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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录丨李良汉:生死火神山,我是治愈出院的重症患者

李良汉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李良汉,1948年生人。1968年从武汉东湖中学高中毕业后下放湖北监利当知青。1970年被抽回武汉国企,1983年考入电大经济类学习。1995年下海深圳,1998年重回武汉,先后在国企、股份制公司工作,2008年退休。先后当过普通管理者、企业领导。


原题
生死火神山



作者: 李良汉


上篇
渴  望
(2020年2月20日)


2020年1月24日,武汉封城的第二天,农历大年卅。我们一家四口关在家里看春晚,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春晚节目里也揷播了全国各地支援武汉的医疗队伍,还慰问了正在现场施工的武汉火神山新型肺炎专科医院的建设者们,2月3号前,他们就要将这一座拥有1000张床位的医院交付使用了。外孙女还在嫌节目单调乏味,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会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年过得窝囊

1月31号正月初七,一直没有出家门的我突然发烧了,晚上最高达38.9C。女儿赶紧买了退烧药、消炎药,采取了居家隔离。但接下来的四天不见好转,上午退烧,下午至晚上又逐渐升高还头痛咳嗽,日复一日。女儿惊了,老伴慌了,赶紧把外孙女熙熙送到亲戚家隔离。我们三人则借车赶往离我家最近的梨园医院抽血、CT检查,结果我和老伴被疑似肺炎,还要等第二天核酸检测确诊。这样站队检测折腾了一天,中午也没吃的,我拖着沉重的脚步随车回到家里,倒床就睡。

熙熙在丁涛家已隔离一个月了,每天离不开我们更离不开她妈妈

2月5号拿到核酸检测报告我是阴性,老伴是阳性,我则还要再次检测确诊。我真是要崩溃了,女儿则赶紧按程序向社区报告,要求给二老住院治疗,得到的回复是排队等待。

 丁涛也是志愿者,他还担起了代为抚养熙熙的任务

接下来等待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老伴本来照顾我的,自己也越来越不行了。女儿不分日夜到处打电话,到处找社会关系,还写了一封”求救信”到处散发,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第二次的核酸结果已无人去取,我也极度虚弱。2月8号半夜起来上厕所,我摔倒在地,怎么样扶墙挣扎也都站不起来。女儿和老伴听到动静跑了出来,合力地把我搀扶起来后,两人抱着痛哭!

我一身虚汗躺在床上,昏迷了几天,这一摔头脑也清醒了,想到眼睁睁地有病不能治,想到家人也被我无辜拖累,那种等死、绝望、无奈、无助、精神压力超过病毒本身!就是在这种情绪极度低落的状况下,我勉为其难地用颤抖的手指在我工作了几十年的原国有企群里,敲下了我最后的“留言”:







2月9号下午3点多,昏睡中的我被女儿惊喜的声音喚醒:救护车马上到,要我和老伴马上换衣服下电梯!渴望的时候终于到了,天无绝人之路啊!

感谢小区的有心人,将救护车开进小区,将我躺在担架上,将担架推上救护车,将我女儿搀扶着老伴上车的照片发到了群里,除了起到正面宣传的作用外,我们也得到了当时被救的真实写照!

这是从楼栋的门厅出来

这是救护车进金地k2大门来接我们了

正在上车

从金地自在城出发,好像开了很久到了同济中法新城院区,下车后又转车被送到了火神山重症一科,刚好有张央视一台拍的这个病区的截图,我把它收藏了。

我所住的重症监护室上了央视

这个病房医护人员与15位病人都在一起,好随时救助,每位护士管理三人,全方位服务:吃喝拉撒睡、定时检测血糖血压血氧量、按时遵医嘱打针服药带打扫卫生每天三次消毒。

老伴一个人一间屋

我与老伴对望,对照

刚进来时,老伴住2号床,我住13号床,隔着一条办公区正好面对面,夫妻天天对拜、对照、打手势。但仍不能走动,连大小便都在床上解决,我极不习惯,再三申请才得以允许有护士搀扶的前提下自行大便。也有机会看到了隔壁收藏间里标记着的✘✘床遗物,挺刺人的。

