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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丨朱燕:书呆子的养成,从“黄色书籍”发轫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5-24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1988年的作者


朱燕,1988年毕业于中山大学经济系,同年任珠海特区报记者。从事新闻工作30年。除了新闻报道,还出版评论集《珠江新语》、散文集《谈情说爱》、诗集《燕燕于飞》。

原题

书呆子养成记




作者:朱燕



01
黄色书籍


我不是天生就爱读书的小孩,如果凭本能,我更喜欢跳舞。但一次偶然事件,按下了我命运的开关,从此以后,我一发不可收拾地走上了书呆子的道路,直到永远。

这个开关有个名字,叫“黄色书籍”。

小时候的邻居家有个姐姐是个红卫兵,她抄家抄来了很多书,都堆在她家的床底下。

三年级暑假的一天,我和红卫兵姐姐的跟我同龄的妹妹玩躲猫猫,我躲进了她家床底下,突然就看到了一本封面被撕掉了一半的书——书名没有了,上面画着一个梳着发髻、脖颈修长、飘飘欲仙的白衣女子。这个极美的女子深深地吸引了我……那时的我,印象中最美的女性先是李铁梅,后是邓丽君,但李铁梅和邓丽君(现在想来两者真是很不搭噶)比起这白衣女子,都变不好看了。我一把抓起那本书读了起来。

那是一个六指书生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书生爱上一个小姐,但他有六根手指,自惭形秽,爱在心口难开。当他鼓足勇气为爱自斩了那根多余的手指后去找小姐时,小姐却已远嫁他乡。

书中文字给我描述了一个迷离而遥远、超凡而脱俗的世界。尽管有些字我还不认识,但跌宕起伏的情节、字里行间的情绪、凄美的意境深深撬动了我那朦胧的心智。此后余生,即使被生活削得浑浑噩噩,在午夜梦回的刹那,我仍会清晰地看到小小的我,躲在人家的床底下,在看那带仙气的故事,看得自己也飘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失眠,我一直惦记着六指书生和小姐。第二天,我又跑到邻居家,想继续昨天的故事。

妹妹把我昨天没看完的书找出来给我,但是姐姐伸手过来抢,同时说:“不能看啊,这些书有毒,一看你就会中毒。”

我本来紧抓着书不松手,一听有毒,手松了,问:“书怎么会有毒?”

妹说:“因为它们是黄书呀,黄色的都是有毒的。”

我又追问:“什么是黄书啊?”

姐姐说:“你没看到这些书的纸都很黄吗?那就是毒!所以说黄色书籍有毒。”说完,她拿着书去生煤炉子了。

看着我心爱的故事被付之一炬,我哭了,我好想知道结局啊,可是再也没有结局了。

那六指书生最后怎么了?那小姐会不会回来?他们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我脑中,从邻居家回来后,我神思恍惚。我妈摸了一把我的额头,说有点热,可能感冒了。我对我妈说不是感冒,是中毒了。我妈说这孩子真是烧糊涂了。

那几天我烧不退,我很担心自己会中毒死掉,整日心事重重。我妈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没有病,我问医生我是不是中毒了,医生给我化验检查后说没有。

这下,我放心了,从医院回来我立即又去了邻居家。我跟姐姐说我没有中毒,我还想看那些书。姐姐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从床底下拿了几本全部是黄颜色纸张的书籍给我。我高兴极了,晚上睡觉时,我怕爸妈发现,用被子蒙住脑袋,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这些黄 书。

那个暑假,我把邻居家床底下的黄书都读完了。

这就是我的文学启蒙。这些“黄色书籍”有简体字也有繁体字,大多是才子佳人小说和狐仙故事。我半懂不懂,但是那些或美好或心酸或离奇的爱情故事,在我小小的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我开始幻想着浪迹天涯,幻想着浪漫爱情。那时小小的我虽身体还没有发育,但脑袋却已被这些书灌昏了,走在上学路上,我会幻想突然疾驰过来一个骑着马的公子,揽我上马,浪迹天涯……

在邻居家看的最后一本书,是妹妹拿着它上厕所时被我抢过来的。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小姐偶遇一个书生,想跟他结婚,可是家里人不同意,于是小姐的魂魄便跟着书生走了。魂魄跟书生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三年后,小姐的魂魄想家了,便带着书生和孩子回家探望,看到自己的肉体病恹恹地躺在娘家的床上,小姐的魂魄便上前抱着自己的身体大哭起来……没有结尾了,结尾被妹妹擦屁股了,我好难过啊。

