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濒危语言志 |《湖南泸溪乡话》调查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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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濒危语言志》是教育部、国家语委“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标志性成果，得到国家出版基金支持，荣获中国出版集团2019年度中版好书。这套书详尽记录有关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的语音、词汇、语法及各种口头语料，包括歌谣、故事等，并采用多媒体技术进行保存和展示。同时，收录语言中的文化词，并配以相关的图片。
其中《湖南泸溪乡话》由湖南师范大学教授陈晖所著。今特刊此书的调查手记，以助读者了解作者调查和编著过程。
《中国濒危语言志》
曹志耘 总主编
《湖南泸溪乡话》
调查手记
文 | 陈晖
我第一次调查乡话是2004年6月，最初只是为了顺利完成《汉语方言地图集》湖南任务，跟曹志耘老师一起在古丈岩头寨做的一个试调查。没想到一接触乡话便被深深吸引，完成《汉语方言地图集》古丈、沅陵乡话的调查任务后，我开始重点关注泸溪县乡话。
各地乡话中，泸溪县乡话是最早见于详细报道的。1982年王辅世先生发表了“湖南泸溪瓦乡话语音”，这篇文章所据材料调查时间为1956年，报道的是泸溪县红土溪乡话。红土溪是泸溪县上堡乡的一个村，除红土溪外，上堡乡的白沙、侯家、刘家滩、铁山、高大坪等不少村落都讲乡话。2004年8月我去泸溪调查乡话时，白沙村已由上堡乡析出，成为了白沙镇，泸溪县政府由原来的武溪镇搬迁到了白沙镇。随着城镇境域的不断扩大，聚居在上堡乡讲乡话的村落被分成若干个孤立的小区，越来越缺少原来说乡话的语言环境。当地民政局的朋友建议我调查“后山人”讲的乡话，“后山人”常与“河边人”相对，“河边人”主要居住在沅江及其支流附近，如白沙镇、上堡乡的原住民，而“后山人”则指梁家潭、八什坪一带的人，因居住在天桥山后面（西北面）而得名。讲乡话的“后山人”区域中，大家首推梁家潭乡，梁家潭乡虽是少数民族聚居乡，但乡话的分布较为集中，其中灯油坪村人口最多，也最为闭塞保守。我听从大家的建议，选择了梁家潭乡灯油坪村作为乡话调查的重要地点。
方言调查的首要任务是寻找合适的发音人。一方面，我希望寻找一到两位世代都讲乡话、没有在外地长时间居住过、能说纯正乡话的老年男性作为我的主要发音人；另一方面，希望能够找几位只会说乡话不会说客话（在乡话地区，绝大多数人都是双方言者，他们对内说乡话，与外界沟通交流时，用乡话以外的另一种方言，俗称客话，这里主要指泸溪话）的发音人。民政局的领导非常热心，积极与乡政府联系，很快物色到了几位发音人。当我提出要去见发音人并住到村里调查时，民政局的领导告知，村里、附近集镇都没有旅店，村民家也不方便住，他们派人派车陪我去村里看一看，同时把发音人接到县城来调查。
陪我一同下乡的是民政局安置办的唐荣生主任。从县城到梁家潭大约42公里，全是盘山的沙土公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马路两边是稀疏坐落在崇山之中的木屋，唐主任告诉我，说乡话的人主要居住在马路右边，马路左边是说苗语的，说乡话和说苗语的人通婚较多。我们8点半从县城出发，临近中午才到达。村支书带我们去了发音人杨民梓先生家，杨先生家是一座破旧的老木屋，房前屋后堆满柴火，屋内光线幽暗，主人没有邀请我们进屋坐，客气地问了句要不要喝水，便搬来小板凳，坐在屋外走廊上与我们交谈起来。杨先生是一位理想的发音人，他是灯油坪村小学的退休教师，不仅乡话纯正，而且能够明确区分乡话说法和客话说法；能够告诉我哪是老辈的说法，哪个说法现在年轻人不知道了，老辈把“乡话”叫“
此行有些遗憾的是，没有找到只会讲乡话，完全不会讲客话的人。乡干部告诉我们，灯油坪村有4位50岁左右的女性完全不会讲客话，她们都不识字，从没到过泸溪县城，有的甚至连镇上的集市也没去过。她们羞于交谈，但从简短的问话中可看出，她们实际上能听懂客话，而且会说客话，她们的客话主要是跟丈夫和孩子学的。
我们把发音人杨民梓先生接到县城的宾馆，从8月19日~30日，依据《方言调查字表》（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对乡话的单字音进行了调查，依据《汉语方言地图集调查手册》（北京语言大学语言研究所）对词汇及语法进行了调查，初步整理了同音字汇。后来又陆续去泸溪调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把发音人接到县城来。
寻找发音人时民政局同志及灯油坪村支书合影