每天三次定时查血糖、血压、氧饱和度,打针,配药

丰富的中餐

经过了三天的打针吃药吸氧,我头不痛了,也不发烧咳嗽了,食欲也有了(一日三餐有牛奶、水果,100元/天),就是身上无劲,躺着还好,一动就气喘,上气不接下气的。又经过几天治疗,医生会诊决定我2月18号转到轻症病房——感染一科。



将近10天的朝夕相处,我已与医护人员舍不得离开了,纷纷留影纪念,他们祝我早日恢复健康,我提醒他们注重自身安全,防止交叉感染,早日完成任务回到各自的家园。


经平时交流,我了解到火神山医院全由海陆空军各军种、军事院校来自全国不同的地方组成,但工作中配合默契,纪律严明,医术高服务好待人真诚,像接触多的宋立强主任、张西京科长以及每天六班倒高强度劳动的护士们,我们间除了医患关系外,还是好朋友,如有否特效药,个人医疗成本,上班之余还有没有培训、业务课、学术交流之类,除了驻地—上班两点一线外,有没有到过武汉的景点?如有新药特药可否报名当志愿者?除正常治疗外,可否自费增加提高自身免疫力的药品……

这是我的主治大夫——宋立强主任

会诊

我成天躺在床上,看着医护人员每次交接班时的认真,看着他们的疲惫,看见他们事无巨细的操劳,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就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医生全都是中青年,护士绝大多数是年轻的女兵,最小的才过16岁。

我与来自上海的女兵

她们本应在家,或依偎父母撒娇,或已为人妻,或已为人母,但她们却在大年卅背井离乡,来到武汉,成天穿着笨重的防护服,带着成人尿不湿,从2月4日起开始接触我们这些高危病人,不畏生死,打针吃药,端屎倒尿,送水洗嗽,喂饭消毒,处理垃圾,遇到危重病人全部上阵分工合作,有条不紊。

我与来自重庆的丫头

我听不见她们轻盈的脚步声,听到的全是沉重的拖着走的步伐声,还有极少数丫头的哭泣声,那不是怕苦怕累,是委屈,是对仪器使用的不熟,是对有关业务能力的不足。也有少数乐天派,成天笑呵呵。

我与来自山东的丫头


有一次一个看着都调皮的小丫头来到我的床前找我要一件东西,见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得意地说:忘了吧?体温计!并踮踮脚,耸耸肩让人忍俊不止。还有的护士打针扎了好几次都没有打进去,急得要命,连连道歉!


打扫卫生也是她们的事

马上就要到轻症室治疗了,再见宋主任,再见丫头们!


集体会诊

 
短短的10天,我得救了,关键的转折点是在渴望住院,最后终于如愿以偿。那几天要有现在这个“应收尽收”的政策该多好!治疗得急不急时对这类(老人,基础病者)病人的价值是非常大的。但前一段时间病人太多,很多人得不到及时救治转为了危重症甚至死亡!星星之火好扑灭,燎原之火就很困难了。

5G新设备

我中招是不幸的,但我最终还是进了医院,而且是顶级的部队医院,现在我出重症了,老伴还先我出重症,我们又是幸运的!

老伴先我转轻症。走前,医生特地给我俩照了这张“患难之交”
 

二零二零年二月二十日

于火神山医院感染一科



下篇
出  院
(2020年3月18日)


来自第三军医大的女护士


衷心感谢所有关心我俩的朋友,我们从火神山医院出院了!老伴2月28日先我出院,住华科大的汉庭酒店,隔离14天后于3月14号回家了。我则于今天下午出的院,现住在洪山区诺万森酒店,也要被隔离14天。我们得救了!


老伴马上要出酒店了,臭美一下


老伴回家看到君子兰开花了高兴极了!


