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涛 | 戏剧与文学在山顶的一次相遇——评话剧《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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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与文学在山顶的一次相遇
——评话剧《主角》
李世涛
(上海戏剧学院副教授、戏文系写作教研室主任)
话剧 《主角》剧照
从文学到戏剧:对戏剧人命运的观照
陈彦在《主角》的后记里说,自己创作这部小说时有一点野心,就是力图把演戏与围绕着演戏而生长出来的世俗生活,以及所牵动的社会神经来一个混沌的裹挟与牵引。60余万字的小说讲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它以忆秦娥从一个山里的放羊女娃成长为秦腔名伶为主线,叙述了半个世纪里几代秦腔人的命运沉浮。话剧《主角》通过编年体的方法对原小说的故事进行了重新结构,生动地再现了忆秦娥和其他戏曲艺人在时代变革中的情感纠葛,以及秦腔这一古老剧种在历史洪流中的多舛命运。陈彦熟悉戏曲院团和艺人的生活,这在他的其他作品中已多次表现,但优秀的创作仅凭熟悉是远远不够的。以往并不缺少反映戏曲艺人生活的小说和戏剧,《主角》的独特之处在于陈彦用他的生命激情给小说灌注了极强的个人色彩,他一面描绘着舞台上一出出曲折离奇的故事,一面讲述着台下的人情冷暖和悲欢离合,或许,台下的戏远比台上的戏更精彩,更能令人看到人性的多样,体味到世道无常、荣辱亦无常,恰恰是这些不被台上戏剧所演绎的人生百态、日常琐碎,揭示了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
戏剧是关于人的艺术,剧作家创作的角度、思想的深度、情感的温度,直接决定着人物塑造的高度。一切文学艺术都是以写人为前提的,通过对于人物的精准开掘和把握,方才能够展现生命伦理、世道人心和恒常价值。陈彦的诸多戏剧与小说都是在书写小人物的故事,忆秦娥一开始并没有成为主角的自觉意愿,而是稀里糊涂地来到剧团,对命运的安排逆来顺受。团长选定她唱主角时,她表现出来极其强烈的怯懦和反感。但是时势就这样把一个放羊娃推到了秦腔皇后的位子上,她的命运不仅和大千世界相勾连,也和人性善恶相环扣。忆秦娥的完美只有在舞台上和戏中方可一见,下了舞台,在现实生活中,她是个有点木讷和执拗的人,而唯有这种木讷与执拗才能够让她一往无前地成角儿。
《主角》是写人与人的关系,更是写人与艺术、人与时代的关系。忆秦娥在成角的道路上遭受过情感挫折、攻讦辱骂,甚至是威胁陷害,她也有过自我内心的纠葛痛苦、徘徊迷离。忆秦娥第一次自我人格的觉醒,是真正意识到她作为舞台上的主角所要承担的使命,自己的人生目标不仅仅是成名成角,而是要自觉肩负起传承秦腔艺术的责任,赓续秦腔艺术的生命,整个故事也从描写个体追求升华至传承民族艺术的高度。忆秦娥并不是永恒的主角,真正的主角是秦腔这门戏曲艺术,剧中的每个人只是秦腔在时代长河中的一位接力者和继承者。忆秦娥是一个精神载体,她承载了几代秦腔艺术家的精神脉象,而秦腔则是故事的核心文化意象。她的成角之路实则是中国戏曲艺术在新时代传承与发展的缩影,将个人命运的变化与时代的变革联系到一起,也擢升了整部剧的艺术高度。围绕忆秦娥的成角经历、情感纠葛和人生故事,剧作家用细腻生动的笔触刻画了她的彷徨、无奈、辛酸、绝望、愤怒与坚定,透过她的心灵世界,观众对她的人格坚守、道德情操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与共鸣。
作品艺术价值的深挖与再现
《主角》的艺术价值不仅在于塑造了忆秦娥这个“主角”,更可贵的是作者以大量笔墨来描写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些“配角”,他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物关系图谱。在忆秦娥的艺术生涯和生命过程中,真正起到核心作用的是这些看似配角的人物。捧红一个主角,需要一群人体贴入微、无微不至地将其送上前台。由于老一辈秦腔人对这一古老剧种的热爱,而牵引出对忆秦娥的怜爱、欣赏和哀叹,这是人物内心情感的必然选择。忠孝仁义四艺人是忆秦娥的启蒙老师,团长则教会了她作为一名艺术家该如何有人格、有尊严地活着,剧作家秦八娃则是她的精神导师。剧中,忆秦娥三次想要辞演主角退出剧团时,都是秦八娃的苦心相劝才让她选择继续坚守。