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小说转载丨《西窗竹》by十九瑶(49-51)

2017-04-07 菠萝笔记丨耽美小说推荐

   

        这是一篇非常有爱的文,一位世家公子,一棵竹灵,两人意外有了情愫,竹灵还怀了包子,当一切都很幸福的时候,却一下子因为身份的问题陷入巨大的漩涡。

         回复“xs西窗竹”查看小说推文~


  本篇转载已获作者授权。

  原文链接:https://tieba.baidu.com/p/4326803947

  作者微博:@十九瑶一瑶

        

  如果你喜欢的小说未入V可转载,可以私信菠萝君,菠萝君会向作者申请授权转载,分享给更多的人~

  如果你正在创作耽美小说,菠萝君非常期待你的投稿!投稿方式:后台回复菠萝君,或者发送邮件至admin@boluobiji.com。



西窗竹

作者:十九瑶


文 案

 

        陆桓城:我的老婆是根竹子,我的儿子是棵笋。去年,我家饭桌上冷不丁出现了一盘油焖笋,现在,厨子坟头的草已经三尺高了。

        这是一个陆大当家与自家俏竹子啪啪啪,还生了一窝笋的温馨故事。

    

        TAG:1V1,甜甜虐虐又甜甜,生子,HE


目    录


《西窗竹》by十九瑶(1-5)

《西窗竹》by十九瑶(6-9)

《西窗竹》by十九瑶(10-14)

《西窗竹》by十九瑶(15-19)

《西窗竹》by十九瑶(20-24)

《西窗竹》by十九瑶(25-30)

《西窗竹》by十九瑶(31-35)

《西窗竹》by十九瑶(36-39)

《西窗竹》by十九瑶(40-44)

《西窗竹》by十九瑶(45-48)


    第四十九章  收妖

    

    这一晚,陆府没有一个人得以安眠。

    陆桓城抱着孩子从书房出来时,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阴沉而冷峻的脸色不带一丝温度。他的眼神并不狠厉,反而出奇地平静,但那平静里透露出一种不可触碰的疏离——丧妻之痛被掩去,悔恨之色被掩去,一池死水结成了坚冰,无声无息地冻到深处,令人只想躲避。

    他喊醒了全府的下人,要他们集体去前厅的院子里跪着,等着见新生的小少爷。几十号人从热被窝里被赶出来,在雷雨里跪了一个时辰,衣衫湿透,却迟迟不见陆大当家现身。

    因为笋儿还在吃奶。

    暖和的小室里,笋儿躺在奶娘怀中,一脸满足地吮着乳汁。起先饿慌了,便急吼吼地吃,后来餍饱了,便慢吞吞地吃,一胀一缩地鼓着小腮帮,浑然不知小室之外,有多少人正为他的到来而忙得焦头烂额。

    陆桓城成了一个暴戾与温情共存的父亲,他肆无忌惮地宠爱笋儿,差人连夜去寻奶娘,不惜翻遍整座阆州城,挥洒重金,请得两位身家清白、无病无灾、亲自哺育过三个孩子且无一夭折的妇人轮班值守在府里。

    又差人赶往自家布庄,送来上好的素缎与绒料缝制襁褓,每一寸布料都是真金白银,价格贵得令人咋舌。细织棉布一匹一匹流水似地往外扯,裁成大大小小的婴儿衣裳,余料作了尿布,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

    晏琛死后,尘世间值得珍视的,只剩下这个初生的婴孩。

    他是晏琛遗留的一半血脉,是晏琛临终唯一的惦念,陆桓城把所有的温柔与耐心都给了他,除此之外,竟吝啬于分出哪怕一点点的善意给予其他人。

    年逾花甲的管事彻夜侍奉在旁,他是陆家资格最老的仆从,此时也不敢多言一句。

    多少年了,他亲眼看着陆桓城从一个发扬踔厉的少年,长成一个无惧于苦难的青年,然而仅仅一夜之间,他的少爷就变了模样。

    冷漠与疲惫像一张骇人的面具,牢牢覆在陆桓城脸上。今后能否揭去,谁又能揭去,管事不知道答案。

    或许只有那个孩子。

    他看得出,对陆桓城来说,那是一个重要到胜过了性命的孩子。

    