那个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上,终于戴上了一副水汪汪的大眼镜。

1984年考上大学时的作者


02
上课睡觉


我有一件心理阴影面积十分大的事:一听到世界名曲轻音乐就紧张,这是高三备战高考时留下的毛病——每天早上5:30,校园广播的起床号就是随机几首轻音乐版的世界名曲。

这些优美的乐曲伴随着班主任狂放的敲门声和嘶吼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拉起。这些优美的乐曲伴随着我们,必须在五分钟之内上完厕所刷完牙洗完脸。这些乐曲把我们赶到操场上跑步,不论酷暑寒冬……这些乐曲带给我难受的感觉全部来源于缺觉。

缺觉,成了备战高考时我最大的问题。那时,我一边背题一边发誓:等我考上大学,一定要 睡它三天三夜!

缺觉,是因为睡得晚起得早。那时的我,十分较真,努力践行那些抄到本本上的名人名言。 比如“今日事今日毕”,我会逼着自己把当天的学习计划完成。可是……可能是因为我总打瞌睡的缘故,我总比别人慢一拍。下了晚自习,我还有尾巴没完成,只好回到宿舍继续。宿舍熄了灯,我还没完成,打着手电筒继续。有一次,电池用光了,我便点了蜡烛继续,结果眉毛和刘海被点着了,差点引发一场火灾。

缺觉——晚睡——早起——缺觉,成了一个恶行循环,我在这个循环中,像踩轮子的老鼠,循环往复,疲于奔命。

半梦半醒之间,我经常出错。一次,我那常常暗自沾沾自喜、经常被老师当做范文来念的作文中,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句子:……老师叫我到黑板上去做题,我的心狂跳不已,在板书的时候,我的心脏跳得更厉害了。还好,我做完了,而且做对了,老师让我回到座位,我的心终于不跳了……

因为缺觉,老师让全班普通话最好的我在班会上读报纸时,我竟然把“飞机在上空盘旋了一周后离去”读成了“飞机在上空盘旋了一星期后离去”。

我曾暗恋隔壁班的篮球男孩,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那天在饭堂排队打饭时,我把筷子当成笔在手中转着玩,以往,我可是很溜的,可这次,因为缺觉,我的手不利索了,一家伙把筷子转得飞了出去,哪知这么不巧,篮球男孩刚打了饭转身的瞬间,我的筷子飞到了他的碗里,插在他的米饭上,他笑了,我紧张得要命,他对我说了什么我压根没听清。 反正,很多年以后,他成了我的前任。

那时,仿佛有一辈子也做不完的试卷看不完的书,我在一个黄昏时刚背完一道政治题后忽然开悟:怪不得要说爱护树木爱护森林,这森林里的树木都拿来做书做试卷了呀!

缺觉,炼就了我一项特殊的本领——随时随地可以睡着。

上厕所时,必须有同学拉着我,否则我很可能因为睡着了掉下坑。那时学校里的厕所是旱厕,这成了我一生的梦魇,直到今天,我还经常做噩梦,梦到自己掉到厕所的蹲坑里。

刷牙时,我会把一杯水倒进脖领子里,因为睡着了。

洗脸时,我不敢用热水,因为我会忘了往脸盆里兑凉水而把脸烫伤,也因为用凉水有个好处,它会让我瞬间清醒,尤其是冬天那刺骨的凉水。

我的同桌静静经常遭受我的折磨——每天早上跑步时的队形是她站我前头,我经常跑着跑着一头撞在她背上,然后,她像长辈看孙辈一般慈祥地扶住我,说:“这孩子,又睡着了。”

记得一次语文课,讲古文,尽管我们的语文老师讲得很精彩长得也帅气,但是古文课总是大家思想开小差的时间,这是惯例,老师也一直是睁一眼闭一眼。可是那天,据说是开小差的同学太多:睡觉的、窃窃私语的、甚至还有打呼噜的,实在不像话。老师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怒吼: “你们怎么回事!”——啪,他把黑板擦拍在讲台上,“你们学学朱燕同学,全班只有她瞪着眼睛盯着黑板,在认真听讲……”

听到老师喊我的名字,我吓醒了,唰地一下站起来,因为回答不出,窘得满脸通红。老师很好脾气地对我说:“坐下坐下,不用站起来啊。”

待我坐下,静静凑到我耳边发话了:“天啊,你睁着眼睛都能睡着啊!” 高考完毕,我真的睡了三天三夜。

没参加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高考的苦,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是往后余生中最甜的苦。

大二时,作者(后左)和同学


03
逃课


上大学时,我经常逃课,以至于闺蜜盛芷淇经常唠唠叨叨地说:“每次都让我替你答‘到’,老师都记住我了!”

