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姜波,经济日报社高级编辑。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后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进修两年经济学。从事新闻工作30多年,先后采写新闻作品上百万字,七次获中国新闻奖,长年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为研究生班授课。主要著作有《魂归何处》《惶者自白》《女性与犯罪》(与姜伟合译)《新闻大咖眼中的中国经济》等。原题
青岛:“三国演义”
与“两伊战争”
采访本上的中国往事(选载)
(上)
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唤醒了千千万万个平民百姓灵魂深处被压抑多年的创造财富的本性!“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中国的草根们在波澜壮阔的时代里,上演了一出出“丑小鸭”幻化成“白天鹅”的动人传奇。
1999年初,报社派我去青岛,采写一篇关于阳光政府的稿子。不巧,刚下火车就被告知:市委市政府及各局办的领导都到济南参加省里的紧急会议了,而且三天后才能回来。那就看看企业吧。近年青岛崛起的一批大企业引人关注,尽管这些企业我已经采访过好几次了。哪怕这次不写什么,就是了解情况、积累素材也是值得的。正巧,这几个大企业的老总都在家;而且,可能是临近春节相对放松,他们都愿意拿出时间长谈。因为没有什么采访主题,我与老总们一对一地漫无边际地聊起来了。他们谈业绩,谈问题,谈目标,谈管理,谈政府调控,谈彼此竞争……谈到同城彼此竞争,我请他们印证关于青岛“三国演义”与“两伊战争”的传闻。就如同刚燃烧的干柴泼上了汽油,这火一下子就拱起来了。几位老总滔滔不绝,一上午没讲完,饭桌上继续讲;白天没尽兴,晚上继续谈。老总们谈得口干舌燥,我则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在“绿树红瓦、碧海蓝天”美丽滨城,竟长年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没想到,在白热化的市场竞争中,同城兄弟竟是你死我活!所谓的“三国演义”与“两伊战争”,是坊间百姓对青岛一些大企业在市场上竞争厮杀的一种概括。“三国”是指三家知名的家电企业集团:海尔、海信、澳柯玛;“两伊”是两个啤酒厂商:青岛啤酒、崂山啤酒。因为青岛啤酒老总叫彭作义,崂山啤酒老总叫赵丕义,两人名字里都有个“义”,被谐音为“伊”。1991年前,大家专心于各自的领域,三家都平安相处。尽管其后几年里三家大大小小的矛盾纠纷不少,但客观地看,“三国”到1995年时,还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一个生产电动葫芦的800人集体企业,1984年的销售收入只有380万元,却亏损147万元。但是,在张瑞敏的手中,经过14年的时光,奇迹般地发展成为傲视群雄的大型家电王国。张瑞敏当过工人、班组长、车间主任、副厂长,1984年受命于危难之间任厂长。也许是他的丰富人生阅历;也许是他忘不了上任后第一个春节时,从不喝酒的他不得不酩酊大醉的经历(为了给工人发工资,在银行不贷、兄弟企业不借的情况下,他求助于农村的朋友。这朋友没有别的要求,就有一条:喝酒!);也许是他忘不了1985年轮起大锤带领职工砸碎了76台质量不合格冰箱的记忆。他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使是他吃了许多“休克鱼”、成为大型企业集团后;即使是他“东方亮了,才照西方”,成为门类最全的家电“巨无霸”后;即使是进入了世界500强后;你总是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忧患意识。从海尔的名称变迁可以看到这个企业的凤凰涅槃的经历。其产品从“琴岛-利勃海尔”到“利勃海尔”再到“海尔”(据悉,张瑞敏们翻阅了几种语言的词典,确信都没有“海尔”这个词,不会引起歧义或转义后才确定的。既有连贯性,又有独创性),从与外商合作到自主开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到80年代末在冰箱行业稳稳地立住了脚跟。