    天光临近破晓,大雨渐渐歇止。下人们在前院跪得腿脚发麻,终于等来了陆桓城。

    他从人群中走过,怀中抱着一只软蓬蓬的襁褓,所以步伐很缓慢,也很平稳,稍稍侧过了身体,手掌护在襁褓前头,为孩子遮挡潮湿的晨风。

    关于小少爷的出身,陆家的下人们大致都是有数的。

    陆桓城从未娶妻,也从未传出什么风流韵事,唯一为他怀过胎的,就只有从前住在藕花小苑的那个少年。如今妖物除去,小苑搬空,陆桓城却突然得了一个儿子,众人私下嘀咕,都猜这小少爷多半是妖精所生。

    他们不敢当着陆桓城的面横肆讥议,于是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瞧瞧这位小少爷究竟生得什么模样。也有年轻莽撞的,因为白白跪了一夜而心生怨恨,准备等陆桓城要他们认主的那一刻,借机质问孩子的身份。

    但陆桓城既没让他们瞧见,也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跪够了就回去吧,有话要问的,继续跪着。”

    他淡漠地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径自跨进了前厅,年迈的管事跟在后头,反身关紧房门。

    下人们被这句话弄得始料不及,在寒风中面面相觑,半晌突然顿悟过来,所谓的拜见小少爷,根本就是一个幌子!陆桓城的目的,只是要他们来这儿实打实地跪着!

    长跪一夜,冷风醒脑,在心里掂量清楚小少爷的分量,然后牢牢闭上嘴巴,回去安分行事。

    还跪不明白的,跪到明白了为止。

    有眼力的很快就看懂了,这孩子在府里的地位不容置喙,所有潜在的轻视和危险,都被陆桓城整齐掐断在了最初的萌芽状态——仅仅是存于心中的质疑,存于台面底下的议论,就换来一夜长跪作为惩罚,如果谁胆敢再做些别的,下场恐怕就难以想象了。

    这不是陆桓城的风格。

    他向来是一个行事果决而性情温和的商人,作为家主,几乎称得上没有脾气。从他掌家那一天开始,就不曾用过一次激烈的手段。

    但他的温和与宽厚止于今夜。

    因为只有足够的狠戾才能彻底解决某些事,才能化为羽翼,好好保护那个脆弱的孩子。

    

    此时,陆宅前厅,早有三人彻夜静候。

    玄清道长背身而立,临窗观雨,未显一分疲态。陆桓康颓然坐于墙边,神色凄惘而沮索。阿玄则化作狸子模样,萎蔫地盘作一团,瑟缩在阴僻的屋角里。

    陆桓城进屋的时候,陆桓康双眼倏然发亮,便想起身说些什么。他打了一整晚腹稿,多少要为阿玄求几句情,可还不及开口,陆桓城抬眼冷冷一扫,那眉目里阴鸷的神色就唬得他闭了嘴。

    像一把刀子剜进心脏,要连他一起生吞活剥。

    陆桓康打了个寒颤,撑着扶手,一点一点呆滞地坐回了椅子里,呼吸声竭力压低,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猫儿,心知恐怕无法为他求得什么了。

    阿玄遍体鳞伤地匍匐在屋角,眼睛紧闭,耳朵塌低,周身血迹斑驳。他的后颈被一根金丝红绳穿透了血肉,已不剩多少活气。

    玄清道长乃是修道多年的半仙之体,擒过的妖物不计其数。阿玄最初出门与他对阵时,尚且心高气傲,不肯服软,也化作一位小道士模样,自不量力地抛出几句讥讽,妄图斡旋局势。谁知玄清身姿半分未动,手里拂尘一扬,袖底捏诀念咒,数道画符令牌连同天罗地网之术一并当头罩下,瞬息就拔去了他的利爪,绞断了他的胡须,一道急火灼烧过腹部与背脊,糊烂了大块皮肉,乃至魂魄也有损伤。

    待陆桓康听到尖叫冲出门去,阿玄已被一根红绳扎穿了颈肉,半昏不醒地吊在道长手中,身体抽搐,垂下了四只血肉模糊的爪子。

    他听到了极轻的一声“喵呜”,也许只是太痛,可听在耳中,竟像极了求救。

    陆桓康当即脑子一热,什么也顾不得了,飞扑过去,声声哀求道长将猫儿还给他。几年同床共枕的恩爱,把他读过的圣贤书都变作了一摞废纸。他徇私,他偏袒,他舍不得,即便阿玄真的设局谋害了哥哥所爱的人,也要等哥哥回来,是非对错,人命几条,一桩一桩算清楚,他才肯把猫儿交出去,等待发落。 

