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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小平小说|晚安,乌拉(下篇)④

付小平 硒园雅吟 2021-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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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乌拉

文/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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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既然决定不死了,那就得把自己安顿下来。白月捋了一下头绪,活下去的重要使命,就是要寻找她的儿子。儿子只是丢了,并不意味着已经死去。

万一他还活着呢?万一能找回来呢?

白月首先去城郊租了一间房子。房子是那种二层的老旧平房,房子不好,地理位置也不好,但是价格公道,三千块钱一年,邻居们都是乡下来的民工。住在白月隔壁的房间的是一对夫妻,论起来,白月和他们还是同乡。

那对夫妻对白月的遭遇,很是同情。但他们却给白月泼冷水,说这个孩子不好找,摆明是当年那个门卫把孩子卖了,现在死无对证,你连孩子的方向都不晓得,去哪儿找?孩子还在不在世上都是两说,如果还在,你就烧高香了,祝他命硬吧。

白月说,那也要找,找不着也要找。

那对夫妻便给她出主意。你又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不如去电视台发个寻人启事,兴许有点作用。

白月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她兴冲冲地去到电视台,可是电视台却不受理她的请求。他们说,你的人丢了好几年,现在发寻人启事没作用了。白月说,我可以多给钱。他们还是拒绝,说再多钱也不行,明知不可为的事情,我们不能干。白月想,既然电视台不愿意帮忙,那就去找报社吧。可是报社也不愿意帮她,他们的话和电视台是一个腔调。

白月把自己关在屋里,躺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她再见到那对邻居夫妻时,眼睛已经黑了一圈,像大病初愈。他们问她怎么了,她还没开口回答,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他们又给她出主意,既然电视台和报社都不管,那你就自己打广告,你看到街上那些墙角啊电线杆啊,到处都贴了小广告,租房的卖房的找人的,你也学他们那样去贴。

白月便去打字复印店印寻人广告。打字员问她,找的人叫什么名字?白月摇摇头,才生下来不到一个月就丢了,还没来得及取名字。打字员问她,有照片没有?白月摇摇头,也没来得及照相。打字员说,那这个寻人广告就这样写,1992年11月1日,一刚出生二十多天的婴儿在县福利院门口被人抱走,现下落不明,按年龄算现在已经六岁,家人正在极力寻找,对提供真实线索者,重金酬谢,对了,留什么联系方式?就是电话号码。白月又摇摇头,没有联系方式。人家说,你什么都没有怎么行?万一有线索了也没法通知你啊,那这个寻人广告没法给你印。白月连忙说,印,印,我去买个手机。

自此,白月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贴广告。每天都贴。往往第二天,就看到她贴的广告不见了,要么被人撕了,要么被别人的广告覆盖了。她便补贴一张上去。所以,她每天除了寻找新的贴广告的地方,还要巡查原来贴过的广告,看看那些广告是否还在,是否需要补贴。

她的广告贴了很久,手机却一直不响。手机号码肯定是没写错的,打字员帮她核对了好几遍,她自己也核对了好几遍。断然不会错。那么,她只好怀疑,手机坏了。找个公用电话拨通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叮铃铃响起来。她是第一次听见自己的手机响。她失望极了,多么希望这手机确实是坏了。

几个月过去了,白月的电话一直没响过。她仍旧每天给手机充电,每天贴广告。一次,她在一个巷子里贴了一张广告,转过身来,差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个人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杨树?白月不敢相信,她会在这个时候碰到杨树。

杨树指着寻人广告,怒问白月,这怎么回事?你这几年死哪去了?你凭什么把我儿子弄丢了?

白月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杨树的一连串问题,让她觉得自己是罪人,一个彻彻底底的罪人。是的,是她把自己的儿子弄丢了,把杨树的儿子弄丢了。

白月的沉默,让杨树更加愤怒。他左右开弓,给了白月两个耳光。白月没有躲闪。没感觉到疼痛。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眼冒金星。杨树的怒火,在继续燃烧。他又抓起白月的头发,扯着她的头往墙上撞。边撞边吼叫,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我老婆没有生育能力,你却把我唯一的儿子弄丢了,你个扫把星,你还我儿子。

白月仍然不知道反抗。任由杨树对她拳打脚踢。直到她瘫软在地上,他才住手。白月的额头被撞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流出来,流到脸上,衣服上,地上。她已经无力站起来。

杨树出完气,并不管她,转身走了。白月见他已经要走出巷子口,才有气无力地对着他的背影说,对不起。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说完那三个字,她就晕了过去。是过路的人打了110,警察来把她送进医院的。她醒来后,警察问笔录,她死活不说是杨树下的毒手。

在医院里,白月的手机竟然响了起来。从来不响的手机突然响了,让白月受了惊吓。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怀疑是不是别人的手机在响。她环顾四周,病房里的人都若无其事。确实是她的手机在响,就在她衣袋里,边响边震动。她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的确是找她的。她正在输液,来不及叫护士,自己就拔下针头,冲出了医院。电话那头的人告诉她,西门桥下有个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在桥洞里睡了几天了,看样子就快死了,你去看看,是不是你的孩子。

