapter Ⅲ
这就是人生啊。
生与死贯穿的一生
大梦悬浮。大梦
教我如何做人并不惑于此。
什么时候去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两面竖立的衣领对向同一枚弹孔。
打发爱情和胃，让我遇到
你，
你，
你。
你渴望孤独如同迫使自己的手腕出血
如同我爱，我奢求。
什么时候人类变为走兽
还是一直都是？
我想和你撕打，觅食，繁殖后代。
在水边，在树枝上，看你如何亭亭而立
做一个骄傲的王。
可我的脑袋一戳就破
远不如你的心肠。
Chapter Ⅳ
我不能由着松鼠的性子
做一个人
他最好回去。
等石块儿变为软玉
木头化作沉香。
可无处躲雨的人
你说:那不可能
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天上的城市
只在想象中出行吗？
正东偏南30°
最仁慈的星星哪儿去了
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这样失去母亲
让她的母亲，在天上
再也找不到回来的办法
“我的星星在流泪”
我的星星在流泪。
如果你饿，就吃掉我
好。
Chapter Ⅴ
在一次角斗中，把自己
悬于风暴的中心。
绑了松鼠。
双眼乌青的松鼠
切成瞳仁大小的碎块儿：
要我洗净自己并码盘呈上。
在一片漩涡中误入另一片漩涡。
昨日之书：骆驼如何把风沙
层层，叠进山坳里。
在八月四号之外
送葬的队伍将解下驼铃。
Chapter Ⅵ
胡须在阳台上散漫的生锈。
汗湿的，抱病之躯。
一月的不来访者
在七公里外叩响门环。
转让白旗的两指
虚弱的喉音。
舌苔上蛰伏的词。
卸去青色的尸斑。
——发光的女体
终于
脐下三寸，因辗转而失衡的梦。
而离群的王
和狮子的自愈术。
是月晕最后的余烬。
Chapter Ⅶ
我不会飞
我说了谎话
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我在轮椅上度日。
放风筝的人，在云朵里
秋天折断他的手臂。
无人垂首，静候你来
无人，咽下弹珠和枪声
你的金盏花
再也不为谁而凋零。
你知道该怎样去做。
把我放入火中，烤成焦炭
把我锁进盒子里，涂成黑色
把它写在纸上:
“把我偷来的空酒瓶，还你。
把我揉进纸里，让我变轻。
把我剪碎，扔在山中。
把我喂了飞禽走兽。
还有，最后。
最后，我不再爱你了。”
Chapter Ⅷ
下午，鸽子飞出铁丝网
再逐个排队飞回去。
我没给它们食物
我也没害怕空空荡荡。
长长的冬天我都是，不能飞的。
如果天空愿意
其他生物
将做出短暂的滑行。
我不能。
不能在一个
只有月亮的晚上
继续行骗。
如果谎话也是一种安慰。
如果你站在路灯下。
影子将代替你
进行隐秘的出走。
这只松鼠埋在这里。
我，埋在，这里。
已经辨认不出容貌
摸摸它的旧皮毛。
一颗心被咬去的部分能有什么？
像你吃剩的晚餐在桌上打开
我不能，不能说:
爱。
水杯依旧有温度。
在灯下，在夜色缓慢适于抒情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侧身睡去？
一生都倒挂树枝等鸟儿停下带来风声
如何要我一人离开？
我就不离开。
Chapter Ⅸ
打开，或是合上
月亮在我两眼起落。
笼子里的树枝
是青色的喙。
我梦见心上的弹孔
我梦见飞鸟回还的包裹。
我梦见血红的潮汐和生锈的铁门。
松鼠额上倒生的双角
最后一个溺水的人
将雨的灰烬我梦见
我梦见你。
现在好了
现在
天气晴朗，大地干净
连梦都没得做了。
长醉不醒之梦
一
小时候我总是不能吹响叶子。把双手合十，仅仅是在做祈祷的动作。
三年级，我学会自行车。和别人撞在一起。用脏话掩饰心虚。
大班偷我爸的烟叶子。蘸一下口水，用一小张课本的彩页，卷。分给坏孩子们抽。
我和一个小女孩躲在房基地里面互相抚摸生殖器。脱光衣服，抱在一起。没什么感觉。
我真正意义上喜欢的第一个女生。李玉婷。我写小纸条，我写，夫人。我一点儿都不害臊。
四岁我第一次观看自己如何拉肚子。第一次见到长长的虫子。
