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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诗选

2018-01-17 李岩 星期一诗社

李岩,1960年生于陕西葭县任家畔村,米脂人氏,1983年陕西师大中国语文系毕业,从大学开始探索现代诗艺至今。1990年开始绘事并自印《李岩素描集》。曾在“世纪诗典”与“新世纪诗典”入选《每日的强盗》、《人民,在腊月傍晚拥挤在公交车上》、《那些豺狼就是穿得再光堂也没有用》、《一个干哑的笑声从楼底下传上来》若干。非作协会员,非美协会员。




刘文旋 卢卫平 李森 阳阳 唐朝晖 胡刚毅 刘漫流 中岛 蒙药 尹丽川 车前子 远村 梁晓明 恒平 禄琴 邱勇 刑天 诗阳 林家柏 傅旭华 牧野 若风 梦冉 张真 海啸 谭五昌 徐勇 莫雅平 蓝角 简宁 马永波 郑文斌 韩博 宋晓贤 剑枫 于洛生 张祈 黄小名 寒烟 古马 杨拓 徐江 梁元 JH 巫昂 席亚兵 马非 独孤九 殷常青 胡续冬 巴音博罗 刘泽球 鲁鸣 沈方 南人 王艾




陋习铭


元朝建县的米脂有一人旧习

头一盅酒,敬鞑子

送一碗饭,敬鞑子

新娘的初夜

先敬鞑子

我是米脂人

几百年来我们一直恪守着这个

服从强权的陋习

秘不示人




削玻璃


削玻璃——这是不可能的

削玻璃——这是不可能的可能

削苹果,削梨,削土豆,削木头

玻璃如何削?

如何削掉玻璃透明的皮肤?

——它只能切割。

但我们削玻璃。

这是不可能的可能。因为不可能,才可能。

但是我们削。

像削苹果一样削,像削梨一样削,

像削土豆一样削,像削木头一样削。

像龇牙咧嘴的小工头,尅口工钱一样削。

像小学生削铅笔那样削,削了再削。

我们不断削,我们不停削,

我们像削玻璃一样削。

但不用刀具削,用心削,用手削,

用感觉去削。用灵魂去削。

正因为不能削,我们才要削。

我们削玻璃,我们削。

我们在它透明的土地上刨,挖,掘,抠。

在边棱上用劲削。咬紧牙关,用疼削。




腰间挂着诗篇的师大

胡桑



师大与诗歌。我说的是陕师大,不是伊沙、沈浩波毕业的北师大。2003年,我和翔中编《西部》(后来因为非典而流产了),里边有一个叫“师大群落”的版块。我先后收到了李岩、唐欣、马非的稿件和何力的电子邮件。李岩的信里还顺带寄了徐雄慷的一些诗歌,徐雄慷是师大77级的,师大出身诗人中最早的一位(梅绍静这样文革前出道的自然不属此列)。李岩很欣赏他,打算把他推出江湖,其诗干练、抒情、反讽熔于一炉,是个功夫过硬的诗人。不可思议的是他面对陕北的黄土地竟然能产生如此纯粹的诗意:


烟囱里冒出炊烟来

只有你知道你正在被烧制

门缝里走出一支黑色的粉笔

在黑色的夜晚

写黑色的文字

流黑色的血

早晨的太阳可怕

它是失态的警车上

尖叫的喇叭

——《生活感受》


他的那首《国》更是充满了大气、自在与遐想,我愿意破例地引用全诗:


