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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届丨霍秀:同学史铁生,他坐在悬崖的边缘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霍秀,清华附中初68级老三届,1968年到山西插队,1971年考入宁夏文工团,1978年考入中国儿童艺术剧院。1980年进入影视界。1989年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学习导演和编剧,在多部电视连续剧担任执行导演,在中央电视台《文苑漫步》栏目担任主持人,北京电视台《东芝动物乐园》栏目担任总导演等。现任北京环保联合会理事,北京环保志愿者协会理事。
原题
他坐在悬崖的边缘
——史铁生的故事
海,抛下岸
独自走了
只有风,翻开
你金色的扉页
——海德格尔
他在《宿命》中写道:“截至那一秒钟之前,约略十三人十八人次主动给我提过亲,其中十一回附有姑娘的照片,十一回都很漂亮,这在一定程度上或可说明问题。... 然后那一秒钟来了。然后那一秒钟过去了,我原本很健壮的两条腿彻头彻尾成了两件摆设,并且日渐削瘦为两件非常难看的摆设,……我像孩子那样哭了几年,万般无奈沦为以写小说为生的人。
我已经被种在了病床上,像一棵“死不了儿”被种在花盆里那样。对那棵“死不了儿”来说世界将永远是一只花盆、一个墙角、一线天空,直至死得了为止......
我把花瓶打进痰桶,把茶杯摔进便盆,手表砸扁扔进纸篓,其余够得着的东西横扫遍地然后开始骂人,双手垫在脑后,看定了天花板,尽情尽意尽我所知的脏话向世界公布数遍,涕泪纵横直到天昏地暗时,然后累了,心如千年朽木糟成一团。偷偷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一把,全无知觉,慌得紧把手缩回深恐是调戏了别人。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了呢?”
这铁生,几年前还像个精神病人般抑郁狂躁,几年后突然就凤凰涅槃,断翅飞翔了!
他是怎样与自己和解,接受了残疾的现状?也许,是母亲的去世让他幡然醒悟,也许,是地坛的四季兴衰给了他启示,他觉得,地坛是历代帝王“敬畏天地和拜祭祖先”的神圣场所,如今却荒芜的像一片野地,想到自己和古代帝王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
铁生只上过两年中学,两年的班主任都是王玉田老师。王老师是著名的词曲作家,是位艺术家,也是全校所有班级的音乐老师。在学校,他组建了军乐队,民乐队,交响乐队,话剧队,舞蹈队合唱队等,还自编自导了一个大型音乐舞蹈剧,对清华附中的同学们来说,王老师就像童话中的幸福鸟,他飞到哪儿,哪儿就有了歌声音乐和欢笑。
八十年代返校时,王玉田老师和我说:“我们班的同学史铁生,你一定要认识一下,他的腿残疾了,但是人很坚强,写了很多好文章,你有时间到他家去看看他吧,他出不了门,特别希望有人和他聊天,你们肯定聊得来。”
王老师的嘱托我是一定要完成的,于是,和同学去了铁生家。他家在雍和宫大街26号的一个平房小院里,日子孤独荒凉清苦,老父亲有些驼背,不笑也不爱说话,非常辛苦地照料着铁生。但铁生的精神很不错,他笑眯眯地和我们聊着家长里短,那时我在影视界,他 饶有兴趣地问起电影的制作流程,演员拍戏时的苦恼和快乐。我觉得,他已经学会了与自己平和地相处,与残疾和解,宽厚的笑容栽种在脸上。灵魂的锈迹已逐渐从病弱的身体中褪去,他学会了并通过写作让自己拥有更深刻更坚强辽阔的灵魂。
再去就是九十年代初春节期间,知道作协给他分了房子,拥有了奢侈的三居室。我打了个电话:“铁生,我们过年来看你和新家呀,想要点儿什么宝贝?星星还是月亮?”他说:“太欢迎了。月亮暂时不考虑,咱琢磨点儿别的。我特想小时候玩儿的竹子编的风车,迎着风能转的那种,你能买到吗?”
为了铁生的这个念想,大年初二我就跑到了厂甸,人海中东寻西觅,还真就买到了这宝贝,小心翼翼地拿着,就像抱着自己的娃。铁生一定想到了懵懵懂懂的童年,小手举着风车在胡同里快乐地跑着,风车在手中发出嗡嗡的迷人响声,跑呀跑,是用脚跑.....