这些秦岭大地上的艺术家为了捧红一个角儿而耗尽了所有气力,甘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这种执著的努力不仅是为了让一个好苗子成名成角,更多的是他们将对秦腔艺术的热爱和梦想通过新生力量来代代传递,忆秦娥所承担的就是那个负责站在台上的角色。从这个意义来讲,忆秦娥是舞台的主角,是故事的主角,但这些幕后的配角也没有失去他们应有的价值,没有出色的配角又何来精彩的主角呢?这些人物群像构成了作品鲜活生动的内在元素和外在张力,自始至终跃动在故事的每一处细节中。所以,如果人们对于《主角》的欣赏视角只是停留在展现一位女艺人的成长史和成名史,关注她在成角过程中所经受的流言蜚语和精神崩溃,那便是大大低估了该剧的艺术价值。
秦腔是陕西之魂,更是浓缩了人情世故的世相舞台。所有风光旖旎的人物背后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命运,忆秦娥蜕变的蝶化过程、为了成角而踏出的每一步,无不充斥着艰辛与酸楚。她身上所具有的天然反差形成了独特的戏剧性。这个人物身上,既背负着卑微的底层出身,又在艺术殿堂中居于高位;既屡遭感情和生活戏弄,又不断与命运相抗衡,种种遭际锻造浇铸了她的品性。忆秦娥的生命始于戏、融于戏,她的身上体现出旺盛而坚韧的中国戏曲艺人的文化根脉。该剧在虚与实、事与情、喜与悲、尖锐和幽默、世俗和崇高的参差错落中,深刻挖掘了个体生命的顽强和秦腔艺术的创造力。
戏剧的发展离不开文学的依托,戏剧艺术不可忽视文学的力量,倘若戏剧脱离了文学性的支撑,这样的作品即便辉煌一时,也终将沦为过眼云烟,绝无可能被观众和时代所铭记。纵观中外戏剧史,那些将个体生命融汇到时代巨流中加以描绘的作品、那些将人的心灵裂变和价值观念嬗变置于时代变革中的作品终将会被铭记,而那些黯淡了时代光芒、脱离了生活本真、剥离了生命灵性的作品,也终将会被遗忘。《主角》一剧在文学精神、戏剧精神和时代精神高度统摄下,实现了对小说文本的思想诠释与精神升华。这些精神背后所暗含的是创作者对于人的生命轨迹、生存境遇和生活状态的深切思考。该剧真实深刻地从秦腔艺术现实和中国剧团内戏曲艺人的生存、生命及思想情感出发,将戏剧的描写重心向着人学层面继续开拓,关注这些底层人物的生活状态和生命状态,揭示他们在时代浪潮冲击下的心灵裂变,透析背后所隐藏的民族信仰和价值观念。
近些年来,戏剧领域内出现了一种“陕西现象”,一批根据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改编的陕籍戏剧作品,凭借其强大的社会影响力备受国内市场的赞誉,其中不乏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秦腔》、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等,这些戏剧演出为小说成功实现舞台转化积累了宝贵经验。这些作品无论是以小说还是以戏剧的方式和读者、观众见面,都能够在同类型作品中脱颖而出取得骄人的成绩,一个根本性的原因在于它们不仅反映了文学作品对戏剧艺术的哺育,更引领了戏剧创作向文学精神复归的潮流,着重展现了创作者对于文学的坚守、对于戏剧的坚守。这种坚守是用生命的崇高追求来抵抗浮躁社会的功利虚无,是对于人的理想、人的价值、人的尊严的一种高度致敬。陕西现实主义创作有着深厚传统,以陈彦为代表的陕籍作家对赖以生存的西北土地有着一种深沉的情怀和爱怜,他们紧紧地匍匐于中国的大地上,不断汲取民间的营养,坚持用现实主义的写作方式为平凡人、为无名者、为边缘人物描影画形,以悲悯之心洞察时代颠簸中普罗大众的心灵悸动。他们用个体思考试图去深掘人性罅隙中的一缕微光,将自己所处的时代以文学或戏剧的方式记录下来,进而完成各自独有的生命表达。
作家是时代和生活的记录者、参与者和见证者,通过塑造作品中的人物来折射时代,进而触碰他们的心灵深处,是每一位有艺术良知的剧作家的追求。《主角》一剧通过精彩的情节、鲜活的人物、厚实的积累和深沉的表达,将创作者对于人生、命运和时代的思考表现得淋漓尽致。戏剧艺术的本质是对人类生命价值和生命尊严的观照,是关注现代人的精神创伤与心灵裂痕并予以温柔的抚慰,是在历史与现实的深度开掘过程中探寻人性的温度,从而逼近人性的真实,文学也是如此。在一切艺术的山顶上,只有一道风景最壮丽,那就是“人”自身,在《主角》这部剧里,我们终于看到了戏剧与文学在山顶的一次相遇。
END
|本文刊于《艺术教育》2022年10月刊||微信编辑:M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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