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大院丨李文林:部队大院的孩子

新三届 2020-08-25


原题
部队大院的孩子



作者:李文林

修改:卓娅



大院子弟泛指过去机关家属大院的子弟,这其中部队大院的子弟是这个泛指之中重要的一部分。


建国初期,部队刚进城、跑马圈地,机关院大,家属院更大。那时候的内蒙古军区可是兵团级的大军区。我记得,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从博物馆向北走,过了铁路后一直到赛马场,路的两边基本上都是部队的院子。


这些院子大多是新建,有苏式建筑的味道,最典型是二五三医院的建筑。也有日伪时期遗留下的老房,如麻花板的木楼、军区司令部院内那几栋带木地板的平房。


那时候呼市的确不大,向北过了这些大院就是野滩荒地。好多院墙上画有巨大的白色石灰圆圈,大人们说是可以吓唬狼!狼我们没有亲眼见过,记忆中倒是在夜里听到过几次枪声,天亮后有人说是哨兵在驱赶狼。





这几个大院分工的很清楚:司、政、后三大部,还有二五三医院,每个大院办公区和家属区都有砖墙和哨兵相隔。麻花板木楼住的全是家属,司令部院那几栋地板平房则是处室或二级单位的办公室,还有一些单身宿舍。

那时候汽车很少,几个大院都设有马车班,马圈、草料库、马棚、饮水槽……应有尽有。

政治部可能是因为人少、机关小,所以办公楼不大,但是院子可不小。那儿有一个巨大的训练场,军区机关的汽车连和机关警卫营也设在那里。司令部机关院最漂亮,机关楼东边是花园,楼前的树篱、松柏,肃目庄重。后勤部的院子乱一些,草料库、加油站、物资库……


如果用现在的话讲,那个时期的生态环境真好,让人怀念。蓝天白云是标配!几个大院间的路旁有一条小河,我们可以在那里抓鱼逮泥鳅。这条小河顺着路向南流去,汇入博物馆前的护城河。院内还有一个养鱼池,旁边有座水塔,那下边的水渠中可以逮到一种背上带刺的小鱼……大院的马车班常有黄鼠狼出没,机关的一些年轻参谋干事就在那里安放一种叫“活棺材”的装置逮它。我们常常能在草料库抓到刺猬。



家属院很热闹、和谐。绝大多数军官家属随军后才进城没有工作。她们多来自各地农村、牧区。好多阿姨都是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想起来她们的说话特有意思,一些阿姨见到我总是先蒙语:


“豪勒伊的努?”

紧接着,就跟一句汉语:“吃了吗”

于是我养成了习惯,阿姨用蒙语问话时先不急于回答,汉语一跟出来就好交流啦!好多年过去了,有些阿姨还在认为文林懂蒙古话。


妈妈那个时候是家属院党支部书记。在直政部的领导下,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定期组织家属们给连队战士拆洗被褥、学校放假时组织院儿里的孩子们参加各类活动、少数比我们大的哥哥姐姐们要找工作还得帮助他们与地方政府联系、介绍,再加上东家长西家短的邻里纠纷或偶尔的夫妻矛盾,那个忙呀,印象中就没有闲的时候。那真是激情燃烧的岁月。





大院的生活肯定是军事化的。清晨,嘹亮的起床号声拉开大院一天的生活大幕。夜晚,悠扬的熄灯号声告诉大家一天过去。我们是听着军号声长大的。1960年代的郭兴福大练兵,我们的业余时间几乎都泡在了训练场边。看刺杀、看格斗、看攀楼、看一万米跑下来的大汗淋漓的战士。大院子弟没有不会打枪的,因为家家有。大院子弟都知道从军的艰难困苦,但是都认为理所应当。