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史铁生
大年初四,和几位同学驱车来到了水碓子。这里是一大片毫无特色的灰色楼群,他家藏在里面的中间,非常难找。铁生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这儿有好多路口,你从金台路掉头往西走,找到那个邮局的卖报亭子,往北拐第四排楼,再往左拐走到中间左手就是我们家了。”
按照铁生的详细说明,不太费劲就找到了。但还是出现了意外,开门的不是铁生的老父亲。
是位年轻女性,让人眼前一亮。
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有点儿不一般。像个大学生,更像女主人,拄着一个单拐,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入座,举手投足间稍有一点儿笨拙,但看得出来她在努力适应。两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青春洋溢,深潭水般清澈。她素颜白皙芳泽无加,飘逸的齐耳短发,衣着朴素典雅,举手投足的气质颇带点洋味儿,就像樱草花敲开了欧洲山谷的门,吹进来阵阵春风。
看到我们都有些发傻,铁生笑着说:“向各位报告,我结婚了,这是希米。”
“什么?”这是炸雷呀,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一点儿前奏都不知道?
大家正准备嗔怪恭喜铁生,再细看他简直变了个人,分明是飞到云海霞光中洗了个澡,又被嫦娥做了个全身按摩,身上的衣服变得得体干净,脸色从未有过的微微发红,两只细细的眼睛澄澈而快乐。今夕是何夕,天降此良人?
希米在屋里不停地忙活着招待客人,大家虽然和铁生聊着天,视线却总是停留在她的身上无法移开。她明知道自己是被关注的中心,却没有一点儿不安和做作。热情地沏茶倒水切水果,端给这个递给那个,飘来拂去,满屋馨香。
铁生被施了魔法。
“哎呦铁生,你可是变样了!怎么把花儿採来的?”我们惊讶地审问铁生。铁生坐在轮椅上,神秘地嘿嘿笑着:“这可是秘密。”
作家姚育明初次见到希米后,感叹“简直是尊右腿轻残的维纳斯。老史兄福分不浅……陈希米做了他的新腿”。铁生好友陈村感慨道:“我永不能忘记的是她的笑,那是天使的笑容。是那种忘忧的笑、忘我的笑、来去自由的笑、让看见的人也喜悦的笑…… 有了她的笑,那个凝重的50岁的史铁生再没有装扮殉道者的理由和必要了。”
爱的情感包括喜欢,包括爱护、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项:敞开。互相敞开心魄,为爱所独具。史铁生
我们猜测,这位只有一条好腿的美丽姑娘, 她有能力做个贤惠妻子吗?她会买菜做饭洗衣服倒垃圾吗?尤其是,她能胜任照顾铁生的重担吗?铁生病魔缠身只能半自理,就算来个大小伙子帮忙,长期下来也未见得能招架得了啊。
后来再到铁生家,便看到他的幸运小屋越来越温馨高雅。每个角落都被整理并精心地布置过,空气中已经没有了臭衣服臭汗味儿,是温润清香的, 客厅几个大书柜几乎把墙占满,上面垂吊下几盆天冬草,绿萝,香藤似的枝蔓婀婀娜娜地垂下来,散出幽幽暗香,绿色的小叶子与书籍悄悄地耳鬓厮磨。铁生坐在那儿读着书中的天光水色,文人韵致,抬眼便看到希米在家里麻利地忙活着,洋溢出女人的万种芬芳,心情大好。
就像一只跌下悬崖的野马,铁生在希米的生命中找到了自己的莽莽草原,他永远不会有无家可归的悲哀了。
书已经堆到屋顶了。我仰头看着:“这么多书你有时间看吗?”
铁生笑答:“我看书很少,都是希米帮我看,看到有好的地方就划上线,我才看。”
“啊?!”我张口结舌。
“这是真的。”铁生说。他还怕我不相信,递过来一本书,让我看希米画的重点线。我惊讶地看看书,又扭头看看希米:“希米,你可真行!”她不动声色,莞尔一笑。
铁生说,美丽可以让男人暂时停下脚步,而智慧可以让男人一生为你停留。
什么是爱情呢?
正是这份对沟通的
焦灼与渴望啊。
——史铁生
希米过了门儿之后,立即就成了铁生的影子和拐杖,甚至变成了他的一半大脑,除了帮他看书,铁生身体的各种数据,她毫厘不差地管理着。每次在外聚会,我都会觉得希米很难吃一顿饱饭。铁生面前总是放着几个小盒子,希米一会打开这个盒子拿出半粒药,一会打开那个瓶子的吸管,把管子插到铁生嘴里。铁生根本不用想,甚至不太清楚进嘴的是什么东西,张嘴咽下就是了。吃饭时,哪个菜能多吃,哪个菜只能吃一点点,喝什么汤,饭量控制在什么水平上,希米就是个天平,准确严格。
等大家都酒足饭饱,希米才会快速地向嘴里扒拉几口饭。
吸烟是铁生的最爱,但是希米规定一天只能吸几根,一次只能吸三分之一或半根。所以铁生抽烟不是抽,是吮吸。他从纸盒里抽出一根烟,把它万般珍爱地夹在厚厚的唇边,点燃后,深深地吸一口,让那雾化了的香气以最柔缓的速度进入身体, 再让它绕着自己曾经的煎熬、痛苦、迷惑或恍然缓缓前行,温柔燃烧,点亮生命深处的精神力量。神学、美学、哲学、心理学等终极追寻就在沉思中静静地凝聚出来,“不惊不懈,如风如流”。
到餐馆聚会时抬铁生上台阶
铁生喜欢聚会聊天儿,但他出门则是一件较麻烦的事儿,他很怕冷,所以希米每次都给他带着一堆衣服,薄点儿的,厚些的,帽子围巾甚至薄毯,一会儿披上,一会儿盖上,一会儿掀开。
只要史铁生、孙立哲和陈小悦这三位同学聚到一起,在场的别人就几乎插不上嘴了,大家的目光和听觉、感觉都被他们快速的思维、见解和阔论吸引,引领着思想在这个变炫无穷的世界中驰骋翱翔。
比如有一次立哲精神抖擞地赶来,还没落座,还没开吃,看到小悦、铁生、铁良、李子壮等同学都在,就直截了当地说起一个话题:“哎,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事儿,就是死亡。咱们折腾了半天,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事儿得好好琢磨琢磨!”
