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知青丨朱新地:只想寻个地方当农民,四处碰壁走投无路

朱新地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作者青年时代


朱新地,1947年出生,1960年小学毕业赶上困难时期,1966年高中毕业赶上文革、上山下乡。1978年考上南京医科大学。现已退休。

原题
一个冬天的故事




作者:朱新地



倒流回城

1966年我高中毕业之际,“文革”突然从天而降,在经历了“文革”初期的大轰大嗡后,我和其他的老三届一样,别无选择地去了广阔天地。大哄大嗡

我插队的地方是云南省盈江县太平区蛮腮合作社。(“九大”以后才成立人民公社)

1969年秋天,在那个靠近中缅边界的偏远山村里,我的眼睛受了伤,在当地县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医生对失明的右眼束手无策,建议我转到昆明医治。

尽管医生出具了转院的证明,能否得到上面批准还是未知数。因我所在的盈江属于外五县(即滇西南靠近国境线的五个县),出入那里必须有人保组(“文革”期间的公检法三合一机构)签发的通行证。若没有这一纸东西,根本买不到车票;哪怕你有本事混上车, 过澜沧江和怒江大桥时,守桥卫兵逐一检查证件,也要被拦下。

拿着医院证明找到县革会知青办,办事人员又把我推到军代表处,军代表整天忙这忙那的,几乎连人影都看不到,偶尔匆匆露一下面,也是根本没有我讲话的机会。

无奈,我只得天天从早到晚地坐在他办公室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等候,心想,即使轮不到我说话,你总看得见我吧?

经过一番周折,我从县革会知青办获得了一个月假期。然后又以三个月的安家费相抵, 从社里借到三十元做路费,便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那时从盈江到昆明没有直达车,要从村寨到县城,再经腾冲、保山、下关等地一路转车。我有时坐客车,有时搭货车,晚上住的是两三角钱的小旅馆,旅馆之简陋之脏以及种种场景,让我想起艾芜先生笔下的《南行记》。

那一路基本都是大山,单翻越高黎贡山差不多就要一天时间,汽车在盘山路上不断地上坡下坡,旁边就是深深的山谷。

记得从保山到下关一段,天一直下雨,我坐在驾驶室里(货车),一路上看到翻了八辆车。驾驶员是个四川人,抱怨说:“在云南开车,简直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傍晚时分,雨变成了浓雾,能见度大约只有二十多米,路又滑,平素话很多的驾驶员不再说话,两眼紧盯着前方,小心地开,我的心也悬了起来。

天保佑,我们总算在天快黑时平安到达漾濞……就这样一路辗转颠簸,回到昆明时我的假期已过去了四分之一。

之后,我开始四处求医。每天早上我都怀着希望出门,而每天归来时却是无一例外的失望,跑了一家又一家医院,找了一个又一个医生,全然没有效果。

其实我曾多次想到过死,在盈江县医院住院时,这个念头就反复萦绕脑际。离医院不远处有一条美丽的大河,那就是要汇入伊洛瓦底江的大盈江。

许多个黄昏,我独自坐在河边,一次次地用手蒙上左眼,期盼右眼会突然看到光明,然而总是失望。默默流着泪眺望被残阳染成血红的江水,想着远方尚在批斗中的父母和被打伤的妹妹,真想纵身跳下去,让江水把痛苦和生命一起带走…… 

一个月的假期很快就要结束,我的眼睛仍无任何起色,没有光明,也没有出现奇迹。

正在这个时候,昆明开始抓倒流回城的知青了。

人保组、工宣队、民兵纠察队等有关部门半夜三更出动到百姓家里搜查,抓到的倒流者集中到昆明第二十三中学,要家长写下保证书 (保证在多少时间内让孩子下乡)并由其单位在上面盖章,才可以把孩子领回家。

我既怕连累父母,又不甘心就这样返回盈江——绝望中的我还在苦苦挣扎,执拗地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我只有二十多岁,怎么能没有眼睛?!

为了掩人耳目,我只得每天天不亮就从学校围墙的破墙洞(武斗时挖开的)爬出去躲避, 在外面游荡一天,天黑后再从破墙洞爬进来。同时努力想办法续假。 

然而,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谁会给一个倒流回城的知青开病假证明呢? 

