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岁余秀华:我恋爱了,男友90后
时隔四天,其男友在朋友圈发了段视频,配文是:像爱护大自然一样爱护女朋友。当初说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拥有爱情的女诗人,正身处甜蜜恋情中。不过,对方不是她写诗表白多年的李健,而是一位小她15岁的90后。一段看似不对等的爱情,又将余秀华推至风口浪尖。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余秀华摇晃着身体走远。
像是打破某种禁忌,在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里,余秀华破碎的婚姻被公之于众,农妇、脑瘫、写诗、走红、离婚……纷纷扬扬的争议中,她踹开的不仅仅是一道房门。
在余秀华的诗歌里,她对爱情有过太多美好描述。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小心翼翼地暗恋,爱而不得的忧伤,时常从她的笔下流过,引起读者共鸣。
在诗歌中描述爱情百般美好的女诗人,现实中,却被一桩痛苦的婚姻折磨。
幸好,她还有爱人的能力,以及被爱的幸运。
阳光好的院子里,麻雀扑腾细微而金黄的响声
枯萎的月季花叶子也是好的
时光有序。而生活总是把好的一面给人看
另外的一面,是要爱的
我会遇见最好的山水,最好的人
——《爱》
逃离婚姻6年后,46岁的余秀华恋爱了,对方是一位名叫杨槠策的90后。
2022年1月1日,杨槠策在网上发布了一条视频。画面中,他戴着口罩、墨镜,手持一捧鲜花,与余秀华并肩走在一起。
花是余秀华送的,杨槠策感到幸运。他认为,大多数男性收到鲜花,可能是在自己的坟墓前,而他却在跨年夜,收到了来自爱人的99朵玫瑰。
杨槠策发布的视频
视频发布后,这场恋情就此为人所知。
杨槠策,原名杨光伟,1990年出生于湖北省神农架林区松柏镇盘水村。他在家中排行老大,底下有一个弟弟,父母靠务农为生。
小时候,家里穷,杨光伟初中毕业便辍了学。他去矿场打工,给工人们做饭,一天到晚忙碌不停。
那一年,杨光伟17岁,枯燥乏味的生活,很快就消磨了他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杨光伟选择了回家。没有学历、没有手艺,他只能在家帮着父母做农活,生活的愁苦,他抒发在画里。
渐渐长大,父亲打断了他的梦想,催促他外出打工,赚一份钱,养一份家。那之后,杨光伟烧光自己所有的画,背上行囊离开了家。
辗转多个城市,杨光伟尝遍生活的苦。他在镇上的酒吧里打过工,在深圳做过保安,也在流水线上当过工人。
做着最基层的工作,杨光伟却一直想出人头地。渐渐长大,他了解到老家神农架的养蜂传统,并且当地出台了创业扶持政策。年轻人被“希望”唤醒,放弃了漂泊打工的念头,一头扎进山里。
一腔热情,他跟着老师傅学习养蜂技术,如愿成为了一名养蜂人。养蜂要追花期,他每年随季节赶着蜜蜂走,看遍风景。
2015年,余秀华因诗歌一夜成名后,杨光伟第一次在网上邂逅了她的作品。他赞叹“对方的才华和敢说敢写的勇气”。
真正意义上的相识,是在余秀华的直播间,时间是2021年的11月。那段时间,余秀华长期处在酗酒、失眠的状态。一次直播过程中,她说自己常常饮酒过多,导致胃难受,杨光伟便寄了些自家的蜂蜜过去。
这样的契机,使得两人互加了微信,之后便是视频聊天。时间最长的一次,聊了7个小时。
他们谈论诗歌与早年的生活。杨光伟甚至放言:我不喜欢你的诗,我喜欢自己的诗。
兴许同样是直率的性格,同样经历过苦难的生活,两人很快被对方吸引。
杨槠策、余秀华
2021年12月24日,感情升温的他们在襄阳谋面。见到彼此的第一天,“就确定了关系。”
“当我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时,她很紧张,手心都冒汗了,有些不知所措。她害羞得像十七、八岁的少女,而我也像回到了少年时光。”此前的媒体采访中,杨光伟这样说。
隔天,是他的生日,余秀华送出了三枚印章。其中一枚是杨光伟为自己取的新名字:杨槠策。
他说,“过去的杨光伟死了,现在的杨槠策重获新生。”
对一向渴望爱情的余秀华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2022年2月14日,情人节当天,她在微博高调秀恩爱,“像爱护公共财产一样爱护男朋友。”
时隔四天,杨槠策在朋友圈发出一条两人牵手的视频,配文是:“像爱护大自然一样爱护女朋友。”
46岁的余秀华和小自己15岁的男友,就这样大大方方恋爱了。
首先是我家门口的麦子黄了,然后是横店
然后是江汉平原
在月光里静默的麦子,它们之间轻微的摩擦
就是人间万物在相爱了
——《麦子黄了》
爱情,会成为治愈余秀华悲苦人生的良药吗?