大家笑着看他:“干嘛想那么深刻的事儿!““他真诚地说:“我真的怕死呀。”
这么个人类终极问题压下来,所有人都收敛了笑容,拿起的筷子也停在了盘子边。是吃呢,还是不吃呢?铁生吸了一口烟,绽开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不动声色地说:“生命的意义?你这样问了,当然是有。”立哲追问:“什么意义?”“这什么,就是意义的存在。”“什么?什么就是意义?咱活着就是为了那什么?哈哈!”大家伙儿轰然大笑。尤其是立哲,笑点很低,一句玩笑能笑得惊天动地,能笑得喘不过气来。他是有支气管哮喘的,嗓子开始嘶啦撕啦伴奏:“那什么,可我要是死了,我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铁生慢条斯理地说:“生命本无意义,是“我”,使生命获得意义。”大伙都不说话了,盯着铁生的眼睛。他又说:“我使生命获得意义,如果此言不错,那就是说,我和生命,并不是一码事儿。”“没有精神活动的生理性存活,也叫生命,比如植物人,所以生命可以仅仅指肉身。可是你现在对生命提出了诘问,那就不止肉身了,是你的肉身对精神或灵魂提出诘问。”
“是呀,就算是我的肉身在问我的灵魂,我死了生命还有意义吗?我忙活了半天什么都没了呀!”
“生命的意义有两种吧,肉身是自然科学意义上的,精神活动属于社会科学意义呀。立哲你说的是哪种?”小悦说。
立哲说:“以前我觉得,我们为什么活着?活着的目的是为事业献身,使大多数人生活得更美好。 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是双刃剑,他们贯穿在人类两千多年愚昧与启蒙、野蛮与文明、暴力与理智的斗争中,既引导自我负责的牺牲精神,也激发盲从冲动的热情。家庭传承和社会环境决定了咱们的基本生存假设和命运。 初中以前,咱们都经历了反右、大跃进、庐山会议、三年自然灾害、中苏论战等,但那时候咱们小,这些事儿没有带来直接体验,只是潜移默化地形成了咱们命运的纤维,构筑了认识世界的基本框架,而真实的世界模棱两可。”
半杯白酒下肚,又撕了一大块烤鸡,小悦边吃边说:“奥地利心理学大师阿德勒是反对弗洛伊德的,我记得他说过,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利他和合作。他把精神分析由生物学定向的肉身的这个我,转向社会文化定向的自我,对后来西方心理学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生命意义就是利他和合作,来,咱们先干了这杯!”
“干!”觥筹交错,众人欢快。
“生命的意义嘛,蕴藏在生命的每一个表达之中,它体现在形式和表现的无限延伸上,存在于一切创造之中。”铁生接茬。有时候他说话有点儿绕,大家都要想一想,琢磨几秒钟才明白。
“对,肉身和精神不能分开!”不知谁鼓掌。
大家七嘴八舌:“生命的意义就是生存和繁衍!”
“我觉得在于个体独特的价值!”
