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丨郑因:病房陪护日记
作者档案
原题
病房陪护日记
(2004年9月29日~2004年10月25日)
这个星期我休创作假,在家赶写报告文学《毛炯辉与取向硅钢》。儿他爹一直嗜睡,哈欠连天,浓茶、咖啡都不顶用,我们也没在意,以为是太疲劳了,睡就睡吧。下午2点30,陈突然说,快来看看,我的左腿不能动了!我跑到床边一看,他的嘴巴歪了,唇周有些白沫子,涎水不住地流。肯定是中风了!我马上给省作协老干处打电话,给住在附近小区的陈的二女儿旸打电话。一会儿旸和她老公小叶来了,作协的车来了,老干处的沈处、办公室的钱科(专门负责医院报销事宜)来了,我建议送到武钢医院,一是我从武钢医院出来的,医生、护士都熟,二是我们住的地方离武钢医院近。沈和钱说不能当家,要打电话回去请示领导。电话打过去,说只能去作协的对口医院。
他们一行送陈去医院,我在家等儿子放学。
晚上把儿子交给旸,我赶到医院。
陈在重症监控室6床。监控室就像一个大教室,划分为2个部分。北边是医生、护士办公区、护理员休息室及卫生间;南边隔成6个没有门的小间,每间住一个病人,床头有固定好的心脏监控仪器。
陈胳膊吊着针,鼻子插着氧气管,前胸后背贴着24小时心脏监控的金属片;CT片也出来了,有23×15mm的血肿,出血有10ml。医生诊断为:脑出血。嵌隙性脑梗阻。医生说,是一中等大小的血管破了,幸亏送医院及时。但要想脑细胞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是不可能的。我嘱他好好休息,别说话;我坐在床边写日记。莫名其妙的是手机坏了,我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对方听不到我的声音。只有发短信,告诉儿子的姑姑及舅舅,陈住院的事。
夜里,我看房间西头靠窗处有张空床,就躺了上去。护理员乔(医院雇的临时工)不让躺,值班护士不让躺,护士长不让躺。我说这床空着也是空着,为什么不能方便一下?护士长说,方便当然可以的,但每晚要交48块钱。这钱不要你们出,出院时从单位支票走账。我想单位的钱也不能乱花。不让躺就坐一夜吧。待护士长走了,值班护士趴桌上睡了,护理员也去她的小房间睡了,我就合衣躺了下去。窗外的月亮端端地罩着床,这是小时候才有的景致!那时候在农场的中学读书,农忙的时候都住校,实行军事化管理,白天参加“双抢”,晚上几个女生就睡在教室里,几张课桌拼在一起就是床,窗外的月色陪伴着我们进入梦乡。
陈昨夜睡得还好。吊针到凌晨5点才完,小便多次。凌晨腿抽筋,叫了两次:快来救我!给他把脚后跟往前搬,抽筋缓解。
上午10点作协钱来,讲给医院进了2千块钱的帐。我一听烦了,打发叫花子呢!我说,明天放假,2千块顶什么用?到时医院催款,我找辆车把他拖到作协院子里不管了。钱说,哎,我们关系都蛮好的,说这不好。他给罗打电话,让我谈。我说罗主任,脑出血住监控室,一天都一千。我们昨天垫了2千,又花700做CT等等,你今天弄2千来,能顶么事?他不吭声,我说:你们想想,这种病2千块能做么事。他说:作协现在……马上某主席要来看望。我说看不看在其次!支票到位最好!你们明天放假7天,医院停了药,我找哪个!
一会儿李建纲老师来,紧跟着李处、沈处及黄、杨、甘来,代表老干处、组织教育处来探病。我又把支票的事说一遍。沈、李是当官的,只是笑。黄、甘、杨都附和我,说2千块太少了,监控室最贵的。李老师说这家医院,态度差,水平不行,要钱还最狠!李老师的前妻就是死在这家医院,所以他对这家医院最有发言权。李老师讲:我就到同济、协和去看,怎么不能报销?不都是社会主义的医院,省卫生厅的钱、作协的支票!我讲下次碰上这事,打120让人家拖到协和去。正说着话,韦、谢、梁、罗来,韦说作协有困难,想办法。梁对我说:你别说些不好听的,影响老陈的情绪。罗不吭声。韦讲安心,安心,情况还好,恢复也快。他们走,谢留几步,他掏出200元,说出门时碰到田禾送200元。他又拉陈和李老师的手说:我和他们不同,我们是哥们,作协也的确困难。他又对我说:小郑你讲话态度和缓一些,你说把病人拖到作协大院里,人家不管还不是照样不管,耽误的是你的人嘛!你讲那话,让具体办事的人怎么好想!他走后李老师说:什么鬼话!他们组团到俄罗斯,一个人多少钱!某某当初花几十万!谁谁花几十万……说起来都是作家,开口闭口以人为本!还不是看人打发!李老师走后,陈说,你没见过钱?要人家200块钱!我没理他。心想这200块钱本来就是我的。给武钢文艺拉了5千块钱赞助,武钢文艺没有发票,董头说他和田禾关系铁,让我找田禾开5千块钱的发票,田禾收了我200块钱。而我怕董头失了面子,没有告诉他田禾收了200块钱。
中午,侄女送牛奶、水果来;陈妹、妹夫来。陈不放心儿子住在旸家,要儿他姑姑、姑父把儿子接他们家住几天。一会儿旸把儿子带来了,儿子7岁,还是糊的,一个劲地问我,昨晚怎么不回家?
下午3点半,杂志社董头及几个同事来,送了慰问金,说了鼓励的话,护士一直催促:走吧,这里不能有这多人的,检查的看见了要罚款的!
晚7时左右,突然狂风大作,我正在窗前准备收挂在外面的一条毛巾,被那猛扑过来的尘土呛了一嗓子,眼睛里也进了沙子,蹲在地上猛咳。病人带来的脸盆、医院收10块钱发的便盆被风吹得在地上转圈。1床的陪护是农村人,她苦着脸说,姆妈呀,像要塌了天呀!
9点左右,大弟送了躺椅及毛毯、空调被来。
一天静脉吊针大小9瓶。陈讲瑞安吉吊不得,这东西打得人胳臂如刀刮样的痛。让我找医生把这药停了。可医生说,这药是营养心肌的,400多块一瓶,先吊一个星期再说。
昨夜冻死。把长裤穿2条,风衣也穿上,仍冷。总算熬了过来。一夜惊恐,生怕腰椎间盘突出症又发作了。昨天吃一天的水果面包,今天早上找到食堂,吃碗热干面;给陈买了猪肝面及豆腐脑,都吃了。傍晚陈拉肚子两次,弄我一手的稀屎。陈说是猪肝闹的,没煮熟。
下午李老师来,拎了两只饭盒,阅马场那里搞全国名点小吃博览会,他一样买了点。李讲他的一篇文章被某某文摘转了,也不寄样刊,只有自己掏钱买了一本看了,都是精神鸦片,温、软、美呀什么的。又讲到某没做一件好事,把一百多本明清线装书都捐了,现在查个资料,都没查处。说某每天身边一帮年轻女人吃喝笑闹,啥玩意!又讲某某又惹事了,在报纸上指名道姓地说某某有遗老心态。
李6点走。陈很不耐烦,说李讲作协的事,我不该笑。我说作协怎么啦不能说不能笑?你这么爱作协,可作协爱你吗?陈大叫:浅薄!浅薄!
刘博导(副主任医师)带3个研究生查房,把前天管床医生用的药划掉几个,剂量也作了增或减。刘讲不用止血药,自己体内的凝血因子已止了血了。又问研究生病人为什么发病前嗜睡?几个研究生竟然嗯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说,是不是因为大脑缺氧啊?刘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曾经在医院做过几年护士。刘说,那我们是同行。
晚上6点多,进一新病人李XX住陈对面的空床,叫加1床。李是第3次发病。这次发病出血在大脑颞部,是人体神经兴奋中枢,所以他一直烦躁不安,大喊大叫,四肢乱动。李子及媳分别按住他的四肢,以方便护士打针。今夜值班的女主任来看病人,李子说,我丢(交)了一千块收费处,余下的8号一定到帐,你们只管用药。女主任沉着脸问哪个单位的?回说某某日报。女主任马上笑了,说对重病人我们不管钱的事,抢救病人是第一要务。李子说,你看他的肚子鼓这么高,这么大的劲,我们按都按不住!女主任对护士说,给他绑上!护士拿绷带把他的四肢绑在床架上,他使劲叫:莫捆我!我要回家!女主任按了按他的腹部,对值班医生说,马上导尿!值班医生对护士说,打电话叫泌尿科来人。一会儿,一男医生进来,给他上了导尿管,对护士说,累死了,今天做了7个。我问护士,现在护士不给病人导尿啊?护士白我一眼,说,护士都是女的唦,女的给男病人导尿,病人更要兴奋,么样导唦!而10多年前我在医院做护士的时候,给男女病人导尿,是护士分内的事。不过当时的江华护士长特别仁义,从来不安排未婚护士给男病人导尿。
我看监控屏上面显示加1床的心跳每分钟120次,再看他输液架上吊着的治疗单,没有消炎药,就说了一声:上导尿管怎么不上消炎药啊?医生看我一眼,对护士说,给他先做皮试。皮试做了,护士说,15分钟叫我来看啊。15分钟后,护士忘了,家属也忘了,我却记得,看了那皮试,对护士说,皮试阴性。护士没吭声,陈却吭声了,大声叫:关你什么事?显得你能!快拿尿壶,我要尿尿!
给陈接了尿,听医生很不耐烦地问加1床的老伴,什么时候呕吐的?老伴说,我没有呕吐。医生说,不是问你,是他!手里的笔敲着病历夹。老伴说,半小时。医生把病历夹往桌上使劲一拍,说,半小时?进来都不止半小时了!到底什么时候呕吐的?老伴说一口湖南话,个子矮,医生坐着,她站着还没有医生高。她把一双求助的眼睛看着我。我说,慢慢说,医生问你老伴今天什么时候呕吐的,是发病前还是发病后?她说,发病半小时以后呕吐的。医生说,好了,没问题了。我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医生!
大弟送1000元钱来,说是老头老娘给的。说今晚有焰火,晚上要把老头老娘弄到船上去看焰火。大弟在轮渡工作,每年“十一”、春节,龟山电视塔、蛇山黄鹤楼隔江放焰火,那情景是很壮观的。老头老娘就想去船上看,但父亲偏瘫、母亲肺心病哮喘,我们一直不同意他们去看焰火。但老人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大弟说,还是满足老头老娘的愿望,免得以后后悔。嘱大弟注意安全。大弟说,有轮椅,还有同事帮忙,放心。
加1床的段婆婆其实是加1床的亲家。一大早我去卫生间,护理员乔和我擦身而过时歪了嘴说,很不屑的表情。保洁工在卫生间骂骂咧咧,说厕所这么臭,拉巴巴晓得擦屁股,拉尿不晓得冲干净。我讲你把窗子打开透个气!卫生间点点大,7个病人及家属,护工、护士、医生,二十几个人用了一天一夜,一个排气扇又是聋子耳朵,哪能没有气味!而这女保洁(瘦高,唇周皱纹如刀割)却不理会这些,一个劲地骂骂咧咧,手里的拖把在地上左甩右甩,脏水甩在我身上、墙上都是。好不可恶!身居社会底层,本是弱者,她却比黄世仁他娘还凶!真可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5床刘婆婆来汉走亲戚,在侄女家住了半年,买了车票要回家了,却在傅家坡客运站发了病。今晚她的儿子、媳妇、孙子从南昌赶来,刘婆婆的侄女让他们回去休息,体恤他们坐了一天的车很累。刘婆婆又哪里肯松儿子的手!烦躁得在床上又蹬又叫,拉扯了半天,最后给她打了一针安定,她才慢慢睡去。她侄女真是少有的好女人,这几天都是她一人端屎端尿地伺候,不见她家有谁来过。刘婆婆有时犯迷糊,伸手打她,打不着又骂,她就抓住刘婆婆的手往自己脸上打,说怪我怪我,你消消气,消消气。很是让人感动。
医生查房,陈给他讲瑞安吉打得胳膊刀刮样的疼!医生哈哈笑,说病人都这样说。问他能不能把这药停了,他说可以。而前天那个医生说,还要打一个星期。
中午,喂陈吃了饭,洗了手脸,请护理员乔帮忙照看一下,我回家拿点东西。给春珍电话,问她姐姐是否愿意出来做保姆,她说问问再回话。给华玲(住我隔壁小区)电话,让她每天早晨来我家牛奶箱拿牛奶,我们不在家,订的两份牛奶别浪费了。她讲正在大冶探亲,这两天就带婆婆来,帮忙我照顾儿子,让我放心。返回医院,儿子和陈妹在那儿。儿子说,昨晚和姑姑坐环行车,在长江二桥上看焰火,真好看,还要在姑姑家住半个月!
