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迪大胜连任的政治招数看印度的社会变化｜ 全球观察

5月23日，印度现任总理莫迪在全国大选中获胜连任，这次他领导的印度人民党在下院获得的席位比五年前还多。

但是，莫迪在五年前许下的经济政策的承诺并没有很好的兑现，那他是如何在这场大选中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呢？

撰文  |  徐悦东

据《卫报》报道，5月23日，印度现任总理莫迪在大选中取得压倒性胜利，连任印度总理一职。莫迪发推特感谢支持者，他称，“我们将打造一个强大而且具有包容性的国家，印度再次赢了。”

2014年，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赢下了下院542席中的282席，加上盟友赢下的席位为336席。而在2019年，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赢下了超半数的297席，其领导的印度民主联盟共计赢下342席。可以说，相较于五年前，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进一步扩大了执政优势，其主要对手，印度国大党仅在50多个选区处于领先地位，而其主席拉胡尔·甘地，也失去了其“尼赫鲁-甘地家族”长久把持的北方邦阿梅蒂的席位。

而莫迪也成为了印度历史上首位以多数席位获得连任的非国大党总理，而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还要追溯到英迪拉·甘地的时代。

5月12日，印度选民在新德里一个投票站里投票，图片来自《卫报》。

在莫迪过去五年的执政期间，虽然印度6.6%的经济增长势头还不错，但是其增长速度已经放缓、财政赤字居高不下、私人投资乏力、金融体系不稳定、出口下降、失业率上升。据印度政府一项调查显示，失业率已经达到了45年来的峰值，而农业收入跌至18年来的新低，这使得农民陷入焦虑和绝望。

今年1月，莫迪的民望支持率从2017年的65%下滑到46%。莫迪的废钞令也备受争议。经济成了印度人民党再次当选的最大风险，外界也因此认为莫迪连任之路不会太顺利。但是，大选的结果让许多政治评论员出乎意料，难道选民都不在乎关乎切身利益的经济政策理念了？莫迪何以获得如此压倒性的胜利呢？ 

莫迪的经济许诺没有完成，用印度教民族主义来转移视线，这使得印度民族主义转向为印度教民族主义 

在莫迪第一次竞选总理的时候，他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思想并没有“锋芒外露”。莫迪的上台充分利用了公众对腐败的愤怒。此外，莫迪当时宣传重点在经济抱负上面，就跟许多民粹主义领导人的口号，如特朗普的口号“让美国再次伟大”一样，他扬言要实现“印度民族的崛起和伟大复兴”。

莫迪在2014年承诺，他将大兴制造业，创造数百万就业机会。然而，2017年至2018年印度失业率攀升至6.1%，是45年来的新高。莫迪还在五年前许诺了绿色的“智慧城市”愿景、还要净化恒河，但是，印度依然是全球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这些承诺早已被许多人所遗忘。在这次选举中，莫迪早先用来攻击印度国大党的经济议题反而让给了印度国大党，然后将其印度教民族主义的观点明确表达了出来。在印度人民党的社交媒体中，反穆斯林的言论也很常见。

众多外媒的分析指出，在竞选的过程中，印度人民党的民族主义议程在其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据《卫报》一篇文章分析道，莫迪这场胜利巩固了这位印度教民族主义领袖作为印度数十年来最强大政客的不可撼动地位，他极高的支持率也不是反常现象。这也表明印度政治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莫迪超凡的人气推动了印度教民族主义霸权的确立”。印度的国会议员Shashi Tharoor称，今年印度的大选是“为印度的灵魂而战”。因此，莫迪的这场大胜也意味着印度政治生态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印度的民族主义慢慢转变为印度教民族主义。

因为，莫迪所代表的印度理念，在根本上与印度民族主义领袖、反殖民主义运动领袖圣雄甘地和其政治继承人尼赫鲁的愿景相背离。《金融时报》的记者艾米·卡兹明认为，在甘地和尼赫鲁眼里，印度应该是一个世俗国家：在印度，多种宗教、语言应该共存，人人平等。而莫迪长期以来是极右翼团体“民族卫队”的活跃分子，该团体认为印度该成为以印度教为主要信仰的国家，印度教徒的权利应该优先于穆斯林和基督徒，他们将异教徒视为对印度教社会的威胁。