“在于吃喝玩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觉得咱这个肉身加精神的存在就是意义,你的存在肯定和别人有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使这种关系变得美好充满大爱,比如小悦说的利他和合作,而不是相互斗争相互揭发相互仇恨,这个变的过程,就是我们努力的过程,就是生命的意义。” 在他们面前我知道自己是小学生,但还是忍不住插嘴。
“立哲,你是在追求不朽呀,连宇宙都有它的寿命,更别提人类了。”
“人类是可以不朽的,思想就可以不朽。不朽的思想就是生命的意义。”
看到大家兴致淋漓,我不禁感慨思想钝化的国人终于获得了一些思想自由。想起了古希腊作家朗吉努斯曾说过:“奴隶偶或有其他才能,但奴隶却没有一个人能成为演说家,因为“辩才的源泉是自由”。
经常是一个话题还没结束,来不及品味铁生和小悦思想之睿,来不及了解立哲石破天惊的创意(比如他说因为自己怕死正在研究长生不老的药),他们早就跳入另一个思想交锋,一大堆精深而至高至雅的哲思又迸发跃出,堆在餐桌上了。
从宙斯到女娲,从康德到尼采,还有苏格拉底、耶稣和成吉思汗,还有人类的起源、迁徙和血缘关系,宗教和无神论、社会的进步和退化……“咱们的时间太有限,生命和事业都经不起折腾,赶紧学呀。“ 立哲说。
几十年的文化断层,使我们既不了解如今的西方,也不知道中国的过去,生命被撂荒的时间太多,人人都有一种如临深渊的危机感,中国向哪里去?我向哪里去?如今新的知识和思想涌了进来,冲刷着大一统的荒芜地带,清流使患了沙漠症的心脏生机勃勃, 终于我们知道了那是一片荒漠。这帮人就像进入炽热的青春期,疯狂着躁动着,一个个身无半亩,心怀天下,立志读尽人间书,立志让荒漠不再拒绝绿洲。
“等等,你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好吗?”我经常这么急匆匆地叫,恨自己没带个录音机。
这是我们一年一度的聚会,大家敞开了吃喝,抡圆了忽悠。后来被阎阳生雅称为“沙龙”,陈冲戏称为“裴多菲”。
这种聚会一共也没有多少次,细细算来大约只有六七次。每次结束大家都意犹未尽,把头转向我:“下次聚会什么时候?等你安排呀!”
聚会是我和铁生商量着办的,当然不能让他张罗,我就成了聚会召集人。
记得是两三次聚会之后,我想,这种聚会太难得了,就像精神上的吸氧和洗练。可惜那些跳跃的思想稍纵即逝无法复制,令人遗憾。再聚会应该把它录下来,以后说不定有机会整理出书。思忖许久,我却不敢承担那复杂繁浩的文字整理工作。忽然想起学兄阎阳生,他是1977年高考的中国文科状元,极擅长纪实文学的写作,如今正在进行清华附中“史记”的采访编纂,为此日前还找我小谈过一次。于是,2006年春节到来之时,我们便邀请阎阳生同来相聚。聚会时他果然兴奋异常如获至珍,必打开录音笔,捕捉那些飞扬的思绪。他的手快笔勤,一些聚会短文和照片很快就见诸报端。
史铁生与陈希米
衣着上铁生十分随意,但每次聚会都会看到他脚上十分扎眼地穿一双崭新时尚的运动鞋,鞋带系的整整齐齐。希米总会调侃地说:“看我们领导今天的鞋子好看吗?这是那天在某某商场买的。他的鞋永远不着地,所以永远是新的。他是有几双好鞋……真浪费,你们说是吗?”
说实话,漂亮的运动鞋穿在铁生的脚上并不十分适合,两条松松的裤腿下面,鞋子总是显得很大并有点夸张。这是铁生希望能用生命换取的奢侈。铁生曾说,他愿用一生的生命去换取刘易斯一天的双腿。我不知道,他是明明知道不可能换取才这么说的呢,还是真心希望做这样的交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铁生将如何计划每一秒钟、如何度过每一秒钟?他将用什么方式来证明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和爆发力?还有跑它三十公里的耐力、还有猎豹般健美的双腿、还有条状的坚实肌肉、还有奔跑起来像云中雷霆的响亮炸裂,还有用脚亲吻大地的初恋陶醉?
