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下的服务型企业大部分都在减员,即使在招的职位也多是一线员工,想找中层管理以上的职位简直是大海捞针,而且“年龄35岁以下”成了一道红线——我这才知道,很多中年人创业是不得已而为之。
前 言
长久的平静,并非生活的全貌。2020,对于很多人而言,或许都是一种“意料之外的生活”。从疫情到世界政治、经济形势;从行业震荡到个人学业或职业选择;从教育方式到情感状态……这一年,各种猝不及防的冲击,一个接着一个向我们涌来,往往只在一瞬间,我们的人生就会因此转变。祸福相依轮转,谁也不知道2020年那些突如其来的意外和变故,终究会指向何方。身处其中,我们该如何自处?又该何去何从?至此,我们在近百篇来稿中精选了6篇「2020,意料之外」,从今天起与大家共享。希望我们曾迎面遇上的每一个“意料之外”,生活都会回报一个“情理之中”的答案,让我们保持着一颗安宁的心,整理行装、继续向前。2018年8月的一个中午,我从困顿中努力挣扎出来,埋头坐在北京的一个靠窗的格子间里,绞尽脑汁写PPT。明天就是公司每月一度的业务检讨会了,因为要向老板汇报,会格外漫长、难熬。因为手机静音,阿吾打了3遍电话我才看见。我迅速拿起手机走过一长溜更小的格子间,越过总经理办公室,到走廊上打起精神接听电话。电话一接通,那边的阿吾便先声夺人:“怎么,在北京升官了不想理我们平头百姓?” “哪敢,吾大老板别取笑我们打工仔了,快说,有何吩咐?” 阿吾说,他来北京参加影视展,晚上想约我见一面。想到明天的会议,我有点糟心,但老友远道而来不聚一下又说不过去,就和阿吾约在簋街——那里离我工作的地方和他住的酒店都不远。多年前,我和阿吾一起入职某家知名的炸鸡公司,之后又进同一家店实习。阿吾能说会道,领会领导意图很快,很得大区经理赏识,所以升职迅速,两年多的时间就升任餐厅经理,让我望尘莫及。等我在那家公司熬到第三年的时候,阿吾的追求不一样了,他跳槽去了一家电影公司。他很有商业头脑,敢闯敢干,在那边做到中层后又果断跳出来与人合伙开影院。这些年,乘着电影行业高速发展的东风,他已经与人合伙开了4家店。看他平时晒的朋友圈,不是东欧深度游就是马尔代夫的海,最近还报了一个MBA总裁班,生活圈层逐渐和老同事们拉开了距离。一晃十多年过去,我也早换了工作,现在的这家公司起初主营日用品,后来转型做创意杂货,前几年发展得挺好,规模也上去了,但现在创意杂货难做,最近一年竞争加剧,公司业绩同比下滑,开始走下坡路。老板给经营团队的压力挺大,开会经常“喊打喊杀”,不是处分人就是要求精简人员,甚至有传言说老板准备将公司打包卖掉。我跟着老板干了10年,随着公司业务的发展南征北战,一路晋升为总监,调到北京总部。虽然我总告诉自己要知足常乐,但比起风生水起的阿吾,难免会有点失落感。谁知快要下班的时候,总经理非拉着我审核第二天要讲的PPT,沟通处理完,已是8点多。我飞车赶到饭店,隔了老远就看到阿吾。他坐在一张八仙桌边,旁若无人地朝我招手,这家伙虽然有点发福,但长得高大,梳了一个油头还是显年轻,整个人春风得意。“卢总,你这架子越来越大了!”还没等我落座,阿吾就把一杯酒端到我面前,贼笑着说,“你自罚三杯吧。”我俩在夜晚嘈杂的人声中边喝边聊,回忆当年披着军大衣躲在冻库偷吃鸡腿的糗事。话题渐渐散开,又聊起当下影视圈的八卦,阿吾给我看他和几个明星的合影,我惊呼起来——其中有好几个是我儿时的偶像。“你现在长驻北京,什么时候把老婆孩子接过来?”阿吾突然抬起头问我。“哪敢接过来,说不定哪天就失业了。”我放下酒杯,看着喧嚣的人群,心想,自己这点工资积蓄是不可能在北京买房的,于是说:“我就没这个打算,北京对我没有吸引力。”为了避免尴尬,没等阿吾接话,我赶紧换了个话题。当时正值暑期档,电影市场大好,我去看《我不是药神》时,只买到了最前排的位置,全程仰着脖子看完,新上的《一出好戏》似乎也挺火,我随口问道:“今年电影这么火,赚了不少吧,什么时候也带我一起发财?” “哥,你真想干影院?”阿吾放下酒杯,盯着我。“投资大吗?投一家影院要多少钱?”我试探着问。“大有大的做法,小有小的做法。大影院投资要两三千万,小的一家大几百万也能搞定。”看我不太懂行,阿吾详细讲解了一些影院投资的因素,包括装修档次、影厅数量、设备等。至于投资回报,他说,有的好项目不到3年就回本了,但也有不太好的,5年才收回成本。