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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张先发:高考完了身无分文,回家的路还有百里之遥

张先发 新三届 2022-03-21


作者简历

作者青年时代


张先发,1962年10月出生,1978年9月考入安徽大学经济系。大学时代开始发表小说,有作品集《春天的流水》出版。大学毕业后先后在安庆日报社、珠海报业集团等单位工作。曾任珠江晚报总编辑、澳门时报总编辑等职。


原题
高考,跋山涉水回家路



作者:张先发



1978年7月22日上午考完最后一科,我们的高考结束了。同学们有的去县城亲戚家玩,有的马上坐学校的包车回家。而我一脸茫然,不知怎么回家。我身无分文,身上真的是一分钱都没了。原打算考完了,中午徒步往家走。从东至县城到大渡口五十多公里,花十小时,半夜能到家。但有的同学说,那一路都是山林,有野狼出没,会被吃掉,这让我十分担心。

学校在县林业局大院找了一间空仓库让没钱住宿的学生住。我到仓库收拾好我带来的书和被单,出林业局大院时,突然发现一辆运杉木的卡车正要出院门。木头都往山外运,这车应该往北走。我趴到车门旁央求司机让我坐便车。司机人挺好,他说他去东流镇,可带我到那里。东流到大渡口三十多公里,一下省了一大半路,这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1977年,我在安徽省东至县大渡口中学读高二。十月份恢复高考消息传出后,学校学习气氛马上紧张起来。我们共三个班,学校先摸底考试,按成绩把我们分成甲乙丙三个班。我分到甲班。按原来学制,我们该1977年底就高中毕业,后来改学制,让我们到1978年暑期毕业,高中将延长半年。

因没毕业,1977年的高考我们无缘参加。寒假前,学校又开始按文理科分班,我们甲班同学几乎都去了理科重点班。我自认为数学成绩好,语文又不错,所以要求去文科班。教文科班数学的黄老师见到我,用东至山里话说:“你个伢啊,田忌赛马啊!”什么是“田忌赛马”,我真不懂。

春天来了。江南的春天麦苗青菜花黄,真美呀!早晨,在学校前面的田地里,处处能见到理科重点班同学刻苦学习的身影,而另一边的文科班同学普遍基础差,开始自我放弃,有的同学已经回家劳动,有的天天在学校里混日子。我还是天天早晨在家吃碗稀饭,走八里路来学校,中午不吃饭,晚上再回家喝碗稀饭。从初中开始一直如此,饥饿对我来说,不是痛苦而是习惯。班上学习气氛如此,老师们也没办法,我也开始放弃复习,到处找同学借小说看。在此之间我看了《三国演义》和《红日》,谁知高考时,历史科名词解释有“官渡之战”和“孟良崮战役”两题,捡了10分,真是歪打正着。

高考是学校包车去东至县城的。家里真没钱,大哥找人借了几元钱让我去考试。一位长辈说:“朱老师都没考上,他去考,不是浪费钱嘛!”朱老师是村里小学的民办老师,1966年合肥一中高中毕业下放到我们村的,他参加了1977年的高考,名落孙山。

几元钱交了车费和几天的伙食费,我身上一分钱都没了,我现在只能走回家了。更悲催的是,最后一天考试,早上不知哪位同学把我的那双旧布鞋穿走了,那天上午我赤脚参加完了最后一科考试。但赤脚走几十公里路也是一个考验。

老旧的卡车拉着木头喘着气北行,走到一个叫查桥的地方,车坏了。司机下车捣鼓了一两个小时又修好了,路况不好,上坡下坡,到东流时,太阳已经落山。我从车厢里跳下来,站在热浪扑面尘土飞扬的东流街头,看着暮色中的山林,走回大渡口已经不可能了。天无绝人之路,突然想起我们大队书记的女儿在东流化肥厂上班,这是我在东流唯一的熟人,只能去找她了。小姐姐人很热情,给我在食堂买了两个大馒头和一茶缸稀饭,晚上又在男工宿舍给我找了住的地方。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起来了,准备走回家。晨风清凉,小镇街道两旁的早点铺开门了,大饼油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没钱,这些食物与我无关。我沿着公路北行,砂石路面,硌着脚底生疼,我就踩着路边草地走。多年后,读到宋朝诗人王质《东流道中》:“冬青匝路野蜂乱,荞麦满园山鹊飞。”

我当时眼里见到的和800年前王质看到的差不多。

长岭、金寺山、瓦垅桥、将军庙、楼阁,一路走来,多是充满诗意的地名,当然肚子能吃饱就更美了。渴了,路边的小水塘可掬水而饮,饿了,我摘了人家菜园里拳头大的一只嫩南瓜吃了。肚子饿了,生南瓜也很美味。前几口甜甜的,当最后一口吃完,感到剧烈恶心,吐个昏天黑地。七月的阳光当顶,天气炎热,但少年时代一切都可忍耐。

走过楼阁下来那段长长的斜坡,到了平原地带。山地与平原交界处是条小河,我家就在此河的下游。在此拐而向东,沿着河堤再走五里就到家了。我走上河堤,回头西望,柳林后,残阳似血。我突然一阵眩晕,眼前发黑,柳树和人家的房子都开始倾斜。最后一刻,我似乎看到河中一只小船挂着白帆向我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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