臬后街商业命运的三次大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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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武汉沦陷后，两地的火车停开，来往不便，父亲才在臬后街租门面，开一个小店做小百货批发，招牌是“卢鸿发百货号”，照片（下图）上这家理发店的位置就是1944年长沙沦陷前我家小百货店的店址，当时是臬后街36号。日本鬼子占领长沙时，房子被烧毁了，父亲才忍痛割爱，搬到三兴街去了。这个地方后来一直是一家理发店。
1956年以前，大小商铺鳞次栉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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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从司门口进街到朝阳巷，两边几乎间间是门面，户户是商家，白天川流不息，晚上灯火辉煌。和买账簿、本子、文化用品的朝阳巷，买牛角、牛骨制品的三王街，买百货和湘绣的三兴街，买夏布的西牌楼，买玻璃磨刀石的三泰街，买皮鞋的药王街等等一起形成老长沙的一个完整商圈。
臬后街店铺是以百货批发，化妆品批发为主，靠司门口一头有几家京花店，还有有几家帽子铺、梳篦店、丝线店等等。
百货批发是臬后街的大宗，商店有李源泰、张敬记、丘丰泉、汪建记、刘成斋等，大大小小几十家之多。当然最大、最有名气、最有实力的当数“大德昌”了。
大德昌老板叫林绍元，街坊都称他林老大，他们有兄弟七人，还有八姐九妹，是个大家族，臬后街，福源巷，朝阳巷的左太清宫，五一路的一仓里都有有林家的房产。
解放初林老大不幸去世，就由林老二林紹安主持。老大老二的家都在福源巷，我父母一辈与他们熟识，常有来往。我则与林老二的孙子林意曾，林意福玩在一起。林意曾又是我长沙一中的校友，我上初中时他上高中。
大德昌是典型的家族企业，兄弟各有分工，有跑街的，有管账的，有驻庄的，上海、汉口、重庆、昆明都设有庄号。生意兴隆，业务蒸蒸日上。
*图源/陈先枢
在臬后街，大德昌经营的是百货批发，有一线门面和一个大型仓库。南起臬后街，北达福源巷，东到倒脱靴，西至我家无名巷子的两边几乎均属大德昌。
仓库一栋三层一栋两层连着一起，估计有4、5千平米。我家正对门就是仓库进出货的大门，门上包有铁皮，钉有铁钉。儿时总觉得那里十分神秘又十分热闹，进出的都是大箱大包，常看得我目瞪口呆。
公私合营后，这些仓库和门面成了长沙市百货公司的一部分，后来又演变成纺织品公司针棉织品批发部。1966年大德昌的原建筑被全部拆除，修建成前后三栋，包括有经营、办公、仓储和地下人防设施一应俱全的针棉织品大楼。大楼截断并占据了无名小巷，截断了我家到臬后街和臬后街居民到井边洗衣取水的通道。
针棉织品批发部一直经营到1993年拆迁。这也是导致改革开放后一段时间臬后街成了纺织品一条街的主要原因。
化妆品在臬后街也是优势行业。商铺的招牌有福太祥、李义兴、李宝星、艳芬芳、桐花香等十几家。这些化妆品商店也是主营批发，并且自产自销一些化妆品。如李义兴化妆号就自产过一种叫亚细亚牌的雪花膏。
李宝星店原在无名巷口的西边，公私合营后，改成了住家。针棉织品批发部建房拆迁了他家，他们就搬到臬后街东头去了。
李家有个小儿子叫李敏儒，人如其名，年轻时长得精致帅气，敏而好学。文革前只有初中毕业文凭的他参加1978年高考，录取了有色工校文科大专班，不到一年又考上了某名校的研究生，后来在武汉大学任教。作家邓晓芒在他纪念杨小凯的文章中讲到他与杨小凯，李敏儒之间同乡加同志的友谊。现在李敏儒在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当比较文学教授。
70年代产的化妆品
京花业在臬后街也很有名，主要集中在臬后街东头进口不远，如井边的张家，他们隔壁的何家，往西还有几家。公私合营后成立了京花生产合作社，臬后街有个门市部。
什么是京花呢？人们其实并不陌生。简单的说就是绢花，用各种颜色的丝织品仿制的花卉。
民间传说杨贵妃额角上长了个疮，愈合后留下个小疤痕。为遮盖疤痕，杨贵妃便在头上斜插一枝鲜花，谁知竟显得更加俏丽。但鲜花戴不了几个时辰就蔫了，一位心灵手巧的宫女，用丝绢扎成绢花，给贵妃戴在头上，既增添了姿容，又不凋谢。此后，妃子、宫女们竞相效仿。元明清以来，北京是全国制作绢花的中心。北京崇文门外的花市大街，传说是因生产和销售绢花而得名的，因此绢花又叫“京花”。
张家的京花店应该是最大的，他家在臬后街井边有一线玻璃门面，前店后厂，兴旺时还请有不少帮工。张家有个大女儿，叫张美丽，是我姐的中学同学。1958年和我姐一起考上了大学，她进的是湖南大学，而我姐去了武汉。据说张姐成为了优秀的公路工程师，现在应是80岁左右的老专家了。