我们很早就开始了解牺牲的含义。1960年代初部队出去平叛,那时候家在乌盟军分区。机关一些叔叔上了一线。部队走了没有多久,机关会议室就布置成了灵堂,摆放了好多花圈。隔些时候,正面墙上的照片就要更换。照片中有熟悉的叔叔,不久前还在家里和爸爸吃过烩菜;但是大多数不熟悉,都很年轻。


机关有一位军医叔叔去了没有几天,照片就挂在了墙上。他的爱人、机关唯一的女军医,在床上摆放了一套叔叔的军装,军装上摆满着叔叔的照片,她的头发上系着一条白色缎带,默默地流泪。机关首长担心出事,在她的门外、窗外的楼下都设了哨兵。我们明白了:牺牲不是仅仅存在于回忆录之中,它就随时存在于我们的身边。只要国家一声号令,我们的父母都会赴汤蹈火!


 

这样的环境成长起来的我们,自然彼此像兄弟姐妹。大院很封闭,有食堂、有商店、有幼儿园、有门诊部,机关有农场、有牧场,在乌梁素海还有个大鱼场。即便是在三年困难时期,部队还可以组织打黄羊打野猪,衣食住行自我保障的很好,所以和地方接触很少。这也造就了我们的单纯和对外部社会的不了解。军人打仗行走天下,从五湖四海聚集到一个院内,各地的风俗、战争中的故事,在这帮孩子中耳濡目染,形成了豪爽、仗义的性格。



临近大院一条马路的对面,是铁路家属宿舍区。两个院子的孩子间的战争时有发生。交手仗不多,多是相隔百八十米投掷石头瓦块儿……记不起来是谁了,在一次打斗时拿出父亲的小口径步枪打了几枪,这可惹了大祸,虽然没有打到人,可他的父亲在机关受到了严厉批评。


还有一次玩儿捉迷藏,我画了一张大院平面图,标注得十分详细。玩儿的过程当中被机关保卫干事发现,那时候蒋介石正在叫嚣反攻大陆,常有报道在沿海抓住偷渡的特务。我画的这张图落到特务手中怎么办?这可是重大泄密呀!我连人带图被送到了爸爸的办公室……


虽然遭到了严厉的训斥,但是我也从爸爸的眼神中看出些许赞赏。后来他问我:“这图真是你自己画的?”我点点头,心中竟然有几分得意。



大院的生活很丰富。学校放假期,院内的孩子们就马上被组织起来。每周看电影、集体步行去呼市周围野游,个别打架斗殴、小偷小摸的还开大会批判。那时候都是住平房、家家户户相连,各个家庭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可言。在学校的成绩高低、表现好坏,可以说全院的人都知道。这也养成了孩子们坦荡的性格。



有时候孩子们玩儿的也会出格。记得有几个孩子突发奇想要试一试TNT的威力,他们搞了几棒炸药埋在大院墙外老乡家的土墙下,燃起一堆柴火,几个人坐在大院墙上看热闹。火是起来了,烧得那几棒炸药滋滋的冒泡,就是不炸。幸亏让干部发现,没有再引发大祸。事后全院儿的子弟被整顿了好几天。但是经过这件事情,我们知道了没有雷管引爆,TNT也不会爆炸。


 
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那么爱吃。我们曾经结伙从通风口跳入部队那巨大的菜窖里去吃萝卜。吃饱后望着三米多高的通风口无法出来。好不容易费尽力气装了几麻袋土豆垫起来,爬出来刚刚露头就被守株待兔的管理员抓了起来。

平叛部队在分区院内集结时,我们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只是发现大车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带果仁的面包我们平常根本见不到,于是又结伙去偷。吃的那个高兴呀!后来听到了哀乐、看到了花圈和照片,那个后悔、内疚无以言表。

 有一年,部队组织演习。我们也想看,大人们不允许,又不知道演习场在哪里。于是我们就用平时在训练场上学来的侦察技能,找准车行方向、顺着沿途的调整哨兵,步行几十里如愿以偿地找到了演习场地。若干年后,我用同样的办法找到了爸爸被隔离关押的地方。

