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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 | 黄文泉:迷恋仙风道骨的美国“道士”

黄文泉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黄文泉,贵州出生成长,高中毕业后插队,先后就读贵州银行学校、四川大学,赴美留学,哲学硕士和工商管理硕士。做过医院会计主管和财务主管,现在印第安纳州一医疗集团做数据分析师。


原题
那个美国道士
和儒生走了


作者 :黄文泉


 

金(Ken)是个很有意思的美国人。他的生活起居按照道家规则行事,他在思想上又崇尚朱熹,可谓儒道双修。认识他有好些年了,一直知道他活得好好的,不想今年初夏的某一天,就听说他在家里病倒,被紧急送进了一家老人护理院。我们于是就去看他。

 

驱车往西边开去,到了一处僻静的乡村公路,找了一会儿,这才找到这个老人护理院。大门紧闭,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有回应。正无可奈何之际,见一个正打扫清洁卫生的人出现在走廊里,就再按门铃,他往门这边走过来,在墙上控制开门的机关上按了好一会,门这才打开了。然后,他解释说,人手太少,没有人坐在门这里照看。

 

进去后,看到几个衰颓的老人歪歪斜斜坐在轮椅里,正在大堂里如放风一样地享受相聚的时光。他们有的一脸的漠然,有的倒也有几丝笑容挂在脸上,如同将要凋谢的秋菊。


在走廊的深处遇到了一个护士,就问她,金住哪个房间。按着她的指引,我们找到了金。那时,他正坐在床上读报,报纸不是通常的日报,而是某种学术方面的。见到我们,很高兴,说罢,又指了指床头柜上面置放着的一瓶花,说花很美,并对我们表示感谢。


花是我们前几天快递给他的。


正聊着,一个女士走进来,和蔼地跟金聊了起来,原来女士来自地方上的医院,跟他谈临终关怀病房的事。我一惊,心想他看去脸色还好,不红润,但也不苍白,看去也不消瘦,咋就要进入临终关怀病房了。


跟金再聊了一会儿,一对老夫妇又来访。老夫妇原来是他邻居的父母。前几天,金就是在那个邻居的帮助下,被及时送到这家护理院来的。就在这时候,金的同屋也摇着轮椅回来了,病房一下非常局促,我们就告辞了。

 

再后来,听说金出了那个护理院,倒是没有去临终病房,而是去了一个养老院。心想,也许他会慢慢好起来吧。不料,噩耗就这样突兀地来了。

 

金走了,我仿佛看到一个羽扇纶巾的美国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山尖上的云端深处。

 

我第一次跟金见面,都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次,我们把他和和一个跟我学书法的美国朋友科诗一起请来过除夕。

 

金按时来的。他七十多岁了,看去却要年轻一些。看来他的道家生活方式还是很见成效的。中国古代,从皇帝到百姓,多少人都梦想过永生,有的甚至到深山密林中炼丹求仙,但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成了仙。虽然成不了仙,只要不走火入魔,炼丹到水银中毒,道家的实践肯定对人的生命是有益的。看到金还没有全白的头发和红润的脸色,我觉得又找到了道家有益人生的一个案例。

 

科诗跟金一样,也是单身,一直都租房住的,最近听说是买房的好机会,也兴冲冲地买了一栋四十年的老房,那天,他在朋友的帮助下,乔迁新居。我之前告诉他,要他六点左右到。那时已经六点二十了,他还没有敲门。我做的菜都好了,放到了餐厅的桌子上,怕凉了,就用塑料薄膜一一蒙上。


前一天就卤了一个牛肉,下午小心切成薄片。又做了宫保鸡丁、豆腐丝炒肉丝、四川凉面、辣椒鱼片,外加一个粉丝鱼圆汤。看着喜欢,就上楼拿了相机,准备等会儿取开塑料薄膜的时候,摄影存念。

 

我妻子跟金闲话着,问“饿了吗?”金不客气,就说饿了。刚才进门时,为他倒了一杯红酒,现在,又拿了一点蝴蝶酥,让他先垫垫肚子。她问:“你一天吃几顿?”他说:“吃两顿,不过,也难说。饿了,就啃个苹果,吃点饼干之类。”我说:“好,任其自然,这是道家所主张的。”听他说饿了,我暗下还是有点着急,怕科诗来不成了。上网查了查,发现他八分钟前,刚从Facebook给朋友们发了一条致谢信息。我发了一条信息:“你走丢了吗?”

