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脑里也始终像一股固执的旋律般盘旋着一个叹息
历史的指针也正赫然指向一个令人倍觉鼓舞的全新世纪——21世纪的第一缕曙光正风驰电掣地向着地球驰来。
一天清早,急促的电话铃声把秦义飞从梦中揪醒——“哥哥,你快回来吧!”妹妹在藩城惊惶而泣不成声地嚷着:“妈妈她……”
眼前突然一片昏黑,窗户、电视机、挂衣架、墙上的挂钟和画一阵乱旋,小桌上的书本、笔筒,柜子上的杂物则疾速跳跃。秦义飞紧闭双眼,抱紧头,竭力告诫自己要镇定、镇定。好一阵后,眼前的一切才归于平复。
扔下电话,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的秦义飞,顾不上洗漱,也没心思吃早餐,一边哆哆嗦嗦扣着衣纽,一边就冲下了二楼,把馆里的司机小夏叫上,立刻向泽溪驰去。
此时,他已是新任不久的藩城市科技馆馆长,馆里也有了一台局里配发的桑塔纳2000。
在路上,他给局长和已上班去的齐佳分别打了个电话,向局里请假,并让齐佳下午带上真如赶回泽溪去。
即使在打电话的过程中,他的头脑里也始终像一股固执的旋律般盘旋着一个叹息:妈呀,妈呀!还有几天就进入新世纪了,你怎么能突然抛下我们走了?
一进家门,当头撞见一架竹榻。母亲静无声息地躺在竹榻上,再也不会像以往一样,一看见他回来就颠颠地迎上来,欢欢喜喜拉着他手地叫着:“义飞,你来家啦……你还好吧?怎么又瘦了点啦……”
迎接他的,只有一股难闻的香烛燃烧的烟气、妹妹红肿的眼泡和闷坐在饭桌旁、早已戒烟多年、现在却重新包裹于一团浓重烟雾里的父亲那恍惚而哀伤的神情。
秦义飞没和他们打招呼,直接扑到母亲身边,却又不知所措地在她头前蓦然怔住。
妹妹轻轻掀开蒙在母亲脸上的床单,沙哑地哭诉道:“妈,哥哥回来啦!你再睁一下眼睛,好好看他一眼吧!”
秦义飞定睛看了一眼母亲那枯黄而略有些臃肿的脸庞,迅即把头扭了开去。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心里留下这可怕的印象吧,他再也没看母亲第二眼。
秦义飞后退一步,使劲摇手示意妹妹把布蒙上。妹妹却兀自捧着母亲的脸哇哇地嚎啕开来。直到妹夫把她劝出去,秦义飞才上前一步,小心地把蒙布给母亲盖上。
但他却依然偏着头,回避着母亲的遗容。
退到客厅来时,父亲默默地递了支烟给他。父子俩隔着饭桌吸了一阵烟后,父亲摇着头开了口:“义飞呵,你也别太难受。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谁都逃不掉这一关。你妈她,走得还算那个的……也该怪我。以前她偶然会对我说胸口堵,心发慌,我也要她上医院查查去,她总说没事的,就是累了点……”
“也不能全怪爸,妈就是这样脾气,太那个了。我也不知对她说过多少次,要带她上医院去做做体检什么的,可她就是不听……”妹妹插嘴说。
“而且,你不知道她的心境……这几年明显不对劲。我一直就怀疑她是不是得了老年忧郁症什么的。反正……有回我回家来看她,黑漆漆的黄昏里,屋里灯也不开一盏。只见她独个儿趴在阳台护栏上好象在抹眼泪。我开门进屋,她也没听见,也不知都在瞎想八想些什么名堂。我问她干嘛这么晚了还站在阳台上。她刚说了声没想什么,却突然一把搂住我哇哇大哭。我扶她回到屋里,她还嘟哝着什么,人老了真该早点死掉……”
“现在看,很明显,她心脏有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些都是我收拾她床铺时,刚从她枕头下和被褥下发现的,你说她究竟是个什么心理?这么些个没用的空塑料袋、旧信封、老八辈子的公共汽车票还有什么半点用也没有的旧票据,全迭得整整齐齐地压在身下边。这都不去管它了,你看这好几个风油精的空瓶子……妈哎,你这是何苦呀——爸你也真是太糊涂了,还说她走得爽快,没吃什么苦呢——妈哎,你肯定是平日里忍着、受着不说呀!可这种名堂,对心脏能有个屁用呵,我的妈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