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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2013年诗选

2017-11-09 安琪 星期一诗社


安琪(1969-),女,本名黄江嫔,1969年2月出生,福建漳州人。1988年7月漳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中间代概念首倡者及代表诗人。第三条道路诗歌流派代表诗人。诗作入选《中间代诗全集》《现代中国文学精品文库·诗歌卷》《感动大学生的100首诗歌》《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诗选》及各种年度诗歌选本等,主编有《中间代诗全集》(与远村、黄礼孩合作,海峡文艺出版社2004年出版)等。出版有诗集《奔跑的栅栏》《任性》《像杜拉斯一样生活》《个人记忆:2004——2006》等五种。诗作被译成韩文、希伯来文、英文,入选韩国、以色列、美国等诗歌选本。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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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饰记,或镜中的女人》


仿佛

镜中的女人曾穿着诗经时代的衣服

和他相约于自家矮墙

他们说下一箩筐情话

做下

三五个动作

他们信誓旦旦其内容主要是

男人要女人安心等待

他一定高头大马上门

迎娶。而事实

如你所见

女人在越来越遮掩不住的躯体肿胀中

投身于有渚之江

其时月白风清

听不见雎鸠关关

听得见逝水滚滚,如她的泪

她的哀号


仿佛

镜中的女人曾穿着唐朝的衣服

丰满的酥胸微露

那象征强盛时代的开放服饰曾被广泛传颂

曾被抄袭,至大韩

至大和

那镜中的女人红颜未曾衰老

美梦尚来不及醒就听到兵戈阵阵

那颠覆繁华的铁骑来得如此迅速

快!

快和你的男人逃离这是非之地

去往那安全之乡

但镜中的女人——

逃亡中依然备有一面水银之镜的女人

你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依然鲜艳的脸容

你的脖颈如此白皙如此

光滑

似乎为的匹配那勒紧你的白绫

你的脖颈如此光滑如此白皙

你看到白绫之后那双手你认出了它

在他曾呼你美人时它是温柔的抒情的

在他推你为他顶罪受死时它是残忍的绝情的

镜中的女人

你一次次代替残暴的凶狠的王朝走向它的灭亡

你一次次以你无辜的死

背负起

一个个必定崩溃的王朝的罪

那王朝共有一个名字叫

男人。


镜中的女人

第一次,你穿起了男装

你喜欢男装

你喜欢

人们称你鉴湖女侠

有人说

你是唯一完成的娜拉

你最终用你的死回答了这样一个千古之问

“娜拉走后怎样?”

但我为什么还是流下了泪

如果你的完成

最终用的还是死,你

和诗经时代

和唐朝时代

又有什么两样?


镜中的女人

要怎么才能从镜中走出?


2013/2/27



《夜晚的方向》


我从夜晚清凉的风中提取我需要的元素

我的心在夜晚的寂静中朝着危机闪闪的方向

攀沿,它无限扩大的想象滴着血

先我一步把此时点燃


我从梦中一跃而起

随身携带着父亲复活的呼喊

那边太寂寞了,父亲

但我能把你带往哪里


每个夜晚对我都像牢房

梦见父亲的人在梦中被父亲吓住

睡眠是一扇关不紧的门

我曾尝试着从这里出去。


2013-3-9



《狂风之狂》


我确切地感受到风墙狠狠挡住我前行的脚步

在这样一个狂风呼啸的上午。


我伸手却摸不到风在哪里

墙在哪里

我抬脚却迈不开心里想要的步伐

我站立

和无形而存在的风做一刻的交流

直到它改变主意

从后面推我一把


这使我又迅速往前跑了几步

要刹不住了

这风!

