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专刊】锦瑟无端思华年
原载《群言·福建专刊》
“真正的爱情是一个不可见的鸟所唱出来的稀奇的无形无迹飘动而来的歌声,但一旦碰到泥土,便立刻死去。情人一旦成了眷属,那歌声便会消失,变了颜色,变了调子。唯一能保持爱情色彩与美丽的方法,便是死亡与别离,这就是何以爱情永远是悲惨的缘故了。”
——林语堂
厦门无雪。只有细雨飘落窗前,满眼的砌红堆绿。北方冬天萧瑟景象在厦门是难得一见了。更不用说雨过天晴,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派盎然春意。春节长假,一日十万人上鼓浪屿,应是半为天气半为景致。
长长的人流走过,漳州路林语堂的故居,在导游的喇叭声中隐约可辨其故事。无所谓是不是真实,对于游客匆匆而过的脚步,林语堂只是一个似曾耳闻的名字,管他南北东西。
我仿佛看见林语堂叼着烟斗狡黠地笑:廖家别墅,想不到我林语堂一夜之眠,便成了林语堂故居,哈哈。凤儿当然笑开了花,笑眯了眼,但廖家别的人呢?
林语堂
廖翠凤有十万个理由得意。当初若不是她口出豪言:“没有钱有什么关系?”这个日后兼跨东西文明、一心做宇宙文章的林语堂还能是她廖翠凤的夫婿吗?
其实早已芳心暗许,只是何以相识?上海圣约翰大学的颁奖典礼上,林语堂一连四次出现,年轻俊朗的身影早已倾动四座。廖翠凤只是其中一人。林语堂早已情有独钟。
也许,所有的精彩都只为她一人表演。她叫陈锦端,归侨名医、富商陈天恩的掌上明珠。也许他们早已相遇,在鼓浪屿东山顶寻源书院大门口古榕下,在漳州路与宫庙路的交汇处。只是那时,林语堂是寻源书院的青涩少年。一袭布衣旗袍、一头乌黑长发、翩然飘过的身影,是怎样让少年林语堂如痴如醉?明眸皓齿、花容雪肤的青春容颜,又如何不让林语堂牵肠挂肚、望眼欲穿?此时可望不可及,此情只待成追忆。
上海,才是他们相识相知的地方。圣约翰大学与圣玛丽大学据说仅一墙之隔。与其说相隔,不如说是相近,不发生点故事实在对不起上帝的安排。陈锦端与廖翠凤皆自鼓浪屿来,皆为圣玛丽大学学生。陈锦端如此美丽,善丹青,引无数学子拜倒。托陈锦端两位兄长陈曦庆、陈希佐的福,林语堂得遇佳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林语堂一心做文章,想要一鸣天下知。陈锦端素手弄丹青,欲画尽人间春色。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青春红颜,他们的爱情还缺什么吗?芸娘与沈复促膝论诗画,李香君之真情憨态凛然,都不及眼前陈锦端的温婉可人。但他们终有所缺。缺的是,白头到老的缘分。
陈锦端的父亲陈天恩,睿智、明理、大度,为鼓浪屿人敬重。陈家男婚女嫁皆陈天恩一手安排,无不妥贴和美。唯陈锦端例外。陈天恩不悦林语堂,据说嫌语堂不过穷牧师之子,不富不贵。但以陈天恩之胸怀眼光,未必如此功利短视,或许另有原因。林语堂如其父林至诚牧师,是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平时嬉笑怒骂,有时还拿《圣经》开玩笑,或许是这些让陈天恩对他有了看法。总之,林语堂过不了岳父大人这关,号啕大哭哭到瘫软也于事无补。
佳人黯然,终日凝眉不思嫁。陈天恩安排的“金龟婿”,一次次被陈锦端拒之千里。只身一人赴美,学西洋美术,回国时已逾30。32岁,终与厦门大学教授方锡畴再结尘缘,居厦门,郁郁寡欢。“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锦端之名,莫非谶言?
从此,陈锦端是林语堂心中的结。林语堂闲时作画,所画的模样:长长的乌发,用宽长夹子束于背后,微微回眸,却是半含凄楚。“锦端的头发就是这样梳的。”林语堂告诉女儿太乙,一点儿都不隐瞒。1975年,香港。林语堂已为80老翁,坐轮椅。锦端嫂子、陈希佐太太来访,林语堂犹问陈锦端,知锦端居厦门,混浊老眼忽然一亮,拍轮椅大声说:“告诉她,我要去看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语堂无语,唯有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