臬后街的帽子店不多，但持续的时间长。在我的记忆里帽子店有三家，东头口子上的高家；倒脱靴口西边一家姓什么、招牌是什么想不起来了，原来很兴旺，他家的后门在倒脱靴；持续得最久的是地处中段陈家，店主的儿子陈春桥告诉我，他家的招牌叫“安琪”，十分洋气。他父亲陈嗲十分敬业，开店的时间很长，手艺又好；很受顾客的欢迎；退休后一直做到90年代；老人家的绝活是旧帽翻新。
80年代以前，戴帽子是一种时尚，到冬天每个男人不分老少一人一顶，女人也有带的。一些追求品位的人士热衷于呢帽，光鲜亮丽。可是呢帽价格较高，清洗不便，戴了几年后，难免灰头土脸。此时扔掉实在可惜，于是一个现代人不可理解的行当“旧帽翻新”适时而生。
旧帽翻新，就是利用呢子两面可用的性质，把旧帽子拆了翻过边重做一次。看事容易做事难，这可是技术活，没几把刷子是做不来的，陈嗲旧帽翻新的招牌能持续几十年也算是臬后街一绝吧。
公私合营后变成小型工厂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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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公私合营和随后的城市手工业合作化之后，臬后街的商家的店员和店主都成了国有或集体单位的职工，商店就慢慢地消失了。60年代仅存一个规模较大的针棉织品批发部和供应计划物资的煤店、肉店、菜店外，几乎都是工厂和住家，在一段时间内没有了商业气氛，。
臬后街煤店在原李源泰百货号对面，附近几条街居民的计划用煤都由这里供应。肉店和蔬菜店在臬后街的最西头，虽然冠以三王街的招牌，实际上还是在臬后街。他们也是附近几条街道居民计划煤计划肉计划菜的供应点，附近几条街的居民在这几家铺子里卖煤卖肉买菜，困难时期常常排起长龙。
走进计划经济的臬后街先后办过十多家工厂和手工业生产合作社。因为各种原因有些厂店离开了臬后街，如京花生产合作社，梳篦生产合作社等等。
60年代至80年代初，臬后街还有有7家工厂，一个针棉织品批发部和一个机关性质的长沙市副食品公司。
从东数起，第一家井对面的五金工具厂，刚合作化时，叫第一（或第二）长沙金属生产合作社，慢慢演变成五金工具总厂的一家分厂。厂子以锻工生产为主，成天叮叮当当；第二家在煤店东，是一个家服装厂。不大，曾经挂过富强服装厂的牌子。没有门面，做成品的衣服，像是一个大厂的分枝。
煤店西边就是门对门的两家二轻系统的工厂，南边是三湘五金厂，他们生产过很多种手工业产品像发夹，按扣，鞋袢等等，后来生产帐簿螺丝。该厂有不少职工是臬后街福源巷的老居民，曾在福源巷还有一个车间。北边是长沙打火机厂，产品定型，显得很兴旺。70年代搬到九尾冲去了。据说1976年发生在九尾冲火车道口的公交车与火车相撞事故曾波及了该厂职工。
再往西又是门对门两家工厂。南面的是长沙铰链厂，这个厂不温不火，显得很神秘，是长沙生产铰链的专业厂家。他们与三湘五金厂、打火机厂一样，设备都是以冲床为主。三家工厂，一齐开工，咚咚锵锵的噪音很有强烈的工业气氛。
铰链厂对面的是长沙墨水厂。这个厂最早称为彭三和詹友乾笔墨厂，开门于福源巷，黄兴中路有它的门市部。臬后街这个位置原来是惠民电池厂，与它背靠背。电池厂搬迁到老长沙火车南站那一片去之后，工厂利用电池厂厂房进行了扩张，才又开门于臬后街。工厂生产的东风牌墨水享誉三湘。
东风墨水搪瓷，长沙墨水厂出品
在街的西头，针棉织品批发部隔壁几家还有一个编织毛衣的工厂，叫锦成绒线厂，隶属于商业部门。锦成绒线厂对面，现在的可可清吧位置就是长沙市副食品公司。
当年公司系商业管理机构，其职能有多少我不得而知。但从公司能以批购奶粉一事可知道它有相当大的权力。我儿子1977年出生，几乎每个月都要持单位证明和出生证到那里批一次，一次4斤，在黄兴南路的南一门购买。
这些国有的或集体的工厂和商业机构，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成了臬后街的主要经济生态，估计有职工近千人之多。从安置就业和物资生产的角度来看，60、70年代的臬后街仍然十分繁荣。
尽管以工业为主的经济生态在20多年里替代了原有的商业繁荣，但是一些拥有商业基因的臬后街居民仍以一些特殊服务顽强地为计划经济拾遗补缺。除前文所说的旧帽翻新外，还有几家特色个体户，如：
北方汉子老罗，带领全家开了一家机器纳鞋底店。他用一台大型的缝纫机为习惯自制布鞋的人代纳千层底，生意非常红火。这个业务在长沙恐怕绝无仅有。
原来开李义兴化妆号的老板因病致残无法工作，老板娘唐桂贞发挥特长，做起经营编毛线的蔑针和绣花用的圆形竹绷生意。她的品种齐全，价廉物美，因此名声很大，常有外地的顾客登门求购。
在靠近街的西头，还有一户黄姓人家开了一家镥锅铺。把走街串巷的镥锅业务办成服务点，也算是臬后街人的一种智慧吧。
在那个年代里，为了生活有不少人都在政策容许的范围内发挥着自己的潜能。
非常奇怪的是臬后街没有饮食店，鲜有食品店，只有臬后街与三王街的拐角上一家很小很小的个体南杂店似乎一直存在。老板姓黄，他的儿子叫黄柏森。外号柏森矮子，几条街的居民就把这个小铺子叫“柏森矮子屋里”，儿子比老子有名。
