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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 | 黄文泉:贵州安顺,曾经的幸福和温暖

黄文泉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黄文泉,贵州出生成长,高中毕业后插队,先后就读贵州银行学校、四川大学,赴美留学,哲学硕士和工商管理硕士。做过医院会计主管和财务主管,现在印第安纳州一医疗集团做数据分析师。


原题
一家央企及其工人们
的兴衰和沉浮



作者 :黄文泉



曾几何时,贵州是三线建设的重点地区。很多当时威震四方的工厂都是三线建设的厂矿。我们地方上就有一家这样的工厂,大名虹山轴承厂。

虹轴厂离市区不远,从东门出去,走两公里,就是它的领地。生产区分布在一条狭长的山沟里,生活区则在靠市区这边的山口以及跨过公路过去的驼宝山一带,有医院、商店、派出所、自来水站、托儿所、幼儿园、电影队,子弟学校和职工大学之类。生产区加上生活区,规模俨然就是一座小城市了。


建厂初期的鸟瞰图


这个厂连家属在内,拥有万余人。这样的人口规模,加上庞大整齐的建筑群,比一般的县城都还要气派。当时的安顺是贵州的三个市之一,城市的直径也两公里不到,按照老人们的说法,对城也只有三里三。即使经过多年的发展,安顺市区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还是规模依旧,人口也不过几万。

虹轴厂专门生产轴承,60年代中期开始组建,由哈尔滨、北京和上海等地的轴承厂抽调人员建成。在整个文革十年中,这个厂生产秩序一直非常正常,之所以要加上非常二字,是因为虹轴厂的上下班制度太严谨了。进出厂门有门卫,班是三班,按时交接,没有通融。生产的产品属于轴承这个行业的高精尖等级,所以生产蒸蒸日上,一派繁荣。





虹轴厂搬到安顺后,也开始逐渐从地方上招工。因为是央企,工资要高些,福利当然更好。本地年轻人如果能进这个厂,那是很自豪的一件事,跟找了一个完美的配偶一样幸福。的确,当地的青年们进入这个厂,不仅是物质上有了可靠的来源,而且,更重要的是,精神上也有了提升和骄傲。

我姐就是那个时候进了虹轴厂的。先当学徒工,拜了师傅,两年之后,她就成为了一个技术过硬的工人。我姐进这家厂时,还一波三折,差点进不去。因为她那段时间感冒了,体检时,发现肺部有阴影。这个时候,一个熟人来说,他有关系,可以帮助我姐进地方上的印刷厂。父母没有听他的,还是继续努力。再复查,阴影消失了,我姐才得以进了这个厂。

我的几个初中同学,也因为虹轴厂太过诱惑,干脆放弃升学高中,托了各种关系,得以进入虹轴厂当了一名学徒工。


工作不久,姐姐买了自行车,还是永久牌的。骑自行车是虹轴厂的时尚,工人们差不多每人都拥有自行车。本地青工一般都住在城里,所以,买自行车不仅是追赶时尚,而且是一种必须。

每逢上下班的时候,经常可以在街头看到成群结队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的小青年们,那些多半就是这个厂的青工了。自行车都有装饰,三角架、车把等处都用彩带包裹得流光溢彩,骑在车上的青工们很昂扬,很有些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的味道。

他们不仅骑车上班,也骑车郊游。一次,姐姐的几个工友到我家里来玩,谈起最近一次郊游的经历,说“在那些寨子间穿行,大家都揿响车铃,就想起了《山间铃响马帮来》那个电影。啊,真浪漫。”


工厂的食堂供应的饭菜也可口,因为北方人居多,做的面食尤其好。姐姐经常把一种叫糖三角的买回来。糖三角其实很简单,三角型,仿佛大海深处的海星星。里面包的糖,有芝麻。有点像汤圆芯子。
 
工厂不仅组织生产,而且隔三差五组织各种体育文艺活动。在东郊的体育场,一年一度,这个厂会组办一次运动会。这家厂的乒乓球高手一代一代,连绵不绝。我当初进的地区业余少体校请了好几个教练,其中的横拍教练就是这个厂来的。另外一个左手直拍,获得过好多年的地区运动会冠军,高抛发球旋转得变幻莫测,让对手无法琢磨应对。前些年回去,我还跟他过过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些年月,看露天电影是生活中一个重要享受。好多次,我跟小伙伴们不惜步行两三公里,到这个厂的广场那里看了《海岸风雷》《第八个是铜像》《小兵张嘎》等等。在凉爽的夏风里,我们坐着站着,让生命中一个个夜晚在幸福里流逝。