张瑞敏曾为《海尔报》写下一篇文彩激扬的文章《海尔是海》,意思是海尔应有大海一样的胸怀,和整个社会融为一体。不过,海尔当时与同行的关系比较紧张,彩电与康佳等、空调与海信等、洗衣机与小鸭等……如同海尔有过更名的经历一样,周厚健不是企业的创始人,却是海信的缔造者。在他的手中,1969年创立的青岛电视机厂变成了海信集团(起名海信,也是费了一番心血的。中文商标“海信”,取于“海纳百川”和“信诚无限”两个词组;英文商标“HISENSE”,是由HIGH和SENSE组合而成,是高品位、高科技意识的含义。为了这个“海信”,他们被推迟了3年,1999年初才得以被命名为中国驰名商标)。周厚健下过乡、当过工人,1982年山东大学电子系毕业后,进入青岛电视机厂。任过科长助理、副科长、厂长助理、副厂长,1992年担任厂长。“历史把我推上了舞台。上大学时,我从没有想过当企业家。我喜欢研究技术。”在他主政6年后,海信的销售额、利润和净资产都增长了整整20倍!海信也迈了扩张的步伐。用“债务剥离、合资控股”“债权转股权”“异地划拨国有资产”等形式,先后兼并了淄博电视机厂、金凤电器有限公司、山东电讯四厂、青州无线电变压器厂等。初出茅庐的周厚健的资本经营颇为老道、也颇为有名,令不少人们惊讶不已。海信在每年以60%的速度增长的同时,资产负债率从70%降到60%。地盘扩张了,总不能只做电视机吧,海信准备向进军程控交换机、电话、多媒体电脑、照相机、数字家庭影院等领域进军。周厚健对自己的多元化扩张颇为自信。“海信在扩张,但不是简单地求大,而是着眼于提高劳动生产率。知识经济的主体是企业,人才的基础是最重要的,需要长期、持续地不断投入。这种投入不是三五年能收回的;而从长远看,人才投资的代价又是最小的。在同行业中,海信的人才储备和技术含量是很高的。在海信,大约有1000多技术人员的年收入比我这个总裁还要高。”“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周厚健的雄心壮志溢于言表。也许是巧合。海尔为了名称,下了一番功夫;海信为了名称,费了不少心血;而澳柯玛为了名称,则遭受一阵折腾。起初,他们把冰柜起名为“新贝尔”,因为生产线是从新加坡引进的;后来有人觉得不动听,改名为“澳贝尔”,因为新加坡又是从澳大利亚学到的。没想到,青岛当时有个德贝空调公司不准用那个“贝”字,海尔集团不准用那个“尔”字,最后只好起了个“澳柯玛”这个名字。“发达”后,有人曾提议改个名字,鲁群生不同意,“要记住历史”。鲁群生也下过乡,后来读了两年中专,进入企业后,读了三年函授大学,又在中央党校读了两年半的研究生班。他是1990年3月接手澳柯玛(开始叫青岛洗衣机一厂、后来又叫黄河电器公司,是红星电器公司的一个分支企业)的。从1987年起,这个企业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以56万美元通过一租赁公司从新加坡引进一条单班年产3万台冰柜的二手设备,产品生产出来时,正赶上“抢购风”,粗制滥造也风光了一阵,后来却全部被退货,导致企业一败涂地。刚建没几年的厂房,就像遭受一场浩劫似的;400多职工放长假,由红星电器每月发给38元;企业资不抵债2500万元,打交道的,全是讨债的;2年里,37次因讨债官司被推上法庭;先后换了10任厂长。本来红星电器派鲁群生收拾摊子清理财物,准备将企业卖给双星集团;但作为红星电器副总经理的鲁群生不甘心,不愿红星电器丢面子;而且认定冰柜市场很有潜力,只是企业没经营好。他坚信“哀兵必胜”,卧薪尝胆,一手抓管理,一手抓技术改造,3个月后开发出家用150升小冰柜,在市场上一炮走红(不少专家认为,澳柯玛在技术引进、消化、改造上,在全国具有典型示范意义),当年扭亏为盈,净利5万元。1995年,澳柯玛彻底翻身了,成为全国的“冰柜大王”,年产冰柜100多万台。其后,澳柯玛稳扎稳打,开始了二次创业,又是合资,又是兼并,又是引进,又是开发,形成冰柜、空调、微波炉、电热水器、洗衣机、厨洁具等跨行业、跨地域的企业集团。(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红星电器后来被海尔集团兼并了。小鸡澳柯玛长大了,母鸡红星电器却被抱走了)翅膀硬了澳柯玛也要拓展地盘了,这也许是大型企业集团成长的必由之路吧。已经声名鹊起的鲁群生认为:“对一个成熟的大企业来说,干单一品牌,是一种浪费。但我们的投入方式是‘小步快跑’,而不是像有的大企业集团那样‘高投入、高风险’。”(不知是不是巧合:尽管张瑞敏、周厚健、鲁群生的年龄并不相同,但他们就任企业一把手时,都是35岁;三人的职务都是董事局主席;三家企业集团的总经理都是女性。)(中)
