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庆: 庭院中的坟茔（小说）下

铭印村有个年近80岁高龄，名叫汪岩石的老人，虽比死者汪有志小两岁，可论辈分，汪有志称汪岩石叔叔，汪有志在生命弥留之际立遗嘱时他在场。记者闻讯去汪岩石家拜访，一番寒暄过后，汪岩石老人觉得几位记者很诚实，一面叫儿子给几位记者沏茶倒水，一面冲记者们说：“今儿个，你们大老远得来了，我把我知道的汪有志和汪维仁父子俩的事儿，一五一十地从头和你们细拉拉吧！”说着，老人自己也端杯子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打开了话匣子：

“汪维仁把他父亲的骨灰埋在自家院子里，是他父亲的遗嘱不假。可他父亲立遗嘱的本意，并非是为了响应级号召，紧跟殡葬改革新形势，只不过是八月十五死了头猪——赶到节上了。他父亲立遗嘱的本意，是为了羞辱他这个不孝的孽畜。”

“怎么？羞辱他！”有记者不解问：“这是怎么回事？”

汪岩石老人瞅了瞅那位记者，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接过话茬儿说：“你听我慢慢对你说啊？汪有志一辈子生养了四个女儿，还有汪维仁这个孽畜。汪维仁出生时，他的母亲辛慧娴已经40岁挂零，属于高龄产妇了。她20岁时和她同龄的汪有志经人介绍结的婚，先后生下了俊芳、俊菲、俊艳、俊香四个女儿。本来绝户（没有男孩）定型了，谁料想40岁出头的辛慧娴又怀孕了，孩子一落地儿，接生婆就告诉她生了个带巴的。当时模样蜡黄的她，听到生了个延续香火的宝贝儿子时，禁不住泪水直淌，汪有志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的傻笑。谁知乐极生悲，辛慧娴生下汪维仁这个宝贝儿子没三天，就因大出血呜呼哀哉，踏上了黄泉路，见了阎汪。”

说到这儿，汪岩石老人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难过得泪珠已经在眼圈儿打颤。儿子见父亲激动了，示意父亲不要说了。汪岩石笑了笑说：“没事儿，说说心里痛快。”

他干咳了两声，接着说：“汪维仁出生三天就没了娘，当时，他父亲悲痛的恨不能跟妻子一同离开人世，但看到刚出生几天的儿子后，心里又好像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所以给汪维仁起了个乳名叫喜旺。要不是汪有志和几个闺女不辞辛劳，用奶粉喂养，有时不分辈分，低三下四地求有和汪维仁般上不下孩子的女人，这个给喂次奶，哪个给喂次奶，一把屎一把尿的精心侍弄，汪维仁早就夭亡了。那时还没有实行土地承包制，一个40岁刚出头的男人，带着四个女儿和一个哇哇待哺的幼儿过日子，那个艰难劲儿就亏甭提了。为一心抚养儿子长大成人，不让儿子受委屈，汪有志40岁丧妻，从没再娶。汪维仁小时，他父亲每次下地干活儿，都抱着他。怕他风吹日晒，就让女儿们用尿素袋子拼凑缝制了个两米见方的卧单片，每次下地，就在地头支起个帐篷，放上他爱吃爱玩的东西，才去干活儿。那时，汪维仁要天上的星星，可以说他父亲不给也不敢给他够天上的月亮。汪维仁七八岁了，还经常骑在他父亲的脖子上撒娇呢？”

说到这儿，老人动情地流下了两行晶莹的泪水，并抽泣地哭了。见此光景，一名记者忙从衣兜里拿出一些卫生纸递给老人，并小声安慰说：“老人家，别着急，慢慢说。”

汪岩石擦了擦眼睛的泪水，禁不住接着刚才的话茬又说了起来。

“这孩子从小念书就不正经念，刚发下新书没几天，就弄得少皮没毛的，有时连书包都掉了，16岁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这么小干嘛呢？这可愁坏了他老子。那时，木匠、瓦匠家家户户都用的着，很被村里人敬重，在村里很吃香。让他学个手艺吧？长大了自己也有个饭碗。学瓦匠他说太脏太累，弄不好还能从架子或墙上摔下来，有生命危险。学木匠他说整天和锛凿钜斧打交道，说不上哪天会伤着手伤着脚残废了。所以说这些年他什么手艺也没有，光会死啃庄稼地，一茬玉米一茬麦的土里刨食。幸亏他长了个好人牌子，一米八左右的个子，皮肤白润，不胖不瘦，浓眉大眼的，20岁就娶了媳妇和父亲另起炉灶了。娶媳妇时，他父亲求亲告友借钱，给他盖了四间当时全村出名的玻璃门窗，土坯里子，砖包外皮的起脊瓦房。他结婚第二年就喜添儿子学府，本来应该回心转意，安分守己的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可他却迷恋上了赌钱。一年挣不了仨瓜俩枣的，每天钻麻将屋，输了钱回家就喝闷酒，喝醉了就打老婆骂孩子。为这事，他父亲没少说他骂他，也没少给儿媳说好话。可他不但不改，反而更变本加厉了。有一年，他刚卖了四千多块钱的牛钱，就蹿腾一帮人赌钱，结果一宿就把四千多元的牛钱全部输光。媳妇看在儿子身上一忍再忍，在他儿子十三岁那年，媳妇实在没法忍受他的家庭暴力，对儿子忍疼割爱，一气之下和他离婚了。从此，他再也没能讨上个老婆。真是老猫溜房檐，辈辈往下传，他的儿子学府，如今十八岁了，真的效仿了他的样子，去年舍下汪维仁，投奔他娘去了。”

汪岩石老人说到这儿，他的儿子见父亲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带气，再次示意父亲不要再说了。汪岩石老人瞪了儿子一眼说：“怕嘛呀？我就说！不说出来心里憋难受。”

这时，一位记者急不可耐地问：“他离婚后，和他父亲在一起生活吗？”老人喝了口水，长长哀叹了一声说：“没有，前些年，汪有志身体壮实时，责任地耕种、收割、浇水、打药等农活，都是自己忙活。后来这几年，他老了，不能种地了，就把自己的责任田给了儿子。他儿子虽然种着老人的地，但对老人的吃饭等日常生活从来不管不问。这些年，汪有志靠这个女儿给袋子面，那个女儿给买点米，麦秋大秋季节，自己去地里捡些麦穗或玉米，平日里在村外树底下捡些树杆棒维持生计。”

“汪有志老人生活不能自理后呢？”

汪岩石老人冲那位追问的记者看了看，脸上立刻露出愤恨的表情，起身下床，跺着脚一拍大腿，“唉——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生气。”

一位记者见老人气得身子有些颤抖，脸色有些发黄，就给老人倒了杯水说：“老大爷，歇歇，咱一会儿再说吧？”

说吧，聊天越说越生气。不说吧，又觉得心里憋得慌。过了一会，汪岩石老人禁不住还是要把事情讲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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