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潮 | 陈益民：走进萍乡山明村，张国焘故居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陈益民，1960年生，南京大学历史系78级。曾任天津人民出版社总编辑，南开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天津市国学研究会副会长。

原题

张国焘故居观后感

作者：陈益民

2019年2月24日，阴天，我们前去参观张国焘故居，地点在江西省萍乡市上栗县金山镇山明村。

江西是中国革命星星之火燃起之地，这片红土地上出了无数的红军老战士，但后来打天下，主要中央领导人、十大元帅，却没一个是江西人。这不免让这方水土上的人感叹，如果张国焘不走向反面，他应当算是这里的大人物吧？

百度地图上标明张国焘故居“暂停开放”，我们想故居已修复多年，不开放不意味着不让看吧？然而当我们的车子沿着为修复故居而专门修好的柏油道路直达那故居门口时，才发现门上挂着一把锁，果然不开放！

乌云沉沉下的张氏老宅

修复了近十年，却不对外开放，真是意味深长。问村民，村民说要找村长；从麻将房忘情玩牌的人口里，得悉村长下落，找着了村长，说明来意，总算得以打开故居。我暗想，如果这是一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踏上红色之旅，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的学校的人、组织的人，纷至沓来，络绎不绝，一定能让村民们有更多的事情可做，不至于冬天农闲日子里，除了玩牌，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在这里确实难以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张国焘，他身为红四方面军最高领导，不该在与中央红军汇合后，不肯与之共同北上，而是另立中央，重过雪山草地往南，导致红四军损失惨重。后来他又更有脱党叛党之举。因而他的故居不能插红旗，不能标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理所当然。

虽说利用反面教材也可以起爱国主义教育的作用，但自晚清至当今一百余年，一个始终未曾动摇的看法认为，本国人民素质低，只能正面教育，不能反面教育，否则一教就会被带坏。因此，毫不奇怪，我们在那儿见不到任何有关本故居的介绍，甚至未看到一个姓张的“张”字！更勿论“张国焘”三个字，更勿论“张国焘故居”的匾牌。没有任何张氏痕迹！故居很大，据说有四十八个天井，连成片的房屋，仅修复一半（另一半被毁被占），仍能看出旧时大家族的气派。只是，空有其壳，所有房间空空如也，没有摆设，没有物品，也无片纸只字的介绍，更无生活在那里面的住家。闲杂人等到里面转一圈，基本上不会受到任何的思想教育，虽然我们一向主张做任何事情都是要引导人民和教育人民的(大约人民时常也是落后的吧)。

而我却颇有感触，也有几分压抑。成王败寇，本是我邦传统，更那堪还是个叛党分子的故居，按我邦千百年来惯例，理应将其从历史上抹去！所以，当十年前上栗县政府着手修复此故居时，就曾遭遇某些反对声，呼喊的口号是：对于一个党的叛徒，革命的败类，历史的罪人，修复他的故居，居心何在？当时的上栗县政府左挡右避，在遮遮掩掩中喃喃地说：为了发展旅游业。而看看故居当今的门庭冷落，当初的用意，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为什么修复故居？为旅游？为宣传那个走错历史道路的人？显然是出错了牌。

修复故居，真正价值在哪里？在于保存一段历史，在于告诉世人故居主人曾经起过怎样的正面的和反面的历史作用！这让我联想到在资本主义的德国，那个号召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马克思，一百五六十年来他的故居却被那个资本主义国家的人保护得好好的，还供人参观；还有那个曾被我们斥为“人民公敌”的蒋介石，他在奉化老家的故居，虽曾遭过破坏，但如今也被好好地保护供人参观；还有被称作“野心家阴谋家”的林彪，他的故居不也整饰一新对公众开放吗？因而不是反面的东西就一概要清除的，否则，作为“三座大山”的代表之一的帝王，他居住的紫禁城岂不是也应当彻底摧毁而后快？

红军时期张国焘，曾经叱咤风云

张国焘出身大户人家，按我们的阶级划分，他家必是大土豪大地主无疑。本来子承父业，完全可以做个声震一方的土豪，然而他却满怀打碎旧世界的豪情，早早地参加了革命，还成为中共一大代表！我们的《建党大业》影片中，张国焘也是绕不过去的重要人物。早期的学生运动和工人运动中，他都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在长辛店创办劳动补习学校时，他率先把家里寄给他上学的三百元全部捐出，据说后来交党费制度，就与他的这一举动有关系。因他后期有问题而全盘否定他前期的历史业绩，那是欠妥的。