住院的这些天恍如隔世,记得我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时,我感恩无限,我已经72岁了,再加上有”三高”基础病,正好符合这次瘟疫死亡率最高的”双料货“,是医护人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不顾家人的反对,我坚持要签字!


今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了,我曾经对我的主治医生杨仕明主任、主治医生段炜教授请求道,趁我还清醒的时候,让我在”抢救性给药知情同意书”(上图)上、”遗体自愿捐赠解剖协议书“上签字吧!让我当个临床试验者、病理解剖志愿者以做自己最后的一点点贡献,了却心愿!他们说:老人家,现在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步,我们好不容易把你抢救过来,你就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这次阎王爷既然不收你,你就好好的再活下去,活他个一万年吧!听得我热泪盈眶。


第三军医大学进驻火神山!


2月4号,一路小跑進驻火神山,我2月9号入院被救了!

从我这边拍到的,对面建设者们还在加固和防水


我从小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父母先后突然离去,我没尽孝尽责愧疚一辈子;下农村时对社员的照顾、送粮、送菜、教农活等等无以回报,我特以我的手艺帮他们理发、补胶鞋、球鞋、写家信,回城时帮他们买毛线、衣料、吃的用的及板车等农具,有人来汉,招待他们吃住;抽到工厂里,我长期白天在机关上班,晚上则主动下车间义务顶班,我率先在科室里提出不要烟贴、不求待遇;我带领厂里的团员青年参加各项义务突击活动;义务献血,我第一个报名……


这就是我住的感染一科

医护人员在认真工作

认真看CT片


我唯一对不起工厂的,是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承受不了三角债、承受不了银行断贷催息、承受不了产品没销路、工人发不出来工资,承受不了自己长期靠吃安眠药睡觉操碎了心而无从改变现状、一筹莫展的状况,终于在最后当了逃兵,跑到深圳打工去了。在新的股份公司里,我一个人挑起了供应的全部担子:计划、采购、司机、搬运等等。


我住的二区+7床,共三个人

后期,就在这个走廊里,我从只能走半圈到最后可走六圈了!

走路路过称了一下,比年前轻了22斤!


这第二次生命的恩德,我是无法回报的了!我想回报啊,可是拿什么回报呢?


就在我把自已从重症室转轻症室的好消息告知我在深圳一直到回武汉自己创办股份制公司的老同事、老领导童总时,却传来消息:他那小我八岁的老伴中招走了!人生就是这样不公平!我和老伴真是算幸运的!

  


朋友们都祝愿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博奕,我对“福”字有了新的认识:它不是大福大贵,生命在病魔面前是多么无助,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浮云,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要敬畏自然,其实幸福很简单:宽容、珍惜和感恩,平凡而又普通的生活。


瞧瞧,这是护士自制的名牌包。我与包的始作者“红孩儿”合影

我与同事关于自制名牌包的对话


经历了这次瘟疫和封城,也许以后我们不再会抱怨堵车,因为那是繁华大道,不再抱怨人山人海,因为那是国泰民安;同饮长江水的我们,内心会更加柔软友好,会更加在乎亲情,重视健康,珍惜生命!


护士太辛苦了,闭眼眯一会


重生让我感悟颇多,我又能亲情再续了。为了这个家,我努力了一辈子,也节约了一辈子。只要家人不再隔离,天天在一起,每天开开心心的、快快乐乐的,即便是粗茶淡饭也吃得很香,也感觉到是温馨与幸福。我那不到12岁的外孙女在我居家隔离初期就被送到了亲戚家,因她妈妈要照顾我和老伴,一人在外独立生活了一个多月了,我想她,她也想我,她特地写了篇作文《封城后的那些事》,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我看后也为之动容。


熙熙的作文

熙熙的作文


这次灾难对她的成长、历练,无疑是影响非常大的,虽然她还不十分省事。当她和她妈妈听说我们先后都要回家了时,那个高兴劲呀,比过年都甚!家才是一个人灵魂的驿站,家才是一个人最幸福的港湾!