除了个别垄断性国企,成长起来的中国企业似乎都经历过“野蛮生长”,都经历过“九死一生”。这些无序的、混乱的、甚至不规范的激烈竞争,尽管有时“狼烟四起”,但却是中国经济持续增长的最大活力。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中国企业“野蛮生长”的岁月。在那“卖方市场”的时代,有实力的企业拓展地盘的欲望是不可遏制的。哪有什么“协调”?哪有什么“共赢”?90年代,海尔进入大发展的时代,开始了大兼并、大扩张的过程。要扩张,就会发生“领地”的冲突,就会产生竞争。1991年海尔兼并青岛的空调厂、冰柜厂,开始了冰柜生产的历史。这倒也无可厚非,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要走出“围城”。当时“专司”冰柜的澳柯玛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无力与海尔叫板打擂,自然就演绎不成大战了。1995 年12月,海尔收购了武汉冷柜厂60%的股权,冰柜产量大增,与澳柯玛的矛盾与日俱增,这是后话。海信从1993年起,就开始研究变频空调技术,并与国外厂家合作开发,到1996年决定上马生产线时,据说其技术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不知是忽视了“小兄弟”,还是海信的保密做得好,反正海尔在这时才开始着了急;后来,澳柯玛也上起了空调项目,海尔更是坐不住了。就彩电而言,海信历来居全国前十名之列,年产量在100万台以上;而海尔虽然是后来者,但据一些统计数据表明,在大城市的销售量跃入前4名。激烈的争夺在后头。澳柯玛没有参与彩电竞争。就空调而言,这无疑是海尔的强项。1996年海信上了30万台,1999年澳柯玛也要上30万台。青岛空调市场呈现出白热化的状态。就冰柜而言,这本是澳柯玛的看家本领,其产量据说仍是全国老大。但在海尔的强大品牌优势面前,其主市场已从大城市转至中小城市和城乡结合部。对此,海信是“坐山观虎斗”。就电脑而言,海尔已经介入,在成立不久的中央研究院中有专门的人才;澳柯玛也不甘袖手旁观,当年就有产品上市;但目前还是海信要技高一筹,电脑的销售量已进入全国前三名。此外,海尔和海信的电话,海尔和澳柯玛的微波炉、电热水器、厨洁具等,都将有市场份额之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近,海尔在黄岛经济开发区又买了700亩地(海尔目前工业园区的面积是800亩),而且,就在澳柯玛新厂区的对面!一场恶战不可避免。由于方方面面的“造势”,一时间,重复建设成为青岛市大街小巷议论的话题。据青岛的人们讲,同在岛城,三家不大来往,不愿在同一场合出现,不愿在同一张报纸露名,不愿在电视台同一时间段露面。即使买外地品牌,也不要对手生产的东西。相互诋毁,相互攻击,似乎成了家常便饭,甚至在展会上,出现过员工动手撕扯的情形。不过,澳柯玛和海信的关系尚可,这颇有些“联吴抗魏”的味道。 “因为我是‘蜀国’。”鲁群生不乏幽默。在“三国”大战中,在青岛市反对重复建设的热潮中,澳柯玛处于守势。 “决定企业成败和归属的标准只有一个,这就是市场。我们的企业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们并入海尔?为什么没有看到我们的优势?强行合并的风险太大。如果有一天,澳柯玛经营不下去了,我会主动去找海尔,请求兼并。企业应着眼于市场,不要‘挟天子以令诸侯’。”(鲁群生这话有弦外之音。客观地讲,海尔在扩张的过程中、尤其是在对市内企业兼并上,得到了青岛市有关方面的大力支持。) “现在,我们正在做上市的准备。今年我们冰柜就不用说了,准备电热水器搞到30万台,空调搞到30万台,微波炉搞到15万台,厨洁具也搞到30万台,还有其他产品。前不久我们开了新品推介会,接到订单89亿元,能落实一半,今年的销售额就可能达到50亿元。”话外之音就是,我也是多元化经营的大块头的企业集团,想兼并我?掂量掂量吧?“当时的青岛市委俞正声书记给我指出了四条路:一是嫁接给老外,二是投奔长虹,三是并入海尔,四是自我壮大。这真有些血淋淋的感觉!