其实黄柏森并不矮，很壮实，他是我在东风钢厂当工人时的同事。黄家是江西人，正合“江西人，真正恶，跑到长沙占拐角”的长沙口标。当然这只不过是开开玩笑。
改革开放后，成为纺织品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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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80年代后，迎着改革的春风，臬后街人的商业基因得到前所未有的发挥。靠着针棉织品批发部的市场优势，使臬后街迅速变成了纺织品一条街。几十家各式各样的纺织品商店布满全街，兴旺时甚至布局到三兴街、三王街、朝阳巷去了。服装、内衣、袜子、手套、鞋带、床上用品等，沾了纺织边的商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国营针棉织品批发部的生意在80年代末也达到了高峰，批发部的仓库打开了常年不开的在福源巷的大门。尽管行车不便，还是用大卡车进出运货。由于生意太好，忙中出错，卡车还曾撞坏了我家老屋。他们很讲信誉，为我家重修了一堵新墙。
臬后街属天心区（原西区）坡子街街道八角亭社区（居委会），八角亭居委会为了安置就业，也在臬后街东头进口处司门口银行围墙边盖了一段窄窄的临建，经营服装，承接来料加工也自产自销。
当时的居委会主任留香林，是我的小学同学，服装厂服装店都是她一手创办。由于八角亭居委会在安置就业，开拓市场等方面有出色的表现，屡屡被评为区和市里的先进单位。留香林也被选举为长沙市人民代表，并与市长建立了热线联系，可直接反应社区存在的问题和困难。长沙晚报曾以头版头条整篇幅报道了留香林的先进事迹。
1999年臬后街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全部融入新建的解放西路中，漂亮地完成了它的凤凰涅槃。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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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来看臬后街的所有地盘，无非就是一节马路和五栋大楼：左边(南)是有沃尔玛进驻的万达商业楼和带头开发解放西路酒吧一条街；做过“可可清吧”的原副食品公司大楼；右边（北）是原太平洋商店改建的，现在有宝岛眼镜等商店的商业楼；做过玛格丽特酒吧原为拆迁的针棉织品批发部修的商业楼；和曾开办过有名的巨型酒吧“金色年华”的城市经典大楼。
今日的繁华中已没有老街的丝毫痕迹，解放西路的大名已响彻全中国，传至全世界，成了长沙人表达自己特色文化的重要地标。看着流光溢彩的大楼，宽阔平坦的马路，熙熙攘攘的人群，特别是无数充满朝气流露着满脸幸福的年轻面孔，作为目睹臬后街沧桑巨变老人心中无限感慨。
补遗：围墙背与警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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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臬后街之后，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不讲讲围墙背？我看文章中不好加，就在后面加一个尾巴吧。围墙背是臬后街与火后街，三王巷进而通向坡子街的一条巷子。巷子北头与倒脱靴对口，南头原来转了两道弯与双井巷相连。后来公安局改造后院，就把围墙背拉直了。
1986年长沙地图中的围墙背
围墙背顾名思义就是在古臬台衙门，后长沙公安局的围墙背后。整条街长不到200米，街道西面没有几户人家，但有一家旅店，叫渌湘旅社。东面就是一线围墙。1958年以前围墙里是一块高地，树木葱茏，上面有一座四方形的混凝土高塔，有7、8层楼高，四边通透，能看到曲折向上的楼梯。
朝南面刊有警钟楼三个大字，从前是长沙瞭望监视火警的地方。那时站在天心阁往西北看，警钟楼与中山路国货陈列馆一样鹤立鸡群。大约是1958年政府在回龙山建了一座更高的瞭望塔，就拆除了警钟楼。公安局在这个位置上建了一栋礼堂。还在围墙背开了一张门。
有一年公安局在礼堂里办了一次公安展览。入口就设在围墙背。看展览的人在围墙背排起长龙。我进去看过几次，内容是对市民进行防火防盗，反特反谍等公共安全教育。那时年纪小，只对抓特务的内容记忆犹新，特别是几枝搞暗杀的钢笔手枪。
现在在围墙背和公安局的位置上建起了万达商业楼。重修坡子街时，我曾在网上建议，修复警钟楼，既增其旧制，以飨游客，又可警示人们要警钟长鸣。可惜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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