对铁生来说,这是地老天荒也享受不到的幸福,是用尽笔墨也无法形容的残酷。
生命的意义莫过于
学会在幸福中流泪
——史铁生
有了希米细致入微的照顾,铁生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不敢想的事儿能想了,根本不能去的地方能去了。1997年夏,我们竟然从东半球升空,在天上飞过了北极,然后降落在西半球的洛杉矶。
同行共六人,铁生夫妇,还有清附同学张铁良,王立德,友谊医院的医生柏晓利。铁生生病后几次住在友谊医院,柏晓利是他十几年的大夫,同学们去看望铁生就与柏大夫熟悉了。这次同来美国,就是给铁生的安全系数上个大保险。
我们坐着立哲买的大房车在美国的高速路上撒欢奔驰,大喊大笑。使劲儿掐自己,很疼,再掐,更疼,不是梦。立哲也疯了,车飞驰的时候,他开始嘚瑟,把两个脚丫子放到了方向盘上,双手高举着说:“现在这车是自动驾驶,快来看!”那时候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定速巡航,大家都看傻了,啧啧称奇,感慨不已。
美国的高速路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就像是对明天热切的梦想。
这是立哲惊天动地的创意,他和铁生是生死之交。他说,铁生一定要到美国看看,再不来怕是来不了了。他说,买房车是为了铁生,他在轮椅上坐一两个小时就必须躺倒放平,所以房车后面部位的双人床是给铁生希米准备的,别人不许躺。这次玩儿,这帮人要跑遍美国,亲眼看看资本主义制度的腐朽没落,看看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劳苦大众。
美帝国主义说不定哪天向我们疯狂进攻呢,开着房车,吹起小螺号,冲向糖衣炮弹。
先到了洛杉矶立哲的大别墅。孙伯母笑着迎出来,80多岁的老人,精神矍铄,面容慈祥,脸色白里透红,走路脚下生风,白发底下生出黑发,让人惊羡万分。我们诧异地问她如何保养的身体,她告诉我们,自己是虔诚的佛门弟子,潜心修炼才获得了这种健康。再跑出来的是立哲的妻子张瑾,两三年未见,张瑾变得成熟干练,动作敏捷,快速利落。抱着他们一岁多的宝贝女儿楼上楼下地跑着,忙不过来。
这是个大家庭,有两位老人需要悉心照顾好,张瑾自己的妈妈和孙伯母。还要照顾好北玲留下的两个孩子捷声和捷妮,这应该难度更大。她自己也是宝妈了,还帮立哲打理着几个公司,家中还隔三差五地招待着各路朋友,走马灯似地来来往往。只要来了客人,基本都吃住在他家。我几乎没见过张瑾走路,都是一溜小跑,有时累得弯腰捶背,大喘气。我心疼地说:“张瑾,你实在太累了,快坐下歇会儿吧。”她笑答:“ 不行呀,没时间坐。我原来以为嫁给立哲是来享福的呢,原来是来干活儿的!不能以一当万的没法做立哲的婆姨!”
敢嫁给立哲的,真得是女中豪杰。除了女人必备的十八般厨艺妈艺园艺, 还得有胆有识,有包容有情怀。这次,我们这一帮人就住在他家,吃在他家。这是多麻烦的事儿呀?家里要招待一帮朋友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该多劳神多辛苦,想想都累!张瑾硬是承担下来了。
我们楼上楼下小心翼翼地参观着,眼花缭乱地赞美着,看到他俩的五星级卫生间和巨大按摩浴池,还有如厕后能够冲洗的马桶,那真是此生第一次开眼,想象力不够丰富的都不知道怎么用。为了让我们每个人都能有单独的一间卧室和独立卫生间,到洛杉矶的第二天,我们就帮立哲搬家,他在别的区又贷款买了一幢别墅,全家搬过去住,这座别墅留给我们住。张瑾把我们带到自己的卫生间,一一介绍刚买好的各种洗漱用品和卫生器具的用法。为了这六位同学能住的舒服,他俩匆匆忙忙准备了好多天,总算弄了个七停八当。
孙伯母喜欢带着我们上街逛,她说着中英交杂的语言:“走,咱们去Yard sale!”Yard sale是美国一道非常有特色的人文景观。一些美国人生活虽然富裕但绝不浪费,喜欢把自己闲置的物品,衣物,家具,书籍,首饰等打理干净,每周日放到院子里摆卖。一方面清空了家里闲置旧物,也顺便跟邻居路人友好地聊天交往。但通常摆Yard sale的都不是想花太多时间去卖钱,主要目的是清理旧物,所以卖的东西的价格一般都很低,有时甚至半卖半送,只要买家将东西搬走就好。
我和希米,柏晓利三位女士收获颇丰,现在柜子里还留着一大堆首饰。记得买的时候挑了一条项链,金发女主人拿过来一个装满首饰的盒子,晶莹的眸子就像大海蓝色的眼睛。她笑眯眯地看着我:”都送给你,拿走吧。““哦不,谢谢,不可以的,我不要。”“你很美,一定要送给你。”怎么推辞也没有推辞掉,那位魅力女主人的诚意让我深深感动。
而我喜欢观察的不是那些便宜的物品,而是那里的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有光芒,这么灿烂,而且爱助人。走在路上东看西看时,经常有人问我,是否需要帮助?从老人到小孩子,无论什么年龄,全身都洋溢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惬意和美丽。是善良,无拘无束,还是宗教带来的爱意?或许这就是人的本真,而我们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底色?
我早就习惯了在恐惧、提防和冷漠的环境下生活,习惯了登峰造极的歌颂和深入骨髓的仇恨。走在大街上,哪里敢向陌生人微笑?别人要多看我一眼,我都会赶紧回避他的目光。这里则不然,不管是否认识,只要迎面碰上,四目恰好相对,对方就会送给你一个毫无防范之心的善意微笑。开始时我有些警惕而且奇怪,他干嘛冲我笑?他想干什么?后来才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收获信任和友好的眼神。我甚至在想,这里才像是人类王国。以前去过日本韩国等东南亚国家,却为何没有这种感觉?