    那时陆桓康盼望的只有一件事——晏琛还活着。

    只要晏琛活着,事情就有挽回的希望,或许跪地哭求一番,陆桓城看在兄弟情分上,能饶恕阿玄一条命。将来时日漫长,待大小过错一一补全,他们还做得成一家人。

    但玄清道长回到前厅时,带来了一个他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晏琛死了。

    散灵,化叶,在午夜悄然离世,连一具尸首也不曾留下。

    竹子没了,就意味着他的阿玄……也要没了。

    当时阿玄抬了抬因为骨折而变形的前爪,一双碧绿的眸子看着他,虚弱地笑道:“又不是白杀的,我拿九条命赔他们一根竹、一棵笋,还多赔了七条呢。”

    陆桓康顿时血流塞滞,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若只是滥杀无辜,他尚可祭出九分怒气骂一骂,偏偏这狸子说到拿自己的性命去偿还时,照旧一副轻描淡写的态度!

    犹记那时阿玄说:“看不顺眼,狸子不喜欢罢了。”

    语气与现在如出一辙,轻松得就像拍死一只蚊虫,可现在要死的,是他自己啊!

    藕花小苑在东南面,他们住在东北面,平日互不来往,住上一年也根本见不着竹子几次。实在不喜欢,避而不见就是了,为了这么一点儿愚蠢的理由白白丢掉修行百年的性命,陆桓康真的不明白,他的阿玄到底图什么!

    

    但更让他惊愕失色的事情,发生在陆桓城进屋之后,落座之前。

    管事刚刚关上房门,玄清道长立于窗前,没有转身,墙角蜷伏的狸子忽然发难,化作一道疾射的黑影,径直扑向了陆桓城怀中的襁褓!

    谁也没料到强弩之末的猫儿还存着强烈的杀戮之心,陆桓康怔住了,陆桓城也怔住了,电光火石之间,阿玄张开的利齿离笋儿已经不到三寸!

    是利齿。

    而不是利爪。 

    阿玄已经没有爪子,每一根都从月牙尖儿的底部断裂了,趾间雪白的毛发被鲜血浸湿,染成了刺目的红色。他浑身上下唯一可用的凶器,就只有四颗尖利的虎牙!

    陆桓康的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止了。

    阿玄疯了吗?

    竟连一个侥幸存活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甚至……甚至他的前肢早已折了骨,而狸猫飞身跃起时,除却后肢,前肢是要用力点地的。阿玄不惜承受碎骨剧痛也要扑杀这个孩子,心思之毒辣,几乎让陆桓康当场崩溃。

    陆桓城眼明手快,抱着笋儿闪身堪堪避过,与此同时一道长鞭凌厉甩来,半空中截住狸子柔软的身体快速卷了几圈,紧跟着方向一偏,带着它狠狠击在了墙上!

    就听“啪”的一声,骨骼断裂,墙面溅开一滩血迹。阿玄先是重重砸向桌子,又重重砸向地面,最后绵软地滚做一堆,伏地不动了。

    粉嫩的鼻尖微微翕张,渗出了一丝血。

    他的眼眸还睁着,翠绿色,琉璃珠,干净而清澈,却怀着深深的不甘与怨恨。一层水意悄然漫开,凝作难得的一滴泪,沾湿了眼角的黑绒。 

    阿玄……竟然哭了。

    

    他什么也没有做到。

    机关算尽,送出去九条命,那孩子却安然无恙地生了下来,还活得这样健康,在他面前大声啼哭,嘹亮地宣告着幼小而蓬勃的生命。

    明明挖了笋,铲了根,为什么孩子还活着?!

    他真的算错了吗?


    第五十章  深仇

    

    笋儿被突如其来的鞭击惊醒,又本能地察觉到空气中潜伏的危险,一下子哭得震天响,一连抖落了好几片小叶子,缩进父亲怀中哇哇乱啼。陆桓城顾不得别的,退到窗边,让笋儿尽可能远离阿玄的气息,温声细语地安抚他。

    玄清道长见状,伸手到窗外掐下了一片嫩叶,递到笋儿唇边。

    甜津津的一滴水露,饱含天地灵气,顺着叶脉下滑到叶尖,先润过唇瓣,再淌入张开的小嘴。笋儿尝到晨露滋味,“哧溜”吸进去一口,忽然双目睁大,呆呆地止住了哭泣。泪水还半落不落地挂在脸上,没牙的小嘴已经牢牢叼住了小叶子,一脸喜悦新奇。

    到底是小娃娃,哭得快,破涕为笑更快。

    陆桓城怕阿玄杀心不减,再对孩子不利,便让管事先把笋儿抱去内室照料。内室的门一关上,他脸上温和的神色立刻消失了,眉宇间戾气阴沉,是变天的征兆。

    这一笔血账,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

    陆桓康手脚发寒,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哥,结巴道:“阿玄刚才……是,是太怕了,才……”

    陆桓城冷漠地看着他:“去跪下,和你的狸子一起。”

    “哥……”

    “去跪下!”

