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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拉圭哀歌:一个国家的毁灭

潘沙 东方历史评论 2020-01-20

撰文:潘沙

《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ohistory


1870年,工业革命的浓烟与地缘斗争的雾霭正浓,在美洲大陆的南端,一个蓄力崛起的国家,被强邻瓜分。一个多世纪以后,人们回首巴拉圭的亡国之战,只能记起满目疮痍的焦土与歇斯底里的独裁者,抑或小说《巴拉圭消息》里美艳动人的林奇夫人,淡忘了南美小国崎岖而独特的现代化之路。


1


一个特立独行的“邪恶国家”


提及巴拉圭,多数国人只能想起足球——风靡世界的帅哥圣克鲁斯、羡煞绿茵场的美女观众、坚不可破的钢铁防线、闯荡中国的传奇外援。的确,一个没有外交往来的遥远国度,很难令人印象深刻。在19世纪欧洲人眼里,巴拉圭一直神秘莫测,时而被斥为“南美大清”,时而被抬高成“美洲普鲁士”,“特立独行”算得上一个公允的评价。


一幅18世纪法文地图里的巴拉圭


在欧洲人血腥征服的时代,巴拉圭就是一个特殊案例。世居于此的瓜拉尼人,没有向利剑屈服,却拜倒在十字架之下。与王室官员作威作福的殖民地不同,耶稣会传教士几乎是巴拉圭的主宰,他们传播福音,又向瓜拉尼人传授农牧技艺,力图将此地描绘为宗教热情高涨的理想国。1767年西班牙驱逐了传教士,才将巴拉圭拖回到了拉普拉塔总督区,但它长期处于边缘地位,与布宜诺斯艾利斯不睦更是公开的秘密。


拉丁美洲独立战争之际,玻利瓦尔与圣马丁在刀光剑影里为新生国家奋战,巴拉圭却悄然选择了相对和平的道路,将生杀予夺大权握在手里的是律师出身的弗朗西亚博士。即便历史学家都不忘加上“博士”的荣衔,但也在笔下将他描绘成一个铁腕的邪恶人物。在他治下,高傲的西班牙人与跃跃欲试的克里奥尔贵族都遭了秧,不是入狱就是逃亡,巴拉圭宣告独立之际,除了弗朗西亚博士与寥寥无几的心腹,权贵阶层已经掀不起波澜,其下就是庞大的农民队伍。就算在带着有色眼镜的欧洲观察者口中,瓜拉尼人也是令人敬佩的勤劳民族,他们的耕耘让巴拉圭很快实现了经济的自给自足。


促成独立的弗朗西亚博士为巴拉圭日后发展奠定基调


然而,“孤立”是挥之不去的标签,弗朗西亚厌恶与周边国家打交道,巴拉圭地理位置的封闭让此情形雪上加霜。战争年代,孤立令巴拉圭远离了炮火纷争,但和平降临后,它也无缘大规模进出口贸易,国力无法增长。弗朗西亚博士在进退维谷之时辞世,接替他的是胸怀野心的老洛佩斯,两任巴拉圭总统都控制了政府一切职权,也掌握了议会——他们皆有国王之实,只不过无国王之名罢了。


作为弗朗西亚苦心物色的继承人,老洛佩斯确实与前任有共通之处,两人心狠手辣,对异己毫不姑息,崇尚民族自决,对外国人敌意颇重。但老洛佩斯是个识时务的枭雄,他深知弗朗西亚模式遭遇了瓶颈,不做改变难以长久。在任内,他很不情愿却异常坚决地打开国门,自1840年代起,老洛佩斯允许医生入境,继而是外国商人和手工业者,他不甘心受英国政客的摆布,对大商人和外交官都怀有戒心,坚持由心腹奔赴欧洲,考察先进技术,重金签下人才,不给“中间商”插手的机会,也不向欧洲借贷。当然,此举的大前提是,巴拉圭独立进程未曾大规模用兵,无须向欧洲举债以应付军费开支,也不必为重建家园而被巨额贷款套牢。1850年以后,伊比库伊工厂开足马力,各种口径的大炮、迫击炮与炮弹被装备在军队里,首都亚松森军工厂源源不断生产着弹药,亚松森造船厂则供给着国家商船队的零件需求。在老洛佩斯的规划下,巴拉圭建起了南美最早投入使用的铁路之一,足以令巴西阿根廷两大强邻刮目相看,还开发了三条公路。在铁腕治理下,那里被誉为“拉丁美洲唯一没有乞丐、饥民与小偷的国家”,美国人霍普金斯则在报告里写道,“巴拉圭没有一个儿童不会读书写字”,老洛佩斯打造的软硬实力可见一斑。