他们被上帝吻过吗?也许这应该是最基本的文明教养,是一种久违了的常识。这种人与人的关系我几乎没有经历过,一路都是快乐生命的波浪,闪烁着色彩缤纷的光芒。仰望苍穹,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弥漫天宇,让所有的人服从于某种秩序和大爱。
比如希特勒,你不能说他没有精神,有仇恨鼓舞起来的那股干劲儿也是一种精神力量,但你可以说他丧失了灵魂。灵魂,必当牵系着博大的爱愿。
生命的意义
不在于它的长久,
而在于它
为后人所带来的典范。
——史铁生
知道迪士尼人多,我们起了个大早过来,仍旧人山人海,大门口外面的广场上放满了儿童车,车上堆着小孩儿衣服,玩具等,家长们已经把小孩子带进去游览了,童车不能进景区,就成片放在大门外,无人看管。丢不丢?只能靠人人身上的文明。我很奇怪,怎么没有小偷来偷车?美国穷人那么多。立哲说,这里基本没有人偷东西。但有时运气不好,也会碰上小偷,或者推错了车,这两种情况都有,很小概率。你们注意一下美国的家庭,没有安装防盗窗和门的,家家户户都有小花园,敞开着门窗。但是他们拥有持枪权,谁要是私闯民宅就可能被打死。
我想到了家中监狱似的防盗窗和越来越坚固的防盗门,室内也安装了摄像头,常常有住在动物园笼子里的感觉,仍旧防不胜防。还雨后春笋般出现了电话骗子,网络骗子,金融骗子等数不胜数的各类骗子,文革的人性恶,在今天N倍地发酵。没有人性的觉醒,没有理性的忏悔,一头掉到市场经济的滔天洪水中,民族的灵魂怎能干净。写到这儿,正好听到电视台法制节目主持人亲切地说:“你不被骗,就是晴天。”
这只是明偷明骗,还有更多的暗抢......
不敢多想,心会很痛。
铁生说,最喜欢美国的地方,就是他在这里感觉不到自己是残疾人,无论去到哪里,他都会被人主动提供帮助。在好莱坞,迪士尼,大峡谷,看不到头尾的长龙队伍中,服务员会把铁生和希米请出来,尊重地告诉他们不用排队,请走专门给残障人士开的旁门,随行人都可以一起进去。我们几个非常不好意思,说让他先进去吧,我们排队。但是服务员一定要让我们一起进去:“你们是一起的,进去吧,他需要照顾。”
景区观光车来了,同行的两位男同学把铁生从轮椅上背下来,准备背他上车。没想到观光车吱吱吱地伸出一块升降踏板,像在迎接总统亲自上车。大家惊讶地赞叹着,铁生再也不用麻烦同学,几十年来,自己第一次笑眯眯地上车了!
他万分感慨:“我说这儿街上怎么那么多残疾人呢,上街是真的没障碍。”
美国残疾人上公交,会伸出来一个升降踏板
残疾人下公交,踏板伸出后下降
在美国的图书馆、商场、火车站、政府机关等公共场所的门口,都有触手可及的专用按钮, 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伸手一按,门就自动打开。街边的人行道都有贴心的小斜坡,方便轮椅上下。如果去超市购物,超市会免费提供有购物筐的电动轮椅,你就爽爽地开吧,哪个角落都能转到。
拉斯维加斯酒店,我推着铁生
立哲说:“美国有残疾人法案,1990年才出台,残疾人有一切普通人的权力,谁也不敢违法呀。”
这法案也有一个艰难的出台过程,竟然是个8岁的小姑娘,爬了83级台阶争取来的!
1990年3月14日,数百名来自30个州的残障人士前往美国国会大厦,举旗抗议《美国残疾人法案》讨论稿迟迟未能推进。周围参观和忙碌的人们匆匆走过,并没有特别留意他们,这样的抗议活动在美国早就见怪不怪。
突然,抗议的人群中,不知谁先撑着身体从轮椅上滚落,开始艰难攀爬国会大厦的83层台阶,接着,越来越多的抗议者开始爬行。
敏锐的记者们立刻发现了一位仅有8岁的脑瘫儿童詹妮弗·基兰(Jennifer Keelan),她撑起身体对记者大叫:“如果非得爬进国会大厦的话,我愿意爬一个晚上!”