加1床怕灯光。晚上熄了灯,我到走廊记日记,听加1床的儿子李和3床的儿子杨聊天。李是某某日报印刷厂的,他讲以前社长、编辑、记者都假模假样下厂里搞象征性的劳动,给我们工人递根烟,说个话,握个手。现在,哼!不要说社长、主任,连个小记者都“者”流的,哪个认得你小工人,只认得钱和权。杨说:那莫说你,我是莫某日报报业集团办公室的,哪个小记者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杨自己开车,说回去找个烧烤的摊子宵夜。一会儿带着4条大汉拎了几兜东西来,就在走道上喝啤酒吃烧烤宵夜了。
陈今凌晨吊最后一瓶甘露醇时,发现针堵了。护士开灯看,埋的导管针周围肿硬发黑。陈讲血管里弄个异物能好受吗?战士身上进个弹片还要挖出来。护士讲这办法是引进的,打一针管几天,保护血管。我说扎一针吊八九瓶也值得!这肿胀了怎么办?热敷?护士讲明天再说。拔了重新进针。陈讲本来好好的,被他们整坏了。让他不吭声,他讲不吭声不更难受!哪能有话不说憋着!不说他们还不知道哩!
晨起看那肿胀处,发黑的颜色稍变浅些。给他洗了口、脸。买了稀饭,腌菜,热干面。陈自己扭着半边身子吃,我再喂一下。吃了早饭,接班的护士来,给她讲了漏针事,她揭开被子看了,用镊子捏了一条浸了什么药水的湿淋淋的纱布贴在肿硬处,又让我找一塑料袋包上,用胶布扎一下。护士说前几天埋导管针的地方不对,在手腕处,那还有不漏的!今天扎手背上。
忽听加1床的陪护段婆婆大叫:爹爹小便肿这么大!你们快来看!大夫看了,马上吩咐护士:把导尿管拔了!又对段说:马上叫泌尿科的给你会诊。一会来人看了看,说包皮发炎,用石蜡油复位,要50元。段说,么样搞的唦,钱也吃了亏,人也吃了亏!又过一会儿,一男医生带一女实习生来做包皮复位,女实习生没带手套,刚一接触,就说下来了。医生说,好了,复位了。真是神手,不要石蜡油了。段说,那还要不要钱了?护士说,当然要,给你请了会诊了。医生扑哧笑了,说算了,他自己复位了。段对我讲,女儿、女婿不细心,老头小便肿这大,扎针的地方肿这大!她让我给她女儿打个电话,让带保险袋来。我讲手机没有声音,可以发短信。我写了短信,可“3”键又坏了,不能发出去,十分抱歉。中午段的小女儿及孙子来送饭,段给他们讲晚上要带保险带来。傍晚段的大女儿来接班,问带了保险袋没有,女儿说没有。段就骂,两个死鬼一个也不说,都忘干净了。她找护理员乔,问有无保险袋?乔转身从靠墙的冰箱里取出来。我的天,原来是保鲜袋!段将保鲜袋套住老头的阴茎,以使其撒尿时不尿到床上。乔推荐尿不湿,10元一个,在护士那里买。段说太贵了,用不起。
我站在窗口,一晃眼,见5床的刘婆婆把针拔出来了,药洒了一床。马上叫护士。一个护士打电话,打了1小时。另一护士在配药,飞奔而来,说还好,软管没拔出来。打电话的护士边哭边说,乡下口音,又戴口罩,听不大清楚。明显的句子听清了:你有钱,打棺材去!你姑娘你不养,要老子的钱!怎么谈,见面你把老子鄙薄的一钱不值……
昨天骂骂咧咧的保洁工是红安人,今下午做床及桌柜的卫生,又骂骂咧咧的,说公司每次让她来“开荒”,做得干干净净的,姓王的懒X来享受。过个把月,又调她来给姓王的懒X擦屁股!看着这么脏,要用筷子来抠!指甲抠掉了也抠不干净!
高个护士特别的鸟里鸟气而势利眼。2床是农民工,他妻陪伴,6点多打开躺椅想休息一下,高个护士恶声道:像么话!才6点就四仰八叉睡!而3床的儿子是某某日报的,下午来一群大人小孩,她贴上去逗那小孩:你好漂亮哩!把你的东西给我吃好不好?嘎嘎大笑。还指那边上的空床对3床女婿讲:晚上你就睡上面,不收你的钱!她叫另一护士,婊子养的体温表差一根哩!阿刘你看见没有。阿刘在写什么,低着头说在某某地方找一下。她说:狗屁哟,哪里有唦!
下午,陶教授夫妇来。他们刚刚下楼,画家徐波、姚丽夫妇来,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说。姚丽来杂志社时刚刚20出头,她父亲对我说,郑老师,你只当多养了一个的,我把她托付给你了!这些年,我们一直像亲人一样。
陈妹带儿子来。教儿子算术:去年我爸爸给我量身高,儿子马上说,没量,爸爸没量!姑姑说,就是量了,你忘记了!儿子说,没有,就是没有!你问我爸爸。姑姑笑。说,今年姑姑给我量身高,儿子说,没量!你啥时候量了?儿子是个诚实的孩子。
晚餐买了8块钱的篙巴炒肉丝,3毛钱的米饭,陈竟然吃得干干净净!真此一时彼一时也!他的嘴巴很刁的,以往这样的饭菜是不吃的。
陈一夜小便数次。7时我打水给陈龄洗脸、嗽口、刮胡子。胡子皆白多黑少。陈讲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啊!
9点20分刘主任查房,说作协领导30号就让我把他转出去!现在还不稳定,怎么能转出去,作协都是知识分子更应该懂得按科学规律办事。陈听此言,血压马上升到188!刘主任说多吃,吃蔬菜,吃饱饭,增强抵抗力!针又漏了,又从右胳膊进针。让护士打脚背或手背。护士扎止血带,说血管很硬,我手触之,血管滑而硬。放弃从脚上进针。昨天停的瑞安吉今天又上了,刘主任说这个药是营养心肌的,不用不行。
刘主任查加1床,让吃东西。段婆婆说一个和尚一个法,你们是一个主任一个法,这几天的主任都说不能吃东西,牛奶不好消化!刘主任冷笑,说:牛奶都不好消化那什么东西好消化?我给段一瓶牛奶,刘主任说救个急。而加1床喝几口就不喝了。刘又对5床陪伴说,给她吃东西,软的,面条、牛奶都行。
段婆婆和我谈心。19岁时父母让我嫁给了下放到村里的右派,虽说大我20多岁,但工资高啊,每月60多,比公社书记还多。1979年男人平反,带我和两个女儿到武汉,进了武汉第二制药厂。1998年,男人去世了,厂里也不行了,经人介绍给“老鬼”(加1床)家里做保姆,老鬼的老婆死了,儿子离了婚,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儿子;我的大女儿嫁给了老鬼的儿子。怎么办呢?我只好把制药厂的福利房租出去,把小女儿接到老鬼家里。老鬼一个月有2千块,女婿一个月有2千块。大女儿没有工作,小女儿读高中,老鬼的孙子踢足球,这里那里比赛,几个钱都用在孙子身上了。孙子贼得很,不喊我嫁嫁喊我奶奶!我没得办法啊,和老鬼扯了结婚证。段婆婆一边讲一边笑,眼圈发红,泪水就下来了。
中午,陈妹带儿子送饭来。儿子神情蔫蔫的,拉着我的手说,妈妈,我们回家吧,我要回我家!我强忍着,抱起儿子,送他们下楼,泪水浸湿了儿子的小肩膀。
晚上,汉生等几个作者来探视,说了许多祝福的话。
今天白班护士姓佘,高挑、伶俐、白净,手脚麻利,我夸她有乃祖之风。她讲:妈妈把我生成儿子就好了,可以把佘太君的姓传下去。我讲女孩一样的,生个伢跟你姓!她笑。
5床刘婆婆的儿子要求将母亲转到普通病房,说出来带钱不够,护士讲普通病房还有电视看!就转出去了。护士让加1床转到5床。段婆婆说,哎哟,去年在这里住院花了好多万,单位只报销87%,自己出了大几千,太贵了我们承不起的!加床便宜些。护士说那么办?我不能有床空着给你住加床!段讲,等晚上老鬼的儿子来了再说,我不当家的。中午加1床的儿子李来了,护士让他们转5床,李说,转就转吧,就转到5床了。
李走后,段婆婆又来我身边谈心。说刚开始是在厂里幼儿园做阿姨,带大了别人的伢,顺便把自己的伢也带大了。后来幼儿园嫌她年龄大了,要换年轻人做阿姨,就要她当炊事员,给小伢们烧火煮饭。她不答应。说我还没得锅台高,我烧火还不把我自己煮给小伢们吃了!厂里就派人把锅台下面垫高2尺,非要她做炊事员。她做的饭菜小伢们都喜欢吃。她把右肘关节露出来给我看,说里面长了骨刺,疼得锅铲都拿不起来了。就办了病退。讲老鬼一月有2千,自己病退一月有300,房租有200,女儿女婿孙子住在汉口,每个周末回来吃一顿,老鬼不害病还过得去,这一害病就受不了了。又说大女儿不听话,把自己的伢打掉了,养他屋里伢,我们母女两代在他屋里做牛做马!只望那伢长大了对我女儿尽点把孝心。说着,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下午4点,陈晴一家3口来。他们去海南旅游回来,带些热带水果还有瓶装冰糖燕窝。陈当即用吸管吸那燕窝,吸得滋滋作响,听得人心寒!
晚上,段婆婆回家,她女儿来陪床。段走时对5床说,我回去在家里熬稀饭,打个鸡蛋,加一点青菜还有一个番茄,给点油给点盐,你不病的时候蛮喜欢吃的,你好好的听话,明天天一亮我就给你送来啊。
段婆婆走后,5床三番五次地把被子蹬掉,段婆婆的女儿真好脾气,一次又一次地给他盖好,慢声慢气地说:莫蹬,莫蹬,小心感冒了!护理员乔看见了,几步上前,照那光屁股啪啪几巴掌,说:老家伙,调戏媳妇,小心把你那流氓根剪掉!
早上7点,给陈洗漱干净,买回稀饭2两,煎饼一个,油条一根,腌菜2毛,陈全吃干净。胃口好,就是无大便。医生开了便乃通茶,陈不喝,说自己感觉好,无大便,有会拉的。
9点左右,钟钢、黄春华来。钟说,这么大的事,别人不晓得可以,常委应该晓得。陈说,全国人民都应该晓得。
中午12点,陈妹带儿子送饭来。儿子眼泪汪汪地拉着我的手,说我们怎么还不回我们家呀,我要上学了!我抱起儿子,说你好好听话,妈妈明天带你回家!