一个“插友”告诉我,他有个小学同学在某医院挂号。他热心的陪我去了那家医院。那“小学同学”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面前。

女医生姓汤。常规的检查,治疗,开处方后,我吱唔着提出开假条一事。为了回避倒流知青的身份,我谎称自己是某厂的工人,解释说“其实厂里也没事干,只是要个手续而已。”女医生毫不怀疑地给我开了一周假。

初战告捷使我和插友兴奋不已,虽然这位医生未必能治好我的眼疾,但我心中已涌出一线光明。

第二个星期又获成功,我俩得意得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

谁知第三个星期却碰了壁,女医生说:“这病不是短期能好的,你既然上班没事干,就先上班好了。” 

沮丧地走出诊室,在医院门口踯躅着不知该往哪里去,心又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插友见状决定“见义勇为”,他趁诊室里无人时,偷偷从医生桌上撕了张空白假条,摹仿女医生的字迹开了一张病假条,然后,我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把证明拿去盖章。不料那管盖章的人接过证明看了一眼,便大声斥责道:“你这证明是假的。” 已经来不及逃走,人们立即围了过来,像围住一个被抓获的小偷。 

没想到,在被押着去坦白交待的途中碰到了那位女医生,本来还强作镇静的我,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此时女医生已脱掉工作服,看来是下班了。在听完押送者的叙述后,她拿过那张假证明,平静地说:“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我跟着女医生走进诊室,感觉无颜面对她,已说不出任何话了。非常意外的是,女医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到桌子旁,重新给我开了一张病假证明。

那一个冬夜似乎格外温暖,凛冽的北风也变得柔和。像往常一样,我又用手蒙住左眼,检验右眼,我的右眼仍看不见月亮和星星,但我心里却实实在在感到了光明,那是许许多多普通人,用他们的真诚、善良和爱心,筑成的温暖与光明。 

这一年将近年末时,中央的“一号战备通令”下达昆明,各高校纷纷开始了战备疏散工作(云南是“援越抗美”的前线)。父亲所在的高校即将搬迁乡下。

“文革”开始不久时,父亲就以“摘帽右派”和“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双重身份被揪出批斗。而此时,“文革”已进行三年,摘帽右派已被认为是死老虎,反动学术权威似乎也不再是运动的重点,倒是“老弱病残”的身躯成了单位战备疏散的拖累。于是父亲的单位让他自行找地方“疏散”。母亲则是被“下放”, 而我,更是不知道将会去哪里。一家人再度面临离散,因此我们决定去照一张全家福。

去拍照那天,因怕遭遇麻烦,全家都不敢一起出门,而是四个人分成三批,分别从学校前门和后门出去,再到照相馆集中。照片出来后,母亲给每人分发了一张,说:“都留一张吧,万一失散了也好找。” 

如今,父母亲已在地下长眠,我重新找出这张全家福时,不禁又想起了这段往事。照片上每个人都强作笑容,谁会想到它背后的沉重与辛酸——在那风雨如磐的年代,人的生命就像一粒草芥,随时有可能被碾成齑粉,更不要说会被哪阵风吹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个冬天,我们变卖了家什做路费,只带着父亲舍不得丢弃的书籍和最必需的生活用品,全家从昆明迁徙到了苏北。而且,也像那次去照相一样,四个人是分成三批走的, 这其中的缘由与过程更是一言难尽了。 

1969年12月31日,一个侠肝义胆的老同学用三轮车帮我把行李运送到火车站,我一人带着十多件行包,登上了东去的火车。车开时分正值夕阳西下,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年 了,1970年即将开始。我不知道新的一年会带来什么,只感到前途一片渺茫。

走投无路

当时我的要求非常低微,只想在中国土地上当一个普通农民,有一份口粮,挣工分养活自己。

因为从昆明到盈江插队时,一落下脚后,上面就发给知青集体户一本购粮证。尽管那本购粮证上赫然盖着“借供”的大印,却没有谁来向我们要过户口及粮食迁移证,也就是说,我的粮户关系还在我手里。

在头一年的秋收分配前,集体户是用国家提供给知青的安家费去粮站买粮,吃饭并不成问题。而一离开盈江,我便没有了口粮来源,只得靠家人接济了。

刚回到昆明的那段日子,我总是挑快吃饭的时候把同学托带的信啊什么的送去人家,以便能蹭一顿饭。可这终不是长久之计,去了一次,没脸皮再去第二次。况且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家家的粮食定量都有限。

