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 | 卫林:我在这战斗的几年里(二)
作者档案
修啟新,曾用名卫林,1956年出生,北京理工大学爆炸力学专业77级,毕业后进入兵器部第五设计院担任火炸药化工工程师,曾获国家专利和兵器部科技进步奖。1990年代至今先后在北京科招生物、丹侬集团、汇众集团、恒森国际文化教育、新东方等机构任职。出版有小说《烟盒》《玩》。目前在环雅教育担负咨询顾问。
原题
我在这战斗的几年里
续集
作者:卫林
1982年初,77级的大学生毕业了,国家统一分配,很公平合理,基本上哪来哪去。
我班里有10个北京人都分在了北京,整得这帮外地学生这个不服呦,因为人人都想留北京,他们上书校长,要求按照学习成绩,择优分配。
校长特地召开全校大会严肃地批评了他们贪恋大城市的思想,校长说,党和国家培养了你们,使你们成为了国家建设急需的人才,你们要无条件地服从分配,到祖国需要你们的地方去。学习成绩好不是你们向党讨价还价的筹码,这种极端个人主义的思想很危险,希望你们端正思想,不辜负时代对你们的期望,以崭新的精神面貌走向新的单位。
像老夫子,米卫婷,仲建丁等人学习好,不在乎分哪儿,人家考上研究生了。冯宏图留校当了老师。我被分配到五机部第五设计院。
1982年2月15日我来五院报到,正式上班。与我一起分来的十个人来自不同的学校,五男五女。北理工和南炮工是部属院校,分来的毕业生占到七人,同济,南京工学院,长春建工学院各一人。
五院是个设计院,军工厂的设计单位,文革前被高度重视,尤其是在备战,备荒,要准备打仗的年代。到了改革开放年代,就不吃香了,面临着军转民。
我被分到工艺室,据室主任介绍,工艺室是设计院的龙头单位,其它科室围绕工艺室配置,统称下行工种。下行工种包括,水,暖,电,气,土建,技经,总图等等,有个总师室牵头,业务工作就运行起来了。工程设计项目由总设计师挂帅,领导着各个专业的人共同完成设计任务
与我一起分到工艺室的张文俊毕业于南炮工,后改名为华东工程学院,一米八大个,脸漆黑,大嗓门,笑声爽朗,为人热情。报到没二分钟就跟我混熟了。我问他家住哪,他回答:“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看是科学院的”。逗得我哈哈大笑不止,觉得他格外的亲。
他家住科学院宿舍,他爸是中科院物理所的所长,家里的客厅北墙高挂着郭沫若院长的书法墨宝:即使我们的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也没有半点值得骄傲的理由。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们应该永远记住这个真理。
当年的陈景润来科学院时就被分配在了物理所,是他爸根据人的特长和爱好,力排众议把陈景润放到数学所去的。如果他爸硬卡着不放人,就没有后来的“王冠顶上的明珠”了。我们都很佩服他爸爸的远见卓识,为国家培养了人才。
到了设计院才知道什么叫知识分子成堆,放眼望去,不是这工就是那工,许多两鬓斑白,却还趴图板上画图的老同志,工作极为认真。刚一到新的工作单位,称呼成了大问题,管父母辈的老同志叫叔叔阿姨,显然不合适,叫老李,老张,又显得不礼貌,又不是工厂叫师傅更不合适,真不知道咋称呼他们才合适。
前一年分来的工农兵学员管老同志叫老师,我也觉得不妥,毕竟不是学校呀。张文俊管老同志叫李工,王工,解决了我头疼的称呼问题,这样称呼最妥贴。
我的办公室共六个人,四个岁数大的,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叫李梅,我挨个问好了,潘工,贾工,谢工,刘工好。到李梅这卡住了,叫不出口,比我还小呢,咋叫呀?难道也是工程师不成?人不可貌相呀。
一咬牙,一闭眼,叫了她一声,李工好!可把李梅吓坏了,忙不叠的起来还礼:‘您可别这么叫,我该叫您卫工才是。我比您早来半年,高中毕业就来五院了,是咱们组的描图员,叫我小李就挺好。’整得我一个大红脸,62年出生的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丫头片子,把我唬够呛,管她叫了声工,这脸往哪儿搁呀。
仔细一看,李梅牌儿亮呀,细高身材,有1米70的身高,粗眉大眼,高鼻梁,厚嘴唇,一笑倾城俩酒窝。顿时脸红了,一为叫错了,二为与美女对视,不好意思了。
潘工是组长,50多岁了,是五十年代培养的大学生,工作起来极为认真,精益求精,一丝不苟。老同志之间对技术问题的争论就跟吵架似也,让我大开眼界,领教了“臭老九”的风采。难怪领导们都不喜欢知识分子,太自以为是,不讲情面了。
但潘工讲话,这是对事不对人。如果技术上的问题不搞清楚,带到工程上,那国家的损失可就大了。我们在这里顶多是重新画几张图纸,在建筑工地上,要推到重来,简直不可想象。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所以情面和责任孰轻孰重,小卫你应该会选择了吧?