下午2点,5床开始烦躁,手脚都被绑在床周边。段婆婆焦躁异常,打他的手,屁股。护士讲:他是病人!精神有毛病,你打他做么事?你耐心点。段泪下,躲床头去。我过去看,5床血压223/102。他一连串地叫:婆婆你来唦!来和我说话唦!婆婆你莫走唦!我对段说:你赶快找医生说一下,血压这么高,又烦躁,小心脑血管又破了。段找医生,医生看了看,让护士“给他一针氯丙秦”!段拍5床:好乖呀,啊,爹爹乖乖睡啊……如呵护襁褓中婴孩。血压到190/100,又升到220/110。护士叫医生,推支速尿吧。医生说好。矮矮的女主任,约40岁,五官很好看,丰唇圆而总是微微张着,嗷嗷待哺,渴望亲吻样。她每次洗脸都关死卫生间的门,让尿急屎急的人急死也不得进去。她走路总是一步一拖,走不动,力气用尽了样的。她来查房,段说爹爹肚子鼓这么高,么样搞的唦?女主任触了触,说膀胱充盈,马上导尿。医生有点不乐意,问段,哪个让你们拔的?段讲不清楚。我讲前天章主任查房让拔的,炎症厉害!女主任:导尿,上消炎药。导尿不要一下放完,夹一下,分几次放光。
3床血压94/99,家属找女主任。女主任:血压虽低,但微循环好,四肢不冷,先观察。
4床血压210/90,家属问女主任,女主任:舒张压还可以,先观察。
下午5点,陈吊完瑞吉安,讲痛死了,伪劣产品。医生和厂家有猫腻!
6点,侄女送手机充值卡来。
段婆婆晚上回家,女儿、女婿留陪。护士不让,并把刘主任找来,刘主任说这是无陪伴病房,你们最多留一人。李说:昨天前天你们医生都要我们留2个!刘主任说,那医生叫什么名字,我扣他奖金。李说:不晓得。女的矮矮的,男的戴眼镜。所谓“女的矮矮的”即女主任,和刘主任一样都是博士。刘主任马上改口,说那是当时病人情况危机,特殊情况!
陈0点30分吊完瑞吉安,仍无大便。给他泡了便乃通,陈龄不肯服用,说泄肚把元气泄了。
0点40分左右,4床喷射状呕吐。听医生打电话请脑外科会诊。那边说要病人过去。这边医生说患者情况很不好,可能有脑疝。一会儿来一瘦小女主任,她听病人心脏,看监控仪上显示的数据,说目前只有继续观察。高烧40℃,肛门给药降温。又打电话请心电图主任来,看了也说目前只能继续观察。然后就走了。医生对护士说:我上了24小时了,受不了了。去敲护理员乔的门,问值班室被子怎么差一床。乔说XX那里有。这年轻医生有点青春豆疤,值班护士对医生有意,昨晚一接班就对医生说:你今天值班!很惊喜的样子。一会儿又说句什么,医生无反应,护士问:你不屑于答我的话是吧?我看护士说这话时是后脑勺朝医生的。医生仍波澜不兴,一会儿站起来说,9床有胃出血,我去看一下!这一看就是几小时,直到今凌晨4床发病凶,才来。
4床女儿讲父亲有便秘的毛病,那天早上7时上厕所,半天不出来,母亲扒门上看,老头歪了头不动,马上送到浠水县医院,那里不能做CT,又送到这里来。CT片左颞部血肿约100ml。3个方案:开颅。打洞抽血。保守治疗。家属选择打洞。当时抽出50ml血,黑红色带点浅黄色。她讲其父因便秘而中风,来这里5天便秘未解决,肚子胀得像鼓。前天就要求医生灌肠,医生说没有东西。今天又说灌肠没有意义了。什么叫没有东西?什么叫没有意义?这明显是医疗事故呀……边哭边讲。护士说莫哭莫哭,你们还有500多元钱的药要退,但得等医生2点上班了签了字,收费处才退款。一群人就围着4床等2点医生上班,等到3点医生才来。4床女儿泣不成声:医疗事故呀,医疗事故呀!其母抽泣着往地上蹲,说才66岁呀,一辈子在新疆才回来呀,头上还打了洞呀……4床儿子拍母背,说别哭了,再哭就回不去了。4床上着氧气罩,呼哧有声。抬上担架时摘掉氧气罩换上氧气枕,他们叫了救护车,3点下楼走了。
陈妹带儿子来,儿子明天要上学了。我请护理员乔还有5床段婆婆帮忙照顾一下,我带儿子回家。
进门就系上围裙,卷起衣袖做卫生。锅都生了锈,电饭煲里还有29号中午剩下的饭,已经发酵成了水,上面一层黑色的蠓虫,让人作呕。
华玲带她婆婆来,给婆婆一把家里的钥匙,把儿子的书包清理好,他们带儿子走。我找到陈龄抽的烟,坐下抽了几口,呛得泪流。1994年那个孩子被“计生”杀死后,我学会了抽烟,1996年怀上儿子后就没有再抽了,这又抽上了!然后继续做卫生,看看天黑了,又去中百仓储给儿子买铅笔、作业本。9点回到家,进门就接了一个电话,是陈前妻的,说某某从加拿大回了,要陈马上去做饭。我说不在。她问去哪里了。本想告诉她陈住院了,又怕把她的病搞发作了,她是精神病人啊。只好说,问你姑娘!她说,姑娘都出去逛去了。挂了电话,忍住泪,打了自己两耳光!父母说得没错:你硬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
继续做卫生,洗澡洗头洗衣服,马上23点了,赶紧写日记。整整8个夜晚,没有把自己的身体躺平过!躺在床上,想想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泪水不争气地淌湿了枕巾。
6点起床,收拾东西去医院。乘709公汽,在靠近岳家嘴拐弯时,熄火了!司机喊:都下车,帮忙推一下!推到边上,我让后面的车带你们走!我在车后使劲推,感觉脊柱炸裂般地疼痛。左右一看,只有我一个人在推。便不再使蛮力,喊围在一堆的人过来推车。只有一个人响应,我又喊,又来一人,拿个蛇皮袋,一只手推车。我让他两只手推,他骂道:推个鸡巴,推到边上他也走不了!我只好再次喊旁边的人来推车,终于又过来3个人,把车推到了岳家嘴站。过来一辆709,没停。又来一辆,停了。司机对车上的司机说,个把妈的,发动机熄火了!
到医院,陈讲,昨晚他妹妹送的饭,早晨是陈晴送的饭,还给他买了一个小灵通。发现陈的套管针又堵了,换左腿胫骨关节上3指处进针。滴了不足50ml,又肿。又从左手肘关节下4指处进导管针。陈对刘主任说,给我把甘露醇停了吧?刘:为什么?我说吊一个星期行了,时间长了他怕损害肾脏。刘:不是他怕损害肾脏而是你怕肾脏损害吧?我说莫名其妙,又不是我吊甘露醇!刘:现在重要的是保脑袋而不是肾。
高个子护士给5床打针,打了3针没打进,她对刘主任叫起来:穿刺唦,外科都上班了叫他们来穿刺唦!刘主任没吭声,开了单子让段签字,让实习医生给段讲解后果:静脉穿刺凭手的感觉,不成功的可能性大,有可能感染等等。段先不肯签,说等女婿来了签。高个子护士叫了起来:不签字不做静脉穿刺,血管像索子样一打一滑,叫我们么样打针!段说,那天你打4针打不进,那个白胖护士一针就打进去了。高个子护士说,白胖护士又不能天天上班,天天给你们打针。矮胖护士是监控室负责的,她对段说,今天打了3针都失败了,一个针头70块钱,3个针头210块钱。单位报销90%的话,你自己也要出20多块,你划不来。做一个静脉穿刺120块,可以保证到你们出院都不会再浪费一个针头。我马上说,今天我们用了3个套管针,3号也是3个,4号2个,6号2个,这10个套管针700块钱算哪个的?高个护士说,怪到鬼在,哪个叫你们血管不好打?陈叫起来,说我不该现在说这些,等出院结帐时再说。段说要给女婿打电话,我把陈的小灵通递给她,她打了电话,签了字。刘主任给病人消毒、打普鲁卡因,注射器排气时把药液喷到矮胖护士身上一点,高个子护士借题发挥,双拳在刘肩上捶,身子几乎要挂在刘的背上,说你个老流氓,性骚扰,占某某便宜……刘不语,他一直在嚼口香糖。我看他在练手艺。外科来一戴眼睛的黑胖医生,他指导刘:进,再进,退……怎么没有回血!刘不让段看,说要见血的。段说手心里都是汗,还要出血,赫死人的!刘说在血管里穿刺,不出血?出去出去!段含着泪出去。黑胖医生说,堵了吧?来瓶注射用水,用水冲!他问刘最近又去哪里风光,刘说你的老家。他说浠水人民医院?刘说武穴。我一直站在那里看他们穿刺。那长长的有弹性的钢(钢?反正是金属的)针,进5床左锁骨下静脉10cm左右,导出的血装满了20cc的注射器,再进乳白色胶管——胶管随金属针进(如银针穿白线)20cm,再抽出金属针,余下乳白色胶管在血管里,露出的胶管一头套着注射管,由此而补药、补液。看5床病历,医生写:因静脉穿刺属盲操作,有可能造成误伤周围血管神经或造成血气胸,或穿刺不成功,或穿刺部位感染,家属愿意担任此风险请签字。反正医院钱是要赚的,风险是不承担的。
催款单来了。已经用了11395.89元,要续交10400.00元。打电话钱,他说,我自己都病了,吊针在。让我打电话罗。罗接了电话,支支吾吾的。下午4点,作协沈、黄来拿走了催款单。
华玲电话,说儿子在她家蛮听话的。写作业把一个“苦”字写错了,要他改,先不肯,后来跟他说,你改了,明天我跟老师说,老师表扬你,他就笑眯眯地改了。又说你家的菜没有我爸爸做的好吃,后来重新做了紫菜、鸡蛋、瘦肉汤,泡了一碗饭,和沛昭(华玲的儿子)抢着吃了。总之说让我放心。想着儿子的娇憨模样,心里发软,想哭又想笑。
陈凌晨1点吊完针,2点开始要大便。挣扎到了3点10分,拉了一大盆。喷得满床大便,并射到床头隔板上,我的胸前都是。8天大便一次,恶臭。收拾到4点半才弄干净。
5床也闹。四肢绑在床架上,他的双脚几乎要把床跺穿!他把导尿管拔了,血沥沥拉拉一床。护士敲医生门,医生不知说了什么,护士配了氯丙秦要注射,陪伴是24岁的媳,说打多了针不好。媳有时太烦了,说李XX,你怎么不死!活着害人,害我妈妈几年!5床愈发烦躁,大叫:婆婆,你来唦!你陪我说话唦!护理员乔听他闹得太厉害了,就起床来拍他,说乖,听话,我去帮你把婆婆接来!5床说你不晓得路唦!乔说,我打的士,的士哪里不晓得路!你听话,我就去,不听话,我们都不管你!5床开始安静。早上段婆婆来,乔说:老家伙,我把你婆婆接来了,你把我几多的士钱?5床说:你说把几多就把几多!都笑。
9时大弟来,说换我回去休息。我讲算了,母亲又住院了,家里也要人。