我跟女儿关于熙熙的对话


能够出院重获生命,我再次感谢不顾自身安危、离乡背井、辛劳战斗在抗疫第一线的解放军医护人员。特别是我的管床护士之一,号称”红孩儿“的陈燕红,她本是妇产科的护士长,2002年大学毕业,经她手接生的婴儿就有几千个。阴历卅她瞒着父母和七岁的女儿报名来到武汉抗疫第一线,弃”长”改行当了感染科的普通临床护士,专门照顾老年病人,让我也沾上了喜气与运气!

   

左:红孩儿上了《人民日报》、军报;右:红孩儿对我写的《渴望》的评价


还有时刻想念孩子分别把小名写在防护服上的谭琼(泉泉妈)、孔维林(苏苏妈)、任群慧(萱萱妈);还有号称L4组合的唐蕾、吴莉莉、杨玲、胡黎黎(Laugh、Lady、Last、Light);还有杨雪、李雪、彭雪、付靖、蒋婷等等都给了我不少的关心和爱护。她们年龄不同,性格不同,但她们以身作则、守岗敬业的操守却是一致的。她们是守护者,更是抗疫中的战友。


护士杨玲正在给我注射胰岛素,被同事抢拍了

没有穿防护服戴面罩而穿军装的女护士,右为“红孩儿”


有一次,我不小心扯动了留置针,鲜血直流,邻床按了呼叫铃,不一会平常走路都拖着脚步的护士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赶来帮我处理(我当时恨死了自己的不小心);见我们没有下饭菜,省下自己的那一份和特意买的酱菜,集中起来送给我们;入院时仓促,许多生活用品都没有带,她们非常热心,能解决的都尽量帮我们解决了;有时观察到我们有心理阴影,对病情不明就里,便耐心交谈,沟通……


护士们送给我的咸菜与水果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少病友谈论到医护人员这么辛苦与甘冒风险,国家应该给予他们补助,她们听到后却说,那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我们是军人,军令如山倒!救治你们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晚上睡不着,护士谭琼特地给我下载的音乐


这次瘟疫,广大党员都积极捐了款,我特别希望能从中拿出一部分,在全国各地驰援武汉的医疗队伍凯旋而归时,那时肯定早已春暖花开,多留他们一天,组织他们看看武汉的美景,放松放松紧张的心情和疲惫的身体;给他们每人发个“武汉特产”大礼包,带给他们家乡里日夜担心和祈祷平安回家的亲人们!


老伴出院前,与管床护士合个影


哦,还有一个小秘密告诉大家:除了我昏迷的那几天外,在病房里除了睡就是吃,挺安逸的。我还在坚持炒股,股市并没有因瘟疫和大规模大范围内的停工而一泻千里,我还小有收获,买个小菜煨个汤什么的还绰绰有余。真的要感谢互联网的发明者,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日子到哪去看新闻微信微博、到哪去联系亲朋好友视频聊天、到哪去网购热搜,停课的学生们到哪去上网课……


护士欢送,左49岁的张警官,右55岁的程司机(火车),我最后出院


我亲眼目睹过鸡瘟,大片死了的不说,就连那还在扑腾的,农民都赶快把它们埋了以免传染。这次人瘟,我从奄奄一息住进来到今天能健健康康出院(为了控制出院后又返阳,除核酸检测外,从3月6号起又新增一项血清抗体的检查),整整39天了,还要再隔离14天,我就可以回家了!这场疫情耗费了全社会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


社区志愿者在打扫走道


社区工作者上门登记


从来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而已!有报道说,3月10号,全市14个方舱空仓;到今天为止,新增确诊病人已为1。除了还须清理心灵的创伤外,愿所有病友都早日康复出院!愿全国各地驰援武汉的白衣战士们都平安地早日返回家园!愿武汉早日”开城”、早日复工复学!


老伴一回家就下厨房了,这是生活中的乐趣与享受

老伴回家太高兴了,拍照口罩也摘了!


2020年3月18日
于洪山区诺万森酒店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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