在我眼中这么重要的人际关系的问题,得不得罪人的问题,让潘工三言两语就说得明明白白,且为了国家利益,得罪人简直就不是个问题。一下感觉境界高了许多,知识分子太可爱了,我也要做一个不解人情世故的"臭老九"。
下决心容易,做到太难了。没多久,一个工作上的疏忽,让我铭心刻骨地记一辈子。那是一个军转民项目,密云啤酒厂灌装工房的设计,所有的设备都是从保加利亚进口的,光英文说明书就装了一箱子,我的英语好,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
经过一番努力,大功告成,主厂房设计顺利完成,就是辅助工房设计,给非标准设备提资料,其中一个啤酒储罐耐压力参数没查到,如果换成老同志,且抠呢,上天入地也要把这问题搞清楚。我想,不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罐吗,哪有这么重要,偏偏就是它出问题?就没有认真查明白,随便填了个设计压力3公斤/平方厘米。心想,没给你填个常压就不错了。凭想当然了,结果问题就出在这上边了。
工房建成后,设备试运行,灌装啤酒,怎么也装不满,把安装调试设备的老外急得团团转,满头大汗的没招。
最后保加利亚的总工程师来了,一查啤酒储罐的设计压力3公斤,说,压力设计不合格,对储罐的压力容器的设计标准为7公斤/平方厘米,换储罐。当储罐压力达6公斤以上时,啤酒瓶就全能装满了。
这算是个小失误,就重新做个压力容器,还损失20万人民币呢,如果是大失误,损失不定多惨重呢。你看,差一点都不行,在设计院工作,差一点都要出大事。深刻的教训,终生难忘。
五院属于中央机关,政治空气浓厚,人人要求入党,但是其难无比,头发花白还在努力争取的人,比比皆是,例如,像潘工这样的人还不是党员呢。是潘工不要求吗?不是,他说,会一直努力,退休前能加入组织就知足了。
可能是潘工的秉直性格,眼里不揉沙子,把人都得罪光了。随便找个人打听潘工,业务水平双挑大指,人际关系不敢恭维,为了设计方案的一点毛病能跟你吵得天昏地暗,许多人对他静而远之,但是我把潘工佩服得不行,典型的海瑞性格,可惜的是社会上不太容这种性格。
连潘工这样的人都入不了党,我就更别想了。
这天我出差刚回来,潘工跟我说,“咱们院正开运动会呢,都到尾声了,咱们组还没挣到分呢,报了许多项目都拿不到名次,你回来的正好,我听说你是北理工的名将,就指望你给咱们组争气了”。可我的强项短跑都比完了,就剩下最后一项我最不擅长的3000米了。唉,这帮老同志,荣誉感比什么都强,除了为自己争个人利益,什么都争,争先进,争标兵,争做无名英雄,争集体荣誉感,拿他们真没有办法。
外行的人们认为,我只要参加,拿名次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拿不到就丟人丟大发了,什么二级运动员,浪得虚名罢了。可内行人明白,跑100米和跑3000米能一样吗?这不是狗戴嚼子~胡勒吗?整得我为难透了,参加吧,十有八九就玩现了,拿不到名次不说,还肯定遭人非议;不参加吧,怕潘工失望,他把拿分的最后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