我仿佛要跌倒般当我抬起左脚,或右脚

在风面前我多么单薄可风在哪里

强大的催促我恐吓我的风在哪里

铁皮屋顶哗啦啦翻滚而下

所有摇晃的窗户

所有招牌,都是风的武器公之于众

狂风肆虐的露天马路

不是你和风对峙的地方


风没有身子

却无处不在。


2013/3/9



《白蛇传》


并非有意

也不存心

从我口中吐出的丸子,被她吞咽

那时我年少

全然不知一条白蛇从此换形

成为我的娘子


我们当街售药

夫唱妇随

我觉得很幸福可法海说不

法海是谁

为何前来搅扰我的生活

法海是他

一种既定秩序的守护者

如同规章

如同制度

它们明文标示:人妖殊异

不可通婚


我恐惧死亡的小心思被法海识破

我用卑鄙的雄黄让娘子现身为蛇

倘若我曾与她同床共枕

我怀中的蛇既然已经是人

我又为何要相信她实在是蛇


现在,我被眼前的事实惊呆

世间的人如果你也看到我之所见

你是安守白蛇

还是逃离?


我躲进金山寺

我听凭娘子水漫金山

我知道是我把娘子引导成杀人犯——

我听到被淹的无辜人群的哭喊看到田园

荒芜房舍倾倒

我知道我的娘子尚未读过诗书

不懂得怜惜众生

只懂得爱我


世间的人

如果你是我,你要对有白蛇之身的娘子如何处置

是随同她回家

还是听任法海把她镇在雷峰塔

如果你是我

请为我掬一把同情泪

如果你不是我

请把她领回家,从雷峰塔下。


2013/3/10



《苏格拉底的麦穗》


麦穗生长在苏格拉底麦田里

齐刷刷踮起脚跟的麦穗

毛茸茸的笑被阳光镀上响亮的金黄

没有一株麦穗是为了承受失败而种


你要我深入麦田,你说

这里有我最满意的麦穗


哦,亲爱的苏格拉底

我听到麦穗在麦田诵读春天的欢乐

或悲伤诗。

我这游荡人间的闲人

愿意在你智慧之光的引领下逐一物色

心花怒放的麦穗

心事重重的麦穗


我看到怀揣生命密码的麦穗在我走进的瞬间

沉默。被寻找的渴念驱使我预感到

那终将属于我的麦穗不会因为我的迟到

而萎缩

而倾向死亡


我推开青春的麦穗

我推开暮晚的麦穗

恰恰这一株正当其时的麦穗顶到了我的额头

我认出了那忍受我并测量着我的麦穗,唯一

的麦穗。


我终于来到了寻找的尽头当我荒芜的躯体

像麦穗一样挺拔。


2013-3-12



《只要还有》


在天空的博物馆展览你飞行的痕迹

推动仰望向着更高处的云层穿射直到挤干

时间的水分


成为遗愿

成为枯木的幸福(幸福有一副枷锁的形状)

成为风暴中散步的一个人

一个人牵着风暴的手也要走

一个人被风暴撕成碎片也要血肉纷飞地走

湿漉漉地走

假使你细弱的呐喊曾抓破喉咙由此被我听见

我会把你从呐喊里揪出

狠狠地扔进异乡的梦里


看,滚下大海的太阳第二天又垂直升起

在海面上——

它敲打你的力量带着新生命的柔软和强劲


那曾孕育你飞行的元素从沉睡中探身而出

头顶黑夜的雾幔

把你的翅膀叫醒


只要还有一根羽毛懂得疼痛。


2013-3-13



《重回叙拉古》


遇见沮丧的柏拉图

被强硬思想铐住的柏拉图

他已被自己强硬的思想铐了一次一次

又一次。遇见泥泞路上搬运土方的囚徒

笨拙的脑子处理不了现实危机却精于哲学

精于设计未来——

永远无法企及的理想国因为无法而永远。


遇见自由

遇见最终的认识到自己之不能的自由

他用来说服君王的唇舌如今安于沉默

安于在纸上沙沙走笔

从古希腊喧哗的俗世凿开一道寂寞的窄途

哦我们,我们可以在此死亡

躲避死亡。


2013-3-14



《春天笔记》


走在玉兰含苞

柳条吐露叶芽的淡绿中

春风揪乱黑发

黑发中的白线儿闪现

走在僵硬道路渐渐回软的胡同里

天空吹起呜呜的号角

低垂的槐树枝支楞着干枯的耳朵

默记着玻璃大队行进的披挂

它们就要倾倒下

一地的碎光——

春天睁开它的眼!