登上货币的老洛佩斯,是巴拉圭崛起的关键人物


与此同时,在历史大幕的另一边,尽管1842年巴拉圭法律就废除了奴隶制,但在外界看来,那里的人民不过是“国家的奴隶”。巴拉圭98%的土地被收归国有,国家发动朴实农民开垦大片良田,圈定了64个国营牧场,为之配套了桥梁、水库与灌溉系统。沃土上出产的农牧产品,被为国家效力的商人倒卖至欧洲,换回大笔外汇。为了严防走私,老洛佩斯用栅栏围住种植着玉米、木薯的田地,沿巴拉圭河东岸,修建了高耸的瞭望塔,数支警卫队轮番执勤。茶叶、雪茄、珍稀木材、棉花,先后支撑起巴拉圭的对外贸易,让它拥有富国强兵的资本而无须依赖外债。


日渐强大的巴拉圭,令拉普拉塔充斥着不安气氛。巴西、阿根廷两国,与巴拉圭都曾有过领土纷争,也担心近邻崛起会打破区域平衡。正如观察家何塞·佩纳尔瓦所言:“巴拉圭在19世纪中叶取得了令人震惊,又是同时代的两个竞争对手(巴西、阿根廷)所不及的成就,它所建设的基础设施,包括电报系统、铁路、河运线、冶铁厂和兵工厂,使其成为南锥体国家权力中的重要角色。”操纵着南美经济的英国人,也反感老洛佩斯的治国思路,重金求才让外交官无可置喙,垄断贸易让商人无利可图。在他们的脑海里,巴拉圭愈发滑向“邪恶国家”的深渊。


2


洋务、独裁者与“红颜祸水”


老洛佩斯油枯灯尽,把权位传给了儿子小洛佩斯,总统宝座的世袭坐实了外界对“邪恶国家”的想象。从相貌上看,父子两人都不讨喜,与绅士相去甚远。老洛佩斯“肥胖,像牛一样,脖子的肉凸出在衣领上”,曾是巴拉圭座上宾的马斯特曼对小洛佩斯的描摹也很犀利:“他没有威严的仪容,只有五尺四寸高,特别胖,晚年更加臃肿蹒跚。脸非常扁平,几乎没有什么贵相。头长得还算端正,但前额窄小,后脑勺却很发达。脸的下部又宽又结实,一副凶相……”当然,与父亲不同的是,小洛佩斯喝过一些洋墨水,对欧洲充满向往。


小洛佩斯好大喜功,将国家带入深渊


与许许多多美洲同胞一道,小洛佩斯迷上了欧洲大陆的英雄拿破仑,继而将他的崇拜投射到浪漫的法兰西甚至是英雄衣钵的传承者拿破仑三世。身边的人记得,年轻的总统“酷爱华丽的服饰——镶金边的猩红色斗篷、最好皮革做的靴子、银马靴刺、一顶拿破仑式的王冠”。在父亲执政时代,小洛佩斯作为特使造访欧洲,采买海陆军武器,高薪聘用技术顾问。他在选购战舰期间,获得拿破仑三世的接见,并借用法国部队演习小试牛刀,令欧洲人不敢小觑。获得认可后,他建功立业的雄心更加膨胀,自诩“美洲的拿破仑三世”。1853年,小洛佩斯牵头筹备了一个移民计划,在巴拉圭皮科马约河畔划出一片土地,允许法国穷人前来垦殖。此计划一经实施就宣告失败,但小洛佩斯的野心已是路人皆知。


如果说在一个特立独行的国家里,洛佩斯父子有什么惊世骇俗之举,那就是他们几乎引进了整个中产阶级。国家一半营业执照掌握在外国雇佣者手里,工程师、建筑师、医生、高级教员与手工业者几乎清一色是外国人——他们手握合同,在巴拉圭没有根基,无法对独裁者形成威胁,身后也没有欧洲政府的背景,不会带来海外干涉,却掌握着南美稀缺的技术,是洛佩斯父子可以倚仗的中坚力量。