最后一咬牙,一闭眼为了心中的偶像潘工,豁出去了,勇敢地站在了起跑线上。比赛中,始终有股精神力量在支撑,丹田憋足一口气,坚持,坚持,再坚持,最终拿到第三名,真是累吐了血了,几天都缓不过来。看着潘工满意的笑容,我想,电碾子压罗锅-死也直(值)了。
团体总分已明朗,我所在的工艺室暂列第二,比土建室少2分,胜负要看最后一项桥牌的比赛,恰巧是工艺和土建决冠亚军。如果土建胜,没说的,总分第一非土建室莫属,如果工艺胜,总分刚好超过土建2分,工艺室将反败为胜。
这场比赛吸引了土建和工艺的许多人前来观战,我则是第一次看桥牌比赛。
一队由四个人组成,分开室和闭室进行比赛,俩人坐开室的南北,另外俩人坐闭室的东西。一共打24副牌,算总分,最后折合成IMP,俗称点,谁点多谁赢。
打桥牌有三难: 叫牌难,打牌难,记分难。
张文俊是工艺室的主力,其他三人是老同志。土建的美女朱莉亦在场上,她是与我一起分来五院的77级的学生。最后土建2点胜,获院第一届运动会的团体总分第一名。我看了半天比赛,啥也没看懂,但是最大的收获是看上朱莉了,侧面打听了一下,南京工学院分来的,家住八一电影制片厂,尚未有男朋友。
可是朱莉性情高傲,凡人不理,你想找个茬跟她套近乎,她硬是装着看不见。正当我无计可施呢,冯宏图来了。目前,他正跟五院的于群谈恋爱,不用问肯定是哥们的介绍啊。于群是与我一道分来五院的,父母是清华大学的老师,她本人毕业于上海的同济大学,采暖通风专业。人长得没挑,高挑身材,细眉大眼,皮肤白皙,煞是好看,否则老冯也看不上她啊。
我把心事跟冯宏图说了,冯宏图说,这事好办,于群跟朱莉关系不错,让她拉着朱莉打桥牌,咱四个人打,这不就说上话了吗?以后你俩能发展成啥样,就看你的了。这招好是好,就是我不会玩桥牌呀,那玩艺好学吗?冯宏图告诉,肯定不好学呀,否则的话,全国人民都会玩桥牌了。说的我呵呵一笑,下了决心,学打桥牌,有什么呀?有志者事竟成,更何况这是带着问题学呀,学会了,美女在向你招手,多大的动力呀。
废话少说,很快我就桥牌入门了,而且上来就用精确叫牌法。所谓叫牌难就缘于此。打桥牌的第一步就是叫牌,通过叫牌,你的partner就是同伴就知晓你的牌力,好叫一个最佳定约,不容易被对方宕掉。
关于叫牌法,五花八门,不下十种之多,自然叫牌法是桥牌入门,最初级的,也最简单。精确叫牌法是台湾人发明的,用该叫牌法拿过二次世界亚军,算是第二难的叫牌法,最难的是蓝梅花叫牌法,意大利人发明的,用该叫牌法屡获世界冠军。
朱莉用的就是自然叫牌法。这回于群拉着朱莉与冯卫打桥牌,一看叫牌,把朱莉唬得够呛,遇见高手了,居然用精确叫牌法。立马不牛了,还虚心求教。就这样,我兵不血刃地取得了话语权,你说谈恋爱,没有话语权咋谈啊?