春天的每次睁眼

都是新的!


在春风和春风互相撕扯的地上

永远有幸福的人在幸福

不幸的人在不幸


永远有老人痴痴而行,看见死之将至。

有孩童纯真喧笑,不知死为何物。


春风,就在这时钻入我心——

我既不年老也不年少

我看见了死亡


但心存侥幸。置身春天布下的匆匆幻景

我像那只灰喜鹊衔枝飞行

偶尔停歇屋檐

最终欢于筑巢。


2013-3-18.



《拴马桩》


青春就是惊涛骇浪

每一匹青春的马,都想带着拴马桩飞跑

每一匹青春的马,都想站在青春的中心,骇浪惊涛。


2013-3-20



《篝火之夜》


为被激情点燃的树干斜立着

支撑它的是同样为被激情点燃的树枝树叶。


它们

构成了篝火之夜的一半。


河北平山,温塘古镇,残留的青春

啤酒,二锅头,窃窃私语的花生羊肉串


构成

篝火之夜的另一半。


燃烧黑暗的声音,噼噼啪啪。

纷扬的火星闪闪,瞬间前尘。


凝望中的眼,看到了泪水,和明灭的生命。


在不断添加的柴木中不断挺直不死的身躯

仿佛青春在自我注射的兴奋剂中不断雄起


——倘若你能拉来无穷无尽的柴木

我就能让火,无穷无尽。


但是火会穷尽这世上的柴木

恰如衰老,会赶走每一个人的青春


你跳过熊熊燃烧的篝火

把青春,永远留在火中。


2013-3-26



《游沕沕水不遇》


除了门

我们还可从河岸的缺口进去

没有无限大的白纸条能封住无边山色


但我们

还是在白纸条封住的两扇大红门前停住了

大红门前的铁栏杆通道被他们创造性地用竹梯

横向捆扎以阻止游人进入


这是三月的某一天,河北平山

沕沕水风景区:

导游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她所有的导游词在此失语


她和我们一起盯着这样一条横幅

她发呆,我们发笑——

“赶走恶霸,保卫家园”,歪歪扭扭的字体

其中的“霸”字,革写成古。


是中国人都能判断出

承包商和当地村民发生纠纷了:承包费不给?

还是给少了?


隔着没有门的河岸

我们探望了尚覆盖着白雪的群山

如果想要,我们还可以顺着河边的砾石进入


但我们还是决定打道回府

我们都是循规蹈矩的人,只要有白纸条封住门

我们就坚决认为,风景已被锁住。


停车场旁,一块功德碑告诉我们所谓的恶霸

和他的历史,碑文抬头有言

苏军事业千秋功德流芳


并有藏头诗如下:

感天强国富民策,恩泽百姓拓荒者

苏复胜景沕沕水,军泉小康建伟业


时在2006年9月。7年间,这个苏军是如何

转化为村委会眼中的恶霸?

我们撞见了谜面

尚不知道谜底。


2013/3/31



《在鲁院见证一场大雪的前夜》


我们见证了白日之雪的前夜它纷飞于鲁院

迷离灯光的身姿恍如一场来自上天的

梦。


粉红衣服的梦,蓬松松。

大理石题字的梦,递进式的逻辑。

刚刚含苞的黄玉兰的梦,闪烁的小灯点点。

鲁迅塑像的梦,粗线条的人生。

巴金手迹的梦,老人临终抖颤的心愿。

沈从文的梦,在绝境面前你需要转个弯。

玻璃屋檐的梦,再重的雪花也无法说服它碎裂。

湖水微漾的梦,一群锦鲤鱼从冬之深处游了过来。


我们见证了白日之雪的前夜——

被冬天遣散的雪之大军,被寂静和遗忘牵着

集体向春天降落。


2013-4-1



《鸦群飞过九龙江》


当我置身鸦群阵中

飞过,飞过九龙江。故乡,你一定认不出

黑面孔的我

凄厉叫声的我

我用这样的伪装亲临你分娩中的水

收拾孩尸的水

故乡的生死就这样在我身上演练一遍

带着复活过来的酸楚伫立圆山石上

我随江而逝的青春

爱情,与前生——

那个临风而唱的少女已自成一种哀伤

她不是我

(并且拒绝成为我)


