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声(29) || 黑衣女巫：我田间的父亲
题图：我的父亲母亲。摄于九十年代初。（照片由作者提供）
午夜梦回，我好像仍然还会听到您用口哨吹着小曲，正从田里回家。
我的父亲
作者／黑衣女巫
我的父亲出生在30年代，家里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大伯比我父亲整整大24岁。
我有五兄妹，一个大哥和三个姐姐。我是父亲最小的那个女儿。
听父亲说，我的大伯和二伯在十五六岁时就离开了家，去上海做裁缝学徒。奶奶在我父亲五岁时患上了青光眼，从此生活在了黑暗中。父亲跟三伯最亲，可惜三伯体弱多病，家里孩子众多，后来，三伯家的很多杂事都是父亲稚嫩的肩膀去分担。
父亲读过五年书，写的一手好字。他心灵手巧，勤劳节俭，生性耿直，又不善言辞，得罪了村中的干部。在那个荒唐的年代，我们一贫如洗的家居然被评为富农，被拉上台批斗；我打小记事起，就很少见过父亲脸上有笑容，只有偶尔在辛苦劳作一天，晚饭过后，一大院子的左邻右舍坐在门口听父亲讲《三国演义》，我才能看到神采飞扬的父亲。
如今，我自己也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想想那时的父亲身上背负着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压力，他怎么能笑得出来？
我的二伯，在上海学成之后做了一名裁缝，在物资与医疗贫乏的年代，生了重病，去世时仅36岁，留下了13岁的堂姐与当时还在伯母肚中的堂哥。孤儿寡母无法继续在上海生存，无奈下只能返回乡下。当时年仅15岁的父亲，从奉化步行三十多公里到宁波的轮船码头，来接他的嫂子与侄女侄儿，从此两家人相依为命，直到我堂哥娶妻生子，其中的艰辛无法言说。多年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轻易不流泪的父亲仍旧会嚎啕大哭。
1958年的冬天，虚岁25岁的父亲与20岁的母亲结了婚，是二伯家的堂姐做的媒。这是他们当年唯一的结婚照，我一直珍藏。
勤劳的父母含辛茹苦的养育着我们五兄妹，因为家里劳动力少，吃饭嘴巴多，每到年底生产队分红，有劳力的人家能分点钱，我家还要拿钱进去买口粮。
父母勤扒苦做，除了在生产队劳作，自留田里永远都是郁郁葱葱；天寒地冻，父亲在田里挖荸荠；炎炎酷暑，番茄青瓜果实累累；下雨天，编竹篮扎扫帚，无论刮风下雨，没有一天空闲。我勤劳聪慧能干的大小姐出身的母亲，跟我的父亲一起咬牙扛起了这个清贫的家，给了我们温暖的一个家。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中流过，我们五兄妹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父母垂垂老矣，所幸他们身体一直还算硬朗。
父亲一生劳苦，到老了也舍不得停歇。这张外甥女无意中偷拍下的照片，是在我们村里的小巷里。快80岁的父亲准备骑着自行车去镇上卖他自己种的玉米、茄子、豇豆等农作物，母亲在一旁，帮他把装着农作物的袋子，捆扎好在自行车后座上。
八十岁的老父亲童心未泯，用田里的狗尾巴草扎了一只小狗，逗我的女儿开心。
2015年11月19日清晨，虚岁82岁的父亲如往常一样，去看他的农作物，结果摔倒在了田里，跌得头破血流。因为时间太早，没有人看到，父亲凭着坚强的意志跌跌撞撞，自己摸回了家。
母亲看到头破血流的父亲大吃一惊，慌忙扶他坐下，替他洗脸换衣服。当时她不知道，父亲已经由于房颤引起严重的脑梗阻。等母亲察觉父亲有异常时，才打电话给我的小姐姐，由姐夫火速送往奉化中医院。
父亲虽意识模糊，仍爱女心切，一直挥手让陪护的二姐回家休息。最后二姐为了不让父亲担心，佯装离开，然后偷偷从门口爬回了病房守候。
当晚下半夜，父亲的病情加重，从此我亲爱的父亲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再也没能站起了。
老天没有开眼，一生辛劳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22个月受尽了磨难，我贤惠的老母亲也经受了身体和精神的严峻考验。有时父亲在半夜醒来时，会用他仅有会动的左手捏捏我们的手，仿佛在对我们说，“你们辛苦了。”
但是，亲爱的父亲，假如您所受的苦，我们能帮您分担哪怕一点点也好啊。可是没有假如，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您油尽灯枯，眼睁睁地看着您在2017年的9月5日，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是农历七月十五的夜晚。月亮又大又圆，我一直记得。
病榻前，老伴拼尽全力呵护，众子女（特别是女婿）尽心尽力照顾，六七十岁的侄子和外甥一次次探望，葬礼上，儿孙们的深切思念和嚎啕大哭，我想就是对您曾经为这个家的付出的最好回报。
一晃间，马上父亲就离开我们整三年了。午夜梦回，我好像仍然还会听到您用口哨吹着小曲，正从田里回家。
我也经常会想起您对我们说的话，“抬头求人，不如低头求土”，“做人嘛，随便做做人好嘞（意指对人对事要心胸开阔）。”
亲爱的阿爹，你的话我都记住了。记得在桥的那边等我们，我们后会有期。
谨以此文，献给离开我三周年的父亲。
2020年父亲节于宁波家中
【作者简介】黑衣女巫：坐标浙江宁波，71年出生，初中文化，热爱阅读。方方日记和日记接力读者。人生中第一次写稿并投稿，献给一枚园地。
编者按：
端午在即，你会不会有什么关于端午的特别记忆，愿意记录下来？
一枚园地开辟“我手写我心：民声”系列，欢迎园地的读者们投稿。投稿请加小编一枚微信 mei94539 （请务必注明“投稿”）。
（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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