这个行业听上去很诱人,但我还是心虚。这些年虽然工资涨了不少,但紧跟着在老家买房买车,结婚生娃还贷,实在没剩多少钱——可当年阿吾工资也不高,家里还是工薪资层,我就问他,当初是拿什么创业投资的。“还不是把房子车子抵押出去,到处借钱,找人合伙参股,麻着胆子往前冲!”阿吾的语气既自豪又悲壮,随后总结道,“创业真要万事俱备,黄花菜都凉了。” 阿吾的这番话点燃了我的创业激情——这么多年,我一直漂泊在外,年纪渐长,也想留在妻女的身边。几天后,我和女儿视频,借机说:“明年我就不来北京了,留在长沙陪你。”女儿兴奋得欢呼,妻子却觉得我是瞎承诺,于是我说出想回家创业的想法。妻子的笑脸顿时有点凝滞,过了几秒又阴转晴,平静地说:“创业是好事情,但也是大事情,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那个周末我回了一趟家。妻子说创业她不反对,但随后抛出了一大串问题:“做什么行业?有没有详细的计划和市场调查?启动资金够不够?……我们家主要靠你的工资收入,还是稳健一点好。”我的妻子曾是个优秀的职业女性,为了我的前途和家庭,怀孕后辞去工作,牺牲很多。女儿出生后,我们两地分居,她独自扛起了抚养、教育的重担,所以我平常非常尊重妻子的意见。10月,阿吾打来电话,说有家影院年底开业,问我要不要参点股。当时某女星刚补了8亿税款,事件还在发酵,国庆节的票房不太理想,媒体上都在说“影视寒冬来了”。我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不敢轻举妄动,犹豫了半天,最后推说资金在股市套牢了,等公司发了年终奖再投一点。结果到了年底,我们公司因效益不好,年终奖大打折扣,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2019年的春节档电影异常火爆,我有点后悔了。2019上半年,公司开始裁员,虽然业务不见增长,但大家都忙得飞起。我挤出时间看了一些加盟的创业项目,如奶茶、干洗店之类,但发现基本都不靠谱,是靠加盟圈钱的。还没等我确定创业项目,7月,公司一纸通告发到邮箱,老板将公司出售,获利离场。很快,新的总经理、人事副总走马上任,开始和老员工们一个个谈去留问题。新公司要求:35岁以上的员工基本不留,总部的人基本不留。这两条我都占了,只得走人。还好我工资不低,工作时间也久,获得了一笔不菲的劳动赔偿金。离开北京的那天,我看着北京西客站进进出出的人流,每个人都是匆忙而焦虑的样子,顿时感到自己解放了,以后再也不用挤地铁上下班了。火车一路南下,北方的村庄和城市一个个被抛在身后,离家越来越近,我却突然有些彷徨和紧张——有时候,人总抱怨生活一成不变,但真正不确定的生活摆在面前,还是会感到恐惧,因为还没有准备好。回到家,家人都露出了笑脸。刚开始我很享受这种赋闲的日子,带着妻女到处去玩。但一个多月下来,只出不进的财务状况让我有点恐慌,妻子也从最初的喜悦转为试探性地问:“要不要先找个工作过渡一下?”我很清楚,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依靠通用的管理技能,在如今的就业市场是没有多少机会的。而且二线城市就业机会本就不多,即使再找一家公司工作几年,还是会面临被扫地出门的窘境,到那时就更没有勇气创业了。我没有回答妻子的话,直到有一天,我带女儿去电影院看《哪吒》,看到如织的人流,终于下定决心给阿吾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离职了,要全心全意创业。“你呀,难得下定决心!”阿吾揶揄我,接着说正事,“有个县城的项目,正好我下周要去,你想做的话,到时一起过去看下。”我赶紧应承。阿吾开着他的“陆地巡洋舰”带我和另一个被他称为“全总”的投资人去罗县考察。我提前在百度上搜了一下,罗县的主要产业是农业,有20多万城区人口,出去打工的人很多,以前属于人口净流出地域,因为这两年搞了一个小工业园,才有人口回流,县城房价在4000元左右。到了地方,车子转了好几圈,我发现这县城还小有规模——三纵三横几条干道,一条商业街店铺林立,除了两家肯德基,还有一般县城少有的专卖店,金铺也不少——看样子,这里的居民消费能力还不错。