当我混迹鸦群飞过九龙江

我被故乡陌生的空气环抱

我已认不出这埋葬过我青春

爱情

的地方。


2013/4/6



《月球表面,或蚂蚁是怎样爬上纸面的》


黑暗在孤寂中搅拌自己

制造出一群群声音的蚂蚁,你在黑暗中

你是一张纸

接住了黑暗孤寂的搅拌。


2013/4/6



《果园雅集》


果园被钢笔勾勒出四种表情

你高挑下巴的风韵

你低首沉思的忧郁

你呼之欲出的果敢

你按捺不住的欣喜

果园在这个下午一一呈现生活的底色。


每一个女性都是果园潜在的果子

雨水狂暴地抽打

大地隐忍地承受

每一个果子都能迎来自己的光亮

微寒中裹紧梦想的披肩


每一个女性都能站上沉默的枝桠

默默地抽芽

拔节而长

这甜美

或悲辛的一生需要爱情

来浇灌,无论你我

都要在尘世中留一道滑行的痕迹


果园记录了我们的约定

夜晚有几颗飘摇的星子

有勾月凝定

暗中积蓄丰盈的力量

果园,我们在此相聚

悄悄种下名叫“出发”的种子。


2013/5/18



《衡水湖》


谁把夏天扔在衡水湖并迅速派遣

七只野鸭浮游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


谁让野鸭穿上黑色的外衣

并教会它们处变不惊的能力?

当人群哄哄从它们身边驶过

谁告诉它们

这只是一群能诗

不能湿的家伙在衡水湖他们

无法纵身一跃好比野鸭潜水

凫水

于浩淼烟波中。


谁认出了七只野鸭的前生

仿佛来自湖心的幽魂在说——


衡水湖,当年袁绍训练水军准备败给曹操

的地方。


2013/6/23



《衡水老白干》


手执老白干的人

要和我诉说衡水往事

血液中凶猛的元素在燃烧

疼痛在燃烧


一口灌下老白干的人

是衡水人

青春的激情永远浇灌着他的躯体

无论白发如何驱逐黑发

无论腰肢如何接近大地


心心念念老白干的人

是衡水大地长出的人

一生性烈

而多情

这个夏天

他和我诉说衡水往事

眼睛里的火焰

炙热,而温暖。


2013/6/24



《鱼游图》

——为小高同名画作而作


三只鱼只有拼命地游才能游到衡水湖

三只鱼从小高的脑子出发,途经小高的右手

小高右手的毛笔

才能墨水般游到

衡水湖的某一张桌面

某一页纸上

才能吐出长路漫漫的小泡泡

才能

鼓腮摆尾扭动纤细的小腰肢

才能说,嗨,我真的很想

在衡水湖里游出三道

虚虚的

影迹。


2013/6/23



《牧马庄园》


牧人走的时候,顺走了马,留下了庄园


牧人,也许是你

也许是我

马,也许是苦难,也许是幸福。你我翻身跃马

抽打着梦想的长鞭

梦想有多远

马就能跑多远


夜晚

雨打庄园,鲜花乱开的庄园,雨线细密

石头异样的庄园

犬吠声声

当石头开出鲜艳的花朵

细雨如线,牵扯住远行牧人的愁绪

牧人是你

牧人是我

纵使你我曾经为着幸福

或苦难

远走天涯

终有故土温美

如锦绣

如庄园。


2013/6/24



《天玺香颂之夜》


夏天的皮肤抹上清凉油的时候

我们来到天玺香颂


这个晚上,语言是主角,我们是配角

我们是居住在语言里的人

我们

在天玺香颂互相交换语言的屋子

仿佛被翻耕过的土壤

松软,而富足。


夏天拍拍翅膀就飞起来

夜的脚

追上它了!天玺香颂的夜

多少年了

我做梦都想骑上这样一个有翅膀的夜

飞向

飞向枫叶旋舞的地方。


2013/6/25



《雾灵山》

(2013年8月23日,河北,兴隆)