而《卫报》的评论员迈克尔·萨菲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早在1923年，印度民族主义者Vinayak Savarkar认为，印度教是将印度次大陆联结成一个单一国家的重要宗教，而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圣地不在印度，“他们不是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他反对尼赫鲁和甘地的世俗政策。现代的印度教民族主义运动就是从这种观点上演变而来。而尼赫鲁的“世俗”政治，大体上是通过赋予当地社区特权，来寻求穆斯林的支持，比如印度给克什米尔自治权等。而这些恰是印度教民族主义者攻击的靶子。

尽管在莫迪统治下的印度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宗教骚乱，但是许多人权组织仍然批评莫迪，认为他统治下的印度是鼓励极端主义者的地方，因为他创造了一种宗教沙文主义的氛围。“人权观察”的南亚观察员Meenakshi Ganguly说，“穆斯林要担心的不仅仅是骚乱，还有许多其他荒唐事。比如有穆斯林吃牛肉而被暴徒杀害。”这是指在2015年9月，50岁的Mohammad Akhlaq因谣传他吃过牛肉，因此被殴打致死。因为在印度，大多数印度教徒认为牛是神圣的，而数百万穆斯林和其他少数群体则以牛肉为蛋白质来源。越发激进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恐对穆斯林造成更大的压力。

此外，莫迪也频频向民众展露他对印度教信仰的坚定。据新华社报道，莫迪在大选要落下帷幕的5月18日晚，在北阿坎德邦小镇凯达尔纳特3500米的半山腰的山洞里独自“禅修”了15小时，印度人民党方面称，莫迪此行完全是一场“个人信仰之旅”，与政治无关。但是西孟加拉邦首席部长班纳吉领导的“草根国大党”则指责莫迪此举“带着不可告人的意图，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选民。”

莫迪在山洞禅修

莫迪的胜利使得印度许多少数宗教团体灰心丧气，他们担心印度人民党会更加强有力地推行他们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包括在边境地区对非法移民实行饱含争议的公民身份登记等。在沙阿，当地政府已经承诺开始建立全国公民登记册，这可能成为剥夺印度穆斯林权利的工具。此外，印度还可能修订宪法，结束穆斯林占多数的克什米尔地区的特殊地位，允许全国各地的印度人在那里买房子并定居，这或许会使克什米尔逐渐被印度教所“同化”。

莫迪的取胜秘诀在于善于运用大数据施展“恐惧政治”，在互联网时代，情绪、人格魅力比政策重要

莫迪的个人魅力也是这次大胜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以苦行僧般的誓言、充沛的精力、改善经济的努力和宣传，抓住了许多印度人的心。他熟练使用社交媒体，每月一次发表全国广播讲话，一直保持着勤政、亲民和廉洁的形象。

据发展中国家研究中心这周公布的调查显示，支持印度人民党的选民中，近三分之一的人投票给印度人民党是因为支持莫迪，而不是支持他们当地的党派候选人。据《金融时报》报道，美国企业研究所研究员Sadanand Dhume认为，我们可以将2014年莫迪的胜利归因于前总理政府的不受欢迎，但是莫迪2019年的胜利只能归功于他的人气。而这种个人魅力，足以令许多选民遗忘具体的议题和政策理念。

除了印度教民族主义和莫迪个人的魅力，严苛的、大数据导向且高度纪律化的竞选策略，也是印度人民党大胜的原因。印度人民党在每个投票站，会派出20名竞选工作人员管理周围的地区，以确保他们掌握潜在支持者的信息和数据，并知道他们的喜好。然后由此更加精准地制定宣传策略。