在县城开电影院,我们有两个竞争对手:一个是老影剧院,隔得远,只有一个厅,还破得不行,我们去看的时候大门紧闭,听门口卖红薯的大叔说,这里白天不开门;另一个影院是两年前开的,有5个厅,600多座,进去一看,大堂不小,装饰得花花绿绿,几个电影展架凌乱地摆在大堂四周,前台服务员正在给孩子喂饭,压根没空搭理我们。我还想多观察一下,可阿吾“呵呵”笑了两声:“走了,不需要再看了,没啥竞争力!”我们这趟来罗县,主要目的是为了选址,商业圈有句话叫:“地段、地段还是地段。”我们看中的商场已经盖得差不多了,它位于县城中心,在商业街与另一条主干道的交汇处,建成后应该很能聚客。之后,我们见到了商业公司的于总,他很坦诚,说商场要赶着元旦开业,也希望与我们达成合作。他当场就把工程与招商负责人叫上来开会,对商场定位、招商规划和进展,还有影院结构、承重,供电水暖、营业动线很多细节一一确认。于总在当地还有资源,说到时会协助我们办理各种证照,“都不是问题”。最后谈到核心问题——租金。阿吾考虑了一下,说我们要回去做个财务测算再报价。当晚,我们再次逛县城,意外发现每个餐馆都非常火爆,这让我们增加了信心——一般来说,餐饮的消费能力能代表一个地方的消费欲望和消费习惯。可我还是有点不太看好小县城的观影习惯,阿吾说:“兄弟,你在北上广待久了,别小看小镇青年的消费实力,现在电影市场都在往三四五线下沉。”按阿吾和全总的保守估计,在不增加竞争者的前提下,我们开的这家影院3年左右可以回本。气氛一片欢乐祥和,我却不合时宜地问:“市场只有这么大,要出现新的竞争者怎么办?”他俩看了我一眼,断言道:“这地方不可能再有新的竞争出现。你看,周边的建筑都没有商业条件。”阿吾和全总在投资方面已经很资深了,而且有成功的先例,我也只得相信他们的判断。第二天,我们在租金报价上适当减了一些,没想到对方下午就同意了,提出的唯一条件是要保证在元旦开业。事情这么顺利,我们都有点兴奋,回程的时候,阿吾一边开车一边轻声哼起了歌。按过往的工作经验,我们这趟市场调查实在有点走马观花。我还是感觉不踏实,过了两天,又独自去了一趟罗县,到商业街数人流、找朋友打听开发商的实力、甚至去最大的竞争对手那里又看了一遍《哪吒》。那天是个周六,电影院的服务员向我推销会员卡,我借机和她聊起来:“这边看电影的人多吗?”“挺多的,现在是暑假,所以学生多。开学之后会差一点,只有周六日人多一些,春节才好,座位都不够卖呢。” 服务员骄傲地说,“我们是当地最好的影院。”我心想:很快就不是了。项目很快推进签约,经测算,我们的影院可以规划800多个座位、7个厅,其中有一个厅装的是全景声巨幕,总投资900万。在业内,这算是小规模投资,但对来我说,不吝是个天文数字,还好阿吾有几个固定的投资人一起参投,他们占大头,还做了设备融资租赁贷款。阿吾问我投多少,我把自己的股票基金和公司赔偿款加起来,满打满算还不到70万。最后,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报了50万,阿吾笑话我:“兄弟,投这么少会后悔的。看这情况,过完年就能分红。”我只得实话实说,这点钱已经是我的全副身家了。这次跟妻子汇报,我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在餐桌上说起来就很有信心,还把项目情况和预期收益做了说明。妻子也说,这次听起来比较靠谱:“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好好干吧,我和闺女是你的坚强后盾。”阿吾过去经手的项目,有的从签约到开业得好几年。而我们的影院要赶在元旦前开业,只剩4个月,时间很紧张。好在阿吾对开影院已经驾轻就熟,前期总体还算是顺利的。一开始,由于影院管理人员没到位,我就去罗县负责公司注册、监理工程进度。装修中途,有个投资人因为有其他投资渠道,减少了投资。阿吾对我说:“兄弟,要不要搏一搏?你增加30万,我再增加50万,反正马上就是春节了,很快就可以回收一部分投资。”我想了想,现在已经干到一半了,退也没法退了,加上各种媒体对春节档的预期很高,我也觉得春节没有理由不火爆,“人生难得几回搏!”这次追加投资,我没有告诉妻子,而是私下找亲戚借了10多万,又把剩下的钱拿出来,账上就留下几万块钱开支。一次,女儿走过水果摊要吃车厘子,一斤90多元,我只得哄着她买了两串香蕉离开。妻子笑着说:“我们家的车厘子自由没有了。” 我苦笑着,只盼着影院早点开业。