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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索時 | 詩與象徵
Illustration for Faust,Joseph Fay,1846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2000年6月58期
作為人類情感世界的觀察研究對象,宇宙萬物都是有生命的,而且跟人一樣時刻處於變化之中。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來士多的名言“我們不能在同一條河入浴兩次”等於宣告:不同時間的同一物體彼此相異。
晉陶潛看出萬物憑籍自我變化而發展,唯有人類的心靈能創造不變之境(“形跡隨化往,靈府長獨閒”):以此不變應彼萬變,配上物質生活的“不變”──隱居,潔身自好地立於心造的桃花源。
歌德(1749-1832)從終生信奉的泛神論出發,明白確定人與客觀世界之間呈現不斷變化的象徵關係。全程寫作六十年方始定篇的詩劇《浮士德》的最後一詩〈神秘的合唱〉(Chorus Mysticus),濃縮了他畢生探求的藝術與人生的奧秘:
變化中的萬物, 無一不是象徵; 那未曾圓滿的, 在象徵中完成; 那無法描摹的, 在象徵中賦形; 不朽的女性喲, 永引我們攀昇。*
原來,在心靈的觀照下,由於情感的浥注──沒有不帶思想的情感所以就是思想的浥注,對象勢必引起夢幻,所由產生的形象雖真卻並不逼真,莫泊桑在小說《彼埃爾和讓》的序言〈論小說〉裡稱之為“臆像”。而哪一次觀照擺脫得了情感的浥注呢?這臆像──引起夢幻而產生的形象實際已成為其所浥注的觀念的象徵。歌德發現,象徵無所不在,並且時刻發生變化。這無異承認,在藝術領域,人類通過象徵認識宇宙。那麼,有象徵才有藝術,象徵與藝術構成生命共同體。
“觀照”與“象徵”在變化中複雜而微妙地相互推進與諧調,使藝術的妙用得以發揮到極致。形象上不得盡示之處、思想上不得盡及之處、意境上不得盡展之處。總之,舉凡筆墨上不得盡訴之處,將在象徵所提供的想像觀照中完成、賦形。
結句中的“不朽的女性”,“按照舊的解釋……,象徵寬恕、慈悲和愛。而接引向上,指難以達到和不可名狀的境界。這是神秘的看法。合理的解釋應指人類歷代積累而又促進人類發展的科學文化。人類通過實踐,總結經驗,不斷認識和掌握外界自然,進而控制和駕馭外界自然,於是就不斷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發展,這個過程永遠不會完結。好比永恆女性不斷哺育後代,使其成長、孽生、繁殖、發展和提高。”*我認為,這“不朽的女性”是指人類藉“象徵”認識宇宙這一偉大發現以為標誌的人類創造力。人的自我謳歌。
泛神論者主張,萬物皆具神性,而以宇宙主人自居的人類根據自身模樣創造了神,這冥冥中透出人企望於神的不朽。“不朽”,正如人類的另一同質理想“完美”──完美的社會、完美的人生、完美的一切,只可在象徵中實現。換言之,理想永遠是理想。然而同時,歌德對於“不朽”依舊抱著十足的信心,因為人類創造力完美而不朽的表現:“象徵”,必將結出理想之果。他一面相信人類理想只在象徵中結果,一面相信創造力所帶來的人類的自我攀昇。
人類歷史是貫徹人自我神化的企望的歷史。 * 筆者自譯。 * 引自董問樵先生所譯《浮士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4年12月版 694頁)
主編: 陳銘華 編委: 陳銘華,遠方,達文
顧問:非馬,鄭愁予,葉維廉,張錯,羅青
公眾號編輯: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