    陆桓城的嗓门骤然拔高,这一声吼得窗门震颤。陆桓康两腿俱软,膝盖撞地,发出沉闷的钝响。

    

    屋外的晨光已经亮了。雨后初晴,天色比往日更加清透,一束曦光从窗口投入,照亮了半室光明。陆桓城站在窗边,望着对面黯黮的半室昏黑,久久没有言语。

    还是玄清道长先开了口:“这狸子不知悔改,陆当家准备怎么处置?”

    陆桓城平静地回答:“偿命,偿痛,一样都不能少。”

    老道闻言,以手抚须,静思了半晌,而后道:“既然是狸精,便先抽筋扒皮,再丢入油锅烹煮,烹到肉烂骨化为止,如何?”

    这一句出来,阿玄的身体明显抽搐了一下。

    陆桓康脸色惨白,失声叫道:“哥!”

    陆桓城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倚在窗前一动未动,许久才淡淡地应道:“就这样吧。”

    “哥,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抽筋扒皮,这实在是太……太……”陆桓康的嗓音带着哭腔,因为太过尖利而走了调,“阿玄以命抵命,难道还不够偿还吗?你赏他一个干脆的死法吧,不要抽筋扒皮,不要下油锅!求你了,哥,求你了!”

    屋内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陆桓康以为哥哥正在斟酌,于是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举动,只等他改变主意。但良久过去,陆桓城并没有看他,而是抬头望向了内室的小门,摇了摇头。

    “我拿什么做主?这件事能做主的,只有晏琛一个人。”

    他勾了勾僵硬的唇角,动作尽管细微,陆桓康仍然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复仇的快意:“断活水,断阳光,关在小院里直到枯萎——这是你的狸子亲口教我的办法。既然要偿还,便该连死前的痛苦一起还尽,哪有只还一条命的道理!你替他索要宽恕,但我给不起,你实在想要,去黄泉底下问晏琛罢!”

    拇指与食指揉压着眉骨,陆桓城闭目,发出了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宽恕?

    他连自己都不会宽恕。

    他亦是戴罪之身,在晏琛的竹身面前长跪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哪里有资格替那个饱受折磨、含冤而死的少年说一句宽恕?

    陆桓康彻底慌了,身旁的阿玄不断痉挛,四肢乱蹬,他只觉痛心入骨,仰头看着陆桓城,哽咽道:“哥,看在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上,求你不要那么绝情……”

    “你敢再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陆家!”

    陆桓城猛然扭头,三两步跨到陆桓康面前,揪着领子把人提了起来,眼里尽是熊熊灼烧的暴戾:“你怎么有脸跟我提兄弟情分?!我告诉你,晏琛死的时候,你这个弟弟就已经跟着死了!我从今天起只有儿子,没有兄弟!你要是不想流落街头,就给我闭上嘴巴,好好看着你的狸子下油锅!”

    “我看不下去!”陆桓康凄厉喊道,“那样的死法,抽筋、扒皮、油锅……太残忍了,我,我看不下去!”

    话说一半,他突然被迎面一记巴掌扇歪了脑袋,额头重重地撞到墙上,顿时眼冒金星,鼻子里凉飕飕地涌出血水,身体支撑不住就要往下瘫。还没扶住桌椅,襟口一股凶蛮的提力就把他拎到了窗边,肩膀后撞,窗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你看不下去?我逼你亲自动手了吗?!”陆桓城情绪失控,死死掐着陆桓康的脖子嘶声咆哮,“他怀了孕,明天就要生下你的孩子,我骗你亲手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丢进油锅里烹煮,等烹烂了再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你杀错了人,这才叫真正的残忍!如今我光明正大叫你看着他死,连刀都不逼你拿,你有什么脸面对我说看不下去?!”