影院如愿赶在2020元旦开业了,虽然我们做了很多开业促销和宣传,但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一炮打响。我们遭遇了史上最惨的元旦档,每天的收入只有三四千元,勉强保本。阿吾安慰我,说电影市场看片吃饭,影院也在成长期,不要急,“等春节爆发吧”。果然,随着春节临近,学生和外来人员开始回流,小县城影院的经营状况也在日渐好转,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阿吾招来的影院经理叫小李,他有行业经验,管理迅速步入正轨,我就得以脱身从罗县返回长沙,安心等待春节的到来。到了1月中旬,影院管理群里突然爆出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隔我们不到1公里的地方,有一家影院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想赶在年前开业。小李说,这是一家本地企业做的电影院,最终目的是为了给自家的商业楼招商,老板有点文化情怀,在投资上不惜血本,也不计回报,而且一反常态,基本没有对外宣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一听,心说还有这种打法?随即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虽然投资难免犯错,但这个错犯得有点太低级了,此前我们评估项目主要靠别人的意见,市场调查也不够深入。在创业这件事上,任何侥幸都会带来灾难。既然灾难发生了,就面对吧,大家都冷静下来,对收益预估做了调整。经过测算,罗县的市场还有空间,不至于血本无归,但投资回收期拉长了。但我没想到,这还不是最大的灾难。2020年春节档开启预售后,我们的预售票房每天都在噌噌噌地往上涨,我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1月23号,我送妻女去乡下过年,正走在高速上,广播里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武汉封城了。疫情来了,各大影片相继退档,我打电话给阿吾,他正焦头烂额地在另外几家店里善后,只能全权委托我处理罗县影院的事务。指望在春节期间赢得现金流的想法落空了,接下来,我们将面临更难的经济状况,可我不得不接受现实,安排影院赶紧退票。我赶到影院时,小李正在大堂等我,他有点沮丧,其他员工和顾客都已离场。原来气派的大堂显得空旷寂寥,散发着呛人的消毒水味道,几张宣传单飘落在地上,头顶悬挂的大红灯笼显得格外讽刺。安排完事情,我赶在封路前回乡下和妻女团聚,乡间一片岁月静好,但是我却如坐针毡。阿吾那边传来消息,他投资的几家影院都停业了,每月租金都要几十万,员工关系又复杂,处理起来一筹莫展。2020年的开端,“好好活着”成了所有人最朴素、最真实的愿望。原本以为过了春节,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但这场战役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我焦虑又无可奈何。等到疫情平稳了一些,国家允许一些企业率先复工复产,但考虑到抗疫大局,娱乐场所迟迟没有开放。影视这个“没有天花板的行业”终于硬生生地顶到了疫情的天花板,一边是线上视频网站一片火爆,一边是线下影院冷清萧瑟。阿吾把我拉入一个影院投资人的微信群里,每天,大家都在群里讨论疫情的走向和自己的遭遇。有个大佬透露,全国的影院可能会于4月底复业,还拟出了可能上映的复映片单。群里一片振奋,大家似乎又看到了春天。封锁解除后,我们一家三口如临大敌般从乡下回到长沙,被迫在有限的空间中朝夕相处。背负着生活与投资的双重压力,加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慌与沮丧,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我和妻子开始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比如谁做饭、是否关灯、物品该摆在哪个位置、冲没冲马桶……因为财务困窘,我想缩减一些女儿的兴趣班,妻子却不同意。