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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钊 2018-05-23
 


作者简介

 

1968年下乡前的我 


梅长钊, 1947年出生,1966年武昌实验中学高中毕业。后经历文革 、下放、招工、高考,1982年武汉师范学院物理系毕业,任中学高级教师。1989年起,除发表专业论文外, 在《长江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瞭望周刊》《南方人物周刊》《新民周刊》《雨花》《杂文月刊》等报刊发表多篇作品。


 原题

误入八宝山  (外二则)

                                         

                     

     1966年11月中旬一个寒冷的清晨,我从北京一个设在四合院居民家中的红卫兵接待站的地铺上爬起,匆匆吃了免费的稀饭馒头,便急急向外走去。我想到文化大革命中心的中心北京大学或清华大学去看大字报,头天我曾见接待站附近的大街上停有敞篷卡车,招呼串联的红卫兵们上那里去。


      胡同与马路上弥漫着略略刺激鼻息的薄雾,街上行人很少,衣着不多的我感到这座城市深秋有些令人吃不消的寒冷与陌生。


      到了大街上我却找不到卡车的踪影,正在焦急的时候,发现前面的雾幔中隐约显露出一辆卡车的身影。上面已站立了大半卡车的串联学生,还有几个人正抓住后面的栏板往上翻越。


      我也很快攀爬上去,车开后问身旁的人,才知道这辆车不是去清华而是到八宝山。我有些失望和无奈,但转念一想,去去也行,八宝山早已听说,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汽车一直向西开了大约两个小时停下。八宝山是一座不大不高的小山,八宝山园陵在一座仿佛是寺庙的院落中。沿着山路缓缓上行时,右边是逶迤的黄色寺院院墙,墙面陈旧斑驳,更令我吃惊的是脚下路边的坡地里有好几处黄土凹陷,露出一个个洞穴,里面泻下的黄泥土半掩着灰黯破损的骨灰坛子。


      进得八宝山陵园,里面古木蓊郁,当中一座宽敞大殿,大殿正中的几张桌上铺着白布,上面置放着林伯渠等当时已逝去的最高级别的党政军领导人的骨灰盒,盒上蒙罩着紫红色的金丝绒布。殿堂的后面与两侧的厢堂里,陈放着一排排一柜柜的骨灰盒。出我意外的是我有一位已逝去的叔祖梅旸春,是修建武汉长江大桥的副总工程师和修建南京长江大桥的总工程师,家里人常谈起他,我因小未与他见面或虽见面亦无记忆,现在却在漫步中无意见到了他的骨灰盒。


     出得殿堂来,四周是划分为区的一片片水泥墓地,我脚下的一座水泥墓长约两米,宽一米多。而在另几个墓区,水泥墓又因逝者的级别长了,宽了若干,界线十分分明。在学校一直受到“ 人人都是平等的 ”正面教育的我感到惊讶与困惑:人为什么要这样细致地被分为这么多等级?


     我还是于偶然中发现了瞿秋白的水泥墓,那时候《 多余的话 》尚未抛出。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我从历史书上知道,我在墓前伫立良久。几个月后,更强烈,更疯狂的“ 文革 ”风暴刮进了八宝山,掀翻了这座墓地。


      搭错车竟增添了我中学时代一段特殊又难忘的经历。


湖北省武昌实验中学66届高三2班同学合影,第3排左4为作者



 (外二则)


 第一次送礼



         1970年初夏第一批招工后,大部分同学都被招走, 每个队只留下一两个家庭有“ 问题 ”的人。


         由于我在幸运得到的招工表上老老实实地填上了“ 海外关系 ”,因此也没有走成。招工组组长,氨厂人事科马科长找我谈话:“ 化肥厂是三级保密单位,所以这次不能招你了。你要在这里安心锻炼,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 好好干一样是有前途的。”


         对于后面的话, 我听得很多,也还相信,但对前面两句话,就有些怀疑。化肥厂又不是生产军工产品,要保什么密?何况中国那时化肥生产很落后,队里一些干部穿的短裤屁股上都印有“ 尿素 ”两个大字,是用日本进口的化肥袋做成的。


         到冬天,又有好消息传来:第二批招工的来了。这次是钢铁厂来招的, 招得不多,四队的小齐被选中。大家都庆祝和羡慕他的好运气。临走前,小齐告诉我们:“ —— 我是送了礼的。”高兴中闪出一点得意。


     那时候不像现在,那时还不兴送礼,不但送礼的人难为情,受礼的人也犹犹豫豫,更何况初涉人世的学生了,自然感到新奇。


   “ 你是怎么送的呢?”有个嘴快的同学马上问小齐。这也难怪,小齐和我们一样身在农村,有什么礼好送,又是如何送出的?


