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莱齐奥短篇小说《护身符》的故事背景是非洲印度洋岛国毛里求斯,而文本主题是命运多舛的黑人小女孩毛丽斯心灵成长蜕变的传奇故事。整篇小说充满了探险奇幻的色彩。作者用了五个章节,分别从毛丽斯身世、贫民院成长、友谊与背叛、心灵创伤治愈、华丽蜕变等叙事单元,完成了这部精彩纷呈的小说。本部短篇小说,凸显了作者高超的叙事艺术,小说中有多重艺术风格的穿插应用,诸如魔幻叙事,变形夸张,其中可见塞万提斯《唐吉诃德》骑士文学的影子,甚至个别章节还有童话的色彩。当然其中最出彩的两个亮点是具有魔幻叙事色彩的主人公毛丽斯臆想自创的朋友贝拉,还有故事结尾时象征毛丽斯心灵成熟的月经初潮。贝拉的塑造,是这位诺奖作者极具想象力的虚构之笔,它让逆境中成长的毛丽斯,被贝拉鼓舞,逐渐成长为一名自信的教堂颂歌歌者。而小说结尾部分毛丽斯月经初潮一笔,可谓匠心独具,是灵光一闪的神来之笔,它意味着,历经剥茧抽丝般的历练,主人公毛丽斯终于修成正果,她的成熟,意味着个人生理和心灵的成熟,意味着作者文本里暗含的信仰与爱的伟大胜利。在第一节《毛丽斯·参孙》里,作者交代了毛丽斯凄惨的身世背景,她的父亲由于出海捕鱼遭遇不测,再也没有回来。而继母劳拉恶毒,她的男友扎克对毛丽斯虎视眈眈,还曾经猥亵过她。由于这些因素,导致毛丽斯下决心逃离这个没有父亲的家。由于体型微胖,她逃跑时的装束是一条剪开裤脚的牛仔裤,扯大领子开口的一件T恤。再就是父亲留给她的护身符,一件珍贵的金饰品。父亲是作者精心安排的一个悬念与留白,第一节里父亲涉及笔墨不多,且大多是毛丽斯回忆构成。父亲留给她的护身符,成为毛丽斯苦难经历的一个精神寄托。为了烘托父爱,以及曾经的父爱对于毛丽斯的持久影响力,作者重点写了父亲驾独木舟带毛丽斯出海时的一些细节,作者写到:“从她小时候起,托米每天都会带她上独木舟。那是晚上,在捕鱼归来之后,或是星期天的早上。在那条白色独木舟的前部,他用红漆写上女儿的名字。”“然后托米会升起斜斜的桅杆,开始进入海的深处。风声拍击着船帆,船在航线上光滑地前行,鸟的叫声。在疯人岛上,鸟太多了。就像成千上万颗铁球的滚动声。”而且作者写的海岸线环境部分,也极富浪漫传奇色彩:“毛丽斯最熟悉的是石头,她熟悉马拉加湾每一块岩石,每一颗鹅卵石,每一种颜色,每一类材质。黑色,浅白色,每一道红色的线条,每一块斑点,蓝灰色,暗绿色,岩石的各种形状,像球一样滚动的圆石头,尖石头,有着一粒粒铁锈色小坑的石头。”这些温情细腻画面的铺垫,让全文充满了浪漫传奇的味道,也与未来毛丽斯流浪的凄惨命运环境背景形成了鲜明对比。逃离家的毛丽斯,在海岸边的岩石夹缝里,找到了临时栖息地。在寒冷潮湿海风肆虐的环境里,毛丽斯自己臆想虚构了一个朋友贝拉,这个贝拉的出现,让之后流浪的毛丽斯,有了强大精神寄托。作者写到:“就在那个时期,毛丽斯自创了她的朋友贝拉。就是为了有个人说话”“毛丽斯闭上眼睛,在她视网膜红色的底部,她会看到一个发亮的人影,白色的,放射着金色的斑点。那形状在动,就像水中的一个倒影,天上的一片云。等她习惯之后,她发现这个人形没有脸,只有眼睛,大大的,张着的眼睛。”后来饥寒交迫的毛丽斯,被码头监工玛穆迪收留,再后来为了躲避继母劳拉和她男友追踪,毛丽斯被玛穆迪送往了教堂办的贫民院。在这里,毛丽斯学会了唱诵教堂赞歌,这成为小说一个铺垫,为后来毛丽斯成为闻名遐迩的教堂赞歌歌手埋下伏笔。在第二节《巴拉迪卢》里,毛丽斯经历了被欺凌与反抗的成长史,贫民院一个粗壮大个头女孩子隆达骂毛丽斯是妓女,两人扭打起来,后来毛丽斯被关了禁闭。在第三节《艾琳》里,毛丽斯遭遇了友谊与背叛的成长洗礼。因为相同经历,毛丽斯与贫民院里小女孩艾琳无话不谈,成为好友,但也许是恐惧于隆达淫威,艾琳居然把毛丽斯拥有护身符的秘密告知了隆达,导致后来毛丽斯与隆达发生第二次冲突。毛丽斯再次与隆达缠斗在一起,最终修道院嬷嬷,用一桶水,浇到二人头上,冲突才告结束,但修道院嬷嬷把毛丽斯的护身符充了公,这导致毛丽斯气愤至极,她离开了贫民院,来到了玛卡兰达。