进来一个穿破旧的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拿着2瓶白蛋白。说这药是8月份从这里转到外科时带去的,现在要出院了,外科也没有用这药。他要护士写个证明,他去药房退钱。护士说,8月份的事,我不记得了!护理员乔说,我记得,当时是3床,脑外伤。护士横了乔一眼,对那男人说,都几个月了,只怕都过期了,你去问下药房,还能不能用。那男人就叫起来:我做小工一个月赚不了这2瓶药钱,你说过期就过期了!一跺脚,走了。
董头电话,说6期马上发稿,要我把编好的稿子找出来给他。
晚上7点半,给陈擦了澡,洗他的短裤、背心。这时3床家里来了一群人,一个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反复地唱: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听着心里毛糙,想儿子,想大哭。陈接听电话,一听就是陈晴的,我小声说,你跟她说一下,明天来换我一下,杂志社有事。陈不应声,兀自喜眉笑眼地说他想吃烙饼,要她明天早晨送来。我说明天早晨我买饭,主要是中饭、晚饭!陈挂了电话,恶声道:孩子来个电话把你气的!我说明天你孩子送饭,我晚上来!背了包就走,进了电梯就嚎啕了。
到华玲家,她正在客厅给几个学生辅导作文,沛昭在书房写作业。她说,曜曜的作业做完了,婆婆带他回家看电视去了。我转身回家,沛昭拦住我,说我求求你郑伯伯,不要回家。我有几个理由,你听听:一是你们家靠马路,不安静;二是曜曜在我家刚刚习惯;三是你需要好好休息!我拍拍他,说你才9岁就这么懂事啊!给了华玲400元,200元的购书票,80元东华园的进餐劵,让她有空带孩子去买书、吃饭。说着话,儿子和婆婆回来了。儿子一下子扑我怀里,脸在我胸前蹭来蹭去。母子二人都要哭,但没有。给儿子洗了澡,我也洗了,母子睡一头,讲话。儿子说,老师表扬他做操认真,作业有进步;铅笔同学借了也不还……熄了灯,外面的光亮从窗口透进来映着儿子乌黑的头发,儿子的脸紧贴着我的脸,泪水涌了上来。我更止不住地哽咽,儿子舔我脸上的泪,我搂紧儿子,轻轻拍着,渐渐地,儿子脸上挂着泪睡了。我想,陈有两个成人的女儿,可没有一个想到要换我一个晚上,陈说大女儿孩子小,小女儿身体不好,难道我的孩子大?我的身体好?!越想越觉得陈心深如枯井。
7点带儿子去过早。儿子要了一个糯米鸡、一个斑马面包、一杯豆腐佬。面包吃了几口给了我,说妈妈你尝尝,蛮好吃。母子边吃边回家。进家门就有电话响,儿子跑去接了,说是爸爸,说妈妈昨天晚上和我住在华玲阿姨家。我把电话接过来挂了。
7点45送儿子进学校。8点50到编辑部,把通过终审的稿子清理出来。没来得及编的,编好,送董头。朱部长来问病,说有个过程,但你一个人怎么照护得过来!要请个人,把自己弄病了,更麻烦。又说请人的费用作协应该报销。朱讲有空去看老陈。董头说,叫陈旸去换你几天唦,我跟她车间主任是朋友,一句话的事,又不会扣她工资。我说算了,免得麻烦一湾子人。
午饭后美编姚丽陪我去中南商业大楼看手机。手机没看中,姚看中了一款皮凉鞋,浅粉色,足尖如芭蕾舞鞋圆圆的。她讲“十一”期间来看了几次,没钱,没买。我说你实在想买,我这里有卡。她讲,哎呀你圆了我的梦!我说今年夏天都完了,买回去放着?她讲“十一”期间做活动9折,今天谈到8折,297元,觉得蛮划算,担心“过了这个村就无这家店了”。便给了她卡,买下此鞋。我看中了一款羊绒衫,浅绿色,半高领,打7折,888元。试了一下,袖子短了。营业员很不屑的样子,说人家都说袖子长了,你还嫌短了!最后花606元买了一个华伦天伦的黑色女包。
回到医院,2点50。陈看了我的包,说太贵了,看不出哪里值606元。我说,下次烦了买个6千的!
来一狂躁病人,安置在4床。他家属及单位来一群,有10余人。一窝雀样地叽叽喳喳把人吵麻了头。特别是一男孩约6岁吧,一来就跳窗台上坐。护士让他出去,他说凭么事大人可以进来小伢不能!护士撵着他在监控室里跑,终于被他家的几个女人拖了出去。4床坚决不吸氧,不言语,只是手脚乱舞,嘴里大声哼哼。医生问他妻(精瘦,有50余岁,黑裙,半袖红毛衣,红皮鞋,腰处扎一鼓鼓的黑皮包)——他以前有没有精神病史?妻问一女:你爷爷你家族有没有这个病。女:没有,老头昨天还好好的给我老娘打电话。可以听出这妻是后妻。她不停地说幸亏昨天和同事调了课,从华中科技大学回了家。早晨听他咚地一响,看他额头磕到床头的一个小桶上,舌头咬出来了。马上掐他人中、合谷才醒!怀疑他是狂犬病!他削藕,七削八削把指头削破了,也不贴创口贴,也不包扎,也不打针,就在那泥巴水里洗半天。医生一个劲地让她小点声音。CT片子取来,女主任看了,说请脑外科、放射科会诊。脑外科说没有出血,右前额可能有脑瘤!问她病人之前有什么病,她讲胆破裂切除,胃切除一半。脑外科讲要再做个CT才能明确可能是什么病。做个脑血管造影。也许是癫痫。她问:他再狂躁是不是还要掐人中、合谷。医生笑,在医院里有我们不用你动手。她又讲她父亲1996年春节,小感冒送这个医院,也是4床,我们对4床太敏感,她说父亲气管切开,没得人管,晚上被子蹬地上也没得人管,小感冒最后在这个4床上去了。大夫让她转脑外科,她很高兴。而另几个人说现在转合适吗?病得这样重!医生说转是安全的,放心!有人拿了几个包子给她,她马上给医生,说过早过早!觉这女人有非常严重的神经质,一直那么亢奋地表功:昨天不回来,那他死翘翘了!一拨人又拥了出去。监控室顿时安静异常。女主任用钢笔敲自己的额头说:真被她吵晕了呀!
今上午8点20查房,医生换了。一姓徐(女)一姓杨(男),杨是主任,戴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他说刘主任调门诊去了,从今天开始监控室由他和徐医生接管。给他说把陈的瑞安吉及甘露醇停了,打时间长了静脉受不了。他说可以,说要有信心!他用小铁锤敲陈左胳膊,说有反射,是恢复得最好的。说马上做理疗,多运动。一会儿,理疗科孙护士推车来,先做电疗,把些金属小片片卡在陈的左胳臂上,由电流轻轻击打。左胳膊就一跳一跳的。然后孙护士考陈数学题,问128-50=?陈说,这太小儿科了吧。
杨主任通知明天下午做CT,要单位来两个人帮忙。我手头没有作协老干处的电话号码,有创联部的。打过去,钱接的。她告之老干处电话,我打过去却无人接听。转而又打创联部,是黄接的,让他转告老干处下午来2人帮忙抬陈进CT室。
4床来一新病人,精瘦如枯枝。其妻胖,洪山口音。她讲老鬼上个月才过50岁生日,一生喝酒,喝成这样。在屋里躺了几个月了,死又死不了。其儿讲:你莫这样,这是医院。其母曰:医院么样哩,不让说真话!其儿叹气。医生看了病人,说去做CT。4个人一人抓被单一角把他提起,如运动员进场4人牵国旗样。4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好轻呀!又几乎是步调一致地把他举高再落下担架车。都说50岁?看到比80岁还老呀!其妻讲哪个想来哟,他屋里兄弟姐妹要我送来!在屋里磨我,在这里还是磨我!我自己一身的病,右腿疼的站不起来。她边说边拍右胯。杨主任带实习生查房,说现在不是讲你的病。你把他的片子拿来看看。一个讲一个看,我也跟着看。杨主任说脑萎缩很严重哩,还有水肿!她说:冇得救了吧!杨主任说:一个核桃干了,你能让它还原?她说不能。又说:早点死了好些。杨主任说你是他什么人?她说:劫数!做了几十年劫数!大家笑。杨主任说喝了一辈子酒,突然不喝,全身症状就出来了。就像吸毒的人戒毒一样,有个痛苦的经历。她仍说:还救个么事哟!早死早脱生!
刘益善、胡翔、韩永明来,带了果篮和伊利牛奶。说了些祝福的话。
陈的大女婿送了折叠躺椅还有皮蛋瘦肉粥、肉包子来。晚上我可以睡躺椅了!
昨夜没睡好,脖子扭了。陈一夜小便3次,明显少了。他讲有便意,但解不出,只怕前列腺有毛病了吧?
早上5毛钱稀饭,2大勺1小勺。那打饭的小青年把碗歪着,勺子从大饭桶里舀稀饭往碗里倒,碗里的稀饭直往他饭桶里流。5毛钱稀饭要流一毛到他桶里。
高个子护士开口闭口老杨老刘的,好像这里不是医院更不是重症监控室,而是车站或者船码头。她见杨主任查房,就高声叫:老杨!4床帐上没得钱哩!杨主任问4床妻:费用怎么样。4床妻讲,么费用,哪个背得起哟,有个么看头哟!4床儿子说费用还没有和单位商量,是个穷单位,东湖风景区的。杨主任:费用好商量,就上白蛋白、乳蛋白,身体极度消瘦,营养不良。4床妻又讲:不搞不搞,冇得那多钱搞!4床儿子说:门诊时医生说有戒酒的药,可以开了回去吃。杨主任摇手,说相信那?你相信我!我不说假话的,你明白不明白?那种药是个安慰剂,心理暗示作用。像他(手指着4床)这样高度酒精中毒脑萎缩的人,那种药,一分钱作用没有。4床妻:哎哟,不活了,让他喝酒喝死了为原则。杨主任笑笑,走。4床妻和儿子商量:一天一千多,么样扛得起,回去算了。儿子说:转到普通病房住几天再说。
给杨主任讲陈的小便少了,是不是不正常?杨主任说进水少,出水少。说下午做CT,明天上午看了结果,再考虑下一步的治疗。
3床今天出院。她儿子杨是某某报业集团的,说钱是小事,反正报销。主要是家里人受不了,天天陪,精神要崩溃了。杨和黄主任是朋友,而黄主任是这个医院神经科的权威。黄主任说杨母的病已无救,回家算了,能拖一天是一天。什么输液,吸氧,监控都是假把戏,主要靠自己抵抗力。他们帐上还有一万余元,说不拿走,先挂在这里,随时来开药。杨的姐姐拿了2大包尿不湿,一包100元,比超市贵一倍还多。但不用自己掏一分钱,所以问还有没有。杨说其姐:你要那多打鬼,还能当饭吃!