支持莫迪的民众，图片来自《卫报》

印度人民党的竞选团队也特别会利用社交媒体的运营思维进行竞选宣传。他们还会到处散播假新闻。据《卫报》报道，印度人民党收集了大量关于选民的个人详细数据，然后通过Whatsapp小组精准投放消息，并组织在线群组。他们抹黑国大党的“尼赫鲁-甘地”家族，并称他们是伊斯兰教的秘密追随者，还发布假的家谱和假照片。当然，莫迪及印度人民党的团队完全否认了这些做法。

此外，2月14日发生在克什米尔地区的一场爆炸事件也是这场大选获胜的重要原因，它成功转移了民众对经济下行的视线。巴基斯坦一个激进组织杀死了40名印度的警察，这激起了印度极为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这也没有削弱莫迪政治强人的形象，这给了他做出强有力的回应的机会，他称自己为“守护者”，国家安全由此成为了他宣传的要点。所以在这次大选中，印度国大党的拉胡尔·甘地谈的主要是经济民生问题，而以莫迪为首的印度人民党则避开他们未完成的许诺，关注点在国家安全和民族主义上。

互联网似乎放大了愈发极化的政治倾向，被煽动起来的情绪和对外敌的“同仇敌忾”很容易转移国内正面临着的矛盾。伦敦大学东方与非洲研究学院的印度社会分析专家Subir Sinha说，现在在印度，“你不能只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你必须要成为一个极端民族主义者，你不能只是对巴基斯坦的行为感到不安，你必须感到愤怒。”他把这种在互联网时代的政治倾向极化的现象称为“超政治”（hyper-politics）。而这种“超政治”的现象，也是当下各国右翼民粹主义强人粉墨登场的原因之一。

莫迪在面对政治对手时，在经济形势并不明朗的情况下，莫迪通过印度教整合印度主体国民的“大身份”，以对抗国内搞身份政治（种姓、阶级、宗教、种族、性别等）的政党和左翼社会团体，以及以其“草根性”对抗长期把持政坛的“尼赫鲁-甘地”家族的建制派，给人民许诺下“印度民族的伟大复兴”的宏大愿景。因此，莫迪经常被外媒视为当下流行的民粹主义政治强人中的代表人物之一。莫迪对主体宗教身份的强调，以及对少数宗教团体的排斥，反对移民，也与欧洲的勒庞、欧尔班等所宣扬的“基督教民主”有所相似。

印度阿育王大学的副校长、《牛津通识读本·印度宪法》的作者Pratap Bhanu Mehta在接受《纽约客》采访时表示，莫迪和特朗普还很不一样，因为莫迪深扎于基层的许多民间组织，这些组织为他的胜利带来了强大的意识形态基础。而特朗普也许是“孤身奋战”的，撕裂美国社会，而莫迪在整合着印度社会，有着强大的民意基础。莫迪的胜选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的社会整合运动，他尝试把不同的种姓、民族、阶级的印度教徒合并为一个更大的印度教徒身份。 

但是，Pratap Bhanu Mehta也批评道，莫迪的强人色彩，使得领导者有神化的危险，这使得印度基本上成了一个选举威权主义政体。而且，在一个没有让人信服的经济叙事下，“恐惧政治”和极端民族主义的诱惑只会越来越大。而对于印度的少数族裔和穆斯林来说，他们的文化也将会更加边缘化。

参考资料：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5/oct/08/narendra-modi-calls-for-unity-in-wake-of-muslim-mans-for-eating-beef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9/mar/03/kashmir-in-perilous-state-because-of-indias-pivot-to-nationalism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9/may/13/big-tech-whatsapp-democracy-india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9/may/21/five-more-years-narendra-modi-india-dark-place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5/nov/10/britain-shunned-narendra-modi-india-hindu-extremist-lynch-mobs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9/may/26/india-muslims-narendra-modi-bjp-new-dawn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9/may/23/india-election-results-narendra-modi-bjp-victory

https://www.ftchinese.com/story/001082907

https://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5/20/c_1210137957.htm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作者：徐悦东；编辑：宫子；走走；校对：翟永军。经出版方或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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