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玛尼诺夫：永远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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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赫玛尼诺夫的交响曲、钢琴协奏曲最近成了大指挥家、乐团、钢琴家的练兵场，快成了流行音乐了，这是上个三十年代始料未及的。古典音乐，尤其是伟大的古典音乐总体上传达的含义足以丰富，表达的艺术方式足以复杂，提供了多种演绎的可能性，因此它总能生死循环不断。

贝多芬建立古典主义顶峰并开创浪漫主义新局之后，西欧19世纪浪漫主义音乐是朝着两个方向发展的。一个是以舒伯特、门德尔松、肖邦、舒曼为代表，在室内乐和交响曲中他们依然和古典主义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但是在独奏曲、艺术歌曲中，他们把强烈的抒情性、幻想性融入一种新的、短小的曲式当中。但随着舒曼的故去，这种浪漫主义走到了尽头。

一个是以柏辽兹、李斯特、瓦格纳为代表，然后延伸到布鲁克纳、马勒、理夏德·施特劳斯那里，这是一些对室内乐、独奏曲（李斯特除外，但李斯特的钢琴曲是追求交响性的，除了b小调奏鸣曲，都是非古典主义形式的）不感兴趣的作曲家，他们致力于交响乐队的编制、音色和形式的发展。传统的室内乐和独奏曲对他们的局限太大，都不能满足他们的创作要求，交响乐团不断扩大的音响空间、不断丰富的音色是他们表现思想、情感的理想工具。他们把音乐当成无所不包、发现人和宇宙本质的艺术。这样，音乐被扩展到文学、哲学、宗教领域，并不断在其中汲取灵感，成为一个包罗万象的综合艺术。（以上两段引自《你会永远爱着勃拉姆斯》）

但是，第一个方向在西欧中心以外的边缘得到了发展。西方古典音乐的中心和边缘互动起来。柴可夫斯基、德沃夏克、格里格、西贝柳斯、拉赫玛尼诺夫都把本国的元素和古典主义的形式、浪漫主义的创新沿着这个方向延续下来。从音乐历史的角度来看，第一个方向是保守的，甚至是陈腐的，而第二个方向是激进的，在西欧的中心引发了现代主义的音乐革命；但保守的方向和各民族元素的结合却焕发了新的生命。这从艺术的演进史来看是正常的，边缘和中心的互动，往往是从中心的过去而非当下进行的。

拉赫玛尼诺夫是柴可夫斯基音乐的传人，也是19世纪浪漫主义在俄罗斯荒野上的总结。虽然他比柴可夫斯基国际化，但俄罗斯的气质是褪去不了的基因和幼时记忆，一生都以意识和无意识的方式散发出来。他是一个坚韧、内向、顽固、老派的俄罗斯人，一生充满挫折，但典型的俄罗斯的坚韧、内敛和悲情使他在作曲和演奏中坚持下来，双双成功。

工业时代，拉赫玛尼诺夫因情感和艺术形式的过时老套而终结了。在他写作自己所有情感伟大而细腻的、听来顺耳的作品时候，雅纳切克、德彪西、勋伯格、拉威尔、巴托克、斯特拉文斯基、普罗柯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都在标新立异，创制新奇或刺耳的“噪音”。他是那个时代来自西方古典音乐边缘的勃拉姆斯。

但今天他又回来了，如同巴赫在19世纪初的复活，马勒在20世纪70年代的复活。由于现代性导致的文化多元和个人灵魂内在的多元，过往历史的文化对当下而言都是陌生的，都会被抽象地压扁，成为共时的文化，都可能同时成为现代人精神世界的底色、营养。时尚固然存在，但是现代性的时尚是多元的，后现代性的时尚是碎片的，因此过往的文化随时可能复活和存留下来。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就是其中之一。谁还在乎他老套的音乐形式，在乎他喋喋不休的唠叨。拉赫玛尼在俄语中的意思是慷慨的，也是挥霍的。对我们而言，它们都是陌生而新鲜的东西。他丰富多变的情感和优美绵长的旋律就足以永远感人。正因为如此，他永远是新人。

拉赫玛尼诺夫是19世纪俄罗斯音乐大师中的最后一位。他的音乐完全安置在俄罗斯无边无际的巨大空间和精神气质——波涛汹涌、温柔妩媚、悲哀惆怅三种情绪的大起大落——当中。他的四首钢琴协奏曲，尤其是大开大阖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犹如挖矿耗费体能的第三钢琴协奏曲是浪漫派音乐的永存作品；虽然他的交响曲长期处于他的钢琴协奏曲的阴影之下，但现在已经为人所重视，尤其第二交响曲的第二乐章，简直就是俄罗斯茫茫雪野的生动写照，可以和马勒的慢板乐章匹敌；他的钢琴独奏曲是他最贴心、最直接的自我情感和技术的表达；他的艺术歌曲和宗教合唱曲被公认为是最具俄罗斯风味的艺术珍品。

拉赫玛尼诺夫是一位伟大的钢琴演奏家，一生巡演了50年。他犹如马勒、伯恩斯坦是伟大的指挥家一样，一直忙碌于演出和作曲之间。他留下了众多的宝贵唱片录音，这些录音不仅包括他自己的协奏曲和其他大师的作品，还包括他和小提琴大师克莱斯勒合作的奏鸣曲，带有浓郁的传奇色彩。同时，他充满活力和细致入微的指挥也在唱片中保留下来。他的艺术生涯表明，他将以往全能型的音乐家传统带入到20世纪，在垂直化、专业化无所不在的当代，保存了人们对全能型音乐巨人的记忆和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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