朱莉的爸爸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领导,专管那帮演员的,像奶油小生王国成,著名丑星沈小二等都是她爸发现并培养的。朱莉气质优雅,富有教养,面冷心热,乐意助人。
83年集邮热,刚发行的邮票很抢手,在散落各地的邮局很难买到,那点散量还不够邮局职工走后门的呢。要想得到新版邮票就要起早去集邮公司排长队买,那队排了足有几站地远,远远望去,长龙似也,成为长安街上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我集邮,又没时间排队去买,跟朱莉混熟了,就聊到了集邮的事。朱莉说,我们院里的邮局有卖,没人买,你想买啥邮票,把邮票号写在这,我让我爸帮你买。主要是军队大院警卫森严,外人混不进去。嘿,不费吹灰之力呀。
从买邮票开始,往恋爱的路上走,我取攻势,朱莉取守势,且防守严密,无懈可击。我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论家庭,论气质,论智商,论长相,都差着数量级呢,除了同等学力。怎么办?冯宏图给我制定的策略是:只能智取,不可强攻,曲线救国,绕道上山,绕晕了再说。他说的容易,我往那边绕啊?绕错了方向,可就越绕越远了。
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我举棋不定之时,院工会主席找我来了。宣武区要召开职工田径运动会,要我组队参加,还推托不掉,工会主席说了,你是二级运动员啊,档案里都写着呢,你否认不了,义不容辞得了,你不组队带队,老虎拉车-谁赶(敢)?说得我心里受用,不得不答应。
我把院里的年轻人一划拉,没几个能用的,最后就去了四个人参加,拿了个团体总分第二名回来,震惊了五院,这小子行啊,有把子豆啊。朱莉也对我刮目相看了,但是疑问重重:你们就凭仨瓜俩枣,就在诺大的宣武区拿亚军,我就不明白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喜出望外,烧香引出鬼来了,不敢怠慢,也不敢胡吹大气,只得实话实说,找了考上研究生还在北理工校队的哥们来帮忙了,顶着五院职工的名字参加了好几个单项和接力的比赛,且都获得了第一,接力赛还破了4*100米接力的纪录,分加倍,所以总分就上去了。凭借着宣武区运动会,获得了朱莉的好感,我又不失时机地表达爱意,确立了俩人间的恋爱关系。我感谢冯宏图拟智取布置得当,若强攻必遭致重大伤亡。
张文俊与我分一个室了,很快就被重点培养了,提拔到总设计师室做助理总设计师工作,把我妒忌的不行,没看出来,这小子傻大黑粗的,还巨有心眼儿。他没事就去总师室提建议,谈想法,虚心请教设计上的事。你想想,总设计师们哪有年轻的?都是老学究,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工作气氛严肃有余,活泼不足。他的出现,带来了一股年轻的朝气,整得人人都说这小伙子有培养前途,接班人来了。
我就不善于与领导交流,有拍马屁的嫌疑,怕人议论。我认为,是金子总会闪光,凭本事吃饭。可是我忽略了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谁没本事?领导提拔你与提拔他没有大的区别,除非你有特殊的贡献。一个刚分去的大学生上哪儿特殊贡献去?如果我是头,我也喜欢提拔经常找我汇报思想或者沟通交流的人啊,至少更了解他呀。
这么简单的道理咋就没想明白呢?等明白了又落了后手了。我感到了社会的复杂,不像我原来想得那末美好,许多事情不是跟学校,家庭从小教育你的那样,先人后已,助人为乐的美德精神处处放光辉,祖国处处有亲人。隐隐感到了竞争的残酷。
我的能力不是问题,举例说明。我带队参加部机关举办的«京兵杯»棋牌赛,取得全部比赛,象棋,围棋和桥牌的冠军。我带队参加的三次宣武区职工运动会,取得二次总分冠军,一次亚军。部机关运动会,我获100米200米第一。五院的运动会那第一拿的就多了去了,获得的奖品堆半个屋子,脸盆呀,塑料水桶呀,谁要给谁,人缘特好。最后还被评为北京市体育先进个人呢。
可领导怎么看呢?说他兴趣广泛,不务正业。说我不务正业,可我在86年北京市组织的恢复高考後毕业的大学生英语摸底考试中,取得五院考分第二的成绩。从77级到81级的大学毕业生近100人参加了考试。我以潘工为榜样,认真工作,参加的《单基无烟药风力输送防火防爆安全措施的研究》项目获部科技进步二等奖。
尽管如此,好事基本与我没啥关系,来五院也好几年了,三次长工资,一次也没有我; 出国考察,派访问学者没有我; 破格提拔年轻的总师照样没有我,你说郁闷不?
