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Reader,Milton Avery
黃伯飛(Parker Po-fei Huang)(1914年—2007年),祖籍廣東台山。黃伯飛早年畢業於北京輔仁大學西方語言文學系。1947年赴美深造,獲斯坦福大學大眾傳播學碩士學位。曾任香港《國民日報》總編輯、舊金山《少年中國晨報》總編輯兼建國中學校長。1952年—1985年,他在耶魯大學教授中國語文、歷史。著有詩集《風沙》、《天山》、《微明》、《祈向》、《明誠》及文集《詩國門外拾》等。作品曾入選《近五十年美國詩選》(紐約時報,1970)。他也是被美國詩壇中心──紐約詩會邀請去朗誦詩作的第一個中國人。此外還編有語言方面的詞典和教材多種。
說詩小札 3
教外邦人學習中國話,首先遇到的困難是教他們分辨出一個語音的聲調。他們雖然是喜歡音樂的人,跟他們說一、二、三、四四個聲調,他們先是膛目以對,然後就是初學第二聲的時候,把頭向右或是向左一揚,試試把 “誰” “您” 這些字說個正確。第三聲的 “你” “我”,或是把聲音壓低然後提高,或是把下巴一收然後發出聲音來。我們可能說學英文發音很難,可是外邦人學中國語文的困難,實在有甚於學英文好幾倍。 等到學生口語的基礎打好,開始學中國字,又是一個大大的“激發”(challenge)。語體文搞個差不多,文言文卻是另外一碼事──a different animal。 學過三幾年中文就開始研究中國文學、歷史和其他科目的學生──他們的勇氣和毅力是十分值得讚許的,我曾用下面兩個字組來測驗他們學習和領悟的能力:一、詩、時、史、事;二、道在中行。 一、“詩、時、史、事”四個字發音準確了,字義明白了。研究詩的,我對他這麼說:“好,你把詩人的‘詩’可能讀得不少了,你也研究過他的年譜和‘時’代背景了,你對中國歷‘史’的淵源也能在心目中畫出個輪廓了,那麼所賸下要用些心思的是‘事’。什麼是這個‘事’呢?事是觸發詩人創作的動機。這一方面,你可以充份利用你所學習和熟悉的文學理論去把它搞個清楚。” 二、“道在中行”這個短句是拿來考驗研究歷史(近代史、中古史和古代史),尤其是哲學思想史的學生的。這四個字,我在字上加上一、二、三、四四個號碼,我說你把這四個字的次序顛倒排列,然後試試用英文把這個短句的意思說出來。學生覺得滿好玩,我便順理成章地把其中的含義一一為他們解釋清楚。經此一試,他們對中國文、字──一向認為沒有所謂文法的中國文、字,開始領悟出如何纔能把每一個中國字之活用的特點把握著而走出這個“中國文言文”的迷宮。 研究院畢業了三十多年,又已教了二十多年書的一個學生,前年遇到我說:“老師,記得你說過的‘詩、時、史、事’嗎?這四個字,我算是弄懂了;可是你說的‘道在中行’,我現在還是在把它顛倒地在尋思中。” 一九六0年我參加美國詩人福勞斯特(Robert Frost)在維蒙州舉辦的為時兩週的暑期文藝寫作班。在迎新的酒會中,一個很年輕的學員持著酒杯走過來說:“聽說你也是來學詩的寫作的!?”我回答說:“是!”他接著說:“我可以問問你為什麼要用英文寫詩呢?”我聽他口氣,一半是好奇──為什麼一個東方人要用英文寫詩,一半是──看你這個年紀要學應當早些來學纔是。我當時答覆是這樣的:“我想知道和學習怎麼用最簡單和最常用的字來表達一個人的感情。我想,這就是我這個快五十歲的人還要來學的原因。”他聽了我這個回答,揚起他右手持著餘酒不多的酒杯,左手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兩下就半搖半擺地走開了。
Poetry Reading,Milton Avery, 1957
孔子說:“小子何不學乎詩?……多識蟲魚鳥獸之名。”揣摸他這麼說的意思,應當是這些動物都生長在大自然中,這個大自然包括這些動物,更包括所有這些動物生存的環境。於是蜜蜂有它的花叢;魚有它的池沼、江河和海洋;鳥有它的樹木、森林;獸有它的深山大嶺,而它們所共有的更是這風、雲、雨、露不斷滋潤的這塊陸地和日、月朝夕前來照顧的天空。學詩的人能把這些都裝在他的腦子裡,那麼這些鳥獸蟲魚,花花草草都是活的,而他也就活在這孕育萬千的大自然裡。 外延和內涵,邏輯中的這兩個名詞,在詩人的素質中都用得上。外延過甚,詩即飄忽;內涵過甚,詩即凝滯。這和年紀與經驗沒有什麼切實的關聯,很可能只是天性上的殊異。舉兩個中國偉大的詩人來作個例子,李白是飄逸而不是飄忽;杜甫是拙重而不是凝滯,這是他們的秉性如此,那是先有此種不同的性格,纔造成他們作品之不同的風格。
主編: 陳銘華 編委: 陳銘華,遠方,達文
顧問:非馬,鄭愁予,葉維廉,張錯,羅青
公眾號編輯: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