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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丨黄文泉:放弃银行“铁饭碗”考大学,录取通知浇了一盆冷水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16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黄文泉,贵州出生成长,高中毕业后插队,先后就读贵州银行学校、四川大学,赴美留学获哲学硕士和工商管理硕士。做过医院会计主管和财务主管,现在印第安纳州一医疗集团做数据分析师。


原题

一波三折进大学




作者:黄文泉 



1976年,我只差一点就进了大学,虽然是工农兵学员,在如今的文凭鄙视链下端,但那时却是大家打破头去争取的。

当是时,我在农村插队,劳动无比积极,一年要挣3400多个工分,写的日记是红彤彤的无私无我的革命体,没有一点消极负面色彩,还在县五级干部大会上代表全县知青发过言,表过决心。

我所在的公社分到一个贵州大学的名额,实在是僧多粥少,领导们斟酌来斟酌去,推荐了一个综合条件更亮眼的女同学去。我只有向隅而泣。

然而,就在当年招生进入尾声的时候,公社又分来一个贵州省农学院农机系的追加名额,那是我父亲通过他工作的地区招生办搞来的。我读大学的梦想在破灭之余,居然又要复活了。

不过,在顺利通过生产队、大队和公社的推荐,甚至县里也信誓旦旦,推荐上来就放行的大好局面下,区里却卡了下来。原来是区委书记的侄儿也是一个上进青年,也想读大学。区委书记要地区再追加一个名额,可是名额真的有限,当年全省的追加名额就十五个,早已瓜分完毕,再没有名额可以追加。

就这样,区委书记的侄儿和我同归于尽,都没有当成工农兵大学生。

现在想来,冥冥之中,上苍居然给我安排了一条最不受旁人诟病也是最堂堂正正的路,去进大学门,而且是更堂皇的那个,虽然进程推迟了好几年。

读不成大学,我退而求其次,去读了省银行学校。才读了一个学期,恢复高考的消息就如春雷一样响彻神州大地。我要好的高中同学们喜气洋洋,立刻投入了高考补习之中,并先后以新三届的身份进入了大学。而我却是无比失落。

假期里,跟他们相聚,听他们说着大学校园里的沸腾生活,五味杂陈,很受刺激。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是后来不再有机会读大学,那都无法跟他们再来往做朋友。

我恨不能立马能参加高考。可是,又怕退学了之后,无法获得考试资格。当年规矩实在太多,各种条条框框限制高考资格,不像现在有人考了一次,嫌录取的学校不是心仪的,就拒绝了,来年再考。如此懊恼了一番,终于还是没有退学,决定从长计议,毕业之后再考。

计划是毕业后再考,但备考行动却马上开始了。我以大字报的方式,把英语单词抄在一大张白纸上,张贴在上铺的铺底。我每天起床后和睡觉前,瞪大眼睛看这些英语单词,利用没有前抑制后抑制的这段时间,背英语单词。又搞来高考数理化复习题,翻了一通,看自己还有没有印象。

就这样,我在郁闷和昂扬的矛盾交织下,过着每一天,直到毕业。

刚一上班,我就去参加补习班。补习班要按程度分班,所以之前要参加摸底考试。文科考生数学都不好,很多人的数学不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的数学却考了80来分,补习班的老师就来劝我,要我去读理科班。我却不动摇。

我有我的盘算。我应该考得上理科,但也许不出色。而如果考文科,我就可能优秀了。加上,我高中的几个好同学都读的文科,我跟他们在一起吟诗作赋多了,也受了影响,对文科爱得不行。于是,我就在文科补习班学了起来。

在补习班学了一个学期,我觉得再继续读下去,就成了陪公子读书,点卯混光阴。于是,我决定不再参加补习班,自己订了严格的短期计划和长期计划,然后不折不扣实行。我那段时间断绝了社交,也根绝了娱乐。像一个苦行僧专注于修行一样,我专注于备考。

1979年的高考状元是王友琴,曾经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过了六年的艰辛生活。我在报上读到了关于她的报道,颇为感动,就把她树为标杆,痛下决心,也成为高考状元。

后来,高考状元这顶桂冠当然离我很遥远。但发乎其上,得乎其中;发乎其中得乎其下。要是没有这个标杆,那孤寂中备考的我,怕也不会考出什么好成绩。

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王友琴跟另一个朋友到我家做客,我对她说:“你当年可是我的偶像。谢谢你!”她倒是很谦恭,只是笑了一笑。