白月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到西门桥。警察已经先她一步到达那里,正把一个孩子抱上警车。一个警察认识白月,当初跟她一起去过福利院,也一起去找过那个已经死去的门卫。那个警察拦住了要往前挤的白月,对她说,这的确是个流浪儿,病得很重,我们要送去医院,但不是你的孩子,这是个女孩子。

在些许失望过后,白月很快平复了心情。她心里甚至还生出了一点点欢喜。有人打她的电话,这说明寻人的小广告还是有效果的。她坚信,只要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就一定还会有电话打进来。她想通了,孩子已经丢了好几年,找起来不费功夫是不可能的。既然开始了,你就不能停下来,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结果。白月心情好的时候,看一切都是美好的。就像她当初在矿上,和杨树在一起的日子,一切都是美好的。

站在西门桥上,她突然感到饥肠辘辘。她记不清,有多长时间,身体对饥饱冷暖,已经没有如此强烈的感受。她决定犒劳一下自己。走进一家小饭馆,点了一个青椒肉丝,一个西红柿蛋汤。吃饱喝足之后,她又后悔起来,为什么铺张浪费呢?花十多块钱吃一顿饭,白月从未如此奢侈过。即便是在岳阳那几年,她能挣到钱,也未曾如此奢侈。越能挣到钱,她就越节约,越视钱如命。

走出饭馆,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蓬头垢面的小男孩,面前摆一破碗,碗里有几张零零碎碎的钞票。白月心里一惊。她的心变成了一条奔腾的河流,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很久以来,看到这般大的孩子,她心里就莫名紧张。白月蹲在小男孩面前,给他碗里放了一个五毛的硬币。小男孩捧着破碗,并没抬头看一眼施舍给他五毛硬币的女人。他把头深深地低了一下,算是完成了他道谢的程式。

白月却并不急着离开,她想和那孩子说说话。娃儿,你几岁了?小男孩不回答她,沉默片刻后,摇摇头。

白月又问,娃儿,你叫啥名字?

小男孩终于抬了一下头。然而,他很快就又低头看着他的碗。白月看见了他的眼睛。眼睛里满是迷离,满是惊慌,像一只被猛兽追逐的小鹿。白月瞬间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冒昧,也许小男孩生存在这个世界上,需要的只是物质上的帮助甚至施舍,而不是怜悯。白月微笑了一下,又掏出一张十块的钞票,轻轻放进小男孩的碗中。她站起身,准备离去。

这时候,跑过来一个小女孩,同样的蓬头垢面。小女孩对小男孩说,乌拉,我们走吧,去阳光路,爸爸说了不许来这边,你非要来。白月说,哦,乌拉?小女孩说,是的,他叫乌拉,是我哥哥,我是她妹妹,我叫文文。小男孩乌拉端起碗,拉着他的妹妹文文跑了。白月追上去,又给乌拉碗里放了五十块钱。乌拉却把五十块还给了白月,说,谢谢您,您已经给得够多了。乌拉拉着妹妹,在人群里快速穿梭。两个孩子越走越远。乌拉,好奇怪的名字。白月自言自语。

再过些天,白月去了阳光路。阳光路是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也是县城的城市管理示范路。这条路上,总是有巡逻人员走动,没有贴小广告的时机和地段。所以,白月一直没来过阳光路贴寻人广告。

可这一天,白月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去了阳光路。她到阳光路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当看到阳光路的路标,她就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了。走在阳光路上,白月想,乌拉就在这里。

从东端到西端,从这侧到对面,白月在阳光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并没有看见乌拉,也没见他的妹妹文文。在几个人流较大的商场门口,倒是有一些大的小的乞丐,在向路人乞讨。但并没有乌拉。白月竟然有一些失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失望。莫名其妙来到阳光路瞎转了大半天,白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好吧,她承认自己是想见到小男孩乌拉。可是,自己与乌拉只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有过一面之缘,却在一面之后永世不得相见。

那么,希望你好好的,乌拉。

白月准备离开阳光路,去别的地方看看她贴过的小广告,有没有需要补贴的。她路过一家咖啡厅,又路过一家美容院。她突然止住脚步,往回走,走到美容院与咖啡厅之间的位置。这两幢房子之间,有大约一尺多宽的间隔。她的灵感突发。应该在这间隔的墙面上,贴上两张寻人广告。她从包里拿出广告和糨糊,很快就贴好。

这时候一个人冲过来,拉住白月的手就跑。啊,乌拉。白月看见是乌拉带着她在跑。怎么是你?乌拉。白月问。快跑,乌拉说。

他们跑到一个巷子深处,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白月摸摸乌拉的头,干嘛这么慌里慌张的?乌拉说,你没看见巡逻队员来了吗,他们看见你在贴广告。

白月说,我没看见,我光看你了。

乌拉笑了。乌拉笑的时候,很可爱,眼睛眯得小,牙齿很白。白月心里想,如果这孩子打扮干净一些,会更可爱。于是,白月也跟着笑了。你贴的什么广告啊?乌拉问白月。

白月说,我在找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丢了。他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你家里人呢?为啥让你和妹妹到大街上来当乞丐?乌拉说,我爸病了,很重的病,需要很多很多钱,我得讨钱给我爸治病。

白月掏出一百块钱给乌拉,乌拉却不要。他说,太多了。白月说,拿给你爸治病呀。乌拉还是说,太多了。白月说,那你要多少?乌拉说,你给我十块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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