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能记住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场景。我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流动。
那么多脸，声音，喊我的名字。
他们，她们，和我再无关系。
和一个大我一岁的哥哥，爬墙。并推倒它们。
砖头砸在我身前的坑让人在大白天感到羞愧。我只能转身。
好像并没有做坏事。
在田里放火。被追着。
云朵飘来荡去。云朵，被那么多人喜欢着。
凭什么？
我不想被谁喜欢。
我要装得酷酷的。
三岁我被大人抱上大马。
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我觉得自己会掉下去。三岁，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死。
有一年溺水。身体被水面吸进去。我没有见到死人，恍惚中我只碰到了自己。
天空好大。杨树虫虫很白。
它在我的睫毛上晃动。
闭上眼，吞咽口水和鸟鸣。
二
下雨了。可是那么小。我的肩膀也没有，淋湿。
就像我期待，吐出。一声啸叫。徒然的。梦。
这些记忆来自灯光大开的房间。
我被迫看鬼片。五岁。我从邻居家的猪圈失足跌下。
门牙掉了。巨型蜘蛛领着她的后代，在我的天花板上织网。
第一次写毛笔字。让人生厌。几个月，我把剩下的一摞摞报纸偷偷烧掉。母亲没有发现。我撒了谎。
在客厅她要我背诵《春》。我不懂什么是花赶趟儿。
我能听见玻璃撞在我额头的脆响。
母亲在高中写诗。我在五年级写诗。也许我也会像她一样放弃。
四驱车还缺少一条跑道。
把电视遥控器的电池扣下来，装在我口袋里。
我买了好多盗版的卡片，上面的画很好看。是偷家里的钱，偷邻居的钱，偷二大爷小卖部柜台里的钱。
在二年级放学后的一个下午被扭着手，十字路口聚集人群的注视。我被她用钥匙串打手心，手背，手指头。我害怕同学看到。很好，第二天众人当做无事发生。
妈妈，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偷过任何东西。
沙堆上我打滚，滑滑梯，打洞。趴进去。
我们几个无所事事的孩子，捉一瓶又一瓶的扁担，蚂蚱，和蜗牛。我很快就厌恶了，土里的游戏。
我第一次赚钱是四年级，发印着售卖电话的传单。花花绿绿。
把手里的五块钱贴在小卖部的橱窗里。眼睛发亮，感到晕眩。
把小白狗吊在铁丝上，他们放血，他们剥皮。我被按在锅边，闻狗肉的香气。
我在狗血淋头的噩梦里尿床并吐了。
一床单。从那以后我就养成了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的习惯。
我驾驶拖拉机，开进别人家的院子。
无人责怪，从口中。
我得到了赦免。大地被雨水洗过。
我找不到。良心。
三
需要台灯，一把剪刀，两盒劳拉和绷带。
需要花盆，栽下的雷声，脸颊两侧霉变的，柔软的，绒毛。
需要静止，僵化，食道里的拨片止住。
需要纵身，浮起，白血球与外科手术。
十岁的前三个季节无事发生。或者是我把它截留大半。在雪地里歪歪斜斜的写自己的名字，用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弟弟和一泡热尿。
小伟邀请我们，到他的家中试出密码。我只是提了一下，箱子就把碟片吐在床上。我真不是故意的。小伟。
原来狗和马都可以和人交配，原来，大人的秘密竟是如此简单。我们三个人就着橘子汽水把这个秘密给分了。
有几次我一个人到监狱的水塔旁等待一包零食。
一个狱警总是对我大方，他说，小孩儿，来。我仰着头看他从天上抛下薯片落在我脏兮兮的鞋子上。
另一个坚守岗位的对我的小气鬼攻势充耳不闻。我以前有一点讨厌他。
我们打架总会互掐脖子。翻白眼。
“小东西你服不服？
爷不服！
你个求王八蛋老子今天就是要让你服！”
围观的同学们纷纷散开，也许是大伙儿都服了。
树立威信的办法就是比试谁说出的脏话花样更多。
你妈批都是一年级的弟弟才说的词，我们马上升四年级的大孩子有遣词造句和写作文的能力。
会在对方妈妈的屁股上加上棍子，捅，疼和哇哇大叫。你家大人是野驴，你是石碾子。为了显得自己有知识那几年我费尽了心机。
我的朋友是小于干，他的朋友是小杨羔子。我们两个人互换同一个女生，生气时可爱的嘴脸。参加运动会，我鞋子跑掉了只得了第三。在太阳底下女生们偶尔看我，我就只能满头大汗。