陈中午要吃花饭。医院大食堂窗口没有卖的,就去小炒那边看看。小炒的生意好得很,队伍排得老长。我排了半天排到跟前,给人家钱人家也不炒花饭,说耽误时间。人家说,要吃花饭就走两站路到水果湖去炒。没去。我买碗热干面,就在食堂吃,食堂有电视机,放凤凰卫视的搞笑剧。一个精瘦如皮影的高个女孩,短发,着黑白横条尼龙短衫,外扎长长的绿色围裙,双手腕处扎黄色的彩带,是食堂的卫生员吧。她双手叉腰,脸几乎要贴住电视机屏幕,时而拍掌跳跃大笑。为她的快乐而感动。买了2两饭,一个豆棍黄瓜一个凉拌粉条。陈全吃完。食欲不错。
下午陈小女及女婿来,2点20作协老干处沈及李来,一起送陈去CT室拍片。给沈讲,已停监控室的仪器,每天少800余元。他松口气,说作协今年医疗费严重超标。某某用了7万,某某住3次院,某某十几万还挂在医院帐上……
碰到刘岱的儿子刘强,他送父亲来住院。说其父患带状疱疹,上周就找作协开支票,今天才开出来,作协确实没钱,住院的太多了。
侄女电话,说要来换我回去休息。我想,陈的两个女儿都说来不陪她们的父亲,我的侄女来陪?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啊!便一口回绝了。
肖萍来,买了一些水果还有两斤蛋糕。水果、点心都吃不完,转身我就给了护理员乔。
李榕来,给我带了骨痛贴膏,桂林天和药业的,贴腰背、膝关节疼痛处,效果很好。
晚上我刚买了饭还有猪肝粉丝汤,陈晴送花饭来了。想想吃不完这些,便分了一半给护理员乔。
上午8点半,作协钱来电话,问陈昨天CT结果。告之10点半之后才能拿。11点取回CT片,杨主任讲:3周吸收这么好可以了。我说是2周呀!他一愣,说:2周?2周拍CT也行。说在原出血部位基础上的吸收,没有扩大。出血点正是交通枢纽处,能恢复到自己端碗就是最理想的。脑出血恢复期2年,要有心理准备。CT片诊断单写:左脑室仍有高密度水肿,左脑室变窄。4点50作协钱又来电话,问CT结果,问账单。告之今天催款帐单一万3千8!他松一口气,说那就安心养病!9号的帐单是1万1千9,这过了几天,千余元,所以钱代表作协松了口气。
陈家亲戚都打电话问CT结果,一律回复:很好。其实好什么,烦得要死!
夜班医生查房,看了CT片,他问:2个星期为什么要做CT。我说是杨主任要做的,他改口说,2个星期做一下了解一下也好。潜台词很明显,应该3周做CT的,杨主任弄错了!
陈晚上8时大便一次,恶臭。无法用言语描述。给他洗擦,换衣服,给他下身用香皂擦洗,再揭开被子递尿壶,那气味轻了许多。
今天进一女病人成加1床。加1床51岁,某某乡的。她讲半边身子不遂,先到附近医院做CT,说没什么,后在家里“挑风”,把四肢血管挑破,最后鲜血“像小伢wo(涡音)sui(虽音)样只流”,听的人都“啧啧”。她无人陪伴,手机响个不停。听护士接电话,不停地嗯嗯,放下电话就来对她说,某院长明天来看你,今天有手术来不了,让你好好休息。一天不停地有人抱了鲜花来看她,窗台上、柜顶上、床底下,满满的鲜花。7点了,护理员乔帮她去武重附近的小店买一碗炒粉回来。乔小声对我说:跑两站路跟她买饭,明天还要我跟她买饭,这么多人来送花,不晓得留一个人下来照护两天。问她老公是干什么的,说是某乡乡长。
今天没人送开水,问护士,护士说那不是她管的事。病人家属只有去买矿泉水服药、解渴。
凌晨1点陈小便,4点大便。一夜不能安宁。刚迷糊,天蒙蒙亮了。做卫生
兼送开水的女人早上来做卫生,问她昨天为何没送开水,她说忘记了。无动于衷的样子。陈中午12点40、下午3点半大便。小便无数次。淋漓不尽,前列腺真有毛病了。下午来一青年成加2床。他头上绑着电线及一些金属片。黄石人,武科大毕业,在电脑城做事。讲手脚有时无知觉,遂来查。问为何不去同济协和,答关系在这里(用他父亲的医疗卡),离家近(东亭买了房)。说知道这里比同济协和差一个档次,昨天查血还送同济去!他爸讲他三四岁就有70斤,是个大胖子,很多人看。上大学瘦了,怀疑有甲亢。小伙子挺懂礼貌的,借张报纸看,谢谢不绝。
董头电话,说6期稿已发印刷厂,等我的“编辑手记”。我讲明天去杂志社打印了给他。
几个作者电话要来看陈,我讲不要来,真的不要来,来了站的地方都没有。但罗金强下午还是来了,说老师住院,学生怎么能不来!让我想不到的是卫校同学王春珍和尹爱姣来了!王在沙市人民医院,她丈夫在武汉纺织大学,一年还能见个面;而尹,毕业24年都不知道她的音信。她长胖了一些,还是那么娇媚,快人快语。我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听她讲这24年的经历,真是丰富多彩。如今她在西藏做服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王也能板命,她不在单位上班了,单位每月发她基本工资,她在武科大中南分院代课,一节课48元,每周8节课。比之她们,我的生活真是一地鸡毛。
晚上7点,武大同学费力、肖丝来。费说,看你这个样子真是心疼!请个人来照护,莫要钱不要命。告之请了保姆在家照护儿子。她说,换一下,你回去,要保姆来!我讲老陈不愿意啊。她说,管他的,莫把自己的命搞丢了!又说,你这个名字就有问题,建什么的,贱命!想一想,她说的一点没错。错的是我,一步错步步错!
费力她们走,陈醒了,要大便。我给她擦洗时,他一个劲地念叨:好女人啊好女人啊,我是托了谁的福啊!我说费力她们来看你,你睡着了,她们刚刚走。他马上大怒:同学!什么狗男狗女的!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气得我吼了一句:神经病!
杨主任8点查房,说今天给陈上新药奥利达,是从动物大脑里提取的,营养脑细胞的。
8点半,陈旸来,我回家。先到学校,学校在开运动会。找到儿子的班主任,跟她讲了家里的事,她说周末作业已经布置了,你带儿子回家吧。儿子和同学都坐着自带的小板凳在操场边上自由活动。一个女同学说,你儿子几傻呀,李某某把他的书都抢走了,他也不敢跟老师说。我找到那个李某某,要回了儿子的书。带儿子回家,儿子要买老夫子,说钢都书店有。我说明天买,妈妈太累了,要休息一下,还要写“编辑手记”。儿子在一张大白纸上写:必须今天买老夫子,不许明天买!我躺床上不理,儿子也爬上床,捂我嘴巴、揪我耳朵,说贪吃贪睡的妈妈,坏妈妈!儿子见我不理,就给他爸爸打电话,要买老夫子。挂了电话,说还是爸爸好,爸爸回来给我买。
11点,送儿子去华玲家,带去一箱苹果。华玲婆婆说,儿子很不好带,瞧不起农村人,煮了饺子要吃煎饺,煎了又不吃!我想儿子这么小,知道什么农村人不农村人?主要还是沟通的问题。婆婆是大冶人,她讲话我都听不懂。但还是赔着小心,请她多担待,转身骂了儿子几句。
12点到杂志社,写了2千字的“编辑手记”,打印了交给董头。晚餐和李榕等一起,钟钢买单。他调任报社副社长,拿年薪了。
饭后去华玲家接儿子。华玲的丈夫带儿子去书店了。沛昭说,郑伯伯我求求你带他回家,他吵得我受不了了!我和华玲商量,要婆婆住我家里带曜曜,免得影响沛昭。华玲说,再试一个星期,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儿子本身没错。才7岁的孩子,渴望华玲像母亲样地让他撒娇,而华玲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孩子,每周还有3天晚上做家教,每次6个孩子,也够淘神费力的了。
我跟沛昭说,明天带你们去吃麦当劳。他说中南商场那里的麦当劳最大。我说那我们明天就去最大的那里。
和儿子回家,给他洗澡,问他学校的事。儿子说,同学总是抢东西,不给就羞羞脸,说小气鬼小气鬼。我给班主任梅老师电话,梅20来岁,没有工作经验,她说下周问问同学。
晚上失眠。儿子小狗一样蜷在我怀里,四肢时不时地一抽一抽的,受了惊吓的样子。我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了。自己受罪也罢了,害得儿子也跟着受罪!越想越恨陈!学校在建时,我就买了学校隔壁的房子,为的是儿子就近入学。儿子还没有上学,我就帮学校写了宣传片脚本,拍了广告片;又写了通讯,在《校园周刊》发了整版。儿子一年级下学期,学校分班:托儿班(其实是重点班)、普通班。托儿班早、中餐在学校吃,中午在学校午休,下午3点还有牛奶、点心,教室有空调,师资力量也要强一些。每月交400元。学校召家长开会,先自愿报名、填表,学校再综合考虑分到哪个班。我出差了,陈去开的家长会。陈在会上当着校长的面说,这样不公平,凭什么普通班就没有空调,师资力量就要弱一些!学校这样做就是为了赚钱!把校长顶得下不来台。我出差回来找校长,校长说,今年托儿班满员了,要调班得等明年!回家和陈吵架。陈还说,我两个女儿都没有读什么重点班,还不是考上大学,过得很好!气得我一杯水泼他脸上。想着这些恶心的事,只恨自己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辈子才如此的狼狈不堪!