答案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一直渴望爱情,又被婚姻伤害的人,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1976年,余秀华因出生时倒产、缺氧,导致脑瘫,从此行动不便,口齿不清。到了上学的年纪,她需要拄着拐杖行走。
余秀华自尊心强,在学校受到其他孩子们的嘲笑后,她决定扔下拐杖,仅靠双腿走路,就这样,她学会了摇摇晃晃地行走。
由于脑瘫的影响,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写字时常常需要用左手按住右手,后来她干脆练习用颤抖不那么厉害的左手写字。
19岁那年,余秀华读高二,因写字慢,考试题目时常做不完,自觉考学无望的她,辍学回了家。一个月后,父母为她找了个上门女婿,一位大她12岁,在钟祥打工的四川人尹世平成为她的丈夫。
当时的余秀华尚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婚后第二年,她生下一个儿子。
落差在婚姻的间隙里生长。丈夫不懂尊重,而余秀华亦未从婚姻中得到甜蜜。
等到儿子两岁时,余秀华第一次产生了离婚的念头。父母坚决反对,他们认为,自己残疾的女儿能找到一个身体健全的男人,是件很幸运的事,不希望她破坏家庭。
尹世平外出打工,两人常年分居,这给了余秀华喘息的机会。她在父母盘给她的小超市里照看生意,心思却全然不在招待来客上,只顾埋头写些分行的句子。最终,超市因惨淡经营,不得不关停。
偶然的机会,余秀华将写在纸页上的文字投给当地的一些报纸,很快便被刊登了出来。2008年,父亲余文海为她买了部手机,那是接触网络的开始。第二年,有网友捐赠了一台电脑给她,余秀华便玩起了博客。
她视诗歌为救赎,将诗歌作为行走在人间的拐杖,每天在电脑上戳戳点点,敲下一行行文字。时间就这样打发过去了。
《诗刊》编辑刘年正是通过博客发现的她。2014年的一个中午,略感困乏的他在网上翻找诗歌时,发现了余秀华的博客。他说,初见这些作品,“就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睡意全无。”
让余秀华一夜走红的,是一首叫《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一时之间,“脑瘫诗人”余秀华几乎家喻户晓,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也跟着她的走红而火热。
但成名后,想离婚,似乎也成了件难事。受困婚姻多年的余秀华,顾不得外界的声音,毅然要同没有共同语言、精神无法交流的丈夫离婚。
这桩名存实亡婚姻的形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有一年,尹世平带着余秀华讨要800元工资。他说,等老板的车开出来,你就拦上去,你是残疾人,他不敢撞你。
余秀华问,如果真撞上来怎么办?尹世平没说话。那时,她就明白,在对方的眼里,自己的生命只值800块钱,还不如一头猪。
五月的草,绿出自己的命,
一半在根里,一半在草尖
风太小,恨倒不下去,爱立不起来
一棵草有怎样的绿,就有怎样的荒,
雨淋不进去
风吹不出来
——《风吹草低,吹不低草的荒》
协议离婚的过程,并没有那么顺利,两人时而爆发争吵。外界关于她离婚的舆论没有停歇,一些人始终认为,余秀华是因为出了名才把丈夫磴掉的。
导演范俭在拍摄《摇摇晃晃的人间》时,用镜头记录下了尹世平不同意离婚的原因,“她成名了就要离婚,我这20年给人当奴隶啊?”
流言四起,她不予理会。
余秀华给在北京打工的尹世平拨去电话,“你这个月回来,15万元。下个月回来,10万元。你随便你随便。”
2015年10月,余秀华在当地法院起诉离婚。承诺愿意给丈夫15万元稿费,并给对方买一套房。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可以拿到钱的尹世平一个劲儿地笑着,余秀华则因终于可以逃离不自由的婚姻而开心。
一直以来,她的喜乐哀怨全部围绕着婚姻。早年被问起时,余秀华曾说,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是结婚;而最幸福的一件事,是离婚。
拿到离婚证后,她甚至为此写下过一首诗:
一叠新翠,生命里难得一次绿色环保/和我的残疾证放在一起/合成一扇等待开启的门/ 36岁,我平安落地……
终结了无爱婚姻的束缚,余秀华的心情变得轻快,她给自己买了几件化妆品,认真打扮了起来,“女人是经不起老的。”她说。到了夏天,她开始轮换着穿各种颜色的连衣裙。
不少采访她的媒体,都会问到一个问题:脱离了婚姻的苦海,余秀华还能创作出好的作品吗?如果不能,又该怎么办?