铁路,曾是巴拉圭向文明迈进的标志


短短十几年里,巴拉圭似乎成了欧洲冒险者的天堂,无处容身的退伍军官、落魄失意的工程师、求财若渴的技术工人,都愿意签一纸合约,到南美试试运气。其中的佼佼者威廉·怀特海德,是南美近代化蓝图的最早规划者。乌迈塔要塞,被称为“美洲的塞瓦斯托波尔”,最初的方案来自匈牙利工程师摩根斯特恩,而监督建设流程的则是几位与巴拉圭政府签订合约的英国工程专家。英国布莱斯商行为巴拉圭招募的石匠阿隆索·泰勒,指挥了上至总统官邸、亚松森兵工厂下至肥皂厂的一系列工程,为首都风貌改观立下汗马功劳。工程师乔治·汤普森,曾长期担任洛佩斯的副官,指挥修缮了许多军事要塞,外界日后对洛佩斯父子治下巴拉圭的了解,也大多出自他的回忆录。意在介入拉普拉塔的美国人也为巴拉圭提供了工业技术援助,使节霍普金斯在亚松森建起了锯木厂、造砖厂和烟草厂。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挥舞着钞票招揽洋务的巴拉圭无可厚非,但当年新闻界津津乐道的却是一桩桃色新闻。旅欧时代,小洛佩斯带回了人才与战舰,也抱回了一位美女。让他不能自拔的林奇夫人,在浪漫之都名声不佳——坊间传言,她15岁嫁给一个法国军官,几年后又向一个俄国贵族投怀送抱,迁居巴黎后被怀疑做过上流社会的妓女。其实,这些丑闻,只有第一段婚姻证据确凿。有好事者甚至翻阅了巴黎市政与警署的记录,也没找到关于林奇放荡生活的不良记录。


电影剧照里的林奇夫人,她背负了红颜祸水的骂名


在小洛佩斯与林奇的影响之下,首都亚松森风气为之一变,英国工程师汤普森如此追忆:“巴拉圭妇女穿短袖的白色衬衫,镶着绣花边,衬衫的上端周围用黑丝线绣花,衬衫外面至腰部不再穿什么,而用一条大红腰带扎一条白裙,裙子下半部中间绣一条宽的黑带……城市的仕女们服饰和欧洲人一样,而且妇女一般都显示出很高的审美力。他们有贵妇人的派头,很优雅。在亚松森任何人参加舞会时,几乎都会设想自己置身巴黎。


独裁者与红颜,总能令人产生祸国殃民的想象,这也是林奇夫人晚年被泼污水的缘由。不过,细细想来,巴拉圭受难,与红颜祸水无关,与剑拔弩张的国际形势有关。对洋务自鸣得意的小洛佩斯,攥着2.8万常备军——听起来平平无奇,但在那时的南美已属难得,宿敌阿根廷总统可调之兵不足万人——又拥有欧式装备和战舰,自然不甘再看邻国眼色行事,譬如,为了避免被扼住喉咙,巴拉圭不会再任由阿根廷专断把控河流通航权。巴拉圭对地区话语权的觊觎,令巴西、阿根廷和英国惴惴不安,冲突在所难免。


3


男丁殆尽:挑战者的灭顶之灾


尽管两大邻国虎视眈眈,小洛佩斯却做着“以夷制夷”的春秋大梦。严肃说来,他的谋划不算离谱,中央与地方离心离德一贯是美洲国家的顽疾。早在老洛佩斯时代,巴拉圭就曾与巴西争夺马托格罗索,阿根廷的科连特斯与恩特雷里奥斯在地缘上与巴拉圭临近,也是分离势力的重灾区,乌拉圭则在历史上屡次被巴西欺压。小洛佩斯的算盘里,一旦团结了边缘力量,巴拉圭就有了与强邻抗衡的资本。1864年,乌拉圭内讧,小洛佩斯借机发难,要求巴西远离自己的潜在盟友,最后通牒遭到拒绝后,他自信地挥师挺进,并未料到轻率之举将给国家带来灾难。


巴拉圭战争里的士兵


作为挑战者,巴拉圭的步子显然迈得太大了,一口气先后进攻了巴西的马托格罗索和阿根廷的科连特斯。在英国支持下,正愁找不到借口教训小洛佩斯的巴西、阿根廷,联合了左右摇摆的乌拉圭,组成三国同盟,打响了惨绝人寰的巴拉圭战争,因之也被称为三国同盟战争。1864年,北美为奴隶制与经济模式自相残杀之际,南美大国也在联手扑灭挑战者的气焰。人多势众的一方抢占着道德制高点,在欧洲报刊的语境里,此战被刻意宣传成了为文明自由浴血的神圣之战,布宜诺斯艾利斯媒体将小洛佩斯比作“美洲匈奴王阿提拉”,呼吁“必须像杀死一条蛇一样杀死洛佩斯!”


