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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丨梅长钊：武汉疫中生活小记

Original 梅长钊新三界 2020-02-26

作者档案

梅长钊，1947年出生，1966年武昌实验中学高中毕业，后经历文革、下放、招工、高考，1982年武汉师范学院物理系毕业，任中学高级教师。1989年起，除发表专业论文外，在《长江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瞭望周刊》《南方人物周刊》《新民周刊》等报刊发表多篇作品。

原题

武汉疫中生活小记

作者：梅长钊

置身险地而不知

1月3日

下午到家附近的 “彭厨” 餐厅预付两桌年饭订金500元。芹芹兄姐多在武汉，每年大年三十都在我家相聚。早在去年10月22日就在那里进行了年饭的预约登记。

1月10日

1970年代初第一次当班主任的市五中初三（3）班学生邀我中午到“荔晶” 餐厅聚会，友谊天长地久，他们每年的1月10号都这样快乐地聚餐一次。

1月17日

至市图书馆还书、借书。近闻说有冠状病毒肺炎疾病发生，但说可控，不传人。

芹芹在杭州带七岁的孙女希希，她已购21日回武汉的火车票，儿子媳妇和希希则计划去衢州媳妇家过年，初三再开车回武汉。

1月19日

至武昌省图书馆还书，借书，沿途车上及馆内平静。昨日新闻百步亭社区还举行了“万人宴”，欢庆春节。

1月20日

老友向品国妻在六医院住院多日，上午11时去探望，正由3楼的一个科室病区转移到7楼“呼吸道科室病区”，我亦帮提运物品。向妻卡上病名为“肺炎”，头一次看到进进出出从头到脚用白色防护服包得严严实实的多名医生，心中始感不安与担心，因我先前并没在意，向给我的口罩也时戴时取。

一名高个全防护的医生低声把向品国叫了出去，二十多分钟后向走回病房来，从口袋里掏出刚按医嘱买回的四瓶药，一瓶600元，共2400元，都是自己掏钱，不能报销。一天打完，还要连用几天。我暗暗惊叹摇头：这得花多少费用？这让病家如何承受得住！

安顿好向妻，与向妻握手告别后，向陪我到六医院侧门外对面的煨汤馆，买了鸡汤喝。我手捏起了鸡腿啃啜，饭前我忘了洗手。

下午突变！一场人人惧怕，没有事先警告的恐慌狂潮骤然来袭！

傍晚，芹芹的大哥打来电话，说疫情甚紧，年三十的家族聚会是否可暂停。我尚在犹豫时，大嫂紧接着打进电话，断然声言她不参加三十的聚会。

事至如此，三十的年饭就吃不成了，立即打电话通知各家取消。兄姐既不能相见，芹芹来武汉就有风险而无意义。与杭州家人商酌后，他们决定不来，我亦不去杭州——怕万一将武汉的病毒带了过去。

后知抗疫功臣钟南山院士今天宣知此肺炎可人传人。头牌专家的公信力太大，人人相信，引发恐慌大潮的暴起。

数日后的封城显示我们家的决定实属万幸。隐隐担心的多天过去，我也幸未染病。经检验向品国的妻子不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但向亦染上重感冒。他的儿子从南京赶回，照顾住院母亲的同时，找关系将父亲送进了四医院。我给向品国打电话，声音嘶哑，鼻音重重的他听到我未得病万分高兴，话音里透出歉疚不安，凝含老友深情。

1月21日

上午9时，微雨中到“彭厨”退年饭，一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推诿不肯，说老板下午4点来才能决定。12时她又打来电话，说年饭可退定。立刻赶至那里，四十多岁的男老板正站在透明塑胶防风帘门口，笑着向退订的客人客气地点头打招呼。我知道他的内心是笑不起来的，损失肯定会有，但和气生财，明年的年饭我当还在这家订。

晚间看群里转来的微信文 “ 向八名‘谣言’散布者致敬 ”。

1月23日

武汉封城令上午10时实行。我在家里从20楼窗口向下探望，所能见到的几条街上人车俱无，城市安静。

晚23点21分，家住荆门的老同学阮念慈发来消息：“ 荆门马上封城。”

虽说封城，但值过年时期，本来就在放长假，各家年货业已备齐，影响因此不会太大。我刚买过菜蔬，冰箱内外食品丰足，还有两个图书馆借来的书籍和水仙花、金鱼作伴，又和家人可随时视频，在注意个人防护下亦可自由出门，因此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1月24日除夕

上午看到北京的春节团拜会新闻照片。

今天的中餐是粉丝炖鸡汤加三小菜，晚餐是白萝卜酸菜鱼头汤加三小菜。大年三十晚上没有亲人陪伴独吃年饭，感慨良多。

——此情况48年前曾发生一次。

1972年1月15日，母亲病逝。农历年前我从潜江被招工回武汉。那时父亲作为干部下放黄梅未归，大年三十晚，独自一人，年饭如何吃？

王琳和向品国与我同在过荆门三线工程文艺宣传队。王琳的母亲听说后，让我上北京路她们家里去。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在别人家里吃年饭。