 也许是部队大院生活的影响,我从小向往军队生活。1965年夏季,听闻总参在院内招收机要班学员。我兴冲冲地报了名。机要局长征求爸爸的意见,爸爸不同意。他让我继续读书,当兵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个决定无意中改变了我的人生。




院生活的变化是在那场疾风暴雨式的运动来临以后。爸爸们分化了,有趾高气扬的,有灰头土脸的;妈妈们也说不到一块儿了,有闭嘴不言的,有分外活跃的;孩子们玩儿不到一起了,院里再无人组织,家境相似的结成了不同的小团伙……


伴随着父辈的境遇变化,一批又一批的大院兄弟姐妹们参军走了。有的很快就穿上了四个兜的军装。我没戏,司令部直政部的郭协理员对我说:


“你还想当兵?笑话!”

我们家被撵出了大院,撵到了呼市郊区五里营农场果园旁边的一座破败的小院。那里有两排旧平房。1950年代曾经是一个电台监测站,已经荒废多年。一共撵去五家,我们家被分配住在食堂餐厅和伙房。条件比较艰苦,可是心情不再像在大院那么压抑啦。五个爸爸不知道在哪里被关押,五个妈妈尽心竭力的支撑着五个家。

五个家有十几个兄弟姐妹,我们一同去城里去买粮、一同去给被关押的父亲送日用品、一同去煤场用板车往回拉煤、一同对付时不时专案组对妈妈们的调查盘问。我们还一起出去打架,为了维护小院。五里营那几年的生活场景一直深深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这个时候,我们也快成人了。十五六岁的年龄,虽然开始有了点主见、但是仍然懵懵懂懂,对许多动荡和变化都不理解。社会的大乱,撞击着我们初懂人事的心灵。父母没事儿的,孩子们十分活跃,带红袖章、讲血统论;家长不红不黑的,孩子们四处游逛、惹是生非;像我这样的家长一开始就被审查批斗的,学校里的红卫兵组织不要,院里的孩子们不理,于是结识了地方一批家境相同的孩子,因为我们的父母大多相识,这批人都是很早就参加了革命,现在都同样被打倒在地。共同的遭遇使我们有共同的语言、情感,并且感到了温暖。这一时期形成的友谊持续至今。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地方圈子的哥儿几个去了农村。这也成就了我,经过几年的农村生活后,农民推荐我上了大学。记得在大学毕业后的那年,父亲已经恢复正常工作。一天,我偶然听到了爸爸在客厅和郭协理员的对话:

“首长,老二还在农村吧,我们准备安排安排。”

我看不见爸爸的脸,只听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再说吧……”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地方工作。也许是命中注定,1980年基建工程兵在内蒙古组建黄金部队,我因为专业的缘故工改兵到了部队。这件事情让爸爸很失望。他原想,当时在他的六个儿子中五个兵,只有我上了大学。他很看重这点,希望我能在所学专业上有所建树。却没有想到我又当了兵。

他在北京高等军事学院学习了半年,才知道我也成了军人。他一直没有和我扯明了谈,但是他对我的期望值显然和我自己所走的道路不同。我好多次从他的眼神中看到过遗憾。




改革开放了,部队大院也彻底改变了。封闭、自给自足的大院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已经完全不同于往日。我们也许是能记住以往部队大院的最后一批人。我们这茬人,真还没有几个当上了将军。大多数人离开部队后都在地方工作。有吃公家饭的,也没有做多大的官,有下海拼搏的,也没有见到有多大的资产。现在都差不多退休了,虽然两鬓斑白、却发现身上依然都保持着一些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身上都有着军人家庭培养出来的特质:耿直、仗义、坦荡、坚强、嫉恶如仇。可以说大院子女本色依旧。