早晨带儿子和沛昭过早,再去中南商业大楼那儿的麦当劳,又去超市买了玩具、点心。中午带两个孩子到医院,陈妹和陈旸都在。陈妹带儿子去她家,陈旸送沛昭回家。
5点半我去护士更衣室用微波炉热包子,坐在那吃饭的刘护士长要我交5毛钱,我指着墙上的纸条说,上面写的监控室的用微波炉不收钱。她问正写病历的徐医生我是哪床的。徐医生:监6的家属。
晚饭后约6点半,我坐陈床头看书,段过来打招呼,讲昨晚上9点4床来,低血压还脑出血,是医院退休的。又讲女婿伢几天不来,姑娘昨天回汉口家,屋里赫死人的,衣服都没洗。她气不过打电话去“把他骂一顿”,“我们娘母子给你老子洗屁股洗屎,你连件衣服都不洗!”“我娘母子拍了屁股走”。乔过来,说吃亏有亏在!到明日你老了,女婿端水孙子倒茶,你家还不晓得接哪个的!段:“我看穿了,他屋里个个都不是好西!”1床56岁,气管切开,重症肌无力。他儿子过来,笑模笑样地对乔说,我们一家人从心里感激你!乔:受你们抬举!这时矮胖护士进来,扬手喊:哎哎你们在这里做么事呀,散了呀!乔立马走,1床儿子亦走。我没动。因我本来就坐在陈的床边上。段说坐一下不允许呀?矮胖护士讲,当然不允许坐一堆!过年时哪有病人,乔晓得的,我们嗑个瓜子都被扣了分的。陈说,性质不同嘛!在工作岗位上嗑瓜子当然应该扣分。病人陪床交流一下陪护经验有什么不好?段说哪个愿意在这里,还不是没得办法,你们每天收特殊护理费,抓屎抓尿的事还不是我们做!矮胖护士出去。一会儿进来一黑面女人,齐眉的刘海,眉毛描得又细又弯,嘴巴涂得又红又黑,咖啡色紧身毛衣下乳峰高耸,一银灰色的手机垂挂在两峰间。她指着我和段:你们搞什么!哪个叫你们在这里?照顾你们陪床,你们还不自觉,我们是无陪伴病房。你们不想在这里随时走,哪个请你们来!我看着她笑。她指着我: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说:你应该自报家门!你这样进来说一大通,你以为你是谁?是胡锦涛呀还是江泽民呀全国人民都认得你?她说:我们打过交道,我认为你应该认得我!我说:我认为我没有责任没有义务非要认得你!既然你认为我应该认得你,那你就告诉我:你是谁?她说:我是这里的刘护士长,你怎么会不认得我?我说,喔,原来是刘护士长!你穿着白大褂像白衣天使,你把白衣天使的衣服脱了,我就认不出你是谁了!刘又凶巴巴地讲,不让你们陪床!都回去,我们有规定的,都回去!我看着她冷笑不语。段说我马上走,我爹爹的屎呀尿的你们来抓。刘匆匆出去,把值班的杨主任叫了进来。杨主任对刘说:家属陪伴对病人有利,我们主张留陪,重症的甚至可以留2个。刘讲她们聚在一起……
我说,什么叫聚在一起?聚在一起闹事了?杨主任走过来,拍拍我的左胳膊,说算了算了。我讲:我坐老公的床边,影响哪个了?刘仍讲:哪个要你们来?哪个请你们来?对你们够理解了!段:我爹爹这多天,天天屎呀尿呀你们哪个弄了,不都是我们做的!矮胖护士:乔XX忙不过来唦!我说事情替你们做了,你们还兴师动众的,小题大做。怎么不把院长也叫来?杨主任笑说:算了算了。乔把段连推带搡地拖开。矮胖护士:晓得你们陪床闷,但病人一好了你们就不闷了唦!我们一年一换要闷一年。我又好笑:你闷一年是为饭碗闷。我们并没有觉得闷。矮胖护士对段说:晓得你造孽,刚来时瞎吼爹爹!像吼强盗的!段:我吼我爹爹也不行!矮胖护士说,你好话拐话听不出,你们陪床就应该各在各的“档”。陈讲那个女人是个什么人物,进来搞一大通!我讲管她的。加2床小伙子:她们贱得狠!心里不平衡,送钱她们帮她们干活,她们还不平衡。进来一戴眼镜的栗色中长发讲普通话的女人,她和矮胖护士笑嘻嘻的,讲拿什么证件去核实等等。乔马上凑过去,对矮胖护士讲算了啦。矮胖护士说乔:你不要等同于她们,和她们搞一起,我们不好处理。只听乔低语:没说么事,没说么事……可怜的人,饭碗在人家手里。
我去卫生间蹲坑。段亦进去洗脸。乔亦进去刷牙。乔小声说矮胖护士是脾气大,他老公是干部病房的主任,你家让着点,在这里还有些日子。段:她说我吼爹爹像吼强盗的,我吼我的爹爹,你心疼,送给你,是么好东西,我不要了。笑得我肚子疼。
矮胖护士脚小,蓝色拖鞋肥大,走路时踢哒啪哒十分响亮!她拖个治疗车亦是咣咣咣轰轰轰。有2床陪伴拖床,吱吱嘎嘎刺心地尖利!矮胖护士对这些噪音耳聋了。段、乔、我在一起小声地说点什么,她却无事生非地闹一场。
早上我进卫生间,乔也进去,小声对我说:“她(矮胖护士)要转你们出去哩!”我说转吧,快点转吧!烦的很。段讲昨天就发现爹爹穿刺的地方冒血水,叫医生看,医生看了,说明天再说。今天一大早就发冷,打颤,医生看了说是发炎了过敏反应了!把管子拔了。今天又上了监护机上了消炎的针!他们医院只晓得赚钱!我们花钱不谈,人受几大的罪!
杨主任查房,陈要求加药。杨主任抓住陈的手,说是药三分毒,尽量少上药!这是和医院宗旨唱反调的。我主张能够自己恢复的要自己恢复,不能完全依靠药。陈讲那血肿还有这么多没有吸收,不上药怎么行。杨:吸收很理想。是个融冰现象,你懂的。虽然看着一滩,其实已化了。现在我不用那些药了,一万例有一例不成功,都成功。陈讲:那你是医疗机会主义!万分之一到我身上就是百分之百!杨:放心,不会出事的。听我的在医疗上我应该比你更懂。又讲,今天给你换了先倍领12ml代替奥利达。
同事晓冰电话,要来看看,我叫她不要来。陈大声说,来吧,欢迎你的同事来,不欢迎你的同学来!晓冰来,讲了些家事、杂志社的事,她的手机响个不停,是个大忙人。
晚上9点半来新病人,34岁,女,狂躁,在床上踢打,天沔一带的口音,高声喊叫:回去!回去!矮胖护士绑她手脚。她老公急得不行,大声说医生快点用好药救命,我们有钱!莫以为我们是农村人没得钱!医生说这正在救命呀!打了氯丙秦后安定下了。她丈夫讲:晚上打的到洪山体育馆听歌,下的士她突然说左腿麻了不能动了,他说坐下就好的。一坐下去,起不来了,马上送来。他问医生这病有没有遗传,医生点头,他说见了鬼了约,岳父高血压十几年,不传儿子传姑娘!
5床又爬起,段婆婆按压他,他仍往上挣,段叫:护士,爹爹又闹了!矮胖护士叫:乔XX!她自己趴在电脑上不动。乔从小屋里奔出,帮忙段把5床摆平。忽然有一股臭气窜起,段说爹爹又大便了!乔端了热水来帮忙擦洗,边洗边说这么滚烫的水,洗了舒服不舒服。5床低声:舒服。
下午2点40,转来一女病人余某某住加1床,和陈床对床。余的丈夫讲余因为头痛在浠水医院住了3天,医生说要做CT,两个人就坐长途汽车说说笑笑地来了。先在神经科普通病房20床,CT做了两张,核磁共振也做了,脑血管造影也做了,还是不能诊断。越搞越厉害了,中午还穿刺抽了脊髓。神经科说治不好,让转到耳鼻喉科说先治鼻炎,转到耳鼻喉科又转回神经科。正说着我发现心脏监护仪显示余心跳157下!马上叫护士佘辉。她在配药,她叫那个高个子护士打电话叫陈医生!一会儿陈医生进来,用电筒照了照余的眼球,说瞳孔不等大。又出去叫来章博导并另一医生。3个都戴眼镜,稍胖而高的医生说下午她(指余)发作了几次!像打仗样的,XX、 XX、XXX几个人在门诊也不进来。章:打仗不可怕!3个人都在门诊干什么?你是组长你有权调配他们进病房!章看着医嘱本,说可以,这样用药可以!3个人走了,一会儿余突然双眼大睁,两手打头。她丈夫大叫:快来医生!快来呀!护士出去找,进来女主任,又拿电筒看余的瞳孔,说典型的脑嵌隙癫痫!发作时瞳孔向左颞部方向,右脑的病灶。她让把余的病历拿来看,问安定用了几次?跟着的医生说3次。她说够了,观察吧。余的丈夫说:越来越短时间发作了!用了药也不好转啊!女主任:我们是针对一天24小时用药,不是当时用了立时就好!有个过程!一群人走。一会儿来一高鼻深目灰白头发的老大夫,我觉面熟,原来是桂希恩教授,电视报纸都有他的照片,温总理来湖北曾专门看望他,感谢他为爱滋病人所做的一切。医生办公室还贴有董某某写的倡议书,倡议全院党员向桂希恩教授学习。倡议书下董某某的名字上盖有某某医院大内科一支部的红章,很醒目。遗憾的是倡议书的留白处无医护人员签名响应。现在桂教授亲自给余抽血,又问了一些余发病前后的情况。我心里打鼓,莫非医院怀疑余是爱滋病?为什么桂教授亲自出马?余来自浠水,浠水又是省爱滋病……
正疑惑间,作协老干处的黄来了,她来通报,叶主席在皮肤科看望刘岱,马上来看陈。叶来,说了一些鼓励的话,送她出门,陪她来的某某一下子蹲下去,替她脱鞋套,而某某自己的鞋套都来不及脱!立马把我的心揪了一下!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蹲下身去替同辈人脱鞋套,除非他或她是病人。
护士给余吸痰,嘶嘶哧哧地响!她丈夫不停地说;怎么越治越厉害了!一会儿有3个男医生进来,用手电筒照余的眼睛,又问余的丈夫发病前后的情况。他们走,余的丈夫说:都是白痴,来锻炼自己,拿病人当实践!
余某某,33岁,浠水城关镇计划生育干部。其夫副镇长。他讲余多灾多难,做了两次剖腹产(我的腹部立马条件反射地痉挛了一下。我也是做过两次剖腹产的),第一个孩子在镇医院生,先说可以生下来,生了两天生不下来,再来剖腹,是个女孩,几天就死了。第二个孩子也是女孩,是在县妇幼医院剖腹生的,小孩6岁了,特别聪明特别漂亮……他抽泣着说,我们各方面都不错,老天为什么就容不下……我宽解他,小余年轻,身体的修复能力很强的,夫妻间是有感应的,你要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话,鼓励她,让她感觉到你和孩子爱她,离不开她……
余某某凌晨1点半开始进入昏迷状态,她丈夫不停地说,怎么办呀?怎么办呀?越来越厉害了!医生也不管了!我看那监护显示屏,余的心跳160——170/分,血压215/170,本应绿色的数字变成红色的,一闪一闪地报警。余的丈夫六神无主,两手端在胸前发抖,我说你叫护士看看。护士看了,叫医生。医生来了,说维持,等明天杨主任来了再进一步用药。熬到6点半,昨夜值班的医生进来了,他戴上了一双医用手套!我心里一紧,心想有事了。他拿电筒照了余的眼睛,用棉签划余的足底看有无反射,护士查体温40℃!我问他现在怎么办,退烧?他点头,吩咐护士肌肉注射安乃近,对我也对余的丈夫讲:脑脊髓结果出来了,里面有霉菌!我一听更坏了,一个灰指甲(也是霉菌,当时我的同事杨某某人很漂亮性格又好,因一双手有灰指甲总是郁郁寡欢)都愁死,整天用药泡,到脑髓里还怎么救。医生说每个人都带有霉菌,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得病,余的抵抗力太低,导致霉菌乘虚而入。医生走后余的丈夫还没意识到危险,还说达克宁治霉菌治脚气,一擦就好。随后余呼噜喘息,痰多,护士来吸痰时戴手套戴口罩了。余的丈夫讲怎么还不用药治呀,还不抓紧时间呀!他妈的!这是什么医院呀,一个头疼给治成了这样!他一叫,余的心跳又加快,血压又上升了。我说亲人之间有心灵感应的,你轻轻叫她,她能听见(她一直昏迷)。他就抓住她手叫:小洁,小洁,是我,我在这里。坚持呀,马上打针马上就好了……小洁咕噜了声什么,心跳渐缓,100/分。一会儿小洁的妹妹来,哭哭啼啼,小洁心跳又上到150/分。护士过来把氧气更开大流量,杨主任进来把小洁丈夫叫出去了。