前年清明，王琳的弟弟王平开着车载着王琳，她的大姐与我，来到武昌龙泉山陵园。我在赐我年饭的王母墓前深深鞠躬三次。

1月25日初一

打开手机，群里拜年彩图纷纷。

见到香港免费自取口罩台前照片里的一张说明书，文字颇有意思：“ 注意卫生唔洗怕羞每人每款免费取五个加油 ” （原文繁体字，最后微笑表情）

见发胡锦涛在2003年战“非典”时接见一线全身防护服工作人员的照片，胡双手合十，笑容满面地对着抗疫战士。

大年初二的武汉街景

知险不险

1月26日初二

如果你进到一个地区，不知道那里是雷区，你就具极大危险。但若你知道进入的是一个雷区，且知道地雷的分布地点，即便进入，只要小心，就没有什么问题。

封城后的街面是什么样的景像，我很想上街看看，大疫当前，朋友们当会纷纷劝阻，但若一二百米内无人或少见人影，从科学，医学角度看，应无传染的可能。

骑车上街，由中山大道到江汉路再至武汉关，沿途极少人车。

平日万人熙攘的江汉路步行街呈现在眼前。

而到武汉关钟楼前时，刚好是下午4点整，洪亮，苍凉的钟声悠然响起，在静寂无人的街区上空震荡传扬，它在惊叹一百多年来的大年初二从未有过这样的奇迹。

在武昌实验中学66届高中同窗群里，孙兴邦发来消息：

昨晚微信获悉，原武汉市第二建筑工程公司总工，我校66届初中陈宽诚12号开始发烧，昨晨3点因呼吸衰竭去世，愿宽诚一路走好！愿大家各自保重！

田泳汉发来照片：这座二百多米高的汉口江滩边的大楼就是陈宽诚设计建造的。

1月28日初四

上午沿江边过晴川桥去了汉阳的莲花湖、月湖公园。

在四官殿旅游公司码头，我看见露宿长江水边的一个人。

上个月江苏说他们省只有17人未脱贫。湖北省是不是就这一个人？

下午3点，读到微信里 “名古屋机场，上海乘客与武汉乘客的抗争”。

哎！——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柏杨写过一本书：《丑陋的中国人》。

也看到前些日中央电视台播出的武汉警方捉拿8个造谣者的视频，穿鲜红衣裳的女播音员字正腔圆：

“大家注意，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不能造谣，传谣，否则依法查处，绝不姑息。”

现知这8人全是大医院的医生，我佩服中国医生高超的医学技艺，竟在那么早的时间里发现了类似“沙士”的病例。感叹他们在群里小声的议论就被警方发现与训诫。有人说封口导致了封城。可叹！可惜！

还看到另一视频：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坐在台前，一字一字锵锵有力地大声宣说：

“2003年的‘非典’，我们有确切证据表明，那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务和哈佛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共同泡制的病毒，专门针对中国人。”

竟能这样公然的造谣！怎么没有将它屏蔽，怎么没人去依法训诫，反而给了这个叫艾跃进的人南开大学教授的优渥待遇？

1月30日初六

上午检查了中山公园、后襄河公园、西北湖公园的防疫情况，基本看不到人，合格。

中山公园大门里用鲜花扎成的黄底红色的“欢度春节” 四个大字漂亮醒目，远近却了无一人，令人感慨，令人叹息！

读微信里“中央检查组到黄冈检查情况，差点被气死” 和“到底谁的傲慢，耽搁了武汉” 二文。

2月1日初八

上午经晴川桥，至莲花湖公园，月湖公园。

又过四官殿旅游码头，江边的石台上，今天坐着一位准备下水冬泳的男子。

这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武汉人，同如辛亥革命枪响时普普通通的新军士兵。从这位淡定冬泳者的身上，可看到武汉人的无畏精神。

芹芹发来视频，儿子一家已由衢州返回了杭州城。

儿子与媳妇所在的洛基亚公司，员工就在家里上班，不用出门。

2月3日初十

上午沿长江江滩向二桥，二七长江大桥骑行近两小时，最终抵达堤角的肉联厂，休憩于堤角公园。

微信上，日本商会捐送给湖北物资箱面上写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引自汉语古文，令人感触。

看“日本撤侨发现四名感染者，日本37岁负责官员自杀。” 和 “俄罗斯将驱逐被确诊的新型冠状病毒外国患者”新闻与“火神山医院建成，正在转运病人”视频。

2月5日初十二

上午九时抵达晴川饭店下面近处的汉阳江滩。见到十多株不算大的腊梅。刚绽放的腊梅花瓣金黄灿灿，莹透玉嫩，透出青春和生命力。许多枝条还附着将要绽放的圆圆花蕾，有淡香飘出。我有些奇怪，现在已近正月十五，此地的腊梅绽放怎么才刚刚开始？

这里是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处，沙滩突出，极远处天水相融，浩淼江面宽阔得给人大海的感觉。

手机响起，在美国居住三十多年的大哥邀请视频，我旋转手机让他看风景，他赞叹风景的壮美与空无一人，问及武汉的疫情和家人的情形。他也转过手机给我看：壁炉里炉火正旺，火苗跳动。

高中班群里孙兴邦发来微信：“迄今为止，我校66届高三中，我班无感染者报告，一班和三班确诊病例各一人，而66届初三，我已知确诊二人，其中死亡一人。”

胡班长说：“祝群里老同学及家人亲人都平安，一起战胜病魔，迎接明媚的春天。我爱人刘家一家真是惨痛，他的弟媳，他表弟（我校66届初中）的爱人前几天都相继已走，还有弟弟，弟弟的女婿，表弟三人都确诊为冠性肺炎，均已住院治疗，幸运的是他们都已有好转，这次病魔给多少家庭带来撕心裂肺的打击和痛苦，真是前所未有。逝者去矣，生者保重。抬起头来向前看，众志成城迎接胜利。”

祈愿与祈福

全国人民正在与疫魔进行顽强的斗争。祈愿因封城而囧于异地的人们，祈愿亟待外出打工、谋取生计的农民工，祈愿在家等候病床的患者，祈福正在病床上治疗，期冀康复的病人，都能顺利脱离困境，尽早实现自己的心愿。

祈福百姓平安。

梅长钊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