我复习的吃苦状态颇有些惊天地泣鬼神。我妈常常对人家说:“我家儿子的时间是用分秒来计算的。”那是事实,我比闻鸡起舞还要早。

凌晨五点,鸡还未叫,我就起床了,先跑步到一公里开外的水库去游泳,一天的复习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我一边跑着,一边背古文。游泳回来后,又挑灯背英文单词。

上班时偷偷复习政治,即使是每天的半小时工休时间,我也不放过,到附近的林子里一边转悠,一边背诵。每天上午,都有一个小时的政治学习,大抵是行长读报读文件和训话,我在这个时间段里统统走神,进入备考模式,要么按年代推移过历史事件,要么按地球区域过地理特征,要么就是背古文。

晚上的大块时间里,我分成三个时间段踏踏实实复习其它科目。大脑一天都为备考而运转,直到将近子夜才上床休息。

高考统治了我那时的日子,有次,路上遇到一个前辈,我打了招呼,聊了几句,她问我有什么爱好。我居然回答说:“高考!”可见,高考已经让我进入了魔怔状态,悠悠万事,唯高考为大。

按照那时的国家规定,中专毕业后,必须工作两年之后,才能经过单位同意,参加高考。两年不算长,但要一直保持苦行僧的状态,就难了。

我四处去搜寻那些卧薪尝胆的故事,用它们来激励我,凝聚起我心智的钢铁长城。我用毛笔写了一个自勉条幅“成功是牺牲的总汇”,把它压在桌子上的玻璃板里,时刻提醒自己,决不能五迷三道,为高考之外的一切现世享受而分心,断送高考大业。

这里有必要提到一个高中同学。他很聪明,高中时就是学习尖子。复习备考的时候,他克制不住自己,听任荷尔蒙汪洋恣肆,跟同去补习班的女同学爱上了,心思二八开,八分都在风花雪月上。高考结果可想而知,他后来只好委屈上了大专。当然,大专在当年也是大学生,也在那金贵的个位数百分比里,但毕竟比本科还是差了一个层次。如果他当年能禁欲几个月,换来的很可能就是一个更为亮丽的人生。

我一直复习着,行长也风闻我要参加高考,屡屡在会上旁敲侧击,说:“要参加高考,当初就不要读中专,浪费国家培养。”行长资格很老,从延安过来的,都七十来岁了。他不愿意看到我走,对我也想重用。我还给他起草过发言稿呢。

科长也不愿意我走,他的业务和理论都很强,二十出头,就当上了县支行行长。“文革”后,省财院还曾经要他去当老师。两个都不愿意我走,对我威逼利诱。有次,我去地委的浴池洗澡,在那里碰到了老行长,他还给我买了单。

年底,行里评出七个先进工作者,我虽然一再推辞,但老行长却执意推荐了我。理由之一是我原先本来要考大学的,现在不提了,有专业精神。我一听,心下暗暗叫苦,却又不好当场分辩。

科长以过来人老江湖的口气,语重心长对我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银行的地位会越来越高,这个时候去读大学也许会错过很多机会。

他说的倒是实话,就在我参加工作的那两年里,我见证了农业银行和工商银行从人民银行里独立出去,成为了专业银行。而我的中专同学们,后来大都成为了贵州金融战线的中流砥柱,干得风生水起。然而,无论他好说歹说,我却是油盐不进,就是不就范。

离高考还有50天的时候,我终于去找行长摊牌了:我要参加高考。他老人家从大视野出发,谈人才缺乏,谈银行在改开中如何如何重要,甚至还谈了反霸的大格局。我则宽慰他,我读了大学后,还要回到行里来。他笑了一笑,我在他眼神里看到了一丝狐疑。不过,他到底没有把话说死,只说要跟其他领导商量。我想其他领导里,最关键的不就是我的顶头上司科长大人呗。

那时科长正在外面办训练班,我一连两个晚上去找他,第二个晚上才找到了。把读大学的愿望说了,并请求他帮忙。他又是一番苦口婆心,从宏大叙事着眼,试图让我改弦易辙。正如我在日记里记叙的那样:“他的态度是抽象上的支持,具体上的不支持”。

日记一则

就在我已经万念俱灰的时候,行里领导开会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同意我去考,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是不放我的假;二是要我保证,如果考不上,以后不再考。我痛快答应下来。

