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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百鸟朝凤》下跪的方励: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2017-07-10 卢华磊 财经天下周刊

是低调的企业家又是高调的电影制片人,但方励最在乎的是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


         

全文约5200字,阅读大概需要10分钟。


财经天下(ID:cjtxzk)  文  | 卢华磊 

编辑  | 唐晓园 


“晚上10点之后给我打电话,12点更好……白天不要找我,没时间。”

 

63岁的方励这样回复《财经天下》周刊记者的约访请求。作为电影制片人,他近期都在忙着为李玉导演的新片《阳光劫匪》做前期筹备。

 

这部电影改编自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的同名小说,讲述四个都市青年寻找宠物的故事。当前剧本已经完成,正在做分镜头、特效预览和场景设计,如无意外该片将在9月下旬开拍,明年秋季上映。

 

《阳光劫匪》是方励参与制作的第11部电影,他是北京劳雷影业有限责任公司总裁,经他手制作出的电影有《后会无期》《万物生长》《观音山》等,因为投拍的电影多是文学艺术类影片,《观音山》还曾以8000万元票房打破中国文艺片票房纪录,所以方励被认为是业内知名的文艺片制片人。


▲方励和韩寒。


做电影的同时方励还在设计新的水下遥控机器人。他另一个身份是美国劳雷工业公司总裁,这是一家做“地球科学和海洋科学研究”的工业公司。

 

“前天晚上4点钟睡觉,结果刚躺下就想到一个点子,爬起来和美国工程师打了一小时电话。”方励说,他的世界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每天上午10点起床工作,凌晨5~6点睡觉。“困了才睡,饿了才吃,吃饭睡觉其实挺无聊的。”

 

这种横跨科学技术和文艺创作的工作方式陪伴了他十余年。他的公司涉及地球物理仪器开发、海洋科学调查装备制造、电影制作等多个行业。

 

但更多人是通过两个视频才认识方励。2014年09月,方励在网络演讲平台“一席”上发表演讲《感谢你给我机会上场》,以“有故事的老男人”的身份建议年轻人要“敢于折腾、追求内心的理想和喜好”。该视频当时在网络上流传甚广,被标题党冠名为“99%的人看完之后都辞职了”。

 

和这段广受好评的视频不同,另一个与他相关的视频则引来巨大的争议。


2016年5月12日晚,方励以《百鸟朝凤》联合出品人的身份在微博视频直播时下跪磕头,向全国影院经理求情,希望他们为电影《百鸟朝凤》争取排片,同时也跪求网友帮忙传播扩散,支持这部吴天明导演的遗作。

 

该视频引起巨大争议,赞扬者认为,作为该影片的志愿者,方励不为名利,只是单纯的希望这部片子能获得更多关注,这一跪显示了他的真性情。

 

批评者则认为,下跪有道德绑架之嫌,让影院经理不好意思拒绝,如果这成为一种风潮,将引发更多的无下限的营销方式;《人民日报》更是批评方励此举“丢了文化人的脸”。

 

不过,方励自己觉得这一跪非常值得。最终《百鸟朝凤》票房超过8000万人民币,豆瓣评分8.0,有超过10万人为该电影贡献评论。而在方励直播下跪前,该片上映一周的总票房仅有300多万元。“我要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让更多人关注这部片子,我早就跪了。”下跪事件一周后,在接受《财经天下》周刊采访时他如此说。

 

该片票房最后超过预期,在收回前期投入的300万元宣发成本后,该片的利润被捐献给了中国电影基金会下面的“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我是喜欢电影才来做电影的,不是想赚钱而做电影,所以我的动机不一样,我承认我是一个任性的人,随心走,想做什么就随着自己心愿去做事,且不设目标。”方励说。

 

任性的分享者

 

在2001年之前,方励这个名字并不为人所知,那时他的身份是美国劳雷工业公司总裁。虽然这个公司是业内知名的地球物理仪器开发销售公司,但在业外人士看来,这个身份和路人甲没什么两样。

 