国是邦,邦是邑

邑就是让一些人

爱得死去活来的国

而荆轲没活过来

荆轲在大庭里追不上秦王

五百壮士一同死去

像非洲集体自杀的植物

而扬名于世

国字不开口李煜在开口的国里

扶栏看水

故国不堪回首

故国里有春宫花女和

宫女的宝剑

屈原吃过粽子

于五月六日再次弹琴

先弹哀郢,下来弹国殇

鱼从汨罗江水一样的琴声里

游出来

而自愿一钩

鱼夫是几个秦地的老者

屈原按照教材的方式弹琴

曲外之曲是他的三闾大夫

平民张三在同国的田字里劳作

他用镰刀热爱麦子以及作为

麦子根部的国家

——《国》


我简直想象不来他现在竟然是待在榆林的一个图书馆里,隐居似的。


师大诗人中,我最早认识王晓亮。他是99级的。美术专业,不过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念中文的。弄得他一度以为文学院真的还有一个王晓亮。2000年夏末,我从苏州坐火车到西安。一下火车,西安在雨里泡着,师大在雨里泡着,干净、潮湿、微暗,和南方差不多,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呼吸到夹带着黄色沙粒的干燥空气,没有看见太阳色的无垠的麦地和灰蒙蒙的流窜着二氧化硫的天空。克林顿刚刚离去的西安,巨大的广告牌、开阔的街道、双层公交在我的视网膜上制造着假象。学子食府前,《大学时代》正在纳新,声势浩大。我报了名。花四块钱买了两本《大学时代》,一本黄皮,一本黑皮。读到了王晓亮的诗歌和文章。还有黄海、朵渔、石龙的。杂志背面有王晓亮的一首《思念英雄》,大概代表了他当时的写作的基调。当时的王晓亮不是现在的王晓亮,那时候他的文字里尽在说诗人的孤独与神圣,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而我正陷在海子的泥潭里不可自拔。我第二次经过纳新处,李亮、豆豆他们坐着。李亮的胖脸上,胡子拉碴,很有诗人的气质,我错认为是王晓亮了。直到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参加纳新大会,我还想着李亮的形象。纳新大会上,王文婷指给我看一个瘦高个、穿着卡其布外套的王晓亮时,我还真有些失望。王晓亮走过来和我握手,说一句:我也写诗。


和晓亮在一块玩,经常谈诗。虽然刚开始我和他的诗很不一样。他当时在尝试一种健康的生活的直接的诗,而我还在象征的森林里迷路。他的原名叫王炎冰,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名,一个很平民化的名字,也许代表着他诗歌一种的取向吧。2000年的诗坛很热闹,前一年的“盘峰论争”硝烟未尽,衡山会议上民间诗人又吵起架来,给死气沉沉的诗坛带了了活力和混乱。我固执一边,守着一个十年前死掉的诗人的诗,独自凭吊,迷恋于干净的语言、形而上的主题。当时在西图找到《海子诗全编》当即买下的兴奋劲,就是后来买到韩东编的年代诗丛和毕肖普、哥尔、索德格朗、佩索阿诗集也是无法比拟的。


做《大学时代》的时候,晓亮让我负责一篇李亚伟写莽汉主义的诗歌,我知道其用意。2000年在师大举办的朗诵会,把西安的几个诗人差不多都请来了。秦巴子别出心裁地用陕西话念了他的诗歌。伊沙霸气十足地念了他的一个长诗,用语粗野,我中间离场。外面下着雪。可见我当时对口语诗的反感。以至于,后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于我会去写口语诗。


那一年,《大学时代》纳了8名编辑。其中方旋的小说写得灵异、快乐、出色。她的生活又带着鲜明的垮掉派色彩,说话玩世不恭。曾经写过十来首诗歌,贴在解放论坛上,马上被加入解放青衣,可惜,她写得不勤奋,兴趣又不在诗歌上,以后就没再写。和她一块做过本杂志《破茧》,当时还被称为西安的《自由音乐》。因为到处兜售杂志,认识了很多做音乐的。也因此认识了张紧上房。


晓亮的诗经历了一个从唯美到粗砺再到简单的一个过程,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挣扎着改变。他当时写了几个《小烟》什么的,很口语化,句子简单,冲击力却很强。他后来的诗歌似乎更纯粹一些:


南风是从南吹向北的

北风自北往南吹

借助参照物

我们还可以分清

东风和西风

西北风

西南风

东北风

东南风

——《今天吹什么风》


在他转变诗风的时候李岩也许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我在他的一首诗歌中看到了他和李岩的争论,那还是一首典型的王晓亮的诗歌:

他是陕北的王

怎样一个王

就是一个王

怎样一个王

就是一个王

怎样一个王

王就是王

诗人李岩

把他的

一个陕北同乡

革命的那个

膜拜为王

而我相信

屠夫、婊子、嫖客

与羔羊

却从不相信

劳斯子的

从一而终的王

纵然他

此时就是一个

——《争论》


晓亮把编辑部的人带到李岩的住处。李岩是师大78级的。写诗多年。“更大的强盗,一拳头击落一个国家”--他的《每日的强盗》里的诗句。当时他在卖文化衫,住在含光路的一间小房子里,里边除了一张床(上方挂着一顶红军帽)、一个书架和一些石膏雕塑,挂的全是文化衫,印着食指、崔健、伊沙、艾吕雅、洛尔迦的诗句,还有民歌和画。李岩画画。他的画人物抽象而简单,简单而准确,往往简单到没有脑袋,只有身体在飘在扭结,线条粗实。那是个简化的世界,那是个诗的世界。两片叶子的树、面包状的云块、人在窗玻璃上的影印。让我想到夏加尔、克利和莫地里亚尼。李岩是个纯粹的诗人,纯粹地生活,纯粹地写诗,纯粹地阅读。在他的书架上,我见到了稀有的《北岛诗选》,还有罗兰•巴特、福柯、海德格尔。让我感到一种知识上的亲近感。每到他的房子(他搬过两次家),我就观察他的书。


后来,李老师(这是我和晓亮平时对他的称呼)来南郊卖文化衫,我们就和他一块练摊,晓亮、若耶、亚男和我。我们在师大路、外院、政法学院、师大巡回展览。给人介绍艾吕雅、洛尔迦、食指、唐欣、伊沙,外院的老外竟然知道Surrealism和Aluard。我们开玩笑说,文化部应该给李老师颁奖。


有时,只剩下李老师和我。我们就聊诗歌。话题常常是浙江诗人和超现实主义。我惊讶于李老师对这些的了如指掌。李老师关于中国超现实主义谱系的介绍(从写《白日梦》时期的北岛到梁晓明、陈东东到他自己),对我当时写作《残疾的先锋诗歌--当代诗歌的超现实问题》一文很有帮助。李老师自称是国内写超现实最棒的。为此,我在八千里路论坛上和梁晓明还争论了一番。


练摊的时候,碰上《讲话》发表60周年,李老师想做个大型的行为艺术,我们都很兴奋,由我执笔起草的策划都做好了,可是因为政治和经济的缘故,最终还是没有让它从头脑里降生到这个世界。李老师很失望。


后来我知道李岩参加过1996年的青春诗会,同届参加的还有伊沙、阎安。他的诗歌有许多出色的,他的名望和他的诗歌是不相符合的,就诗歌来说,他写的比很多人都要好。他的诗有刀刻般的力度,语言在他的笔下是湍急的水带来无与伦比的动感。长诗《雪的版画》是这方面的极致。他对排比似乎有一种偏好,这可能与他对诗歌顺畅感的执着有关,比如他的《饥饿研究》:

……


时间是水手

光明的种子在刀锋上借阅闪电

我的诗歌在一座兵工厂

沸溅着硫磺

我的诗歌是一间

要求未来拆看的死屋手记

让我从一首叙事诗里倏地醒来

让我从一只被黑暗和夜盲症

封锁的核桃

粗大的种子里爆裂和醒来

让我从一本民间杂志、一座

废旧的铁矿时醒来

秋天的血液和空中的激流

迫使我从睡眠讲习所醒来

……


还有他的《6X6=36》几乎是一种在语感引力下的自动写作:


六个沙漠六次失眠六个夜晚

的六颗星星

六只飞船六个宇航员遇见六

个外星人

六个天神为六个强壮的

儿子娶亲;六只

柔软的花轿踩在空中

六张报纸六次弄脏版面的

头条新闻

六座花园里4X6=24次

花信风

六个黎明里六个在春风里荡

漾开的幸福村镇

2002年夏天,李岩回榆林。

处理掉了剩下文化衫。


这个时候我已经转变了写作方向。我开始发现自己的声音。诗歌中日常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这里边有晓亮、李岩和后来认识的李震老师以及生活的影响。还有一个诗人:沈风起。头一回在《鸭绿江》上读到她的诗歌,觉得整个身体被清洗了一遍。她是浙江桐乡人。崇福镇的一个音乐教师。其对现实生活的融合能力令我痴迷。因为地域的接近(从我家到崇福才半小时车程),我能体会到她所写的各种事物的形状、颜色和上面沾染的回忆。她改变了我对现实的看法。一种江南小镇的普通生活的可爱之处全被她捕捉到了。“黄昏的北大街多么凉快。/卖花生的小贩在河堤上,随我的内心/一阵踉跄,终于站稳脚跟。”(《散步》)“跟在一只麻雀身后穿越草地,/它一挑,再一跳,/更新了园子里的色调。”(《湖边》)“有个声音在外面巷子里,/遥远地叫卖着酒酿。/我从未奔下楼梯,像个疯孩子/去购买令人心醉的美。”(《黄昏》)我不知道北方有没有这种“酒酿”,而我一看到这个词,耳边就响起了这个词的浙江话读音和它酸甜的味道,口水上涌,记忆紧跟而来。小时侯,吃甜酒酿是一种奢侈的享受。这个时期我写下了后来被我称为《新市组诗》中的几个:《家书》、《诗学:黄油面包》、《艾米莉•勃朗特》、《还原》。我把它设想为一种小镇诗学。随着寒假结束返校,这种写作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开始用口语写些东西。《我真羡慕那几只乌鸦》是我用这种语言写的第一个比较顺畅的诗,后来发在《敦煌》创刊号上。


我知道唐欣在兰州,是《敦煌》的编辑。我自以为我的诗的发表和他有些关系。唐欣是师大政经院88级研究生。他的诗和柯平的有些相近之处,在反讽中洞察生活的微妙之处。他的《怀古》、《大白天自行车座没了》、《星空》、《雨夜》均是耐读之作。从李岩那里经常听到他的名字,在早期的《他们》上也看到过他悠忽的身影,却从未谋面。不知其人。《西部》征稿时,他寄来的都是十年前的旧作,可知写诗并不勤奋,但是佳篇不少。他似乎是一个写诗而被“流放“的人:

……

边上小而忧伤

但却不屈闪耀的

我知道你们死去的诗人

难道在天上依旧被流放

踽踽独行让下界追随你

小爬虫们心灰意冷

……

——《星空》


唐欣的心态是出奇的好,至少在诗歌里是这样。有时候,他是个文化森林里的游戏者:


冥想古代

反抗时间

那里,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

高僧粗布衣服

一口土话,言简意赅

朝闻道,夕死可矣

……

——《怀古》


有时候又是日常事件中的自嘲者:


我的自行车没了车座

就像一个革命者

被砍掉了头颅

剩下的部分成了怪物

朝我咧嘴讪笑

……

——《大白天自行车座没了》


第一次知道马非,是在伊沙给《唐》第一期写的序言里,伊沙说在90年代初的“麦子浪潮”中他周围只有师大的马非的诗写得像样。后来又在《诗选刊》的70后大展中见到其简历,得知他是师大89级学生,如今在青海人民出版社工作。这两年青海人民出版社出了《诗江湖:先锋诗歌档案》、于坚、伊沙的诗集,大概和他有些关系。他的诗歌可能是典型的口语写作,直接地记录普通的事件和想法。我们有时候开玩笑说,马非一个人在西宁够孤独的。但是读他的诗,他好像活得很自在:


……

生活在高原

会安全一些

而且将来闲了

可以直接从阳台上抛杆

钓鱼

——《生活在高原》


何力在北京。和孟京辉他们做音乐,他的那首《我就出生在你要我出生的房子里》旋律十分不错。师大88级学生,新疆人。初进理科,次年转入中文,就和马非同级了。也写诗,他通过晓亮寄给《西部》的诗歌大多很短:


闹钟和婴儿

一起哭

每一秒

都揪心

时间母亲的心

——《战争》


真正的左派

没有时间写诗

可是当诗歌

以右派的面孔出现

左派必须拿出

自己的诗篇

文字也要革命

诗歌也要造反

——《左派诗人》


还有王琪。他在师大念过自考。是晓亮的朋友,比他大几岁。他们两个,还有黄海、刘川,都是90年代校园诗派的成员。他人特老实。我和他在西工大的一次朗诵会上见过一面,他念了几个《70后诗报》上的旧作。他的风格有乡村抒情的倾向,而且一直不变:

……

交错的乡风遇上河流自由抒情

一个人返回的中途除了记忆还

有什么

万物的呼声虚远,等到有一天

青春老掉,思想衰竭

还会不会约上埋首的牛羊追

赶日暮

……

——《一条河流》


无痕的记忆此时闪现

一条河流总会如期而至

冬天面如土色

鸦群带不走单纯的梦想

……

——《秦岭以北》


知道马知遥师大的,还是王彦明给我说的。新疆人。现在在济南,好像是在读博士。他写诗歌也写小说,没读过他的小说。我在诗歌论坛上遇见过他,他好像是88级的,我不敢肯定。他的诗歌依然是一种抒情,和王琪的风格有些像,带有明显的乡村气息,但意象更加简单一些:

……

你还需离开村庄

索居在城市边缘

和那些飞翔的鸟兽说话

倾听他们自由的声音和泥土里

那些专心的青草一样

穿透漫漫同类的荒草来到世上

……

——《遍地孤儿》(组诗)


就是触及到城市意象,他的笔还是离不开那种抒情的气味,总是有略带凄凉的感觉,比如他的《街头》中的句子:


那时我正站在街头

那时我突然不知道往哪里走

那时一阵秋风扫起满树的叶

那些叶子朝向我

那些金黄的叶子

——《街头》

大二第一学期开学初,班长念任课老师的名单。当代文学:李震。我一下子想到那个诗评家。2000年在政法学院的朗诵会上,李震的大胡子给我强烈的视觉冲击。他的那句“诗歌是一种生存方式”我至今记忆尤新。李震比李岩低一级。宿舍住得很近。当时的中文系都住在老校区的10号公寓楼,男生一楼,女生二三楼。大一大二时,我也住在十楼。后来晓亮搬到十一楼,很多个晚上,我就和他在楼道里聊诗。


听说李震写过诗,可是他总是闭口不谈此事。第一次在《唐》上读到的他的《先锋诗歌的前因后果及我的立场》,就发现这是个特立独行的评论家。文风锐利、干脆、痛快,其理论修养在当代诗评家中独树一帜。后来读李震送我的他的专著《母语诗学纲要》,真的是读出了快感,如同喝酒。李震、晓亮和我坐到一块,总是晓亮在说,晓亮的想法是流水一样的多。我不太说话。李老师(又一个李老师。都是李唐的后裔吧)是个典型的陕北汉子。每次在朗诵会上,他的发言总是机智、利落。李老师用他的才识彻底改变了我对诗歌的看法,让我去发掘非非、他们、莽汉这支经常被文学史忽视的血脉中的营养。李震上的是西南师大的研究生,对四川诗人十分熟悉,听他讲非非和莽汉受益匪浅。他让杨黎、周伦佑、李亚伟从故纸堆里复活了。


2002年秋,师大文科搬到长安新校区,我和晓亮(他仍在老校区)在荒芜的新校区搞了一个解放诗歌朗诵专场。解放的朋友都拿出了自己的代表作。事后,有人检举朗诵会有不健康的成分,我被团委的老师叫去思想教育一番。冤枉。看来,昆德拉所谓的道德被推迟的领地并不包括师大。这次朗诵会后的夏天,解放也散伙了。整个暑假我都没上网,也弄不清怎么回事,真是枉为“解放军”。晓亮、张紧上房、李异、秦客、艾蒿、胡三和我,几个人马上做起了街道论坛,又形成了一个新的群落。2003年秋,晓亮去深圳工作,在一所技师学校当老师。黑河也到陕南工作。张进步去了广州。街道成了联系五湖四海的兄弟的纽带。


而我从彬县实习回来写了一首《东大街63号》,如果诗人就是对自己的诗句感到惊讶的人,那么从这首诗开始,我就不断地让自己惊讶,我觉得我不知不觉有了一种对诗歌的把握能力,它让我在写的时候感到舒服。