随着美国民权运动的兴起,残障人士的斗争在20世纪60年代就开始了。1989年,《残疾人法案》由政府和国会起草,并递交给国会进入立法程序。在这一法案中,为残障人士设定了四个目标:机会均等、充分参与、独立生活和经济自给自足。可是一年多以来,这一法案却迟迟得不到推动,阻力来自商业集团和宗教团体。他们一致认为,改造很多设施成本巨大 ,会导致很多小企业和宗教场所出现生存危机。
众议院僵持不下的时候,小女孩在国会的爬行击破了坚冰,残障人士的艰难生活被媒体大量曝光,很多众议员开始转变观点。1990年7月26日,总统老布什终于签署了《美国残疾人法》。他在签署这项措施时说:“让可耻的隔离墙彻底倒塌吧。”
《美国残疾人法》是一项在世界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律,不久之后,英国、加拿大和法国也都颁布了类似的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也是在同年12月28日人大通过,1991年5月15日开始施行。
文明升级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进化过程。
希米性格独立坚强,是绝不求人的。有一次我们在铁生家,看到希米犹豫了半天,向立哲张口了:“立哲,想求你一件事儿。”
立哲也愣了一下:“什么事儿?”
“你能不能从美国帮我买一个拐杖上的胶皮头?国产的这个很不好用,非常滑,老摔跤。”
她立即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找不到太麻烦就算了。”
立哲满口应承。
我立即想到,除了照料铁生,希米还要拄着单拐每天挤公交上下班,春夏秋冬,风里雨里,下雪结冰,谁能知道她摔了多少跤?忍受了多少难堪和白眼?我认识一位朋友小张,一条腿也残疾,他辞掉了北京的工作跑到山东乳山小镇卖电器。我问他为什么离开北京?他说,在北京每天挤公交让人极度恐惧,好几次下车的时候,后面人一挤,他站不稳就从车上跌下去,很久趴在地上起不来,路人匆匆走过却无一人问津。希米应有过同样的遭遇,还不止一次。
拐杖胶皮头防滑问题,公交车升降踏板问题,什么时候不再是问题?当然,这受制于政府投资方,受制于市场。
什么时候,人道主义精神能够比市场更强大?
我什么都没有忘,
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
不能说,也不能想,
却又不能放。
——史铁生
拉斯维加斯用不夜城的辉煌、魅惑和欲望迎接了我们。一定要试一试!坐在老虎机前,每个人用10美元小赌了一把,快快地就把钱都扔进了无底黑洞。突然听到铁生的小塑料桶发出诱人的哗啦啦响声,那是钱币掉下来的美妙声音!大家赶紧围到了他身边,数钱呀,50美元!欲望这诱惑谁也扛不住,肯定被命运之神砸着了!我们不敢碰那些钢镚,觉得自己手气不好,铁生,还得用你的神来之手!他信心百倍地把钱币又一个个塞了进去,等着,等着......
于是,那哗啦啦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不敢再玩儿,一帮人大声叹息着走出了赌场。
作者在大峡谷
虽然有房车,晚上多人休息就不方便,我们仍在酒店住宿。有一次,在开往孟菲斯的路上,立哲边开边聊,突然车子猛烈地跳了个高,差点儿前滚翻!众人大叫起来,剧烈的颠簸使躺在床上的铁生飞到车顶,又重重地落了下来!“哎呦这路上有个大坑,立哲你怎么没看见呀?”大惊失色的立哲赶紧跑到车后去看,铁生躺在床上,晃了晃脑袋,动弹了一下双手,慢条斯理地笑着说:“我如果能走就很理想了,暂时还不用学飞行。”
唯有文字能担当此任,
宣告生命曾经在场。
——史铁生
一路都在聊。“立哲,美国经济、军事、金融、科技、教育都世界第一, 现在全世界学生都向往到美国留学,是进来人最多,出去人最少的国家。建国才二百多年,为什么一直这么兴旺?” 我问。
立哲说:“主要是先进的民主政治制度,市场经济制度也很完善。美国是全球第一个实行三权分立的共和制国家。美国的核心竞争力应该就是独立宣言上说的三大权力: 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这是最重要的。而政府的正当权力,是经被治理者的同意才产生的。所以,不论哪届政府想破坏这些权利的时候,人民就有权利改变或废除它,建立一个新的政府。不论发生多少枪击案,也不可能禁枪,因为枪是用来保护自己,监督政府的。”
“唐朝的时候,咱们也是万邦来朝呀!”我心有不甘。
唐朝的疆域
美国唐人街
站在唐人街,看到人声鼎沸的各种肤色来来往往,自然而然就想到1400多年前,大唐王朝是世界上最大的国际都市,四夷臣服,万邦来朝。那是极盛之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留学生”这个词就出现在唐朝,当时号称有数万留学生,日本人居多。日本政府把跟随遣唐使来到中国的留学生分成两种,一种是跟随遣唐使到中国,然后再和遣唐使一起回国,这种学生叫做“还学生”。还有一类是到了中国之后长期居留在中国学习,这种人叫做“留学生”。
愿有生之年,还能得见此景!