“我的压力大极了。我并不是走投无路呀!我请俞书记和有关领导到我们厂里来,给他们讲解我们空调的技术先进性、讲空调市场是全国大市场,不存在谁的“领地”问题,不存在重复建设的问题;而且,只有竞争,才能带来活力,我们在打空调市场的技术和档次差。“再说,讲市场经济嘛,投资的主体是企业嘛!我们上马空调,经过了一场磨难。去年我们的空调产量30多万台,在市场上供不应求,根本不存在重复建设的问题。”“说实在的,1996年前,我不知道什么是竞争。我总想,埋头把自己的企业做好,就是竞争的实力。”周厚健这话,颇有些自嘲的味道。记得1997年10月15日,挟“探路者”彩电成功上市的秋风,精神焕发的张瑞敏(党的十五大刚刚闭幕,张瑞敏是十五大代表)出现在广交会的海尔展台上。面对“在青岛有彩电厂家、全国彩电市场竞争空前激烈的情况下,海尔为什么还要上彩电呢”的提问,张瑞敏侃侃而谈。“有人说东方不亮西方亮,我认为东方亮了才能照西方。在多元化扩张中,不在行业里争得前3名,我们就坚决不做。对企业来说,关键是市场竞争力。成功的决策是建立在必然性之上,市场没有那么多的偶然性。我们是扎扎实实做好主业之后,经过慎重考察和思索,才决定上彩电的。彩电的竞争是激烈的,但我们相信海尔品牌的号召力。青岛是有彩电生产厂家,但我们面向的是全国市场。”这一回,是海尔进入了海信的“领地”,给了海信以口实。“我们上空调时,他们找市委市政府、找上级主管部门、找老同志,到处指责我们搞重复建设。他们上彩电就不是重复建设啦?”公正地说,在1999年1月的采访中,张瑞敏没有对海信、澳柯玛说三道四,一句也没有;尽管我提及到“三国演义”的话题。也许,海尔已经到了“一览众山小”的境界啦?也许是张瑞敏的忧患意识始终绷得紧紧的?“现在竞争空前激烈。三年后,我们还能坐在这里谈企业,那海尔就挺住了。”多次采访过张瑞敏,他此次的低调,令我吃惊。张瑞敏说,从亚洲经济危机中韩国企业的表现看,大企业的竞争力关乎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正因为如此,海尔要尽早进入世界500强行列。他再次强调在海尔他的角色是设计师(我开玩笑道:是牧师?在布道?)我们俩在海尔的员工食堂边吃边聊,加上饭后喝饮料的时间,前后40分钟,干脆利索。只要你事先报去采访提纲,听张瑞敏娓娓道来,不需要中间插话,最后再提尚不明了的问题,一般半小时左右,他就不再跟你闲聊;记录下来,就是一篇漂亮文章,都不需要怎么加工。那是1997年4月,没有什么报道任务,就是想见见张瑞敏,就是想看看海尔。经报社青岛记者站胡考绪站长的联系,海尔爽快地同意了。我问海尔是如何强化质量管理的,张瑞敏说如果想详细了解的话,他给介绍负责生产的副总;我问海尔如何走向国际市场,张瑞敏说有负责对外销售的副总;我问海尔在多元化经营中如何确保主业,张瑞敏说总经理比他这个董事局主席更清楚;“我负责企业的决策。力争海尔决策不失误,是我对企业的最大贡献!幸运的是,海尔到目前的决策还没有太大的失误。我们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浮利不追,叩桥不渡。”(他在哈佛大学演讲时说:“海尔没有决策失误,才发展到今天;一旦出现失误,就会是致命的。企业在鲜花和掌声的包围中,表面看是突变,实际上是在渐变。”)张瑞敏从一个斜坡上球体运行图,解说“海尔决策路线”。30多分钟,讲得明明白白。“我晚上有事,由杨总陪你吃饭吧。”杨总就是全国人大代表、海尔集团总经理杨绵绵。采访后,我写了篇《海尔决策缘何无失误》的报道,刊发在经济日报的第一版上。尽管文章不到2000字,听说海尔很满意。】张瑞敏也好,周厚健也好,鲁群生也好,都是企业集团的缔造者。张瑞敏要带领海尔进入世界500强,周厚健要培育“理性企业”,鲁群生要建成“长寿企业”。经营好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茁壮成长的企业集团,已经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最重要的部分。就像开国国王决不容别人染指自己打下的江山一样,他们也决不会拱手让渡寄托着自己心血、理想甚至是生命的企业。青岛的家电领域有没有重复建设?当然有。但是,如果没有刀光剑影的“三国演义”而形成一家通吃的话,青岛绝不可能成为全国、乃至世界知名的家电城!在“三国演义”的多次大战中,尽管反对重复建设的声音震耳欲聋,但是,青岛政策当局始终是难得的清醒。他们没有信奉所谓的“一加一大于二”的信条,没有动用行政力量强行企业合并;最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市场的力量、相信市场配置资源的能力。(下)