    “ 这个容易,”小齐望了望大家 :“ 我跟招工的师傅说,我可以在队里帮他们买到便宜的鸡子。我在队里六角钱一斤买了几只鸡,告诉他们是四角一斤买的,帮他们每个人买了两只。”


     啊!原来是这样送的,大家对小齐的灵活佩服不已。


     到我被招上来之前,家里的境况已变得非常困难了。由多年哮喘而发展为肺心病的母亲病重住院,呼吸困难。她在病床上喘着气催促我:“ 你不用在这里招护我了,这里有医生护士,快回去跑招工的事情吧。”


     这次招工的负责人是武昌机床厂一位姓熊的师傅,长着络腮胡子,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是作为文教局的工宣队下来招老师的。


     我告诉了他我的“ 海外关系 ”和家中的困境,他点了点头 ,没有说其它的话语。


     一个月后我被招回武汉,母亲来不及等到这一消息。


     戴着黑纱的我将两斤白糖送到熊师傅的家里,这是我第一次送礼。那时候白糖不好买,我不记得这糖是用全家积攒的糖票买的,还是在北京工作的三哥带回来的。


     熊师傅家里很挤,有一个毛毛, 熊师傅的爱人长得很漂亮,跟熊师傅在一个厂里做事。


     临走时,熊师傅从熊师母手里接过钱来塞到我手里。一块多钱, 是买糖的。



小齐(齐贵涛)从武汉寄给我有关招工消息的信函



                      

借力毛主席



        周老师个不高,背有点驼,戴着深度眼镜,快五十岁了,见人总是笑眯眯,挺和气的。1972年我在武汉一师招工培训后分到五中教书,第一次见到他印象就是这样的 。


     尽管周老师身体不大好,对人样貌也不凶,但他带班是很有名的。那时刚复课闹革命不久,各班都有一些调皮的学生,许多班的纪律都是乱糟糟的,不能安心上课。可是他所带的那个班,上课纪律好得出奇,如同现在重点学校的班级。我很奇怪,有些老师告诉我,周老师当班主任是很有一套经验的,他做学生思想工作细致,办法也是挺多的,许多老师都很佩服。


     然而周老师竟也有失灵的时候,也有管教不好的学生了。他的班新转来的一个学生,不久后纪律越来越差,上课讲话闹堂,下课打架,为所欲为,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凭仗什么关系,连工宣队也不放在眼里,甚至有时敢跟周老师顶。


     这可是出新闻了,周老师也有没有办法的时候,同事们互相传告,有的还故意找他询问打趣。


     然而打趣周老师没能持续多久,不久后的一天,那个调皮学生突然规规矩矩,周老师的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个差生是怎么突然变好的?大家都觉得奇怪,想探个究竟。一位知情的老师向我们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引得我们哈哈大笑。


     原来,那天下早自习时,那名调皮学生冲出教室,将一大块没吃完的油饼往楼梯拐角的窗外扔去,不料动作太猛,没有扔准,“ 啪 “的一声,扔到窗边新贴出的毛主席语录上。


     “好呀!你怎么敢掷毛主席语录?” 周老师刚好从那里经过,他那深度近视的眼睛居然看到了这件事情。周老师喊住了这个学生,严肃地向他质问。


    “我......我没有掷。”调皮的学生恐惧了,紧张得不敢辩解是无意扔的。


     “你掷了!”旁边做清洁的几名同学一起做证。


     铁证如山,下面的事情就是周老师的戏了。对于这起严重的“反革命事件“,周老师对他做了宽大处理:不向学校工宣队举报,也不向公安机关反映,替他保密。条件就是他要好好学习,严守课堂纪律。


        1978年我参加高考,离开了五中,离开了周老师。


     上星期温主任从石家庄回武汉,十几位五中退休的老教师在中山公园与她聚会,有人说不久前还路遇过周老师。


     周老师今年应有九十多岁了,一定还是笑眯眯,挺和气的样子。

五中老教师武汉中山公园聚会,后排正中为温主任,后排右1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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