于是,我的备考进入了倒计时。历史、地理、政治的高中教科书啃了一遍又一遍,形形色色的语文、英语和数学的模拟试卷做了无数遍。我还把重要的数学定律和公式、英语的不规则动词、不规则第三人称单数和现在分词、政史地里的重要事件、重要概念、重要特征和重要对比等等都一一罗列出来,贴在寝室里四壁的空白处,不时背诵,加强记忆。

高考前夜,我紧张得不能成寐,起来向父母讨安眠药。父亲说吃了安眠药,第二天就会昏昏欲睡,只给了我一小盅白酒。我喝下肚后,不但没有麻醉自己,反而愈发兴奋。于是又想读点深奥的东西也许会引来睡意,但不明所以地读了好几页《资本论》,我的大脑依然兴奋着。

懊丧之余,我决定去跑步。起来开了门出去,夜正深,路上不见一个人影甚至一个生灵的踪影,偶尔传来几声悠远的虫鸣,昏黄的灯光疲惫地洒落在白天曾经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白日里沸腾一时的体育场现在却在沉睡,我象一个梦游者一样在跑道上赌气似地跑了好几圈,直到大汗淋漓,才回到家来。心想这下肢体疲乏了,该是可以睡了吧。然而累是累了,睡的感觉还是没有寻到。

越是睡不着,心里就越慌张;越是慌张,睡意就跑得更为遥远。我想高考大概是完了,以这样的状态,焉能思维和记忆。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我就徒劳地看到天渐渐泛白了,那时心里一片大乱,好象我是密林里奔走数日却又回到原点的旅人。为了证明我的心智还没有崩溃,我算了好几遍1+1,都等于2,这才确信我的思维还是运转正常的。

准考证背面的考试日程

一路考下来,虽然有很多遗憾,却也不是大失误。

那年高考,英语只以30%计入总分。从投入产出的角度出发,不应该在时间资源上平均分配给英语备考,但我不识时务,偏要对英语一视同仁,花了大块时间背英语单词,还做了大量练习。考试那天,不到十分钟,考生差不多都走光光了。监考老师老是在我身边踱步,有催促的意思。我做完,没有好好斟酌,就提前出了门。这是很不符合我的考试风格的,我通常都要磨到最后一分钟,才交卷的。高考结果揭晓,我的英语居然考及格了,但是只得了30%的收益,只剩下后来显摆的价值。

我的语文及格了,数学也及格了,地理考了80来分,政治也考了70几分,英语也及格了(却只得了18.3分)。要是那年英语百分之百计入总分,那我的总分就要高出很多。饶是如此,我的总分也是全地区第三名,进入了全省文科前十五名。

日记一则

有一天,正在某高中同学家玩,听他姐说,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是四川大学的。他姐是某中学老师,临时抽调到市招生办帮忙,她的消息来源当然是可信的。我听了这个消息,不仅不激动,心里还掠过几丝失落。我的第一志愿是中山大学、第二志愿是武汉大学 ,四川大学只是第三志愿。次日,终于拿到那份录取通知书,信封上果然确凿地是四川大学的字样。打开信封,里面的录取通知书如同一盆冷水向我浇来,录取的专业是我没有填报的哲学。

我最想上的是北大,但北大的招生数量小,我不敢报。我父亲跟教育局的同事商议了好几次,却犯了最致命的错误。把中山大学的法律专业报成第一自愿,武大的经济专业报为第二自愿。川大的中文系报为第三自愿。之前,我本来是把西南政法学院填成第三自愿的,但我父亲说,填得太低了。的确,政法学院在贵州招生三十名,只要上重点大学线,就可以妥妥地被录取。中山大学在贵州招生太少,我没能入选。当我的档案转到武大时,人家跟中山大学属于同一层次,已经录取完了。

失望归失望,但也不是特别的太失望,四川大学到底还是重点大学,也就是后来所说的985高校。而且,信封里还有一封欢迎信。开头两句就很温馨:锦江的晨风向你问好,望江楼的夕照把你盼望。

多年过去,我仍然为我准备高考的那两年而自豪,人要有那种殚精竭虑的状态,还有什么目标不能达到呢?!

八十年代初期,高考录取率只有一位数的百分比,而且,经过正规教育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已经大批量诞生了,所以那时候参加高考就像准备一场没有胜算的战役。现在想想,都还心惊肉跳。而我能进入考场参加高考,比别人又多了些曲折,后来能进入大学门,真有美梦成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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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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