一会儿矮胖护士对我说: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她讲要把你们转出去!加1床传染病,你看我们都戴手套!我们马上把她转走,然后大消毒,隔离!我说转吧,先看看外面的病房。她说我带你去。到外面护士站,一堆白衣人各人忙各人的。矮胖护士讲有没得床呀!无人理。她只好退出来,带我一间一间地看。34床35床双人间,很窄,一点阳光没有。门通内走廊,窗外伸手可及是一堵墙。阴暗,霉气,内已住一人,还有一轮椅,根本无法转身。我说不住这里,看看3人间。只有27床空着,上面坐着28、29床的陪伴,她们似乎对又进来一人不高兴,我看这间有点阳光,给陈说了,陈讲那就到有阳光的地方去!我问护士,转床换不换医生?她讲:换呀,也是主任负责。我讲那我问问杨主任再谈。杨说哪个说是传染病!事情还没搞清楚!他讲我充分尊重你们病人的意见,不想转床就不转!他起身去找矮胖护士,然后带我去医院办公室,讲矮胖护士是负责监控室的,“她说你们欠费几千了”!我说会来钱的,不会少一分,都是国家的人,国家的医院治国家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中午1点,余丈夫叫的救护车来了,送余回浠水。医生说没治了,再不走就只能骨灰回去了。余的丈夫边抽泣边接电话,强忍着说没什么,马上回浠水……我一直送他们下楼,目送救护车开走。身上一阵阵地发冷,为这个和我一样做了二次剖腹产的女人,流泪。
下午4点,作协周、沈、甘代表工会来探视,送了200元慰问金,一盒金日牌虫草鸡精是吴芸贞老师请他们转送的。说吴也在住院。
送他们下楼,眼睛一亮,看见华玲带儿子来啦!华玲说曜曜有进步,早晨不赖床了。又说曜曜太老实了,早晨送他进学校,一个老师喊站住,曜曜马上站住,其实老师是喊另一个学生站住。今天下午班主任有事,体育老师带班,学生都在教室里玩耍。华玲去了,很多学生朝她看,曜曜在低头看书,还是老师问:哪个是陈郑曜,曜曜才抬起头,收拾书包……儿子和爸爸亲了脸,握了手,说会儿话,和华玲走了。我心里又难过了,想马上回去。盼下周陈能够下床走动。
晨5时来新病人,住6床。陈由6床变成加1床。6床57岁,她儿子送来,说头痛了一夜,怕花钱不肯上医院,最后强行送来,是大悟林场的工人,已买断。其儿在这里搞装修,在张家湾租房,生的儿子昨天满2个月。他打电话给2个姐姐,说2个姐姐亦是林场工人,亦已买断,很贫苦的。早上他也不去吃饭,我说给他带,他不让,给他苹果,他不要。他讲刘华清是大悟人,但大悟地方官太贪了,刘华清怕丑,不认家乡,只说自己是红安人。刘华清曾给大悟建了烟厂,搞几年,几个贪官把烟厂倒卖了。我相信此言。大悟是个穷县,物价比武汉还要贵。春天在大悟泉水山庄办笔会,晚上散步,周边农民拦着我们讲当官的腐败,卖地卖企业,越穷越贪,贪了就跑……
5床的针不好打,打了5针才打进。段婆婆心疼,说不打了,不打了!打了几管子血,人有几多血!高个护士一字一顿地说:哪个想多打几针?累死人的!哪个不想一针见血!然后她对杨主任叫:老杨,把5床转出去,又不用监护仪器了,外面有病人都不能进来!监护仪器闲着,闲的都是钱唦!杨就对段讲转床的事,段手向上一甩说,我不当家,等他儿子来了再说。高个护士嘀咕:不用监护仪器的都应该转出去!不赚钱的事白搞么事!杨说有床就让病人先住着,病人意见也要听!高个护士讲刘护士长说的,监控病房都要用监护仪器!杨主任就对2床的儿子(又高又胖如鲁智深样)说,你们来几个月了,可以考虑转出去。鲁智深说,我不当家的,等我妈妈来了再说。护士就给她妈妈(因白癜风而花脸)打电话,花脸说,宁愿加床也不转出去。于是就转到陈的脚头成加2床。他们的东西真多,床底下、椅子底下、床头柜上、窗台上都堆满了,我进出还得踮着脚尖!一会儿,花脸来了,鲁智深说,去外面普通病房看了,1号房双人间,住了1人,7号房3人间但只住了1人,可以转去。花脸自己去看了,说7床不晓得是什么病,不能盲目地转去。护理员乔说,来这里的不都是脑壳里的病,哪里会传染?花脸又去1楼康复科,回来说,1楼不能住人,冷嗖嗖的阴惨惨的。看见杨主任从走廊路过,便上前拦住:杨主任啊,为么事要我们转出去呀,我们又不差医疗费,长江委又不差钱,我们又舍不得你呀!杨主任说,好好,你们先将就加床,等一两天有病人出院我再给你们调一下。
花脸特别不自觉,睥睨一切的样子,不停地跟她坐轮椅上的小个子男人说话,声音如老鼠啃木头一样,吱吱嘎嘎地闹心。
神经科权威黄主任身后跟着几个医生来查房,先看4床(本院职工,蜘网膜下腔出血),我立在一边听。他讲:头要冷(哪怕放在冰箱),身要暖,大便要通畅,绝对安静,是治这病的四项基本原则。说年前京山县人民医院请他去会诊,政协主席是以前的县委书记,脑溢血住院。他对继任县委书记说:你给我好好把门,任何人不让进!来访的一律登记在册,等病人好了再去道谢。他指着4床对实习医生讲:她是本院的名人,每次活动上台表演小品,那是谁都认得的。院长书记要来看望,我把他们说一顿,只有我敢说,我不怕得罪人!我讲你们当头头的不以身作则,让我们下面的人怎么治病救人!监控室也好普通病房也好,都要安静安静再安静!一大群一大群地去,明是探视,实是形式主义是害人!听者都点头。他又问:病人现在按常规应注意什么?无人应。他讲:一防脑血管痉挛二防脑积水三防继续出血。而这几条,病人情绪激动都有可能导致此后果。我们一定要注意。他对4床讲:你安心,你只有一件事:闭目静养!4床点头,说谢谢。黄指4床的老伴:你也是专家,但在这里你听我的!那专家连连点头。
从普通病房转来的张小琴21岁,在徐东村发廊做小工。早上说头痛,一会儿倒下就送来了。CT片是蜘网膜下腔出血。她的叔叔从红安赶来了,同意转脑外科手术。花脸竟然高声说笑:哎呀怎么都是一群小伢呀,哈哈真好玩!都是染的黄头发呀。白胖护士亦哈哈笑:和我一样大也,得这个病,开颅不晓得么样吔说不定就死翘翘了。我真恨不得上去给她们几耳光!
12点半,杨主任叫我到外面的医生办公室,讲陈的病用药只能这样了,三分治七分养,这七分养靠病人自己和他最亲的人的态度了。得这种病,10人里有7人脾气不好,犟!我问针灸有无作用,他讲不相信中医,但静养是中医养生之一种。他讲如果可以下床走了,不如回家还恢复得快一些。说营养饮食很重要,自我调整。有的医生胡子头发一把抓,什么药都用,既损伤病人肝肾又浪费病人钱财。说起来也不怪医院的宗旨,全国都这样,只怪社会医疗市场搞乱了。我反正告诫自己,一切凭良心,自己的亲人病了,自己么样治,对病人就么样治!我治过的病人大多成了朋友,也有极少数不理解的,觉得花了钱没治好病,骂的人也有,我也不强求人人都理解,一切问心无愧。像新来的2床,打工娃,一个月挣不出几百块,在监控室一天一千多,么样受得了!我不主张收进来,他们非要收进来!有些事不是我个人能力能改变的。杨又对我说:你呢,不要和她们护士搞僵了,忍倒点,让倒点,不是家属有病,你也不会到这里来是不是!我点头,说谢谢。杨讲:作协也近,出院了有什么事需要咨询的,可以找我,我认真解释。又讲:作协的款你也要催一下,差几千了。我担保了几次,护士有意见了。我一再道谢,说会找作协的……
5床儿子来,段婆婆给他讲了护士让他们转出去的事,他说:我出钱还由她们瞎掰!想么样么样!我老头就住这里了,不转,也不让卡人进来。他去找杨主任,说老头静脉穿刺的地方,3天前让高个护士看,她说没什么,二天又找矮胖护士看,又说没什么,第三天,感染了都发冷发抖了,才拔了管子,打抗菌素!上监护仪器!要我们转,就退钱!医疗事故嘛!他的声音不小,我在走廊上听得清清楚楚。他出来又对我讲,杨主任也是要他忍一下,让着她们一点,莫看她们是护士,比医生还屌。他说老头在家里都不看电视,喜欢安静,普通病房都有电视,吵死人的,那还不越发要病狠了!他要段婆婆回去,他留守;段不肯,怕他脾气不好和护士起冲突。
3床几天大便不出,肚子胀得疼,用了开塞露也不行。她丈夫对医生说,黄主任查房说的,这个病头要冷,身要暖,大便要通畅,这好几天了大便都不通,你们想点办法唦!医生说那就灌肠吧。想不到执行医嘱的是护理员乔!我问她:你经过培训没有?她说:管子一插就是了!她告诉我,在这监控室干了2年了,男女病人灌肠、女病人导尿,都是她的事!我问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她讲在屋里种田,儿子姑娘都出来打工了,她也出来了,就被介绍到医院来了。我说你真胆大,万一哪天出了什么事……她打断我:出了事有医生哩,怕么子!
下午2点,姚丽送6期校对稿来,让我校对完了给她电话,她再来拿。
晚上8时,护士慌忙赶探视的病人:快走快走!查房的都到泌尿科了。看到你们在我们这里,要扣我们分!几个探视的就急惶惶地走了。
5床凌晨2点又闹,说段打他,说你犯法打人!段骂他乱动,把针(套管)弄坏了,又要受罪!他尿管套了多天,昨夜杨主任值班,让拔了尿管,让他自己尿,实在尿不出来了,他再来上。凌晨2点,段叫护士,说爹爹胀得疼,尿不出来,护士把杨主任叫起来上导尿管。
6床凌晨一直说话,让她女儿把刀收好,把筷子收好。杨主任动员6床手术,6床女儿说自己是老大,可以作主,不同意手术。杨讲出血有120ml,昨天手术还有大出血的可能,血压太高。经过一天的治疗,血压降了,病人情况还稳定,是最佳手术期。一会儿6床儿子也来了,杨又动员他手术,他说不做。杨讲明天还给你们一次机会。一般这种情况,3天后就不做手术了。杨对实习医生讲:农村人这个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般考虑费用等,都不主张手术!都是打工的,也是客观原因。他又把6床的CT片子拿出来讲解,说这个病人是最佳手术病案,出血量多,在颞部,病人体质好,农村人一辈子不得病,得这么大病也抗得住。说充分尊重病人意见,但医生心里应该有个度,能治成么样,尽最大努力把自己的意见说得让病人和家属懂!他说,某某脑动脉狭窄,问实习医生,你怎么办,你看了片子的。实习医生说:做动脉支架扩展!杨摇头,说他半边脑子已僵硬,做个支架10来年,不做,他也是十来年,农村人,花个几万也是个精神负担。当然从医生的角度,做支架是最好不过的。他又讲:有时候脑出血反而比脑梗塞要好治。止血、消肿、吸收。梗阻面积大,反而难度大。
高个护士问6床:青霉素过不过敏?6床儿子:做了皮试就明白了。高个护士:要是过敏皮试都不能做。儿子:做吧,没过敏。高个护士9点做的皮试,10点半才记起来看效果。6床儿子:我已看过了,不过敏。
6床女儿讲,母亲很苦的,父死后57天弟弟才出生。弟弟3岁时母亲又走一家,两家合一起有5个小孩。现在弟弟的伢才两个月,母亲又病成这个样子。她边说边流泪。下午她继父来,她母亲的血压一下从190上升到205,继父坐了半小时后,血压才又复原。她讲继父和母亲每人都攒了万把块钱,继父要都拿出来治病,她们3姊妹心里过不得,只要母亲那一份,继父的留着以后还有用,继父的两个伢,都在农村,很苦,不如她们3姊妹条件好。
3床不停地呻吟:哎呀,要死了!哎呀,救命!她小便淋沥不尽,火烧火燎地痛。她母亲不停地拿热毛巾给她敷给她揉!她丈夫讲钱算个么东西,赌博一天输几万。只要病好,花再多钱也行。现在是拿了钱在这里受气!灌肠后大便是出来了,可尿道感染了,又要买尿不湿,又要打杀细菌的针!钱吃了亏算了,人受几大的罪!一天到晚疼得叫救命!早晨打针,针完了回了血,护士还说我们:哪个叫你不看着的!一级护理,她们一天到晚从来不瞟一眼病人。打坏一个套管针70块,还不是由我们病人出!人病了,本来心里烦,受这气越是烦。我脾气不好,等她病情好些,我真要打人的。他讲15岁在武汉混起,先倒卖火车票,一天一千轻飘飘的,甚至几千!有个几十万,都赌博输了。这刚买个大巴,40万,才搞上路,还了账,又出这事,一天八九百,生意也没心思做,心里毛焦火辣的,护士还都屌里屌气的。等几天稳定了叫个车回仙桃去。仙桃治这病有名,抬进去走出来。这个医院,是走进来抬出去。
陈下午起床,搀扶他在室内走一圈,很好。
高个护士又作怪,叫:老杨!杨主任过去,她指着我说,他们又欠费了。杨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他已经多次担保了,再担保不好,护士有意见,要一视同仁,说医院规定欠费800就停止治疗,而我们欠费6千多了。我说已和作协讲了。他讲:不行先把自己家的钱垫上!我讲还是找作协好些,生是作协人,病是作协病,作协不治哪个治!给钱打电话,陈讲了停药之事,说我们要出院,来人结帐!一会儿罗接电话,说向领导汇报。但一天无人回话。
凌晨4时陈就不睡了,自己锻炼,6时自己蹲厕所大便,“历史性”进步!