红军时期，中央苏区奋斗了那么多年，有那么多高人领导，红军却在苏区待不下去了，不得不长征。长征之初，有八万余人；后突破四道封锁线，又转战云贵，待过完雪山草地后，仅存一万余人。而张国焘领导鄂豫皖根据地，曾经发展喜人。他督促人人种南瓜，解决了粮食问题；纠正乱打土豪风气，凝聚了向心力；拥军优属，振作人心，乡民纷纷参加红军。多次反“围剿"取得辉煌战绩，当时甚至有“跟着张主席，天天打胜仗”的歌谣流传。亦可见他的领导能力是出众的。后来又转战川南，部队扩大到了八万人，成为红军中的劲旅。

长征中，当中央红军只剩一万而张国焘握有重兵八万的情况下，他趾高气扬，与中央讨价还价，就人之常情来说，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啊。他认为当时中央老犯错误，以致弄成那么个危急局面；而他领导红四军就好得多。他当时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多年来，我们多谈中央红军即红一方面军历史，极少介绍红四方面军历史。而红四方面军之强大，当时也是有目共睹的！只可惜，其后张国焘接连走了几步重大的错棋，葬送了大好局面，给红四方面军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待他回到延安，受到严厉批判，也是咎由自取了。由此可见，他对中国革命，既曾做出重大贡献，也曾导致重大损失。他身上，有着一段重大的红军历史，无论他个人是否值得一说，而他麾下的红四方面军广大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所歼灭的敌军数量，在红军三大主力中是最多的。张国焘及其统率下的红四方面军的历史，很值得后人去认真考察和深思。

 张国焘与毛泽东在延安，彼此心里都很蔑视对方

因而，让人们参观他的故居而重温当年跌宕起伏的红军历史，也不失为很好的革命传统教育方式。可惜，故居冷落，历史尘封，无人愿去翻动那沉重的一页了。甚至我们查阅百度百科“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词条，可以看到“总指挥徐向前”“政治委员陈昌浩”，却未提张国焘担任了什么职务。而历史事实是，张国焘是红四方面军最高领导人！我们一向主张实事求是，那就不该将历史陷于虚无。

故居中没有与张国焘历史相关的任何标识，而一进门的墙上，有当今的标语：“听党话，跟党走，颂党恩……”这又让我想到，张国焘最后正是不肯跟党走，才有了他后来人生的落寞。

不过，当年的他，设身处地的说，真的处境堪忧。

1937年2月至5月，中央对张国焘错误路线发起严厉批判，期间竟把红军西路军的失败归罪于他头上(明明是中央决定西路军西进);还污陷他决定红四方面军南下而非北上时，有武力解决红一方面军的企图。张国焘失去话语主导权，有口难辩。遭受严厉批判的同时，还一再遭到人格污辱。一次看《西游记》的戏，最高领导现场故意讥讽说，西行取经谁最不坚定？猪八戒！气得坐一旁的张国焘立马起身离去，恨恨骂道：无耻！此外，那时王明从莫斯科回来，擅自把张国焘的三个得力部下杀了，诡称他们是“托派”。哪天张国焘会不会也被污为“托派”而处决呢？这有个准吗？何况多年前在鄂豫皖根据地肃清“AB团”时，张国焘自己也曾冤杀了不少人。那种自己人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惯性，让他切身感受到了心寒。

因此，我们要批判他后来脱党、叛党，而同时也要反思我们内部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所造成的太多冤案错案，教训是无比深刻的。

从故居出来，天依然阴沉。同去的人都觉着看这一片旧房子索然无味。好在接下来要到距离不远的浏阳去看胡耀邦故居，感觉必然不一样。

果然，那边真是另一派天地。于是幽暗的张国焘故居，在我们的记忆里完全被后来所看到的明丽色彩所遮盖。只是在我心底，依然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张国焘，曾经的党的创始人之一，八一南昌起义的参与者，鄂豫皖根据地和红四方面军的主要领导人，何时，他的故居也能像蒋氏故居、林彪故居那样，坦然面对公众，我们头顶的天，才更像是艳阳天啊！

 老宅冷落，修复了，却躲在深闺人不识

写于2019年2月

陈益民写字楼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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