在安顺的近代史上,公认抗战时期是一次文化大输入时期,因为国土沦陷,很多学校和国家机关也跟着政府撤退到云贵川的崇山峻岭之中,军方的军医学校、兽医学校和一些中学及其他政府机构随之迁入安顺。随同它们而来的是一大批下江人,这些下江人给安顺带来了外面缤纷的文化,在安顺的历史上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跟抗战时期的文化输入相映照,三线厂矿迁入安顺也带来了另一次文化大输入。虹山轴承厂就是其中一处最灿烂的亮点。随虹山轴承厂来到的大量工人和工程师不仅带来了异地新奇的习俗,而且也为当地的文化增添了活力和内容。我初中的英文老师也跟随她做工程师的丈夫来到了安顺,她严谨的教学手段一直到今天也还让我记忆犹新。
 
虹轴厂的工人、技术员、工程师,甚至家属,都非常自豪和骄傲。他们讲着跟无线电台里一样的普通话,嘹亮而悦耳,在讲着一口没有鼻音和卷舌音的土话的安顺人面前,颇有些居高临下的自得。下面这段是某个当年的虹轴厂子弟的回忆,可见,当年,就连虹轴厂的小孩们也有强烈的优越感。
 
“平常有事没事儿,找个理由走路十来分钟就从家属区进厂里玩去了。工厂大门口的门卫一看是几个说普通话的孩子,知道是家属子弟,往往睁一眼闭一眼就让进去了(当地人的孩子说的是当地安顺话,衣服褴褛破旧,是绝对进不去厂大门的(他们偶尔会从没人处的围墙上翻爬进来或从墙底下的排水洞钻进来,偷厂里的铜铁金属或值钱的东西去卖钱)。”
 
我当年也是这些偷偷进入厂区的孩子中的一个,不止一次跟一群小伙伴到厂区里,到边角余料堆里去淘宝。淘的的确是金属,但不是为了卖钱,而是因为那些边角余料都有规范的几何形状,方圆有致;而且,还玲珑光滑。其中有两款是我们的最爱。一款是钢制圆板,手掌大小的圆板上有三个等距离的小洞,小洞跟如分币大小。另一款是钢制小方板,沉甸甸的,在武林高手的手里,也许就是绝佳的暗器。那些被工厂丢弃的废物就如同是为我们玩赌博游戏设计的赌品,可以跟原始人用的贝相媲美。当年没有电子游戏,用那些精致的金属板块,在阳光灿烂的露天里或投或掷,就是最让我们痴迷的玩乐。

虹轴厂在当地就像一处人间乐土,被人们瞻望羡慕。

姐夫也是那个厂的,跟着他哥哥从遥远的哈尔滨来到了这里。在当地中学学了几天,在文革的氛围中实在没有什么可学,就进厂当了工人。

姐姐和姐夫在这个厂里干得一直意气风发。姐姐后来做了检验员,姐夫后来晋升到八级工,还当上了车间主任。

不知从哪天开始,这家厂开始走向黄昏,走向末途。

这个转折点应该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工厂的归属发生了变化,被中央某机部下放到省机械局,后来又被转手,再到市机械局。工厂的产品仍然是高精尖,但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终于有一天,这个曾经赫赫有名的央企宣布破产。只有一小部分出售给私人,500来人留了下来。


企业破产后的景象


工人跟工厂的命运是兴衰与共的,就像皮上的毛。最近几次返里省亲,每次都会听到关于这个厂的坏消息。本地人早就不把这个厂看在眼里,提起它,都是叹惜和可怜。市区里有各种层次的交通工具,有中巴,也有出租车。最次的一种是摩的。即用摩托车来做载客生意。跟同学们告别的时候,他们总是再三嘱咐,别坐摩的,摩的不安全。开摩的的人几乎都是这个厂的失业工人。

一个时代的变迁,带来一个央企的沉沦。

我不是虹轴厂的工人,却能感受得到当初虹轴厂给予工人们的归属感。那种归属感曾经那样温暖!最近读了《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作者考察历史的开放胸襟和新颖的切入点犹如醍醐灌顶。

比如,他认为,人类从狩猎时代进入农耕时代,看起来是进步,但其实人类的劳作时间更长,强度更大,生活更困顿。人类历史中貌似进步的也许并不是什么进步,而淘汰了的也未必不会让人类得益。人类历史被迷雾笼罩着,就如个体不能认识自己一样,人类也难以看清和理解自己,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

文内图片选自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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