    说完扬手狠狠一掼,紧跟着一阵桌椅翻倒之声,陆桓康栽在墙角,身形狼狈,伸手捂住了涌血的唇鼻。

    他垂着头,再也无颜开口求情一个字。

    

    愤怒中爆发出来的一番话,扇的是陆桓康的脸,剜的是陆桓城的心。

    这辈子他都忘不掉,亲手杀了晏琛的人,是他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狂热的复仇欲望冲昏了头脑,他是真的想用匕首抵住陆桓康的脖子,逼他亲自动手,剥下一张血淋淋的皮毛,把那狸子丢进油星四溅的锅里,眼睁睁看着它挣扎至死。一双手沾满情人的鲜血,一辈子活在肝肠寸断的痛苦里。

    世间不该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承受着失去所爱的剧痛。

    太不公平。

    良久,陆桓城才从崩塌的情绪中缓过来。身体被抽空了最后一点力气,虚软地靠在墙上,目光飘浮,一片黯淡。

    他竟变得这样嗜血而扭曲。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变故,他痛失晏琛,与胞弟反目,亲缘、情缘一刀断尽,而种出了一切恶果的祸根,是那只心肠歹毒的狸妖。

    收走它吧。

    让恩怨了结在今天,不遗留到明天。

    明天,他还要平静地过日子,还要完成晏琛的遗愿,好好养大他们的孩子。

    陆桓城望向老道,倦乏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难言的尴尬:“玄清道长,陆家的家务事……弄成这般模样,让您见笑了。我今天……实在是有些疲累,不想再深究此事,也不愿家中见血,烦请您带走这只狸子,替我施罚惩治。过段时日,待我处理完府内杂事,必会亲去鹤云观拜访,捐银酬谢。”

    “镇邪收妖,本是我分内之事,亦能增加修为,陆当家不必太记恩情。”玄清道长淡然一笑,示意他无需挂心,“反倒是我道行浅薄,不能救回那株青竹,心有歉意。”

    陆桓城闻言摇了摇头,凄楚笑道:“这是天意,哪里能责怪道长?百余年天地灵气才聚出一根灵竹,活生生的,能说会笑,可交到我手里不过半年,就弄得魂飞魄散。我这般薄情寡义,玷污了他的衷情,委实配不起他。上苍将他收走,也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

    “如是,还望陆当家节哀。”

    玄清暗叹世事无常,长吁了一声,而后振开衣袖,径直走到濒死的狸妖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玉宝葫芦与一枚乾坤八卦镜,就要行收妖之事。

    镜内射出一束如剑寒光,照在墙壁,晦暗之中几经折返,立刻吞噬了满厅黑暗,遍地尽是耀眼的明光。阿玄被那光线一碰,身躯猛颤,尖利地嚎叫起来。

    陆桓康见状,脸色遽变,踉跄着扑到阿玄跟前,以身体牢牢护住,不肯相让半分,对陆桓城喊道:“哥,我这条命你也一并拿去吧!换他一个干干脆脆的死法,免受油锅烹炸之苦!这件事,我,我也有错的,煽风点火的是我,火上浇油的是我,猪油蒙了心非要弄死晏琛的人也是我,不能叫阿玄独担!我和他一起还命,总共十条,哥,总共十条,求你饶了他吧!”

    “够了!”

    陆桓城眼中落泪,一拳砸在桌案上:“你还嫌陆家死的人不够多吗?!”

    

    正在这混乱的当口,内室传出了一阵细软啼哭。老管事抱着笋儿出来,说孩子没来由地突然惊哭,怎么也哄不住。

    笋儿是陆桓城心尖上的宝贝,落一滴泪他都舍不得,慌忙接过襁褓,抱在怀中轻晃着安抚。偏生笋儿啼哭不止,卯足了劲儿越哭越急,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喘不过气似的,眼睛鼻子糊满了泪涕,险些活活哭晕过去。

    陆桓城效仿老道,摘下一把嫩叶喂给他。可这回不顶用了,笋儿张嘴“噗噜”一吐,水露也不要,嫩叶也不要,小嗓门儿扯到比天高,不一会儿就哭哑了嗓子,干巴巴地呛咳。

    陆桓城第一次做父亲,既生疏又易慌,几乎急疯,忙向玄清求助:“道长,他莫名哭成这样,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被邪魅惊扰了?”