 

他没有走丢,我刚下楼来,就听到了门铃声,一开门,正是他。“哈哈,你终于到了。来来来,准备开吃。”

 

坐下来,妻子按老规矩将菜肴们的身份一一介绍了。然后,大家把面前的菜肴拿过来,往自己盘子里分了一点菜,往下传过去。没有举杯客套,大家就吃起来。两个客人少不得赞赏菜有多么美味。

 

孩子们匆匆不声不响吃罢,就离桌自己逍遥去了,剩下我们来清谈。

 

跟金见面之前,就对他的信仰感了兴趣。一个没有到过中国,也不通中文的美国人在隔绝的状态下,如何保证自己的道家信条的纯正呢?我很想打听一下。可是,妻子之前警告过:“如果他不提起,你别主动去问。”金不是个高谈阔论的人,只是默默吃着,听着我们聊天。

 

金和科诗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是一首唐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那是科诗当年初入道时的作品,朴拙得可爱和纯真。我企图把话题引到道家上来。说墙上这首诗讲的可能就是一个隐居山林的道士。金果然感了兴趣,我就翻译了一遍。那时,我们仿佛都到了仲夏的山间,清凉的风也迎面吹来。

 

金说:“人家都说我是道士和儒生。”我说这不奇怪。中国从来都是儒道互补的,进而儒,退而道。这就是说,当了官,就是儒生;下野了,就做道士。得意不得意,都很得意。中国人的生活哲学真的是太聪明了。

 

金之所以说他还是儒生,是因为他崇尚朱熹。我说,朱熹是儒家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让儒家学说更规范世俗生活,把儒家学说中开明一些的成分剔除了。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再一次让我对这个亚圣的成见泛起。妻子不以为然,揭露我的理解是官方的意识形态。我一笑了之,其实朱熹在世的时候,是颇受了些统治者的迫害的。他的思想体系中肯定还有很多为官方不悦的内容呢。

 

我没有读过一本朱熹的著作,只读过他的语录和一些评介。也许,我真的不如这个朱熹在异邦的隔代弟子呢。他家里有很多朱熹的经典,是一个到中国去的德国传教士翻译后,再经一个美国人从德国译本中翻译过来的。金笑道:“那个德国传教士到中国去是为了传扬基督教,不料,自己却皈依了中国的宗教。”是的,中国的文化就像水一样,以为征服了它,到头来却反被它征服。


金住在附近一个袖珍小镇上,那个小镇就在一个之字形的山道上。他以前做过报社的记者和编辑,后来厌倦了热闹,在这个小镇上蛰伏下来,在读书和打坐中演绎和完善着生命。长年累月,多少经典都被他装在了心中。我们谈起了李约瑟,他立即说李约瑟也有关于道家的论述,那是在《中国科技史》第二册里。


《易经》是金的圣经。他每天早起都要卜卦。凡有大事,更要卜卦。科诗来了兴趣,请教于他。金叫科诗拿出三枚十分币来,把三枚硬币同时掷下,每掷一次,就横向记载下,正面是一条小横线,反面就是空白。六次下来,就是一卦。翻出《易经》,一寻,科诗得的是益卦。那是个上上卦,曰:“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我问金,他每天都卜卦,要是得了凶卦,怎么办?他说,也不要紧。他当初申请的电话号码的后面四位数字是2929,把他吓了一跳,那是个下下卦。不过,他还是要了下来。我问:“你现在还在用吗?”他说,还在用啊。他笑道:“关键看你如何解释卦象。”难怪,不然,又如何解释逢凶化吉呢。

 

那么,金又是如何走上信儒崇道之路的呢?

 

1973年,他在加州《今日心理学》杂志做资深编辑,跟一群朋友尝试一种药物,在精神上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独自一人到沙漠里去。


四年后,他真的到了沙漠,在一处荒凉的木屋安顿下来,那处木屋离最近的人烟还有三英里。期间,他进行了两次辟谷。几年后,他听说一个印度来的瑜伽大师来圣地亚哥讲学,就前去聆听。


几天之后,他在一个很小的公共图书馆得到一本Da Liu (刘达)写的《易经金钱卦》(IChing Coin Prediction),从此爱上《易经》,并一发不可收,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易经金钱卦》(I Ching Coin Prediction)

 

金通过阅读大量关于《易经》的著作精研《易经》,尤其得益于Wilhelm/Baynes的《易经》译本。在研修《易经》中,他开始对儒家感兴趣,对新儒家朱熹尤其着迷。朱熹借助《易经》,追求和进行道德自我完善。金认为,从马王堆发掘的医药经典中的十大问题部分中,可以看出,没有道家的性自我完善,所谓道德自我完善就不是全面的。《易经》就此成为儒道两家的源头。

 

金是个特立独行的践行者,从来不参加什么笔会讲座之类的活动。他表示,读大学期间,他参加了兄弟会是一个错误。不过,他却很有兴趣一对一一起研修《易经》。

 

没有到过中国,没有涉足过道家的道观和儒家的孔庙,一个异邦人士全凭着一份天赋的热爱,隔着重洋,执着地诠释和实践着《易经》,从中让自己的精神升华,让自己的生活安泰。之中的人生旨趣,不由不让人倾慕。

 

那次,本来还准备邀请一个气功师和一个明史专家来的,他们也都是美国人,也痴迷于中国文化。一些中国人在中国文化的沐浴中,对中国文化也许是隔膜的,甚至反感着;而这些美国人,却对中国文化怀有着至诚的尊重和崇敬,把中国文化纳入自己的生活和生命之中。中国文化当然有糟粕,但却无疑是博大精深的。

 

金走出了人间,也许,他还会在天堂里里继续他修身养性的日常。


左起:金、作者和科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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