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伯飛 | 說詩小札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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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sualized Landscape，Lee Chun-Yi, 2018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2年10月第72期

黃伯飛(Parker Po-fei Huang)（1914年—2007年），祖籍廣東台山。獲斯坦福大學大眾傳播學碩士學位。曾任香港《國民日報》總編輯。1952年—1985年在耶魯大學教授中國語文、歷史。著有詩集《風沙》、《天山》、《明誠》及文集《詩國門外拾》等。作品曾入選《近五十年美國詩選》(紐約時報，1970)。

說詩小札 6

黃伯飛

▶ 詩的頭一句

　問：詩寫出第一句時是如何感覺？

　答：蠶吃飽桑葉之後，搖頭晃腦把自己裹在這個橢圓形的形體裡，經過一番酣睡，忽然醒來，咬破這個絲絲纏緊的繭，略事掙扎，隨即展翅飛翔，這便是一首詩下筆即是的頭一句的感覺。

　問：這個比喻說得滿有趣味，可否再說一個？

　答：潑剌一聲，魚跳；整個幽靜的湖活了。

▶ 孔子腦子裡的大自然

　孔子說：“小子何不學乎詩？……多識蟲魚鳥獸之名。”揣摸他這麼說的意思，應當是這些動物都生長在大自然中，這個大自然包括這些動物，更包括所有這些動物生存的環境。於是蜜蜂有它的花叢；魚有它的池沼、江河和海洋；鳥有它的樹木、森林；獸有它的深山大嶺，而它們所共有的更是這個風、雲、雨、露，不斷滋潤的這塊陸地和日、月，朝夕前來照顧的天空。學詩的人能把這些都裝在他的腦子裡，那麼這些鳥獸蟲魚，花花草草都是活的，而他也就活在這孕育萬千的大自然裡。

Rocks, Time and World，Lee Chun-Yi, 2015

▶ 白頭詩老

　詩人是搞不清楚自己的人，等到澈底搞清楚自己的時候，恐怕頂上的白髮都已留不下幾根。

▶ 縮龍成寸

　縮龍成寸，詩是一條小龍。龍雖小，要把它縮成只有一寸那麼長，這就是幾乎是近乎造化的一番工夫了。

▶ 詩的圖案

　詩是風吹下的一組花瓣，趁著急湍，躲躲閃閃，越過許多錯錯落落的頑石，這纔在平靜安寧的水面上，呈現一幅幅美麗的圖案。

Contemplation of Heart，Lee Chun-Yi, 2016

▶ 消化前人的詩作

　只說欣賞前人的詩作，那不夠；要消化前人的詩作纔行。要消化，必須具備下列的條件：1.了解作者的生平，包括他的學、養和遭際。2.對他所生存的那個時代，用深切的歷史眼光去判斷。3.體會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寫出這首詩或詞來。至於詞藻、聲、律，那都只是餘事。

　能消化了前人的詩作，他的詩，他的詞，就都能字字句句地溶入讀者的心胸。這就可以使要作詩（詞）的人，作出詩詞來，不要作詩（詞）的人讀來也受用不盡。

▶ 詩詞的分際

　我上邊所說的“詩作”，把詩和詞籠統包括在一起。其實，詩和詞的分際：詩是隨時起興而作，詩體可以自由選擇（白話新詩更不消說），詞卻是要把情意字斟句酌，萬分小心地填進詞牌裡去，這在創作的過程中，顯然就看出彼此的分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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