伤感的雾先用男声再用女声遥遥赶来,警醒的灵起身迎接。雾灵山,在弯曲的石路那端,石路弯曲弯曲又弯曲。

事实是我们绕着一座一座又一座的山在行走,直至它最终停在我们面前——雾灵山。

燕山山脉最高主峰。

“伏凌山甚高峻,严障寒深。阴崖积雪,凝冰夏结,故世人因以名山也。”(郦道元)

“雾灵山清凉界”(刘伯温)

“其山高峻,有云雾蒙其上,四时不绝。”(顾炎武)

我们看到的是2013年8月23日早上9点17分的雾灵山。

同时同地,8个人看到的雾灵山不是同一座雾灵山。

同时同地,云层卖力掩饰雾灵山,终归功亏一篑于阳光的强力干扰。

两只小猫咪在山巅俨然老虎。

两只老虎在山巅俨然小猫咪。

因为台阶,上山就只有一条路。

因为汽车,山,变矮了。

小姑娘和大姑娘都吐了,不是因为山色之美,而是因为,通向美色的路途太险太远。

我随时准备惊叫。

事实却是无动于衷。

我随时准备以一首长诗赞美它,事实却是如此零碎的片断。

微信。微信。

如果你被雾灵山迎头撞伤,那是你恰好打开了我的微信。雾灵山藏在我的微信里了,它知道吗?

雾灵山不是一日生成的,但谁都没见过它的生成,它就在那里,仿佛永远在那里的样子。

临崖而立,像收取贿赂的贪官,带着微颤的心。

满山的绿是绿的回光返照,深秋要到了。

收入到镜头里的不是风景,是风景的亵渎品。用相机记录风景,是对风景的残杀。

风景不可被相机含纳,也不可被文字含纳。

你去过我也去过的风景某处,谈及风景我们相视一笑,这才是风景的全部。

你能和我相视一笑雾灵山吗?

我能。胡美人说。

雾灵山有一处最为肮脏的厕所,爬满许久未见的蛆虫,和大绿头苍蝇。我在此屏住呼吸,回到毛时代的童年,和乡村中学的青年。

东张西望,不必有所想。

一方一方巨石堆叠而成通天塔,独立于众峰之间。某一天它塌下时必击中某个正巧路过的人,一想到此心就揪紧。我从巨石塔下走过,我幸运地未遭逢它的倒塌。我不幸未遭逢它的倒塌——这千年不遇的事故不属于我。

无论你从哪个角度拍巨石塔,塔都是小的。是为人力难为——出自于人类之手的相机委实难以胜任自然造化的神力。

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巨石塔,塔都不一样,尽管你未在塔中,你一样不识此塔真面目。

农人把蘑菇分成三六九等出售,貌似依据大小的标准,但营养价值是否也因为大小不等而不同,我很怀疑。于是,我买了小蘑菇。我相信相对便宜的小蘑菇具有和大蘑菇同样的价值。

两只蝴蝶翩翩飞舞,我的脑子不争气地反应出“梁山伯和祝英台”。

我将把我身上的全部雾气赠送给雾灵山。

我希望雾灵山回赠我它的千分之一灵。灵感的灵。

你踩下的每一个脚印都踩在别人的脚印上。

因着壮丽河山的感染,你们呼喊口号拍照,一个喊“打倒蒋介石”,一个喊“毛主席万岁”,这来自课本和影视教化的语言深深地霸占了你们,使你们喊不出其他的语句。我在悲哀的同时也想,如果让我喊,在大庭广众之中喊,我喊出的也许也是这两句。在中国当下的语境里,喊这两句是正常的,喊其他的都不正常。为了不不正常,你能喊的也只能是正常的。