    “有我在此处,邪魅不敢靠近。”

    玄清思忖了一阵,收起手中的八卦法器,徐徐道:“方才孩子骤然啼哭,正是我欲收妖之时。初生婴儿,灵息最为洁净,恐怕见不得杀生。陆当家不妨将他抱去远处,一来可避过杀生,二来可避过这狸妖的怨气,以免今后被它纠缠。”

    陆桓城会意,便把孩子抱出了前厅。

    谁知刚走了几步,笋儿忽然一踢襁褓,猴子抹油似地翻了个身,两只小手拼命伸向门内,半截身子瞬间滑出了臂弯。幸亏陆桓城反应敏捷,半空及时托住肩膀,才没让这肉嘟嘟的小娃娃跌到地上!

    “笋儿?”

    陆桓城大惊,抬头与玄清道长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状况有些不对。

    笋儿不是怕杀生,他是不愿离开这儿。

    出生才一天的孩子,连骨头都是软的,陆桓城哪敢强行制住他,只好顺着那小手扑抓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进屋、拐弯、越过桌椅、靠近屋角,越走越觉得诡谲,最后竟出人意料地停在了阿玄面前。

    笋儿泪水涟涟,不安分地在父亲怀中扭动,想要挣脱襁褓,去靠近那只危险的狸子。

    这简直是幼兔扑到虎口前,自寻死路!

    陆桓城无论如何也不肯,笋儿便倔犟地狂哭不止。玄清道长在旁看着,白眉微皱,似是隐约想起了什么,示意陆桓城勿要担忧,暂且遵从笋儿的意思去做。

 

    第五十一章  涉险

    

    阿玄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姿势有些畸形。

    他的腹部绵软,随着呼吸一缩一抽,被长鞭抽烂的伤口狰狞而恐怖,粉鼻子滴滴答答淌着血,浸透了脸颊上黑白相间的绒毛。

    一只靛蓝的襁褓被放到了跟前,距离极近,甚至碰到了他受伤的前爪。

    襁褓里头躺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

    这群人都疯了,阿玄想,竟敢把孩子送到他面前公然挑衅,难道就那么笃定他身受重创,连这细细的小脖子也咬不断吗?

    不,咬得断,只要他愿意。

    阿玄冷冷地哼了一声,鼻尖不慎喷出一堆血沫,他有点尴尬,伸出舌头舔去了,才懒洋洋地打量起这个胆大包天的奶娃娃来。

    仔细一瞧,倒是真的很像。

    眉眼,唇形,鼻子,耳朵……哪儿都像极了那根傻兮兮的竹子。

    唯独个子小了一点儿。

    笋儿比他的狸身还要小,像一尊白瓷的招财童子。小胳膊与他的前爪一般粗细,手指短短的,豆苗似的十根,皮肤水嫩,透出几分单薄的血色,用带刺的舌头轻轻一舔,仿佛就能刮下一层皮肉。

    分明这么脆弱,为什么偏偏三番五次也伤不了呢?

    阿玄绞尽了脑汁,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总觉得有什么不一般的东西在阻碍他伤害这个孩子。

    笋儿生了一双滴溜溜的、黑亮的大眼睛,像两枚小镜子,映出阿玄此刻狼狈不堪的样貌。他大大咧咧地笑着,鼻涕打出一串泡儿,唇角挂着流不完的涎水,黏乎乎,脏兮兮,表情因为懵懂而显得大胆无惧。

    臭娃娃,你差点死在我手上,怎么可以不怕我?

    阿玄腹诽。

    这孩子呆头笨脑的,一点儿也不聪明,连杀过人的狸妖都不知道要躲一躲,哪里像是继承了陆家文脉的样子?

    也许……原本就没有吧。

    也许他豁出了性命为陆桓康追求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是虚幻的吧。

    阿玄忽然很想自嘲,可惜他眼下是猫儿模样,笑了也瞧不出来,有些遗憾。

    悄悄的,笋儿的小手伸了过来,先碰到它潮湿的鼻尖,又碰到它只余半寸长的小短须,最后揪住了脸颊上绒软的长毛。绒毛带着狸子的体温,比襁褓更暖和,笋儿凑近了一些,小手搂着阿玄的颈子,亲昵地往他怀里拱,还咯咯发笑。

    挨得太近了,孩子又太软,阿玄敏锐的鼻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

    他还有四颗尖牙,还有一点点剩余的力气,这样近的距离,没人能从它口中救走这个孩子。只要张嘴一咬,他就能撕裂这条粉嫩的小脖子,送他命丧黄泉,随晏琛而去。

    等了很久的,不是么?