但从2001年方励“一时贪玩儿”投资了王超拍摄的《安阳婴儿》后,他的名字很快就出现在影视、娱乐等版面上,并因为连续制作了数部未能公映的电影,如《颐和园》《苹果》后,方励成为媒体口中的“地下电影教父”。

 

直到2011年他和李玉导演合作的《观音山》上映后才打破了这种尴尬,而在此前的10年中,方励已经为4部未能公映的影片投入了超过4000万人民币,颗粒无收。

 

对于方励而言,亏钱似乎并不是最苦恼的事情。他说,这些钱都是早前做总经理、CEO攒下来的工资,是自己的“私房钱”而且“家里也不指望他往回拿了”。


与亏钱相比,他更在乎好故事无法分享给更多的人——“当听到一个很好玩的故事,很有意思、很传奇的一段历史,我就立刻想分享给周围的朋友。”1995年,方励在美国看到一部讲述中国抗战的纪录片,名为《中国之战》(The Battle of China),其中一个画面让他“感动很多年”——为躲避日军,国民政府从武汉西撤,很多难民趴在火车上蜂拥逃亡,还有更多的难民沿着铁轨步行西迁,而当列车缓缓开过后,铁道两旁的难民自发地扒掉铁轨,破坏铁路,以防止日本人利用其追击。

 

“这个纪录片是1941年左右拍摄的,当时许多美国民众并不支持自己国家参加这场战争,而美国政府希望借此类影片来打动民众,以改变他们的观点,我不知道有多少美国人被这个画面感动,但作为中国人我对这个画面念念不忘。”方励说,他那个时候就有一个念头,希望有机会拍一部名为《最后列车》的电影,讲述“战争中妻离子散、悲欢离合的故事”。

 

3年后,他迎来了拍电影的机会。1998年,他的好友陈凯艳为他介绍了一个名叫王超的年轻导演,希望他帮助这个年轻人完成电影梦想。陈凯艳是陈凯歌的妹妹,当时是著名的影评人。

 

王超拍摄的这部电影就是《安阳婴儿》,这是一部反映底层人民生活的文艺片。但因为没有申请到电影拍摄许可证,该影片最终未能上映。

 

虽然这次投资亏损了“一百多万”人民币,但方励觉得“本来就是玩票,没有伤筋动骨”。“我开始就是帮忙,但有了第一个电影的参与以后,突然就很有兴趣继续做,我自己也没想到,上了贼船没下来。”

 

这次“被骗”非但没有让方励远离王超,反而为其投拍了第二部电影《日日夜夜》。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他们这次申请了许可证,做成了“地上电影”,但成片后方励觉得片子拍的“不够好不满意”,最终“任性的”自我封杀了该片。这再一次让他的几百万元投资付诸东流。

 

此后他又和娄烨导演合作,投拍了《颐和园》。方励最初看到的剧本是讲述80年代北京大学生生活的故事,但投入1000余万元后,娄烨剪出来的片子却和备案的剧本完全不同,成片根本无法过审,最终《颐和园》也成为地下电影。

 

“这个不赖我,赖娄烨,他改了剧本,把这个电影变成了地下电影。”


虽然接连遭遇打击,但方励并不因此“痛恨”导演,他说自己“太爱这些导演了”。这帮人都有点儿疯狂,和自己很像。

 

所以疯狂的他没有停止对电影的投入,他和李玉合作的《苹果》再次被禁,并且因为“涉嫌传播色情”被处罚,方励本人被罚两年不能参加电影业务,但依旧没有改变他拍电影这个“奢侈的爱好”。

 

“我不会拍纯商业品、娱乐片,因为那肯定不是我的爱好。我又不缺钱,不用靠电影来赚钱,我喜欢投文艺片,因为它和人性有关,和情感有关。电影所以能打动我,就是因为人在不同时空中的情绪和情感,尤其是在大的时代变革中留下来的不同故事,很让我感动,我就是喜欢和大家去分享这些感动。”

 