每一次回答,余秀华都坚定而坦然,她说自己从不追求作品的不朽,如果有天因种种原因写不了诗歌,就顺其自然,接受自己不再写的事实。
关于写作这件事,她认为自己从没有用力“坚持”,而是近乎本能般地在写作。她写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遭遇,也写自己的心事与憧憬,写横店村曾经的故事和正在发生着的一切变化。
在《我只是死皮赖脸的活着》中,她写:有时我是生活的一条狗/更多时,生活是我的一条狗/坚强不是一个好词儿/两岸的哈哈镜里/它只能扁着身子走过。
《我养的狗,叫小巫》中,也有震颤人心的句子: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诗歌是她的乐园,也是让她回归平静与快乐的有效方式。
某种程度上,余秀华是离不开诗歌的。她曾说道:“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得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
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但我从未放逐过自己。
——《给你》
2020年夏,余秀华有一段日子不写诗了。
因被苦恋6年的男人拒绝,她频频将自己灌醉,试图靠酒精湮没痛苦。甚至,她一度想到了死,“活不下去了。”余秀华在一次采访前的通话中这样说。
在她的认知里,爱情,是一个得不到的东西,但“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
向李健写诗表白的这些年,余秀华不断受到网友的攻击。
事实上,她心中所挂念的,并非是歌手李健,而是假借李健之名,公开向所爱恋的人表白。
哦,李健!
赐我不会消失今生记忆的来生,
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你。
赐我美丽健康,赐我才华如初。
赐我干净如玉,赐我没有哀伤。
2020年8月,因大胆向李健表白及回骂网友,她连上了几次热搜,在她的身上又多出了“祖安”“键盘侠克星”等标签,粉丝也顺带着增长了20万。
但余秀华是反对贴标签的。在她眼中,标签只是一张纸,“迟早会掉”。
脑瘫、诗人、农妇、底层……每一个贴在她身上的标签,她都想撕下来,如果非要有所保留,她希望最后剩的那个词是“诗人”。
余秀华眼中最理想的状态是,没有这些标签的存在,依然能有人认出自己。
这一点,恐怕她早已经做到了。一如编辑刘年给她的评价:
“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余秀华的诗歌,字里行间泣着血。她疼痛、孤独、爱而不得,偏偏又周而复始、连绵不绝地重复这些感触。
于是,爱情,成为她不断书写的主题。
19岁那年,余秀华稀里糊涂地结了婚,没有欢喜,亦没有爱情。27岁时,她邂逅了一位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对方是当地的一名电台主持人。最初,她常参与他的节目,后来有了线下见面。
遗憾的是,她一心想要靠近,对方却只想要躲,最终的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夸张的是,有一次,她在醉酒时去找他,甚至惊动了警察。
爱而不得的疼痛,被她悉数化为诗句:我把这样的疼不停地逼回内心,重得我摇摇晃晃/但是我吐不出来/我从来没有说出的,我以为这就是/爱情
没想到,年轻时为爱疯狂的余秀华,仍旧对爱保持着热切。
那次以表白李健的名义向对方示爱后,她遭到了拒绝——对方不再有回应。余秀华一个人住进离家50公里外的工作室,整日喝闷酒,最糟糕的一次,她昏睡了两天两夜。
感情上受挫的那段时间,她共将自己喝进过医院急诊室3次。
身体和容貌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余秀华猜测,对方之所以无法接纳她,是因为自己的残疾和长相。
那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丝毫没有。她心如死灰般地期待起轮回转世,希望“下辈子做一个好看的没有残疾的女人。”
然而,当时的余秀华不曾想到,时隔一年之后,对爱情无望的她,却陷入了与90后男友的热恋中。
那次襄阳会面,他们一路北上,见了不少文化圈的人,其中包括此前因写诗走红的农妇韩仕梅。在南阳,韩仕梅请他们一起吃了饭,拍了合影。
之后两人返回湖北,参加了当地文艺团体举办的跨年诗会。就是在这场诗会中,余秀华与杨槠策高调牵手,并送出了99朵玫瑰。
恋情公开后,网友叫他们“小羊”和“小鱼”。
一次上班路上,杨槠策看到只兔子,便拍了段视频。他说,余秀华喜欢兔子,因此看到它,便想起自己的心上人“小鱼”。
关于两人之间的恋情,像极了网友奔现的全过程。
在此前的采访中,杨槠策表示,相识后,他们聊得投机,且都有了见面的想法,但又担心是一时兴起。
不如,“让子弹飞一会儿吧。”他说。
“那就飞一会儿吧,飞掉就算了,飞不掉就见面。”余秀华回答。
子弹始终没有飞掉。
于是,他们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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