    献祭了自己的性命,精心谋划了一个不算太烂的局,只为除掉这个孩子,如今新的机会就放在面前,猎物自己送上门来,为什么不杀?只要杀掉,便算夙愿达成,剥皮也好,抽筋也好,油锅里炸烂千百遍也好,起码不再是白白送死。

    心里很痒,牙根也一丝丝地发痒。

    横竖逃不过一死,更不会有比下油锅更惨的死法,临走之前,何不把小笋一起带上?让痛苦的更痛苦,让忿恨的更忿恨,他欠下了那么多命,真的不差再添一条。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

    阿玄鼻子发酸,眼角悄然滑下了几滴泪。他心里一慌,赶忙伸出舌头舔掉——真是丢脸死了,当着好几个仇人的面呢,这么一哭,实在太有损狸子慷慨赴死的尊严。

    可当舌尖不经意碰到笋儿柔嫩的小脸时,刹那间,阿玄竟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孩子的皮肤那么绵软,像一团溶于湖水的云絮,更像一颗毫无防备的、裸露在险境之中的心脏。

    好吧。

    算我输了。

    我姑且留你一条性命。

    不是因为我不能,也不是因为我不舍,只是我若带你走了,便要祸及陆桓康,害得陆家兄弟彻底反目,害得我所爱之人众叛亲离。

    我是为了他……才肯让你活着。

    所以,你要惜命,要长成一个健壮的小屁孩,活得久一些。

    阿玄有一条柔软而蓬松的大尾巴,毛发纯黑,色泽油亮,其实很漂亮,却因为摇起来有一点儿像狗,他一直不太喜欢。现在他摇了摇这条尾巴,轻轻盖在笋儿身上,将它当做一床绒软的小被子。

    我的这团绒毛,可比什么丝缎和棉絮都暖和多了,要是下油锅之前赶得及,你就将它一剪子剪去,缝作一床冬褥吧。

    阿玄这样想。

    

    陆桓城在旁边看着,只觉笋儿的性命是千钧秤砣悬在一根蛛丝上,摇摇欲坠。

    他唯恐孩子血溅当场,一颗心砰砰乱跳,目光时刻紧盯,快要从胸腔中跃出,最后实在受不住,冲上去要将孩子抱离,却被一柄拂尘拦住。

    玄清道:“依我看,这孩儿是要你留下狸子一条性命。”

    “不可能!”陆桓城断然回绝,“笋儿出生不过一天,只知吃奶酣睡,如何能有那样复杂的心思?他亲近狸猫,只是生来喜欢绒暖的活物罢了,我今日就去买一窝兔儿猫儿陪他,唯独这一只,万万留它不得!”

    简直荒谬绝伦!

    他的确宠爱笋儿,也的确愿意把世间一切美好之物赠与笋儿,却绝不会愚蠢到仅因孩子一声撒娇就把恶狸留下!弑父之仇尚在,扑杀之心未消,只要阿玄一日不死,便是养虎自遗患,保不定哪年哪月它本性发作,趁人不备一口咬死了笋儿!

    玄清捋着长须,思忖道:“这只狸猫……已经修成了九条性命。”

    陆桓城眉头一蹙:“何意?”

    玄清道长斟酌一会儿,眉头渐渐舒展:“陆当家可知,花草聚灵,最为困难的是什么?”

    “道长请说。”

    “是从无到有。”玄清答道,“聚灵若从虚无开始,便要耗漫漫百年,不可一蹴而就。但若在最初就给他一处依附,譬如一抹生魂,便算是从有到有,约莫四五十年就可聚成。这狸子有九条性命,与其抽筋扒皮毁于一旦,不如尽数取出,赠与你的青竹续命,或许在你阳寿耗尽之前,还赶得及与他见上一面。”

    老道士话说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显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貌,连连感叹:“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忘了……青竹聚灵,若有那物相助,又何需等上四五十年?”

    陆桓城听闻晏琛有救,顿时激动难抑:“道长所指何物?”

    “是一道泉绅。”玄清扬袖坐下,向他娓娓道来,“在我金鼎山向阳山巅的千尺崖壁之上,有一道碧水仙瀑,名叫霅川。瀑底的一方潭水被尘世气息所染,倒是与寻常潭水无异,但那瀑源的泉眼却非同一般。它与天界相通,水色至清至明,仙气充沛,乃是金鼎山灵根所在。有顽疾缠身的,饮之可痊愈,有神衰气竭的,饮之可续命。若能取来瀑源之水日日浇灌青竹,更不知胜过人间雨雪多少。也许只消一二十年,你那小公子便能醒来了。”

    陆桓城喜不自胜,立刻道:“既是如此,我派人每日去山中一趟,取回泉水便是!”