路途长,犯困的时候开玩笑或讲几个荤素笑话是常有的事。最近看到立哲写的文章《想念史铁生》,才想起来当年还有这么一个段子:
读了立哲这段文章,二十多年前的景象跳入眼帘。那天我勤快地给铁生送水之后,柏晓利突然说:“您这是皇上待遇,这屋整个是个后宫啊!”铁生反应极快,说“咱今天就当一回皇上,现在就封。陈希米是正宫娘娘不用说了,朕封你和霍秀儿为左右宫内行走,立哲是二德子。”看到他们拿我开逗,我就顺势双腿微屈,微微俯首,两手互握在腰侧,捏着嗓子说了一句:“右行走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吉祥。“铁生很自信地挥了挥手:“免礼,平身,赐坐。”我赶紧挤到床上希米身边,柏晓利也挤坐过来,立哲喊:“铁良,拿相机!”我们这群人里唯一的摄影师铁良手忙脚乱地咔嚓了一声,一帮人张牙舞爪地笑作一团。
从此,“皇上”这外号就叫开了。
可是,后来怎么也找不到这张底片,也许是把镜头憋了?
人若无梦,
夜的眼睛就要瞎了。
——史铁生
一天,路上休息时,铁生和立哲在房车上聊着天。立哲细细地问铁生最近的身体感觉和服药情况。突然,立哲大叫起来:“不好了,你用这种抗生素防止尿道感染是对的,但是剂量太大了,很伤肾!简直是庸医乱用虎狼药!马上停!”
果然,正像立哲预料的,从美国回京后,最可怕的事情发生,铁生的肾脏罢工了,需要透析才能保住生命。铁生当时只是合同制作家,每月工资不到500元,没医保,更没钱,天塌了。
本来生活就拮据,现在如何支付得起这吸毒般的天价透析费用?如果没能力支付,也就意味着大幕落下。
朋友们都在为他们着急。我焦急地向希米提出帮助被她谢绝。电话中她轻轻地说:“这是在烧钱,多少钱都不够的。”同学们也凑了些钱,同样被希米“严词拒绝”,女生都说希米是“小辣椒”。
希米在一个出版社当编辑,能有多少工资?铁生惜字如金,从不媚俗卖字,能有多少稿酬?铁生的父亲去世后,希米每天上班,家中只能请个全天候的保姆照顾铁生,记得我问过希米,一个月800元。
宗颖在文章中写过,得知铁生透析遇到生命危机,她和作协的陈国华一起找到了“远大“的老总彩虹一起来看铁生 :”临走之前,彩虹从提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几打成捆的人民币,对铁生大哥说:“今天先带来这一点,以后再送来。”没想到,铁生大哥笑着用手推开,温和的说:“不用不用。”彩虹急了,说“ 我们这么大个企业,还管不了这点事,远大就是您的后盾,您一定别客气。” 彩虹转身又塞给希米,希米更是坚决的不要。
宗颖写道,一个诚恳执着的硬要给,一个诚恳执着的硬不要, 整整一个上午,钱没能送出去一分。金钱遇到了高贵的灵魂,这个上午,我心怅然。
我是看到这篇文章才知道有此事。铁生,一个伤残之躯,超越了困境,利益,用正直和尊严面对死亡,高山景行,让人肃然生敬。
过了整整两年,事情才有了转机,在朋友们的全力帮助下,铁生终于办理了大病统筹。但是这可怕的两年也许耗尽了他们的全部积蓄,也许在举债度日,他们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又有谁能知道呢。
苦难既然把我推到了悬崖的边缘,那么就让我在这悬崖的边缘坐下来,顺便看看悬崖下的浏岚雾霭,唱支歌给你听。
——史铁生
在铁生家。前排史铁生、柏晓利;后排张铁良、陈希米、霍秀
2010年12月31日,铁生因脑溢血突发抢救无效,溘然长逝。按照他的遗愿,去世当天,他的肝脏被成功移植给天津的一位病人。
我们的聚会落下了帷幕。
2011年1月4日下午,“人生最后的聚会—史铁生追思会”在北京举行,当天正值铁生60岁冥诞,近千人一同回顾了铁生的一生,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在追忆他时,深情地说:“他那么多年不能走太远的路,却比更多游走四方的人有着更辽阔的心。史铁生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他当得起‘伟大’这个词。”
2011年1月4日,史铁生追思会,我和希米
那些日子,全国各地自觉地发起各种追思活动,让这个人情冷漠的社会突然间变得有了温度。
铁生说过:“作家绝不要相信自己是天生的教导员,作家应该贡献自己的迷途。”铁生的一生,都在矛盾、痛苦、纠结、求索、生与死的思考中度过,他贡献出自己的迷途,让“世间一颗最为躁动的心走向宁静”。一位痛苦的想了结生命的读者说:“铁生的书支撑了我们生的信念。”
铁生救赎了自己,点燃了别人。
霍秀专列
文图由作者惠赐本号分享
部分插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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