有时候,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平,像张文俊这么春风得意,这么受重视,已经是五院最年轻的总师了,院长接班人的人选,都留不住他,张执意要走。
为什么?他爱人姜女士是他的同班同学,与他一起来五院,89年五院派她做为访问学者去西德深造,时间为一年。结果到期人家就不回来了,说白了就是叛逃了。五院傻了,就只能卡着张文俊,不批准他去探亲,如果硬要去,就交3万元的培训费,辞去五院的工作。
为此张文俊很苦恼,我是他的好朋友,跟他喝闷酒劝他,姜xx若想在西德(那时东西德尚未合并)站住脚,就必须嫁给当地人,凭她的长相和素质,不难。把你办出国了,跟你离了,你就鸡飞蛋打了。你现在五院混得这么好,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赌她不离,风险太大了。
张文俊把一杯酒一干而尽,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说,劝你及早把头回,免得筋骨碎。张回答,宁可筋骨碎绝不把头回。张文俊痴心不改,一意孤行,冒着巨大的风险走钢丝。
五院刚分配给他的住房,两室一厅,被他装修的及其漂亮,80年代末,壁纸和木地板,瓷砖相当的豪华。工艺室的年轻人最爱去他家做客,一群"狗男女"往死了造,其中包括两朵五院的院花: 79级的江红和80级的希瑞,姐儿俩属于“招苍议员级”的。
日本影片《追捕》里面有个招苍议员,所以五院的年轻人就管漂亮女孩叫招苍议员,为什么?招苍蝇啊,屁股后面跟着一群苍蝇似的,多形象呀。但是招苍议员对未婚男青年不感兴趣,认为他们太嫩,不成熟,她们专爱跟已婚的老青年混,觉得他们有品味,有见识,例如,我,张文俊这样有家室,又活跃的人。
我曾经劝过张文俊,主动和姜xx离婚,放她一马,回手把希瑞娶了,一子解双征,多美的事啊,也不用辞职退房交培训费了。张文俊自称,坐坛子放屁-想(响)不开。希瑞好是好,可姜在我心中无可取代。
张文俊算条汉子,孑然一身,舍弃一切,追求他的梦想去了。最终梦断西德,3年后,无功而返。我俩再次见面,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他好,他倒是想开了,自嘲道: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故乡的风,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张文俊走后,我也不甘寂寞,借着自认为五院对我不公的由头,加入考托福出国的大军。这时我已和朱莉结婚,并有了一子,在八一厂的姥爷家上幼儿园。朱莉远赴深圳分院工作,我下班没事干,就拉着希瑞和江红复习托福。
五院的福利还是很棒的,男职工可以分房,根据工龄,职称排队,我因为上学前工作过三年,在排队中占了大便宜了,在同进五院的职工中遥遥领先,所以朱莉选了院内的宿舍楼,虽然面积小点,楼旧点,可是上班近在咫尺,听着上班的铃声跑步都不会迟到。
一下班,我带着俩美女回家学习,动力十足。当的情形是托福考过550分以上,GRE过1900分以上就有希望申请到美国大学的奖学金,这样就可以去美国的大学读研究生了,几乎所有的大学毕业生精英都在走这个独木桥,托福考点,GRE考点人满为患,得起大早,恨不能连夜排队才有望报上名。
报名难,考过就更难了,有一本托福词汇,必考3000词,我在上大学期间还是很重视英语的,词汇量算大的,这托福必考3000词几乎全不认识,要想实现这留学的梦想,还有三座大山需要翻越,单词关,听说关,快速阅读关都不易过,难度可想而知。
但是有俩美女推着,不行也行,别无选择,玩命呗!
希瑞长着一张芭比娃娃脸,皮肤雪白,双眼皮,大眼睛,盘儿老亮了,走到哪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回头率极高,人们管她叫阿瑞,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颜值,整天昂首挺胸,眼往天看,对那些色眯眯的男人眼神不屑一顾。
江红没希瑞漂亮,白度不相上下,单眼皮,个子也没希瑞高,但是条顺呀,俗话说,盘儿亮不如条顺,一顺遮百丑。这样工艺室二美跻身五院的“十大将军”之列。
以我为首的五院年轻人给五院的漂亮女孩封了十大将军,希瑞位列第二,江红列第十位,因其眼睛小点,颇有争议,最后我折衷了一下,称其为"老大校",新少将方得到通过。
五院各科室能闹腾的,有能力的年轻人业余时间经常聚在我家喝酒打牌,琢磨着给漂亮女孩起外号的事,为自己科室的靓妹争取"将军"的封号,还自称为“五湖废人”。
我家自然成为了免费大食堂了,没得挑,炸酱面,简单,快捷,省钱,业余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为此朱莉意见老大了,一出差回来,就发现少了半口袋面,半瓶子油,我回答,天天吃炸油饼了,把朱莉气得没法没法的。