当她得知我后来瞒着她借钱去追加投资后,情绪就更深了。开始我们还能控制情绪,后来却愈演愈烈。一次,女儿抗拒写辅导班留的作业,妻子说:“你想像你爸爸一样,天天待在家里吗?”我怒火中烧,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我没本事,但还不是靠我养家?”我们口不择言,针锋相对,似乎只有刺痛对方才能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女儿吓得号啕大哭,我俩终于意识到我们不仅伤害了对方,还伤害了无辜的孩子。于是,我和妻子开始了长时间的冷战,虽然被困在一个屋檐下,但偶尔有事需要沟通,也尽量通过微信,三言两语知会。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是我的选择,但相比于过去的异地,如今夫妻中间像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心的距离似乎更加遥远。五一劳动节,各大景区人头攒动,我又去了一趟罗县。进了商场,人气已经有所恢复,但影院还是大门紧闭。影院关停2个多月,无奈之下,我们与融资公司协商暂缓还贷,又与物业协商复业前暂时不交租,等营业好转再补交。刚开始大家都说有难处,但几经沟通,不得已接受了我们的请求。做完这个安排,我松了一口气,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笔的支出了。随后,我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巨幕厅里,几盏大灯照在头顶,心底却生出一丝丝的寒意和绝望。因为流动资金所剩不多,员工早已遣散,只有小李主动提出愿意拿最低保障工资守住影院。看小李有点萎靡不振,我为他打气,说很快就会有复业的可能,又让他定期清扫环境、维护设备——巨幕厅的座椅和地毯上已经有点积灰了。可是回家后,我的心仍旧焦躁得很——我的个人账户快弹尽粮绝了,每个月我要还房贷、交社保,虽然妻子手里还有些积蓄,但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一气之下打开支付宝,借了3万元的网贷。到了端午节,影院复业的希望再次落空,有些传言更让人绝望,说2020年都没有复业的希望了。我不能再坐吃山空了,就在几个招聘网站拼命海投简历。线下的服务型企业大部分都在减员,即使在招的职位也多是一线员工,想找中层管理以上的职位简直是大海捞针,而且“年龄35岁以下”成了一道红线——我这才知道,很多中年人创业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把薪资要求从3万降至2万、再到1万,但回复者寥寥。找工作失败打击了我的自信,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家里的高压环境让我选择逃离,白天去图书馆、咖啡馆消磨时间,晚上刷抖音刷到很晚,有时半夜饿了就叫外卖,再喝上两瓶啤酒让自己睡得踏实。我变得越来越消沉,也变得浮肿憔悴,不修边幅。妻子是个很自律的人,她看不惯我,就在微信上给我留言:“你想潇洒可以,但请不要影响你的女儿。”人没信心的时候会更加敏感,任何小事都会放大,以前能心平气和接受的话,现在听了都会觉得刺耳。我觉得妻子不理解我,对她的留言更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天气逐渐转暖,而我们的关系达到了冰点。一次,在女儿强烈的要求下,我们全家去公园散步。女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我和妻子不声不响地走在后面。女儿突然回过头来说:“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不牵手啊?你看,好多夫妻都牵在一起。”说完就跑过来牵我们的手,想要拉在一起,我和妻子既尴尬又难受。女儿小时候是反对我们牵手或拥抱的,想要我们把所有的爱都给她。如今她长大了,比我们想象中更懂事,已经看出了这个家庭缺少爱,发生了变化。我苍白地和女儿解释:“这世界上有很多家庭,相处的方式都不一样。”女儿毫不犹䂊地答:“我不喜欢这样的家庭。”