为了分享这些影片,他在这个新事业上投入了巨大的精力。2008年《苹果》因为“涉嫌传播色情”被禁止上映,方励一次次去电影局申请上映,“求人,找关系”,10天内电影被重新剪辑了5次,但执着的方励还是不停地去申请。“


“电影做出来要给观众看的,何况我做的是中国电影……我最喜欢我的电影能做出来给中国观众看。”他说。


贪玩的企业家


采访前几周——5月11日,在舟山为《阳光劫匪》勘景时,方励一时“神经短路”抓着系船用的缆绳从岩石上下滑“玩儿裸手速降”,结果不仅双手磨破流血,还从2米高的岩石上撒手摔下,伤了左臀,两周内抽了两次淤血和积液,一次160毫升,一次135毫升。并因为屁股绑不住绷带,一走路就松,所以这两天又肿了。

 

在接受《财经天下》周刊采访前,医生还建议他“做手术,将内部损伤的肌肉缝合”。但他对就医的态度并不很积极,在方励看来,患处的肿胀已经从“大面包变成小面包”,并且“只是发木不疼了”,对他来说做手术有些浪费时间。

 

他总在强调“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并称自己创业投进去最重要的不是资本,而是心血和生命。“用金钱来衡量生命的回报这个亏大了,生命最大的回报是快乐。”

 

虽然方励从商业市场中赚取了不小的财富,但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生意人,他更希望人们将他看做“企业人”。

 

“企业人和商人不能混为一谈,商人是做买卖,买进卖出,做交易的人。而创业者和企业人是将自己的技能、创意变成可被利用的商品,是将兴趣爱好变成一个商业模式,这和纯粹的生意人不一样。”


▲对于方励而言,亏钱似乎并不是最苦恼的事情。他说这些钱都是早前做总经理、CEO攒下来的工资,是自己的“私房钱”。


实际上,这种争论的背后是方励那一套“贪玩”的哲学,他将做企业看做是另一种“玩儿”。“这是广义的玩儿,就是从事自己喜欢的事儿,我巴不得别人不管我,我就自己玩儿。”

 

十几岁的时候,方励就养成了这种“贪玩”的性格,他给记者看他年轻时的照片,留着小平头的黑白照,“看起来很正经是吧?其实喜欢玩儿的不得了……就像韩寒,我们其实不是要反传统,我们就是不要受束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时候的方励正经历着人生中最艰苦的时期。方励12岁时被抄家,父亲被关押,母亲被下放,5年后,17岁的方励也被送到贵州深山里“凿隧道,修大桥”。

 

1978年,也就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方励考取了华东地质学院(现东华理工大学)的地球物理专业。但在入校之前,他对这个专业一无所知,之所以报这个志愿是因为他当工人的时候经常去成都理工大学踢球,该学院有一个“恐龙化石馆”,踢球之余方励经常偷溜进去看恐龙化石,进而才知道“有一个地质专业”。而他自学高中课程时“特别喜欢物理”,于是在报考志愿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个地球物理系”,于是歪打正着选中了自己最爱的行业。

 

在演讲平台“一席”《感谢你给我机会上场》演讲中,他回忆了这些经历,并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生命就是一场旅行,“一旦看到了自己的终点,就觉得没法活了……就像日历本一样,每天的生活就是扯日历,扯到终点等死,这太可怕。”

 

“一席当时是想让我谈电影,后来我说自己不会演讲,也不想彩排,他们就建议我聊聊自己的生活。”方励说当时的演讲是被现场的气氛感染的,“就像朋友聊天一样,因为我觉得大家在内心都有一片梦想之地。”

 

实际上,方励今天的许多决定都和当年的经历相关,比如《观音山》电影中在火车顶上的打斗桥段就是方励“从贵州龙里扒火车回成都替父打架报仇故事”的真实写照。而他之所以对《百鸟朝凤》如此推崇,除了“超喜欢吴天明,觉得两人有很多共通之处”之外,也因为他从影片中想到自己的师徒关系。方励曾进入成都一家汽修厂做过机械钳工,当时带他的师傅是一个60多岁的老钳工,学了一年之后,师傅因为肝硬化而离世。最终方励以徒弟的身份联络其家人,帮助他们在成都操办后事。

 

“(电影里)这种师徒关系我太明白了,做徒弟是要拜师的,拜了师,师徒关系就是固定的,一个师傅可以有好几个徒弟,但是徒弟只有一个师傅,这就相当于他的义子,这是中国的传统,不然师傅的手艺凭什么传给你?”