在小说第四节《黑森林》里,毛丽斯遇到了自己的贵人——养蜂人阿黛尔。阿黛尔的关爱,黑森林梦幻般的天然养蜂场,成为毛丽斯心灵伤口治愈的转折点。作者在这一节里,又一次提及毛丽斯自己虚构的朋友贝拉,作者写到:“一进入森林,毛丽斯就感到仿佛有一个仁爱的罩子落了下来,就像有一阵凉风吹走了她的焦虑。她喊出了贝拉的名字,因为她知道,贝拉就在这里,她走进了她的保护人的地方。”“先是低声的,几乎在呢喃,后来声音越来越高,唱着女孩子们在圣加百列教堂唱的歌:《在水里走》。Wade in the water,children,wade,wade in the water。渐渐地,她开始用一种新的语言唱。就像贝拉的语言一样温柔,就像在她身上潮来潮去的波浪,裹拥着她,把她荡来荡去。她并不懂歌词的意思,但她觉得就是自己的语言,而且可以一直流到她父亲那里,让父亲听见。”显然,毛丽斯的父亲,以及父亲留给自己的护身符,还有虚构的朋友贝拉,成为毛丽斯一次次度过难关的精神导航。而且歌曲《在水里走》也成为毛丽斯多舛命运的一个隐喻和象征。由于毛丽斯在黑森林教堂唱的赞歌发自心灵,具有超强的感染力,所以她的名气越来越大,以至于原来巴拉迪卢贫民院的教堂嬷嬷,带着原来毛丽斯被充公的护身符来黑森林,请毛丽斯回到贫民院继续唱教堂赞歌,虽然毛丽斯没有答应,但她接受了嬷嬷还给她的护身符。由于融合了自己心灵史的教堂颂歌唱得精彩绝伦,毛丽斯在小说第五节《拉萨莱特》彻底“爆发”,她用各种语言唱了很多首歌曲。这里作者又提到了毛丽斯用精神力量虚构的朋友贝拉,以及流浪歌曲《在水里走》。作者写到:“毛丽丝用非洲的语言继续唱,歌词一个字一个字地滑过,就像用的是贝拉的语言。听众们跟着她唱,歌声在教堂灰色的穹顶下回响:”“可毛丽斯做不到,她看着乐谱与歌词,唱出来的却是别的内容。她唱的是自己的歌词,她的声音高出合唱,独自悠扬。英语在她那里,就像是贝拉的语言,不需要翻译,就在那里自然流淌。”由于出色的唱功,和超绝的精神的感染力,瑞典公主以及领事都被深深感动,甚至邀请毛丽斯去瑞典唱颂歌,这是流浪儿毛丽斯的终极成功。在小说结尾,作者又写到:“就在这天晚上,毛丽丝成了女人。她撩起白裙子,看到衣料上印上了红色的星点。巴拉迪卢的女孩子有人提到过这个。有的女孩早就有了经期。毛丽丝用冷水洗了裙子,用卫生纸垫满了裤衩,第二天,她跑到维尼连锁店,用一罐蜂蜜换了一盒棉签。女收银员要用手机跟她照相。消息传得很快,同一天,迈克尔的嫂子就拿来了《快报》的头版。一张大照片,副标题是《公主与歌后!》”小说结尾出现的月经初潮,与虚构朋友贝拉,成为整部小说两处最具想象力的高光亮笔,毛丽斯虚构的朋友贝拉,成为毛丽斯精神信仰,它与毛丽斯父亲留给毛丽斯护身符具有同样的庇护作用。而且,贝拉贯穿全篇,每当毛丽斯遇到人生低谷,贝拉都会在心中鼓励她,这样的笔法,属于一种变形手法,让一个本不存在于现实的事物,被视作毛丽斯内心信仰的象征,它拓宽了小说叙事边界,减少了小说对于实体素材的依赖。这种变形显然与卡夫卡小说《变形记》异曲同工,具有了叙事寓言的特质。第二,小说结尾处写到的毛丽斯月经初潮,也是作者灵光一闪的体现。这个细节,不仅仅是小说主人公生理成熟的表现,更是一种心灵成熟的隐喻和象征。到此为止,一个卑微流浪的小女孩毛丽斯,完成了自己精神的蜕变,由一个内心恐惧无助的流浪孩子,变成了一个拥有强大自信的女人,而她的蝶变,无疑是爱的力量的体现。父爱、父亲留下的护身符,她虚构的朋友贝拉,收留她的码头监工玛穆迪,修道院办的贫民院,毛丽斯学唱的教堂赞歌,以及后来黑森林养蜂人阿黛尔,所有这一切构筑成毛丽斯精神成长的基石。至此,《护身符》主旨水落石出。勒克莱齐奥,以精湛缜密的构思,充满想象力、激情浪漫的叙事,让短篇《护身符》散发出人文主义的辉光。此外,小说里充盈着塞万提斯《唐吉诃德》骑士文学的影子,格林童话的影子,以及魔幻叙事的影子,这些多重艺术手法的融会贯通,让《护身符》全程阅读充满了探险与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