2003年9月,崔澍不幸在郑州病逝。解放的朋友再一次聚集师大新区,为我们的兄弟做一个纪念朗诵会。我们轮流朗诵了崔澍的《文字比肉体带来的快感更持久》、《卖脸》等十来首能找见的诗歌。当时我在彬县实习,所有准备工作大多由王彦明和他的朋友完成。王彦明是文学院02级的。知道他写诗是后来的事情。在解放专场上,他还是个反对者,中途愤然离场,并把当代诗歌的“堕落”归于我们这些人身上。他的坦率与直接让我想起两年前我对伊沙的朗诵的反应。此后,在翔中宿舍经常能见到他的身影,我刻意地保持沉默。他偶尔说起中学时候就在读王晓亮的诗歌,简直到了入迷的程度。那时王晓亮还在和王琪、刘川他们一起写诗,是他的“唯美”阶段。王彦明喜欢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关于诗歌观念什么的我也很少去辩驳。在一次老校区搞的诗友会上听到他念自己的一首诗,我才知道原来他自己也写。但我一直没机会读到他的诗,直到我发现他自己做的一个叫“铅笔”的诗歌论坛,起初。他在网上叫王乐天。铅笔的声势在慢慢壮大。彦明的诗歌也在变化。直到他提出“性灵诗歌”的理念,他的写作已经比较成熟了。他的诗歌无疑是口语的,确实经过仔细过滤的,剩下一种近乎童谣的东西,也许那就是他所认为的性灵吧。他穿着、相貌不修边幅,诗歌却有种透明的质地,比如他的《花儿》:


我一直认为

只有花儿才可以与你比拟

看到你我

放下一切放下世界

听到花开的低语

我看看花儿

轻叹一声花

凭空消失了

而你正在大口大口

咀嚼着什么

还有他的《阴谋》:

……

她比春天还美呢

那个时候我就暗下决心

今晚夜深人静的时候

一定要把她采回来

放进自己的花瓶

……


就是那次教科院的阿龙办的诗友会,王彦明让我也过去。于是“发现”了李斌。也就是后来的见水水,他是国际商学院的,兰州人。比我低一级。他的那首颇具于坚风格的《对一次战争的命名》,让我忍不住鼓起掌来叫好,虽然是对于坚的《对一只乌鸦的命名》的模仿之作,其中的气势和语言的力度却是难能可贵的。刚开始他在一边一声不吭,等到大家都念得差不多了,才不慌不忙地拿出稿子念起来,声音低沉而有底气。慢慢地经常可以在各种论坛上见到他的身影,风格也变得浮躁起来。后来写的《都市人物》、《都市建筑》系列都是些三四行的短制:


生活在最底线的人

连垃圾都要崇拜

——《捡破烂的》


虽然不乏灵动,先前的力量却已经所剩无几。当然那是他选择的另一条道路,我不能说什么。


这次诗友会的主持者阿龙也写诗,和同一级。和他认识比早,却不是因为诗歌。我在大二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文章》副主编,他给了杂志一些散文。我们聊过几句。这一次他给我们传阅了他的两本工整的手抄诗集,他的诗歌和他的散文一样,大多是南方才子(他是桂林人)式的抒情之作,对海子和顾城的模仿很明显,粘稠的情感破坏了语言的天然。他对诗歌的赤诚却是无可非议的。不过,我偶尔在高职学院的《南风》刊中刊里读到他的一首《自习》却是首不错的诗,其中语感的提炼和句子的打磨是相当完美的:

……

而疲惫不堪的肉身

蛰伏在教室的中间角落

像一只过于蠢笨的蜗牛

驮负着古典爱情,无辜地

向世人表白

我一无所有,并且一身正确的

清白!


韩可可是文学院02级的,陕西人,好像是蓝田县的,在我的印象里,蓝田是个山凹里的从古代就出名的小县城,后来和可可在路上聊起来才知道,蓝田是属于渭南市的,就在西安东南几十公里的地方。他说,毕业后想回到县城过着一种类似隐居的简单生活。可可也许是师大在校的诗人中最有诗人气质的一个。总是独来独往,走起路来既不像学者,也不像弱小的树苗,而是跨着大步子,既朴实又谦虚,打招呼的第一个音总是“嘿”,然后是雪白的牙齿和笑,头发总是乱乱的。他的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在语言上力求唯美”。他理解的唯美大概是另一种东西,他的诗大气、结实,有一些陌生而可爱的句子:

……

只是怕怕那些

爬在心理黑暗角落的

蠢蠢欲动的虫子饥不择食

慌忙中一口噬掉

心脏中动力最强跳跃

最活泼的部分

怕那些埋藏很深的情感话语

会仓促地像火山爆发,烧伤

他们的身体或灵魂

……

——《写给在夜话中的陌生人》



这里是陆地这里是陆地

所以我们看不见潮汐海岸线

看不见盛开的浪花和

盘旋的海鸟

这里是陆地干涸的陆地

我们干燥的皮肤正在

日益萎缩

……

在经过一把松鼠的尾时

看了一眼深藏于绿叶中的

那一枝

……

爱上树枝的男人

数枝在他离开之前跳进他的

怀里

花朵妖娆的时刻

树枝剥掉了她粗糙的皮肤

……

——《陆地》

之后,一直没有和李咪咪接触。只有中间有人在路上给我指过。在毕业前的跳蚤市场上,我在卖书。她跑过来看中了几本《诗探索》。我就说:这几本送你,我知道你也写诗,你是李咪咪。她很惊讶。我就说我是胡桑。大家就这样认识了。她胖胖的。极为谦虚。她的诗歌意象温和、情感模糊。她是宝鸡人,诗里面有种对土地和自然的亲和,就像这样的诗歌:


……

每一家水井

都能打出几两爱情的闲语

油灯里燃烧着无声的叛逆

食物冷却了

还有山顶上激荡的风

天然的绿

他们何时上山去的

……

——《我们上山去》


李梅一直只闻其身不见其人,像株神秘的植物长在师大新校区的某个地方。她可能是《南风》的主编吧。网名叫“闪电”。我更喜欢她在现实中这个随和的名字:“李梅”。她起这么一个网名大概暗示了她对诗歌气质的某种理解和要求:一种突如其来的诗意和有时显得锐利的情感。比如她写玫瑰:


玫瑰在开放

蜜蜂在它的香气中晕眩

玫瑰的刺钻进了我的裸骨

化为一种力

以十倍光速冲向心脏

……

——《玫瑰》


此外我有所听闻的还有李小刚、陈启华、成诚,都是03或者02级的。我不知道他们谁是谁。他们的诗风好像比较接近,直接、简单。其中一个的笔名应该叫木平,具体不知道是哪一个。我见过一首木平的《你要走了》:


在这个季节花朵开了

很好看

你说你要走了

我说花朵要走了

你说你要走了

我说很好看

花朵开了

在这个季节


师大也许还有一些诗人,我是不知道的。比如我在老校区的卡夫卡书屋翻到过一家小出版社出的师大三人诗歌合集,我不知道那能不能叫做诗,反正在我的词汇里那大概是些习作。还有我在汉唐书城见到的一本叫《笨鸟》的诗集,作者也是师大毕业的,不过里面的诗歌依然很稚嫩。大二的时候,我在老校区的跳蚤市场上,见到过一个在推销自己的诗集的师大学生,他我是熟悉的,我曾经把他写入我的诗歌《对座的诗人》,对他黑色幽默了一番,现在想起来好像是有点过分。这些人的名字我都想不起来了。不过,他们连同那些把自己的名字能在师大留下来的诗人一起曾经活动在这个被称为后花园的校园里,如同一些激动的动物,经过女贞子排列的道路,在图书馆的青砖墙里、在假山的围栏前、在田家炳教育书院里、在学子食府的二楼上、在倾斜的银杏坡边、在新校区自生自灭的麦地里,一些熟悉的事物以各种各样的辞藻和方式进入了他们的诗句,并且泛出一元硬币一样奇特的光。


诗歌在师大是个传统。一个不大不小的传统。师大。诗。




铁梅 施玮 丁泓 牧斯 莱耳 韩国强 杜马兰 祝凤鸣 沈苇 阿九 麦芒 宋非 范想 江子 陆苏 君儿 林东威 谯达摩 马兰 陶春 讴阳北方 祁国 朱文 吴晨骏 非杨 森子 姜涛 程维 祥子 林木 圻子 谢湘南 李晓君 张曙光 何小竹 田晓青 高春林 余秀华 黄灿然 王家新 陈超 胡弦 徐俊国 李元胜 大诗兄 肖开愚1 肖开愚2 黑大春 肖开愚 张执浩 雷平阳 霍俊明 潘维 安琪 黑大春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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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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