    玄清闻言,笑着摆了摆手:“要真能那般容易,天下岂非再无生病之人?我方才说过,这一道泉绅的瀑眼开在千尺断崖之上,那崖壁悬垂矗立,恰如一刀直劈开。泉眼至左壁三十丈,至右壁三十丈,至峰巅也是三十丈,崖底深潭中更有石剑石匕无数,若以凡人身躯,断然不可能取到一滴水,可谓‘虽在人间,却也不在人间’。世人皆有贪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但求不来仙泉,还会先遭殒命之灾,故而我观中一直对此隐秘不宣,不敢教芸芸众生知晓,但是……”

    他说到这儿,阿玄那条蓬松的大尾巴突然竖了起来,好似风中一丛芦苇。

    玄清道:“……但是这只狸子,恰恰可以做到。”

    这番话一说出来,陆桓城面露骇诧,而旁边的陆桓康猛然抬头,颓丧的眼睛一下充满了光芒:“道长,您是说,留下阿玄一条命,让它去……去山中……”

    玄清欣然颔首。

    峭壁千尺高,苔崖湿且滑,唯有狸子体型轻巧、身形矫健,又生得四只利爪,可以沿着嶙峋怪石跃过三十丈,亲赴泉眼取水。而未成精的普通狸子,又哪里听得懂人言,去做成这样一桩复杂的事?

    能帮忙的只有阿玄。

    

    这真是一个讽刺至极的笑话。

    从前处心积虑害死了晏琛的,如今又要费尽全力去救活他。陆桓城的恨意刚寻到源头,还未报仇雪恨,偏偏获知了这般珍秘的消息!十年,二十年,放在人间或许漫长,但与泱漭百年相比,实在太过短暂。

    那是望得见的彼岸,再遥远,终有一日也可到达。

    像有一簇火星子落入了熄灭的爱情,刹那间由暗转亮,死灰中窜出一道炫目的火焰,温暖了陆桓城死去的心。

    假使晏琛可以复生,那么血海深仇又算得了什么。

    他拒绝不了。

    他只要晏琛。

    玄清望着枕狸而睡的笋儿,慨然喟叹道:“这几十年,我一次也不曾与人提起过霅川仙泉,故而方才也未能记起,若非你这灵慧小儿啼哭阻拦,只怕我早已取了狸妖性命,他的生父也不能再救回。陆当家,看在你亲生孩儿的面上,你可愿稍作退步,留下狸妖一条性命?”

    陆桓康见事有转机,忙道:“哥!”

    陆桓城心中恨意未消,一个“好”字死死堵在喉咙里,张口数次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脸色铁青地走到窗边去了。

    老道士举起拂尘,碰了碰阿玄的头顶,朗声道:“狸妖,你之前顶我名号行事,想必知道金鼎山位于何处。从今天起,或十年,或二十年,你要风雨无阻,每日往返四十余里,攀山跃崖,取回泉眼之水浇灌青竹。我还要取走你八条性命,只留下一条供你苟活。你是愿意这样赎清罪孽,还是愿意剥皮抽筋,下油锅了结此生?”

    “……七条,你拿走七条。”

    阿玄偷偷瞄了一眼陆桓康,小声讨价还价:“我只剩八条命了。” 

    老道士微微讶然,而后不动声色地问:“那就是应了?”

    阿玄摇一摇尾巴:“好。”

    玄清道长便从净水钵中取出一根长青柳枝,刺破笋儿的小指,将一滴血挤在柳叶尖儿上。待血珠消隐,他把柳枝编做一只颈环,戴在阿玄的脖子上,叮嘱道:“今后这孩子要你做什么,你便乖乖做什么,若起了歹意,再想害人,柳枝儿就会取走你最后一条性命,知道了么?”

    阿玄用爪子扯扯柳枝,伸出粉舌头,谄媚地舔了笋儿一口:“知道了。”

    然后在暗中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

    笋儿被舔到小手腕,痒嗖嗖的,呼啦一下缩回来,顺道拔走了阿玄右颊上最后一根胡须。


未完待续


  更  多  小  说  

《一点一点吃干抹净》by夜随Bi(校园)

《桃源》by败北少年(耍贱圣母受、阳痿攻)

《挑逗》by败北少年(高干、甜宠)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