况且,我这“口袋户口”不仅是没有粮吃,没有油、肉、布票等等一切计划供应的东西,还得整天提防着查户口、抓“盲流”(黑户口)之类的突然行动。因此我迫切地想找一个地方落下户口,希望不再东躲西藏,能有一口饭吃。

在安徽马鞍山当中学教师的表哥,托了学生的关系,在长江对岸的和县姥桥找到一个生产队长认了亲,好让我以“投亲靠友”的身份到安徽来插队。表哥说,和县主要种棉花、花生等经济作物,收入较一般农村高,基本能够养活自己。于是我匆忙赶到了马鞍山表哥家。

那年冬天特别冷,年前下了好几场雪,屋沿上的冰棱有一尺多长。春节刚过,雪一停,我就踩着遍地的花炮残屑踏上了去和县姥桥的路。

从马鞍山到姥桥要坐小火轮。船上挤满了人,看样子多是走亲访友的,人们还沉浸在 过年的喜庆中,兴致勃勃地抽着烟,磕着花生瓜子,聊着家常,只有我一人踡缩在船舱角落,忧心忡忡地想象着我此行的前景。

“过年没回家?”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主动向我搭讪,看到我疑惑的目光,又说:“你不回上海啦?”原来他把我当成上海知青了(安徽有不少上海知青)。我对他苦笑笑,不知该怎么回答,“知青”二字仿佛写在脸上,人家一眼就能认出。 

汽笛一声长鸣,小火轮靠岸了,我跟着下船的人群走上大堤。向那干部模样的人问清了路,我要去的村子离江边有三十来里。其实表哥也告诉过我,只需沿着大堤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顶着凛冽的北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大堤上,大堤根本望不到头。天毫无晴意,厚厚的云层压在头顶,只觉得天地间到处灰蒙蒙白茫茫,好像还要下雪似的。路上起先还有一些行人,后来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无人可以问路,我只得每看到旁边有村庄时,就跑下大堤去村里询问。脚上的鞋早巳被冰水浸透,背上的包感觉越来越沉,肚子更是饿得咕咕直叫,其实,我的背包里就有糖果糕点等食品,但我却不能吃,那是送给人家的见面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出现若隐若现的灯光,四野一片寂寥,只有寒风在旷野里凄厉地吼叫,我开始害怕起来,停下脚步茫然四顾,不知远方闪烁的灯火,哪一盏才是我今夜的归宿? 

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为了壮胆,我轻轻地哼起了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正当梨花开遍了天崖,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抑或是歌声带来的运气,当我再一次跑下大堤到村里询问时,目的地到了。 

虽说是生产队长,家里的条件还是很差,几乎家徒四壁。他们已吃过晚饭,我的到来让队长忙活了一阵。他特地取下屋梁上挂的咸肉咸鱼,切了几片放在饭上蒸给我吃(梁上这几挂咸肉咸鱼倒是让我十分羡慕),随后又让孩子去姐姐家叫回老母亲。

这晚,我和大娘睡一张床,大娘特地从箱子里拿出一床新被子给我盖,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仿佛一切疲劳一切痛苦一切委屈,都在这温暖的小屋里融化了——别了,“盲流”生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第二天,大娘带我串门走亲戚。这是一个颇大的村庄,沾亲带故的人不少,又是春节期间,许多在外面工作的人也回来了。每到一家,人们都从头到脚地打量我、夸我,说得我心里暖洋洋的,我暗下决心:“不管有多艰苦,我也一定在这儿好好干。”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旁,大娘神色庄重地对我说:“看你不像是城里的娇小姐,我就放心了……”没等大娘说完,我急忙表态:“我能吃苦……”谁知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意料。生产队长拿出一张照片,说这是他弟弟,在外面当兵,如果我同意和他弟弟结婚,在这里落户就很容易。然后一家人轮番说服我。他们说,在这儿军属的地位是很高的,可以推荐我去当赤脚医生、代课教师等等,否则的话,落户之事他们帮不上忙。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他们之所以接受我,对我这么热情,是想让我成为他家的媳妇。

我接过那张照片看了看,是张全身照,约二寸大小,人头还没有黄豆大,倒确实是穿着军装。大娘见我在看照片,转过头对生产队长说:“你明天去发个电报,叫老二快回来,要是赶得及,就正月十五办掉吧。” 