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那一刻,我觉得很沉重。当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再次失眠了。这么多年,我和妻子聚少离多的相处模式掩盖了婚姻中的许多矛盾,距离给了我们空间和幻象,甚至可以在婚后坚持做自己。但,坚持自我真的那么重要吗?我开始真正正视自己的问题,虽然回到长沙,但我一直不肯放下“北上广”的架子,不肯接受生活现状。如果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做一个体力劳动者又怎样?面子真的那么重要吗?我想起自己刚走出乡村去投奔一个已经在广东落户的亲戚时,孤零零地站在工厂大门打Call机,但一直没人回信,门卫恶狠狠地拒绝帮我打电话找人,为了节约点钱,我只好找一个桥洞,挨着几个流浪汉熬了一晚。第二天天亮,我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那个地方,也明白做人始终要靠自己。后来,在快递公司打杂、跑销售、做话务员、餐厅管理人员……没有其他念头,就是想靠自己活下来。而今,我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却不敢去面对。反观妻子,这些年她虽然一直在家带孩子,但坚持学习、进修,还做了微商和旅游中介业务,每月都有些收入补贴家用。或许生活没有打败我,是我打败了自己。我想,以后大不了去送外卖、开滴滴,我才40岁,总能养活一家人。心里的包袱逐渐卸下,人就轻松了很多,我开始规范作息,每天坚持跑步和节食,承担更多的家务活儿。人精神起来,和妻子的关系也逐步缓和,渐渐地,我们会像以前那样一起去接送孩子,也不再只用微信沟通。妻子说:“人要能屈能伸,每天无所事事地焦虑没有用的,人要让自己忙起来才不会恐慌。”她知道我借了网贷,就迅速给我转了一笔钱,让我把网贷还了。这期间,我居然接到了猎头的电话,让我做老本行,但要去外地。我纠结了半天,还是拒绝了——我想,维护家庭应该是我这个年纪的首要任务。7月中旬,影院终于可以复业了,我打电话给阿吾,他那边仍旧千头万绪,又全权委托我管理罗县的这家影院,股东们也同意给我开一份工资。阿吾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现在的经营状况,和你以前没法比。”我说没有这份工资我也要在这个行业好好学习,既然已经开始了,就要扎根。我们都很庆幸在经历危机后,合伙人能互相理解。我和妻子商量,决定下半年全身心投入到影院复业和经营的工作中,平时常驻影院宿舍,每周末回家一次。妻子同意后,我又开始了两地奔波的日子,但这次离开家,我的心里踏实多了。我和小李一起筹备了开业活动,有好几个老员工听到消息后,都重新回来上班。复业的过程步履维艰,一方面没有新片,另一方面人们对疫情心有余悸,不敢来。刚开始生意很惨淡,每天只有几百块钱的收入,不过我还是和妻子开诚布公,妻子安慰我:“慢慢来,坚持一下,后面会越来越好的。”好在《金刚川》的火爆带动了观众们的观影热情,我们的现金流也逐步扭亏为盈。不过这时候,同行们的坏消息陆续传来,有的影院因为交不起房租被迫停业,连开了20多家店的泰禾影院在一夜之间关门了。还有的影院是年前装修完的,投入了大几百万,租约也签了十几年,就算赔钱也得开门营业,毕竟活下去才有希望。疫情依然像不稳定的积雨云,在我们的头顶盘旋,11月,我们不得已申请了营业贷,确保罗县的影院能撑过这个冬天,同时也期待着2021年的春节档给这个行业打上一剂强心针。人至中年,无法回头,我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恐慌了。现在,我的手机里已经下载了滴滴出行的司机版,随时准备上线,还咨询了银行的房抵贷,明年有机会,我还要二次创业。本文系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并享有独家版权。如需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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