 

所以,方励第一次看《百鸟朝凤》的时候就哭了。实际上这部电影早在2013年就制作完成了,但因为没有宣发经费,一直到2014年吴天明去世也没能公映,最终成为吴天明的遗作。而当吴天明的女儿吴妍妍将片子带给方励观看时已经是2016年的3月份。他们在北京的七棵树创意园——也就是方励的电影后期制作公司中看完片子,“晚上7点看,9点钟出来,每个人都含着泪。”

 

方励回忆说,看完之后大家情绪都很激动,觉得这部电影不应该被埋没。“现场就开始探讨各个营销点,希望将电影推向市场。”方励当时就提议大家为这部电影做一场“公益推广”活动,以志愿者的形式帮《百鸟朝凤》做宣发工作。


随后他又拉来曾经帮他做过《后会无期》和《二次曝光》的营销团队加入,总共召集了数百人的志愿者开始做宣传发行。最终方励和其他两个伙伴凑出300万元用于宣发,鉴于《百鸟朝凤》没有明星阵容,又是小制作,他们当时就认为很难收回成本,可以对比的是《后会无期》和《二次曝光》的宣发费用都是“千万级”的,所以方励说,这次宣发是“无米之炊”。

 

果然,上映一周后《百鸟朝凤》的票房才300万元,而很多影院已准备在周末“下片”,方励说直播的时候他看到周围的小伙伴那种“期望的,失望的眼神”觉得压力巨大,“既然那么多人说,跪求,那我就跪一个吧!”


在他看来,自己只是帮这部影片抬轿子的人,“是为这个电影服务,帮这部电影乞讨”,没考虑自尊,也否认自己是“道德绑架”。“


这个说法(道德绑架)是用词错误,准确的说我这是‘情感绑架’。方励说,他用情感“绑架了义工、绑架了合作者”.


下跪事件发生后,在一周内方励接待了全国近百家媒体采访。他经常在他家附近的咖啡馆内和不同的媒体聊天,“从下午2点开始一直聊到晚上11点”。


方励红了。他说,那时走到街上的时候,有人会同他打招呼,这些人大都是看了他《感谢你给我机会上场》演讲视频的观众。而此次摔伤臀部,去诊所治疗,结果一个超声波大夫就认出了他,并向方励表示,正是他的演讲,所以把工作辞了到民营医院来闯荡。

 

很多人将方励视为“一个爱惹祸的人”——总是忽悠别人将铁饭碗砸掉重新去闯荡。但方励觉得这才是生活。

             

创意 10 问方励


Q:你做过最有成就感的项目是哪一个?

角度不同,答案不一。从艺术和商业双赢的角度看是《观音山》和 《后会无期》;最独特的是 《苹果》;对时代冲击力最大的是《颐和园》。


Q:什么在激励你的电影事业?

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爱这个世界,爱这个时代


Q:简单描述一下劳雷影业的风格。

这是一群快乐的热爱电影的人组成的一个团队。为观众做好电影为第一目标,商业诉求是第二目标。


Q:影视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影响来自于什么?

来自于早年电影的熏陶。


Q:你有没有最推崇的电影人或者生意人?

我觉得好朋友都是等同的喜欢,娄烨导演和李玉导演我都很喜欢。


Q:在你看来,电影行业从业者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

感性。


Q:你如何理解创意阶层在商业生活中起到的作用?

先锋作用。


Q:在中国做电影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如何克服?

当前最大的困难就是平衡理想与诱惑。


Q:您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看手机。


Q:临睡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玩棋牌类游戏,因为它不费脑子,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真正疲劳。


【本文首刊于2017年7月3日出版的第136期《财经天下》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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