狗改不了吃屎,趁着这次朱莉一年出差在深圳的机会,我索性变本加厉,还不招哥们来家折腾了,直接招俩美女陪着学习了,别管最后考试成绩如何,就这复习的氛围也绝对令人思念到如今了。希瑞和江红还真给面子,天天来,复习的积极性比我还高,欢声笑语的,日子过得快活无比。
但是我犯了个致命错误,明目张胆的带俩美女回家绝对是兵家大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风光是风光,也遭人恨呀:哦,我们跟她说句话都费劲,你凭啥“鸭架子”带家去呀?而且一带就是俩?尽管有江红做陪衬,多少能避点嫌,表明没有胡来,是光明正大的学习呢,但还是难平众怒,风言风语四起,肯定传到朱莉耳朵里了,写了封信,警告我: "你如果干坏事的话,小傻子就别要了。"
小傻子是朱莉给儿子起的小名。
我喜欢的是希瑞,聪明,爱憎分明,不作做,不虚伪。家庭环境好,爸爸是二机部的副总工程师,留苏回来的,妈妈是前清的格格,北大的校花,弟弟是北大物理系的,在校期间赶上了李政道来华招留美研究生,恨不能万里挑一,他都考上了,你说这遗传基因强大到哪儿去了。表面上是我辅导阿瑞学托福,其实她英语比我强多了,也不知道谁辅导谁,就这么一笔暧昧的糊涂账,谁都不挑明挺好。
江红甘愿当陪衬,不露声色,她是真心喜欢我,但是我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去爱了,只好默默地守着吧,愿意为我付出。看到我这么痴情于阿瑞,肯定不会甘心的。江红素以心机敏锐著称,她有她的招数。她在纸上写辛弃疾的词: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江,修,生子当如孙仲谋。故意露给我看。
我一看,惊呆了,把曹,刘改成江,修,似有深意,她咋知道我以前姓修呢?文革前,卫林叫修启新,文革中不堪忍受被小孩骂,起外号的境遇,遂改名叫卫林了,多响亮的名字,以为从此扬眉吐气了,不想林彪又成反面人物了,卫林很无奈: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呀。到了五院守着没人知道我姓修的密秘,还算踏实,不想又被江红窥破了姓氏之谜,张口结舌可以想象。
江红说,在北理工我就注意到你了,百米冠军,天下谁人不知君?没想到二年后又跟你分配在一个单位了,我是79级的,晚了二年就牛顿来不及了。你想不到吧,我妈妈就是你们制药技校管档案的,现在制药三厂销售科,专卖蜂王浆。我让我妈查了你的档案,把你了解一个底儿掉,哈,哈。给我说的是一头雾水: 啥叫"牛顿来不及呀?"
江红捂着嘴咯咯一笑,连这个都不知道,亏你还是理工男呢。我越来越不解了,自嘲一笑,我土,我土,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敢不懂装懂,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江红解释道,现在的大学生管"牛顿-莱布尼兹定律"戏称为"牛顿来不及定律",多为麻将桌前用语,刚上听,别人和了,就说,牛顿来不及了。江红说完眼神从我脸上移开,继续看她抄的词,我不觉地脸上热了起来,"江,修,生子当如孙仲谋"分明就是暗示,爱情宣言呀。
再看江红雪白的脖颈,完美的线条,俏皮的笑脸,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不禁想到了毛主席的著名词句,顺口就念了出来: 江红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念得江红心花怒放。
后面的事,肯定玩陷了,双方都没有把持住,满园春色没关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朱莉回来后,不依不饶,最后离婚,这是后话。
再说我考托福,GRE之事,托福550,勉强过关,GRE不行,才1700多分,申请奖学金没戏。美国的马里兰大学的一个教授给我来信,征求我的意见,说第一年自费,如果成绩优异,第二年可以考虑给我奖学金。如果我同意,就让研究生院给我发录取及I-20表格。第一年的学费加生活费近2万美元。我上哪弄这2万美元去?留美之事就此作罢。
后来江红考取了新西兰AUT的硕士研究生,一去就杳无音信了。希瑞也离开了五院,去了中石化工作,并就手嫁给了那儿的博士。
因为这些绯闻,加之朱莉追究责任,我们离了婚,我净身出户,五院也呆不下去了,应聘了北京科招生物工程有限公司的生产厂厂长,从此在五院的经历就翻篇了。
现在回想起来,五院的领导没有对不起我,都挺正直公正的。问题出在我身上,自作聪明,不思进取,考虑个人的利益太多了。五院的老工程师们的优秀品质值得我终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