我不想去听无聊的课,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中大图书馆的开架书库。我很喜欢这里,被书包围着、被好闻的纸墨味充斥着,想看什么书就自己拿,特别舒服。我徜徉在开架书库,就像置身于自己的秘密花园。那些年,我用逃课的时间,把开架书库的书几乎都读了。

我有时坐在地上,有时倚着落地窗,太阳有一阵会从窗边照进一缕,给头发和身体镶了一层金边儿。

在这里,我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心情变得寂静而美丽,就像泰戈尔的诗句——

我的果园中,蝴蝶在阳光中尽舞,树叶在轻轻摇动……

开架书库那个牛哄哄的管理员经常把书放错地方,《货币哲学》明明是社会学的书,我跟他说了几遍了,他仍坚定地把它放在金融类中。他还把所有跟《公羊传》有关的书一并归入畜牧学类,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归入冶金,让《海底两万里》挤在地理学和地质学之间……

有一次,我很想把一本没读完的书借出,但这个管理员坚称这书不能外借,于是我死缠烂打,没想到他竟然说:“不要再闹了同学,告诉你我姓柳。”

我整个懵圈:“你姓柳跟我借书有啥关系?”

他说:“你看了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柳下惠是谁吗?”

我去!大叔您想太多啦,我借本书而已!

开架书库除了碰到奇葩管理员,还有怪异男同学。

一次,我正在看徐志摩的诗,看到徐老先生竟然有这样的诗句:“别拧,疼……”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旁边一男生看了一眼我拿的书,竟然卖弄地对着我背起徐志摩的诗来:“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念了这两句,他故意停下来,对我挤挤眼睛。

我瞪了他一眼回道:“你不必惊讶,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灭了踪迹。”

我什么书都看,当然最喜欢的还是文学和哲学。单《红楼梦》,我看了四遍,第一遍看故事,第二遍看情绪,第三遍看滋味,第四遍,我才真正看懂了宝黛之爱——我穷极一生而无法得到的爱!

开架书库门口有个小花坛,看书累了,我会去那里散散步。有一次,我刚写了几句诗,我拿着写诗的本子在小花坛边走边念:春天一束野花,夏天去游泳,秋天一首悲伤的诗,冬天分点体温……“啪”,一坨鸟屎,正落在我的诗上。我有点恼,“小鸟是个评论家?……可是,这诗……有那么烂吗?

一天,大卫(追我的外语系男生)从盛芷淇那里打听到我在开架书库,便跑来找我。这小子穿着拖鞋,那自诩柳下惠的倔强管理员就是不让他进。大卫在门口跟他掰头,我发现了,连忙跑到门口。大卫见到我立马对我说:“把鞋脱下来给我!”

我尽管不情愿,但是怕他又高声引发别人怒目,连忙脱下高跟鞋扔给他,然后,他穿着我的小了好几个码的高跟鞋,摇摇摆摆趾高气昂地进了开架书库。(许多年后看到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时,我笑得不亦乐乎)气得柳下惠干瞪眼。

我当时正在看意大利女记者奥莉娅娜·法拉奇(Oriana Fallaci,她成了我从经济系转行入新闻业并一生做记者的引路人)写的传记小说《人》,我指着那本书中法拉奇穿着军装、夹着烟、头发迎风飞舞的照片对大卫说:好帅,好美,我以后要当这样的女记者。

大卫说:“那我去打游击(因为法拉奇在《人》中写了一个她挚爱的游击队队长)。

他看我不接他话茬,又说:“你当不了记者,你so young so simple,记者这活儿,少儿不宜。”

我用我一辈子只做了一项工作——记者的事实,给了大卫一记响亮的耳光。

可是大卫,你在哪儿!

那天从图书馆出来,我和大卫一起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路两边的紫荆花瓣飘落,满地的落红煞是好看,只是……大卫那极富地域特色的拖鞋啪嗒啪嗒地敲打着落红,很煞风景。

我不想说话。

不知哪间宿舍的窗口飘来歌声——

花落红花落红
红了凤红了凤
展翅任翔双羽燕
我的薄衣过得寒冬?


作者在云南怒江采访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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