“有效市场,有为政府。”
在中国的许多地方,往往是“看得见的脚”踩住了“看不见的手”,强势的地方政府热衷于“做大做强”。
青岛政策当局是清醒的、冷静的、慎重的。坚持在法治的范围内与企业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保障自发秩序”。
如果说一般的青岛普通市民对“三国演义”是冷眼相观的话,对“两伊战争”则是感受至深了。一个是青岛啤酒,一个是崂山啤酒,几年来,两家为争夺青岛啤酒市场份额打得昏天黑地。青岛啤酒的老总名叫彭作义,崂山啤酒的厂长名叫赵丕义。人们把“义”谐音为“伊”,戏称“两伊战争”。“什么‘两伊战争’?那是抬举他了。他哪跟我是一个等量级的?”青岛啤酒老总彭作义愤愤不平。话是这么说。不过,1996年彭作义接手青岛啤酒时,青岛啤酒年产量是30多万吨,崂山啤酒年产也达到20多万吨,大有齐头并进之势;不过,在青岛市场上,80%是崂山啤酒,打得青岛啤酒似乎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只是彭作义接手后才路回峰转罢了。青岛啤酒是目前中国在世界上少有的叫得响的品牌了。据说,在美国市场上,百威卖一块九,青岛啤酒卖两块九。这样一个响当当的品牌如果砸在自己手里,可以说是民族的罪人了。在青岛大洋食品集团当老总的彭作义不是没想过这些。那个企业是彭作义背着花生米咸鱼干在日本一点一点开创出市场的。但市委书记俞正声点将,“宁可牺牲大洋,也要保青啤品牌”。“这可能是政治断头台,成败在此一举。”因为青岛啤酒在青岛不仅仅是一个企业的概念,而且带有浓郁的政治色彩。彭作义1996年接手时,青岛啤酒的产量从几十年的全国老大滑到了第三,而54个实力雄厚的洋啤酒兵临城下,几百游击队般的小啤酒遍地开花。不少人都说:青岛啤酒危矣。此前,四年换了三任厂长。彭作义奉命于危难之间。此时的崂山啤酒正处于自己最鼎盛时期。守着崂山水,价格又便宜,不仅占领青岛的大部分市场,而且在整个山东都赫赫有名。崂山啤酒是建于1985年(跟当时年产80万吨的全国啤酒业老大燕京的起家时间差不多)的乡镇小厂,后来县里也投入一部分(无意中造成产权不清,为以后的改制带来麻烦),设计能力迅速提高到25万吨,1996年啤酒产量达到20万吨,成为青岛市的利税大户。在崂山啤酒的发展进程中,乡镇企业家赵丕义功不可没。可能是赵丕义缺乏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为了急剧扩大产量,“萝卜快了不洗泥”,连续发生啤酒瓶爆炸伤人事件,面对众多受害的消费者却态度蛮横,引起了社会公愤。1996年初,《经济日报》在一版连续10天集中曝光,这是崂山啤酒走向衰落的起点。(正是由于这个“前科”,此次采访我无法见到赵丕义,也就无从了解他在“两伊战争”中的心路历程。)几个月后,彭作义接手青岛啤酒,打响了惨烈的“两伊战争”。“青岛人不喝青岛啤酒,是我们的耻辱!”青岛啤酒要凤凰涅槃,夺回青岛市场是关键的第一战。彭作义走马上任后,凭着多年干企业的经验和专家们的诊断,发现青岛啤酒的要害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惯性。1903年建厂、经历过日尔曼啤酒、大日本麦酒历史沧桑的青岛啤酒就如同一个没落的贵族,沉湎于往日的辉煌而哀叹今日的不仁,唱着一首凄凉的挽歌。多年来,青岛啤酒专门有一位副厂长为关系户批条子。当市场不再短缺了,企业就不知所措了。青岛啤酒的质量管理在全国是一流的,就是在世界上也毫不逊色。但守着品牌,守着质量,却丢了市场,甚至丢了家门口的青岛市场。