杨民梓先生家/2004.8.21/陈晖 摄
据说只会说乡话的4位女性之一
灯油坪村 /2004.8.21/陈晖 摄
再次到梁家潭乡已是2013年7月，时隔9年，变化真大。这次去我带了两位学生，一到县城我就提出希望能住到梁家潭乡，县委宣传部的王慧副部长毫不犹豫答应了，当即联系安排在乡政府吃住。15日，上午8点半驱车从县城出发，40分钟左右就到达了目的地。道路依然弯弯绕绕，但全是柏油马路，很平坦。道路两旁老旧的木屋已经鲜有人居住，新增了不少砖瓦楼房。9年时间，这里发生了飞速的变化，对于这个变化，我喜忧参半，随着社会的发展，这里交通便利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思想观念进步了，但是乡话的生存状态越来越令人担忧了。我们在梁家潭中心完小调查了12位会说乡话的孩子，这些孩子在学校都不说乡话，而是说普通话或客话（泸溪话），他们的老师一般用普通话教学，有时会用客话解释。这与当年杨民梓先生从教时“课堂教学以乡话为主，偶尔用客话”大不相同了。
再次到梁家潭时，第一位发音人杨民梓先生已因病过世，我们找到了他的堂弟杨明家先生。杨明家先生1953年出生，比杨民梓小9岁，也是一位非常理想的发音人，他思维敏捷，理解力强，最为可贵的是，能够充分理解我们研究的意义，有一种传承和保护乡话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这使我们的调查非常顺利。
乡话使用现状调查
梁家潭中心完小/2013.7.24/任溪 摄
与居民聊乡话
梁家潭集镇居民家/2013.7.24/任溪 摄
住在当地做方言调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种优势在词汇和语法调查时更加明显。每天饭后，我们都会跟发音人一起到山间、田地、农家散步，见到认识的、不认识的事物都详细询问乡话说法，收集到了不少用词汇调查表难以调查到的乡话词语。听人们轻松自然的聊天，话家长里短，捕捉到了不少用语法例句、特定话题难以调查到的地道表达。
从2013年起，每年寒假或暑假，我都会去梁家潭住上十天半个月，乡话的新奇、神秘已变为熟悉、亲切。每次去梁家潭都会有新的收获，每次去都能感受到新的变化，希望梁家潭的青山绿水永不变，人们的淳朴善良永不变，乡话的“佶屈聱牙”永不变！
★丛书信息★
一批鲜活的田野调查语料一份珍贵的语言文化遗产
“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标志性成果用一本书记录濒危语言用一本书保留濒危语言留住乡音，记住乡愁
“中国濒危语言志”项目是语保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获得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分为濒危少数民族语言调查保护、濒危汉语方言调查保护两大部分。规划调查濒危少数民族语言点100个、濒危汉语方言点100个，按照统一的规范，采用现代化技术手段进行系统调查记录和加工保存，并编写濒危少数民族语言志、濒危汉语方言志。2019年出版首批中国濒危语言志30册，其中含汉语方言10本，少数民族语言20本。
★丛书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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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方言（10册）
《安徽祁门军话》
《广东电白旧时正话》
《广东连南石蛤塘土话》
《广西钟山董家垌土话》
《贵州晴隆长流喇叭苗人话》
《湖南道县梅花土话》
《湖南泸溪乡话》
《湖南宁远平话》
《湖南通道本地话》
《浙江江山廿八都话》
少数民族语言（20册）
《甘肃东乡唐汪话》
《甘肃肃南西部裕固语》
《甘肃文县白马语》
《贵州六枝仡佬语》
《海南三亚回辉语》
《黑龙江同江赫哲语》
《内蒙古敖鲁古雅鄂温克语》
《内蒙古库伦蒙古语》
《四川道孚尔龚语》
《四川康定贵琼语》
《四川冕宁多续话》
《四川松潘羌语》
《西藏察隅达让语》
《西藏察隅格曼语》
《西藏察隅松林语》
《西藏察隅义都语》
《云南兰坪普米语》
《云南兰坪柔若语》
《云南芒市潞西阿昌语》
《云南玉溪撒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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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顾
《中国濒危语言志》：用一本书记录濒危语言，用一本书保留濒危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