早上杨主任查房,又动员6床手术,说他愿意冒个险,成功了可以早点出院,后遗症也轻一点。6床的二女儿在,她讲已和爸爸商量了,不做手术。杨讲那你把他叫来,我给他谈一下,我们要做到尽量让家属明白我们医生的意图。6床女儿打电话,把爸、姐叫来,和杨主任谈了,还是坚持不手术。6床一直说回去,不管好不好都要回去,我们乡里看病便宜些。杨:我们也是明码实价的。
我们要求出院。杨说:正是关键时期,再住几天,下个星期考虑出院,不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我再给你担待2天。徐大夫说,我们杨主任工资才一千多块,只能担保5天。我说基本工资一千多,灰色收入一万多!杨:那是个未知数。要是医生收入一万,那就要查你。我笑说同济协和的主任医生可是自己开车上班了。杨:我开车你们羡慕我,开不了车也不要嘲笑我。我说杨主任为病人着想,以人为本。杨说共产党现在说以人为本执政为民,我还不是共产党。陈说不是共产党好,共产党现在名声不好,等名声好了再入。都笑。杨:你们今天一定要让作协来个人,我们见个面谈一下。我说他们总以为每天住在这里比普通病房要贵500多块。杨说那是误解。徐:只是床位贵一些,每天贵20块钱,而且床费是由病人出的,何必转来转去的麻烦!
当即给作协钱打电话,让医生直接给他说。他一会儿来了,带了2千元的支票,说找几个主席才要到。杨主任和他讲了目前不出院的原因,说放心,可以查每天的帐,这里只比普通病房多20块床铺费,医生不会听病人的,医生只听病情的!病人要上什么药,医生不会盲从,医生救死扶伤还要名声,不能砸自己的牌子的。钱说自己不当家,回去如实汇报。
6床今天加甘露醇剂量,每次250ml,前几天都是125ml。记得父亲中风在中医学院抢救,昏迷四天,每天吊甘露醇1000ml。当时医生也是动员我们手术,我们没答应,现在十几年了,父亲生活基本上能自理。6床女儿清柜子,翻出了原加1床余某某的治疗卡,有125ml甘露醇,有0.9%GS250ml+福德1.2g静脉注射。不知这福德何用。翻出这张两纸条,我突然觉得右颞处跳痛,马上闭上眼睛,祈祷:小洁你升天堂了吧!千万别来找我。我多么心痛你啊,一直送你到楼下。虽然和你认识不足24小时!我知道你心有不甘,33岁的美好人生,一下子断送!
早上在卫生间,听有人叫矮胖护士出来投票。不知选什么。一会儿就听闹哄哄的脚步声,又听一女和黄主任的声音。女:我不是争那个,是……黄主任打断她的话:你40岁了,又不是本科,怎么和她竞争……讲给陈听,陈讲:哪个单位都有这样的人,斤斤计较,搅得别人不得安宁。
4点半,住二楼皮肤科的刘岱来,讲凡事想开些,像苏东坡,受那么多的折磨,贬到海南,可人家活得多潇洒,还有白居易,老了老了和几个老农成了朋友,谈诗论道,修身养性。像作协的某某、某某、某某某都走了。某某某就是想不开!让他代理主席,后来让别人当主席,想不开,郁闷呀!肺癌!像我,离休还差一个月,就找我谈话了,《长江》丛刊主任算个什么,还给免掉!免就免了!又讲饮食要注意,红烧肉好吃呀,但不能吃呀!酒是绝对不要喝了!只要没有癌症,好好调整心态,活个八九十不成问题。不向上比,就这样,不愁吃穿,比广大群众,还是有余。陈和刘岱相谈甚好。
下午,章博导带杨主任等3女4男医生大查房。拿着5床的CT片考问弟子:左颞出血,会导致什么功能障碍?你们都知道肢体运动障碍,另外还有什么障碍?半天无人语。章问他对面的女医生,你说说看。女:左大脑半球管逻辑思维、语言功能受阻,右半球管形象思维。章:基本到位。右半球发达的人多半是画家、作家,左半球发达的人动手能力强,数学成就高。章看了6床的CT片,问为什么不做手术,杨:家属放弃。章手一伸,徐马上递上病历,章看了看:为什么上青霉素不上先锋!徐:青霉素便宜些!杨小声对章:自费的。章眼皮一抬,看监控仪器上的血压数据,说有个误解,脑出血就降压!不能一概而定。我坚决反对血压一高就上“心痛宁”,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无数实践证明这是弊大于利!
6床不同意手术,作为医生,都觉遗憾,失去了“实践”、“观摩”的机会。晚上有值班的男女大夫先后进来看6床CT片。
上午8点40去楼下电脑显示屏查看住院费明细,抄了几页纸,觉得很多费用是乱的。每天都记冰枕10×2=20,冰敷2×2,输液材料10×2,检查15,病室诊疗7.5×2,神经功能诊疗90,神经功能鉴别45……别的不懂,而冰枕没用是明确无疑的!到结算窗口请他们给我打印一份住院费明细,他们说出院时结了帐才给明细,现在只能看大厅里的电脑显示屏,只好站在那里抄,腰都要站断了。
5床儿子也查明细,21、22日都记了监护,而他们早已没用此物。5床儿子找矮胖护士,她说不清楚。5床儿子:一个套官针70,前天打3个才打进,210块,算哪个的!矮胖护士说:护士的责任可以减2个。5床儿子:人吃亏钱也要吃亏!5天前说我们差2千,我打5千进去,今天查帐,还差2千!未必每天用一千!矮胖护士:可能添了以前的药费。5床儿子:明天再来细查。我对矮胖护士说了冰枕的事,她讲是高个护士记的,我讲那个高个护士,工作最不认真,打针不行,态度不行,夜班趴桌上睡觉。矮胖护士连连点头。
杨主任查房,6床女儿请他帮忙,问能不能开个药单,自己买了药回去治可以节约不少钱。杨说能帮忙一定帮,但要等10天以后,现在还不稳定。杨讲,2床也是农村的自费,怎么住得起,农村人不了解现在医院,以为再大的病,拆房子卖屋也能治了。有个病人,我问他是么屋,说是瓦屋,可以卖个万把块钱。我说万把块钱10天都不够!中风,一般要个3到5万的!救命其实不难,难的是康复期。加2床来了两个月了,用了十多万,还准备用几万再回家。他是长江水利委员会的,自己退休了开公司做老总,有的药单位也是不报销的,但他有能力自己掏钱。杨讲,医院开过会的,尽量为老百姓着想,住院单上不记具体的药名,只写二线药三线药。省直机关有文件,一线药是自费的,我们医生把握,不会写一线药的!像瑞安吉、先倍领、奥利达这些药是营养药,应该是自费药,但我们都叫它二线药。这些药从动物(猪、牛、老鼠)身上提取的,是专门营养脑细胞的,直接进入血管,效果好。而每天吃的东西,有这些营养,但不会全部跑去营养脑细胞,很大部分都作为脂肪储存了。如果是自费,就不必用这些药了,一天五六百花这冤枉钱做么事。
今天一楼的查费显示屏给锁了。到收费大厅去查,今天记了检查费15元,其他的尚未上帐。6床女儿让我帮她家查一下,前天她们就停了血氧饱和度监控,今天一查,每天都记有此项,每天188元。6床女儿说等弟弟来了,一起找护士。她讲城里还是有好人,说:“大姐你是个好人!”说昨天到水果湖步行街买东西,一个五六岁的男伢和妈妈走丢了,在超市门口,超市的女人就让小伢别走了,就在这里等。要是心坏,让小孩走了,那多人,有坏人就把小伢拐卖了。又讲从大悟赶来的那天早上,在县城看见一个女的骑摩托车送她的伢上学,把一个过马路的小男孩的脚压了,那女的不停车就跑了,小男伢在那里哭爹叫娘也没有人理。小县城里坏人也不少。
中午12点半,童喜喜、李西西(他们刚从北京回汉)还有童的妈妈及潘炜及女友(北京接力出版社编辑)来探视,就站着聊了聊,说童喜喜、李西西合著的小说《万能野丫头》书稿4部,出版社2005、2006两年重点推出。潘送200元,说没买什么东西。童喜喜讲出院了再到家里去。背包里有什么东西童妈妈要拿出来,我说回去再说,放在这里也不卫生。1点10分他们走。
下午3点半到4点,扶陈下楼去散步。陈讲不得病不知道珍惜一家3口在一起的幸福。得这一病,才觉一家三口在一起散步有多幸福。
8点半杨主任查房,说今天出院吧。我说不是说好明天出院吗?他说多住一天意义不大。早上买了15元饭票,还多买一份生煎包子,准备晚上热了,再买碗面给陈。还有苹果及香皂、正章透明皂、洗衣粉等,都不要了,给了6床的女儿。去出院窗口结算,从进院到今天出院天天有冰敷,10×3=30元!给我气死。徐大夫做证,说她和杨主任接手是11号,从那天开始她就没见过有冰敷!找护士,说要找打卡的。来一个女人,她讲那么办,又退不出来!意为:该你倒霉。还有套管针,有时一天用4个,有时一天用3个2个!一个就是70块!陈讲算了,算了,一点小钱!想想要出院,本是好事,可得忍一下,别太坏了情绪。
作协钱来结账,他说怎么这么贵,还要交7千元!我讲你到结算处打个明细单,他讲别人不打,要交了钱再打!去查药价,查先倍领,先点击首字的第一个拼音:X,就出来诸如小儿止咳糖浆等药。钱讲:怎么你们还用了小儿止咳糖浆!我说所有X开头的药,这里都能查到,不是我们用了小儿止咳糖浆!他摇头,让他自己操作一遍,他又不干。带了500多块钱的口服药回家。银杏叶片5盒189元,另外有康脑宁、V-C、V-E、阿司匹林。钱没带支票,药房不给药,杨主任在处方上签字担保才给药。钱又讲阿司匹林是退烧的,陈老师发烧?我讲它还能软化血管!钱说这家医院特别差,连碧野住个院,他们都瞎宰,记了5千多块钱的水帐。碧野气得发抖,拿着拐杖在地上剁,说太黑了,太黑了!后来把院长都惊动了,才退了水帐。因为是碧野,其他的人,他们才不会退款!钱兼做保险业务,推荐我们买医疗保险,说前几年就动员陈买医保,不买。要是买了,这次住院可以赔一笔钱。我讲在单位都买了大额医疗保险,每月要扣60多块钱。钱讲不是一回事。让我给他“推荐”客户。慌慌忙忙地把东西收拾好,11点了,上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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