在青岛市场上的青岛啤酒大都是半年前生产的,价格又高,普通百姓谁会买呢?让后起的小兄弟打得节节败退。悲哉悲哉。第一招,降低身段,开发低价的大众酒,适应普通大众消费水平。以前青岛啤酒是“阳春白雪”,一般人不敢问津;现在青岛啤酒也是“下里巴人”,不过是屈尊降贵的“下里巴人”。同样的价格,有几个青岛人能抵御百年老店青岛啤酒的诱惑?第二招,简易包装,保证新鲜度。彭作义专门购置了几十辆运酒车,穿行于青岛的大街小巷,让市民从喝上“当月酒”,到喝上“当周酒”,再到喝上“当日酒”。以前,崂山啤酒和其他品牌都是十瓶打成一捆来卖,但青岛啤酒高高在上,一直用塑料箱装运以显示其身价。现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满街都是成捆成捆的青岛啤酒。在当时人们的认知里,打捆就意味着新鲜。就这样,用彭作义的话说,“没费多大劲儿”,青岛啤酒就打得崂山啤酒灰头土脸。在青岛啤酒市场上,青岛啤酒与崂山啤酒 1996年是20对80,1997年是50对50,1998年是80对20。一个扶摇直上,一个节节败退。但是,彭作义不仅要打败崂山啤酒,而且要彻底打垮崂山啤酒。他抢占青岛市场份额的动机既有重振青岛啤酒雄风的大志,又有置崂山啤酒于死地而不得不接受兼并的“诡计”。彭作义看中了崂山啤酒那25万吨的生产能力和巨大的厂区。由于历史的原因,青岛啤酒的生产厂区都市内,发展空间狭小。崂山啤酒厂的占地面积达400亩,比青岛啤酒所属的一、二、四厂的总占地面积还要大; 利用这块地盘,进行四五十万吨的扩产是没有问题的。在青岛,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也得到了各界人们的普遍赞同。市领导们现在是这样认为的(以前曾有些老领导并不同意),有关局委办是这样认为的,崂山啤酒所在的崂山区领导在确保法人地位不变、纳税渠道不变的情况下,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赵丕义仍在浴血奋战。尽管市场在急剧萎缩,但他认为,“两伊战争”还没有分出高下;再说,联不联合是企业的自主行为。面对颓势,他也绞尽脑汁地采取了许多措施扩大影响,他发誓1999年产量要达到10万吨(最后实际年产只有1万吨)。另外,1998年赵丕义在省人大代表、市人大代表、区人大代表等五次选举中,不知为什么均告失利,被人们称为笑称“五连贯”。这可能也加剧了崂山啤酒的衰退。(赵丕义的顽强抵抗是没有结果的。1999年底,青岛啤酒正式兼并了崂山啤酒,成为青岛啤酒的第五分厂。) “本土决战”的全面胜利,一是占领了市场,二是提高了消费者对青岛啤酒的品牌忠诚度,三是低成本扩充了实力。这使得彭作义更加豪情万丈。“在两年内,我们定会夺回全国第一的位置!用三五年时间,产量达到200万吨,进入世界啤酒10强之列!这就是我的梦想。”彭作义个子不高,但却散发着火一样的热情。此时,正值全国彩电大战昏天黑地。缓过劲来的青岛啤酒与燕京、华润之间,会不会有一场价格血拼?“‘两伊’是一回事,我们跟燕京又是另一回事。我们跟燕京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在北京只是销一些高档酒来保持品牌,不介入中低档的竞争。我和李福成是朋友,不会有战争。”当过工人、班组长、车间主任,坐过机关,搞了30多年企业的彭作义信誓旦旦。在我采访的1999年年初,“两伊战争”的结果大局已定,而“三国演义”则是最较劲、最激烈、最悲壮的时刻。由于多元化经营的失误,进入新世纪后,澳柯玛经营业绩一路下滑。2004年,鲁群生黯然离场,澳柯玛的主业逐渐转向教育培训;到2021年,随着股权的变更,澳柯玛这个名字也彻底消失了。现在的海信已不比当年。其年销售额只是海尔的五分之一,没有全面叫板的底气啦。“两伊战争”全面结束了,“三国演义”硝烟散尽了。但是,青岛的故事没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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