大敌当前,巴拉圭命悬一线,但若复盘时局,小洛佩斯不应太过悲观。曼努埃尔·多明戈斯曾在《种族之魂》里谈到,“巴拉圭作为一个国家来说,比各个同盟国都要优越。它不像阿根廷共和国那样是一个彼此仇恨到极点的布港人和外港人、联邦主义者和中央集权主义者的异体混合物;它不像巴西那样分裂为共和派和帝制派,奴隶主和成百万的奴隶。”历史学家莱斯利·贝瑟尔指出,在战争之初,双方势均力敌。处于紧急状态的巴拉圭募兵神速,2.8万常备军被扩充为5.7万可用之兵。三国同盟里,阿根廷拥有2.5万大军,但半数来自边疆省份,随时有倒戈之虞;乌拉圭出兵0.5万,自始至终都是配角;巴西拥兵2万,扮演了主心骨角色。从装备与训练来说,巴拉圭或许还略占优势。当然,随着战争深入,巴拉圭补给不力、兵源不足、钱粮不够的劣势显露无疑,英国站在同盟一方的背后,用贷款操纵着局势,美国则举棋不定,尽显政治幼稚,不仅难以分一杯羹,还被英国狠狠上了一课。


阿根廷画家洛佩斯笔下的巴拉圭战争


回顾战争细节,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只能说双方的战略战术都难称高明。独立运动后的数十年里,各国作战经验并不丰富,指挥体系也趋于僵化。用兵之初,阿根廷总统米特雷高调宣布:“一天内打到敌人的兵营,两周内拿下科连特斯,三个月拿下亚松森!”他的三月大计,到了战争的第三年都没能完成。巴西指挥官务实许多,料定了需要“一棵棕榈接一棵棕榈”地征服巴拉圭。战地的另一侧,小洛佩斯自视甚高,执着于出奇兵用奇谋,他的用兵不乏堂吉诃德式冒险,譬如,以改装的商用明轮汽船主动攻击巴西铁甲舰,竟然险些得手。与此类似的突击为数不少,巴拉圭人英勇有余战术不足,总是太早暴露意图,落得了惨壮失败。在乌迈塔等要塞前,双方陷入了僵局,三国同盟逐渐消耗了巴拉圭有生力量后,却接二连三地被敌人以少胜多。重振士气的小洛佩斯,坚守要塞,父亲留下的庞大工程让他有了喘息之机。不过,他当初谋求速胜的思路也不离奇,毕竟,巴拉圭没有外援,倾尽举国之力作战,拖得越久,胜算越小。


三国同盟围困日久,巴拉圭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他们把黑豆和灰混在一起研磨墨水,在河泥和树干里提取盐分,从尿液与腐败尸体里提炼制造火药所需的硝,仍不足以躲开溃败。乌迈塔要塞陷落后,巴拉圭人已经预见了亡国命运,但大多舍身赴国难,乔治·汤普森笔下,战死的巴拉圭士兵“皮肤干巴在骨头上,尸体呈黄褐色,骨瘦如柴”,打扫战场的三国同盟士兵抱怨敌人“瘦得烧不着”。


首都亚松森失守,小洛佩斯喊出“我与祖国同亡”。实际上,祖国因他而亡,独裁者在反攻无望之际歇斯底里地毁灭着弗朗西亚博士与老洛佩斯留下的遗产,他丧心病狂地把战败归罪于为国家缔造文明的外国雇佣者,将多数昔日功臣的妻小投入监狱,又招募了所有能扛得起枪的少年与老人,与强敌殊死一搏,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拉着所有巴拉圭人为他陪葬。最终,巴拉圭遭遇了灭顶之灾,十之八九的男人沦为战争牺牲品。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评论道,巴拉圭战争“扼杀了拉丁美洲独立发展唯一成功的经验”,这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南美大国与操控美洲的英国确实联手毁灭了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国家。


一场场血战,对各国将士而言都是噩梦


人口统计并非易事,一战前的拉丁美洲,经济人口数据匮乏,且分布极其不均。学者一般引用1865年估算数字,认为巴拉圭当年拥有52.5万居民。五年苦战后,只剩下了22.1万,其中男性仅存28746人,非常精确,非常可怜。面对畸形男女比例,政府采取的对策是引入移民。在攻占首都亚松森后,巴西默许了军官在当地谈情说爱,促成了不少跨国婚姻。同19世纪末南美各地风气相仿,巴拉圭人不太看得起邻国,更乐于让欧洲人移居过来,以带来“高贵”血统。可是,百废待兴的巴拉圭显然没太多吸引力,数十年间只招来了一万多欧洲人,其中有六成是德国、意大利和西班牙的中下层。至少,德国人的到来,为日后希特勒逃亡巴拉圭的各路传说埋下了伏笔。在战争里扮演幕后黑手角色的英国,也尽力鼓吹着移民,一本名为《美丽如画的巴拉圭》的书里写道,在美丽的乡村里,有一个长发辫的可爱姑娘,拿着一束鲜花衬托着黑面纱的长穗,面纱悬垂在诱人的双肩,为她移居是值得的。殊不知,英国人垂涎的少女,或许正跪在坟茔遍地的故土,唱着亡国哀歌——


呜呜夜枭啼,棕榈枝头栖,故土巴拉圭,面目已全非。

呜呜夜枭啼,其声何凄凄,同生马黛地,共洒丧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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