更加意外了!不是看不起农村,也不是对那军人有什么意见,而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毫无思想准备,我的观念及所受教育都使我难以接受。一时间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想哭又哭不出来,对此,我还能说什么呢?实际上什么话都不用再说了,只能告辞了。

第三天,天放晴了,明晃晃的太阳照着皖江平原,雪开始融化,风却更加刺骨,路也更加泥泞。我两手空空地踏上归途,却觉得这条大堤比来时更加难走。

我回到了马鞍山表哥家。表哥有三个孩子,都还小,表嫂没有正式工作,家庭负担很重。那时不仅粮食计划很紧,还要掺大量杂粮,比如霉变的山芋干、生虫的老蚕豆等。家里几乎每顿都是山芋干稀饭,孩子们不愿吃山芋干,我就专吃他们不愿吃的。尽管如此,我对分食他们的口粮、增加他们的负担还是很感不安。

在表哥家住几天,学校治保主任就上门了,旁敲侧击地询问:“你表妹在哪里工作?什么时候走呀?”我知道,麻烦又来了。

表哥重新给我找了一个关系,是他以前的老同事,在和县白桥供销社工作。表哥推断,在供销社工作可能会认识一些上层的人,可能会有办法。

于是,我又坐上了拥挤不堪的小火轮,又踏上了那条长长的大堤……

白桥比姥桥还要远!

在白桥找到表哥的旧同事,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也正如表哥的推测,他真的认识“上层”——一个公社副书记!我的心中再次燃起希望。

第二天,表哥旧同事就带我去拜访了公社副书记。很巧,那位书记说,公社正缺一个广播员,而且当下正在开三级干部会议,如果我能胜任的话,立刻可以派上用场。真是喜从天降!我迅速掂量一下自己,对这份工作信心满满,便向书记表示,无论写报道还是搞广播都可以接受测试或考试。

“可是”,书记接着问道:“你家庭成分是什么?”又说:“在广播站工作,会接触到一 些机要文件,你必须把档案拿过来。” 

我家庭成分是什么?我还真答不上来。父亲是大学教授,跟“地富反坏”都沾不上边,可他却是“摘帽右派”!再说,我们离校时,学校只开具了一张“毕业分配证明” (我是高 66 届的,也没有正式的毕业文凭),甚至连户口及粮食关系都还在口袋里呢,我能到哪里去拿档案?

又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只得再次登上回马鞍山的小火轮。

天很冷,小火轮舱里拥挤不堪。我站在船舷上,望着江面上如血的残阳,木然地任刀一般的江风吹拂撕咬,欲哭无泪。我实在不明白,为何连这样一个低微的要求——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当一个自食其力的农民,都难以实现。难道这广阔天地间就没有我的一条路? 

运河情

我只得从马鞍山回到扬州表姐家。这时全家人都到扬州了,但我的粮户问题仍无法解决。后来,是这位在某卫生院当护士的表姐,托了七拐八弯的关系,在苏北的一个小村庄找到个肯接纳我的地方。就这样,我又以投亲靠友的名义,在一个叫“运河”的生产队落下了脚。

村庄名副其实地紧靠运河,村里就有一个渡口。这里农民除了种植稻麦棉花外,还种桑养蚕。按理说,这应该是个富庶的地方,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十分贫穷,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只值二三角钱。

虽说是投亲靠友,实际这里无亲也无友。给生产队长送了两条香烟后,队长用旧门板,在五保户三老太家支了张铺,算是安置了我,从此三老太成了我的亲人。

苏北的原野一马平川,大运河从村边缓缓流过。夏日的骄阳把赤裸的河堤晒得直冒烟,冬天的寒风尖利地呼啸着掠过旷野,拼命摇动着小屋的窗棂。我每天混迹在一群纯粹的农民中间,劳作、吃饭、睡觉,再起来劳作、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忍受着艰辛与寂寞,不敢去想未来。

只有三老太关照我。每天我还在梦乡时,她就在我床边喊:“小朱,爬了(即起床了)。” 我太累,想赖一会儿床,她又催促:“快爬,迟到要扣工分。” 收工回来,三老太总是为我煮好了饭。那时农民生活很苦,家家口粮都不够吃,通常一天只吃两顿,而且是稀溜溜的大麦糊(他们叫菜子粥)。我的粮户关系还装在口袋里,完全靠家里亲人省出来支援我。三老太心疼我没粮吃,便也给我煮稀溜溜的稀饭。甚至双抢时节,从天不亮直到半夜的超强劳动,也只有两碗稀饭两根萝卜干。我饿得受不了,三老太就把自己种的茼蒿豆角掺在稀饭里煮,好让我能吃饱一些。