多么美好的下午，如果妈妈没有撕掉我一个星期依然洁白如新的作业本。如果爸爸没有在我身上把院子里的台球杆打断。
潘辰带我去刘洋家里做客。她的妈妈笑起来像柜子上趴着的猫。那猫很肥，刘洋妈妈很美。赵薇用自行车后座载我去张灵燕家。那么多女生同时笑起来天都要，塌了。
在八张女生的课桌里围着一个我。那半个学期，天知道，我是怎么提心吊胆提防着她们，合起伙儿来在课堂上揶揄我的。
我最帅最酷，班上的女孩子们最喜欢我。我没有吹牛逼。
有的女同学嫁到了南方，有的男同学成了混子。
有的就像从未出现过。
有的在刚12岁的那一年上吊死了。
他的名字是小邓，他写作文，写我有一个朋友他是班级里的，奶油小生。他没经我同意就这样写我，小邓，你完了。
小邓会掐着指头装模作样的给人算卦，小邓还会武术。
从高高的看台翻下来小邓从不受伤。
有一次下午放学我在泥巴里，和人玩儿，火了，打了一架，又和好。
小邓把他妈妈中午，刚给他洗好的裤子，递给我穿。
那些年我们是朋友，我永远记得。
四
人的际遇是很奇妙的。一些动物靠气味搜寻彼此的下落，一些靠音波。吊扇上飞蛾的断翅，空气里匿藏起来的我。
我最讨厌捉迷藏，反而特别痴迷于木头人的游戏。
我们在开阔的水塘边上让发际吹来冷风。有时候是土丘，有时候是沙地。
沙地上一只成人拳头大小的白毛黑身子黄粉色花纹的蜘蛛让我和张伟眼花了。
我们用小铲子，砖头，强撑的胆气，把它吓走。
如果不信就去问问张大伟。
那个一个月和我打一次架，撕破我的脸的，小学朋友。
(每月一次的打架练习中我是怎么对付他的，我，我就不说了。)
放学后鬼使神差的我拐进医院后面的小路。
那是个精神病院。
关着一小撮，与其他人的世界，无法握手言和的人。
也许这片天地什么都没做过。也许疾病是家人，医生，社会，需要的一口黑锅。
17年12月18号，我终于在那个医院里安了家。
19年1月份的一天，我终于从那个大门里光明正大的溜了出去。
我没有痊愈，我也本来就没有伤口。
一个死婴的气味漫不经心的趴在垃圾堆上。
我用树枝戳她粉红，又暗青色的，后背。
看到她的拳头，那么小那么的紧。攥着一个我。
我没有了给她翻过身体，漏出面容口鼻的勇气。
废气在四周挤来挤去的人群，和她再也没什么关系。
二三年级我还会偷偷的抽烟。两个小我一岁的弟弟在我这个大哥哥家里吃糖。
有时我们互相邀请，到游戏厅里打电动。污言秽语中我们翻脸，在门口厮打，说再也不一起玩的话。
又笑嘻嘻的和好，三个人分同一根烟抽。
抛弃一个人是很容易做到的事。这并不是相互的。
而老死不相往来是，把我从另一个人的身上，抹去血珠，连根拔起。
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在包子铺里把我爸的酒杯当成水杯仰头一口吃下。
也许醉就是眼冒金星时一个天使在你的头上拔毛。
我在孤山被六十二台阶后面的同学吓了个半死。他请我们到他家的酒店里吃泡面。用水焯一遍，再撒上粉包。
很多年后我又见到他，我们长出了父亲的胡须，我们不约而同的，停止了长大。
一首五月天的歌在07年的街道上把自行车后座的我揉碎。
而19年的晚上，
临睡前一遍又一遍，
告诉我的噩耗，
是这么说的。
我曾悄悄咪咪揣进怀里的星空，仅仅是一场幻梦。
其他人并没有把它揣进怀里。
他们说我口袋里的
那一小块儿，是假的。
我不承认。我他妈的才不承认。
五
上一次感到喜悦，是什么时候呢。
明明是住了一年多的房子，走到客厅，却摸不到开关在哪一面墙壁上。
当你陷入惯性，在黑暗中闪耀的裁纸刀，它让你疑惑的，是什么？
伸出手，却并不会有雪花和羽毛如期落下。所能依赖的过往，还在编织的你，还在结网的你:当两只猫匍匐在眼睑下，因不安而歪斜，床下的影子缩成一团。
这就是一切吗？
而逃避也不能使你得偿所愿。
收集的片刻，举起的火把，漏气的耐心——吃不出甜味的人。
有时，扔掉拿起的东西，有时，衣服在床上扔掉你。
终于，灯变亮了，无所遁形，像久不去的医院。
一只鸽子被留在这里。纸箱中的父亲，用光碟饲养鸽子。你戏弄。好多年，人们把棋盘收走，因为你的马儿连跳两下。
不奇怪。
在同一条街道上摔倒两次的你，不奇怪。
自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