一次我和一个战友在格日勒老阿妈奶茶馆吃饭。相隔两三个桌有三个人在喝酒。一瓶白酒、一盘凉菜,酒已经下去大半,凉菜也基本没了。我的战友对我说:

“是不是认识你,他们从咱们一进来就在看你。”

我回头看看,面目沧桑的几个人似曾相识。这一看,他们站了起来,拿着酒瓶,走了过来。

“二哥,喝一杯酒……”

这个称呼,只有大院的小兄弟们才会这么叫。因为我很早就走出大院在社会上闯荡,年龄比他们大点儿,他们是随着弟弟叫我的。

寒暄一气,坐回去了。我让战友去把他们那桌的账结了。战友回来对我说:

“他们点完菜就把账结了,说是怕喝多了赖账……”

我无语。望着他们的背影,我忽然意识到我们老了。


从改革开放到现在近四十年,每一个大院子弟几十年的生活都是一本书。个中的酸甜苦辣,就像那少半瓶白酒,滋味如何要喝下才有品味。又像那半盘凉菜,陪伴白酒抑制着酒精的作乱。到了这个岁数,不会再计较太多了。但是,就现在社会上的乱象而言,军队和父母曾给予我们的教育、我们的底线绝对不能丢掉。这个底线就是革命军人的荣誉!它绝不能买卖、不能交换,更不能践踏。


我记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评判自己走过的路时,有两条标准:一是自己的奋斗都献给了伟大事业,二是所犯过的错误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年轻。回过头去看,我们都曾经因为年轻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但是,我们走过的路同样溶入在共和国的成长历程之中。

大院和大院子弟都是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形成的。相比同龄人来讲,部队大院子弟显得更加单纯,但他们对军队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情感。毕竟他们是在部队大院的生活中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步。而这段生活奠定了他们人生道路的基础,并且将陪伴他们终身。

谨以此文献给:
部队大院的孩子,我的兄弟姐妹们!








文图转载自微信公号从军营走来,版权事务请联络编辑

表扬小号
就摁下识别二维码吧


大院回忆
百万庄:新中国第一住宅区的前世今生
彭程:家住百万庄
萧蔚:东八楼,我儿时的记忆
仇荣亚:计委大院那些年那些事
黄艾禾:落户北京,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总后大院男女盘儿亮
米鹤都:大院的精神文化
"小混蛋"之死:亲历者还原文革北京江湖
姜和平:教育部的小红卫兵
杜欣欣:拍婆子的考证
杜欣欣:回忆史家胡同
严向群:喜报胡同73号旁门的少年记忆
严向群:魂牵梦绕儿时的四合院
严向群:穿越童年的记忆深处
文化部大院:曾经的才子佳人部
北影大院 : 荒唐而残酷的文革日子里
丁品:团中央大院的小故事
周初:生活在教育部大院的往事
周初:我与王小波都曾住过的教育部大院
周初:京城端王府夹道旧事
名诗《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作者是谁?
王学泰:文革监狱里认识的干部子弟
王冀豫:我是杀人犯—— 一个红卫兵的反思
朱学勤:寻找思想史上的失踪者
——六八年人你在哪里?
周大伟:“红色海洋”中的童年记忆
李霄霞:回大院听爸爸讲过去的事儿
我们这一辈人的北京中学旧事
北京"老莫",梦开始的地方
老鬼:1960年代爹亲娘亲没有粮票亲
李大兴:七号大院的悲情往事
李大兴:七号大院的青梅竹马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少达审读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


童年  文革  上山     当兵月   青工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       职业  学术   追师长教育  养老   兴趣爱好……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联系人微信号:james_gz7联系人电话:13570472704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省展!庐江2幅作品入选!
    九位正国级老同志简介
    跟随孔维克院长画笔 感受山西千年历史厚重
    19岁副国级,如今83岁连任全国政协副主席
    娃娃登台演讲,赛事官宣升级...这场论坛的关键词是“无限未来”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