那段日子我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没有同学,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可说话的人,只有村旁的运河能给我一丝快慰。我时常独自一人坐在运河边,回想过去的生活。童年和少年时的理想,一切都成了美丽的碎片,简直茫然极了。我问这条从小学地理课本上就熟知的大河,我要在这里呆多久?会呆一辈子吗?运河不能回答我,任何人都不能回答我。 

夏天来了,我偷偷到运河里游泳。当然,我不敢在村旁边的河里游,而是跑到远离熟人的地方游。可还是让三老太知道了,她就整天给我讲大河里淹死人的事情,苦苦央求我 “别去游泳”。我心里直怪她多管闲事,但因受不了她的唠叨,只好不去。

这年麦收后,我第一次分到了用自己胼手胝足的劳动挣来的口粮——三十斤麦子。我把麦子扛到面粉厂换成面粉又扛回家。三老太显得比我还高兴,她一遍一遍地说:“小朱有粮吃了,小朱有粮吃了。”而对于我,这三十斤麦子的意义还不只是口粮,它给了我一份在艰难与无助中重新振作奋斗的自信和勇气…… 

后来,老同学来信鼓励我,他说:“粮食户口在自己手中,其实是掌握了极大的主动权……”而且当初下盈江时,因为行动积极,我的户口迁移证上的迁移原因居然是“分配”。于是我把户粮迁移证寄回昆明,在朋友们的努力帮助下运河边“重新分配”,改迁到了扬州。落下户口以后,我就离开了那里。由于不是正式的知青上调,感觉不好意思面对村里 人。再者,有了户口,又开始为找工作奔忙,也确实没有时间,我就再也没去过运河边的那个村庄。

找工作也颇为周折。之后,我从十三元月工资的学徒工干起,从事过多种工作,直到高考制度恢复,才有机会重拾学业重返校园。这时我高中毕业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多年以后,我在异地碰到一个当年同在“运河”插队的扬州知青,他对我说:“你走后,三老太一直挂念着你,三老太老是说,小朱怎么不回来看我啊?我还穿着她给我的凉鞋呢。” 

我的眼泪一下子夺框而出。这些年来我忙这忙那,只顾匆匆赶路,几乎淡忘了那间在蹉跎岁月中接纳过我、庇护过我的小屋。而三老太,这位在我惨淡落寞时用爱心与真情给我温暖的善良老人,却还念念不忘我离开时留给她的一双旧塑料凉鞋……

我一直不知道三老太的姓名和具体年龄,如果她还健在,大概有一百岁了吧?光阴似箭,岁月荏苒,转眼竟五十年过去了!我们祖国早已告别了那样的冬天,苏北大地也早已换了新颜,不知何日才能再回去看看。

此时,我只能怀着深深的疚歉,在运河南端遥寄心香一瓣:原谅我,三老太;原谅我,大运河…… 

其实我不会划船,摆个样子而已

朱新地专列
朱新地:大炼钢铁的时候
我把父母睡的铁床交到学校
朱新地:千万里赴沪京伸冤屈
母亲要我找卓琳阿姨


原载《老照片》第73 辑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知青之歌

对话:那一代人的岁月甘泉、

苦难崇拜与幡然醒悟

胡道轨:18岁上海妹妹插队回老家,

嫁了贫农小伙

施和平:有一种心碎,
是一次又一次的撕裂与别离
王海军:女知青和她们的农民丈夫
陆庆和:女大当嫁
许晓鸣:我为什么嫁给内蒙古牧民
马晓力:知青陈丽霞永远留在大草原
唐燕:下乡插队时,我们不懂爱情

景文:我拒绝 "铁老大"的"铁饭碗"

翟新华:大返城时期,

他留在兵团成了改革典型

陈新民:买私粮补饥荒,

我的“投机倒把”往事

景文:灾荒年口粮月均17斤,

忍饥受饿的日子真难捱

成小秦:李家塬三孔窑,

我度过此生最艰难一年

李薇薇:一次半道截车引发的血案

王小鹰:可怜无数山,

那里长眠着11位上海青年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光阴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职业  学术  家国……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