就像在延安那面鲜红的党旗前,我不由自主也举起拳头摆出宣誓姿态拍照。这是我在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同样来自课本和影视的教化。

可见,要形成独立自主的观念和行动是多么艰难。它甚至难于沧海变桑田的地壳运动。

逆光拍照,你必黑脸,这是太阳的报复。太阳不喜欢你把后脑勺甩给它。

太阳喜欢正面看着你,它要知道你对它的感情。

在雾灵山,我们挣扎着绕过风的阻拦,最终,还是留下了草帽这个买路钱,它飘飘摇摇,被风带往风的故乡。

海拔超过一千七百米的地方就有柳兰。导游说,它有柳的身子兰的花瓣。在雾灵山沿途,紫色花瓣的柳兰是唯一的植物静而美,逼使我们询问它的名氏。

雾灵山巅是一方可容纳百余人的平地,如果这算秘密,那么我告诉你。

雾灵山巅甚至连五十人都不到,如果这算秘密,那么我告诉你。

把雾灵山当作清东陵“后龙风水禁地”终究只是清政府的一厢情愿。

车窗外,层峦叠嶂,犹如一幅向遥远天边展开的自然画卷,跟随着车子的走动而不断变换景色。

你遗憾我不拍下它,却不知我拍下它会更遗憾,拍下的永远只是某一刻。

第七维。

野豹子走出采蘑菇女人发直的目光。

到处都是摸得到的负氧离子。

通往雾灵山的路上有一座钟鼓寺,院门紧闭,红墙剥落,檐顶长有青草,俨然一座废弃的古寺。其实钟鼓寺是今人所盖,为一富商特意出资兴建,也曾开门数月迎接各方香客,终因无法获取中国佛教协会正式认可而被宣布为非法寺庙,导致关闭。难道,信仰也要批准?难道,因为信仰而自建寺庙的举止佛教协会反而不高兴?

存疑。希望尽早开放此寺。那寺规模不小,如此长期闲置实属罪过可惜。

凉风吹拂,带着茫然的表情,很快,大雪将要封山,雾灵山将在雪中沉睡,雪,保护了它的睡梦不受干扰。

我能有第二次重返雾灵山的机会吗?即使我能,“我们”,也不能了。


2013年9月5日。



《花果山庄》

(2013年8月21——28日。河北,兴隆。)


在兴隆,如同中国大地的每个小镇都埋伏着一个未被高温烧烤的清凉之地,我们从夏日逃身至此,脱下焦脆的皮肤,换上秋日松滑的衣裳。

热闹,在五百米以外。我以为我们已遗世独立。

树洞里的蛇,你被锯成两半的身体,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看见你。我只是跟随寻花问柳者来到此处,被凄厉电锯的鸣叫声所牵引,撞见了轰然倒塌的树,和你。

再不多久,花果山庄就要拔地起高楼,一幢又一幢。如同中国大地的每个小镇的每个偏远角落都隐藏不了它的清静,我们将没有地方甩开夏日。

饺子,一头藏獒的名字。常年的,它困守于铁笼里的脚已忘了奔跑,它只是懒懒地踱步,等着送到它嘴边的骨头。它甚至连低吼也不曾有过。

你叫那条奔来跑去的小狗“小白”,我叫它“小脏”,你笑了,意味着我更切合实际。小脏,小脏。

这是马兰,马兰开花二十一的马兰。

这是白玉簪,败落中的白玉簪,死亡的气息有成片感。

这是罂粟,紫红的罂粟,零星点缀道旁,你足下的土地在习惯了你的滋味后还能养得出其他植物吗?

这是格桑花,蓝的黄的,搅动得蜂儿蝶儿环眼崩裂,嗡头嗡脑。

这是洋姜,亭亭地站着,形式主义的美在山谷渴求浪漫主义的安抚,也许我们该和它合个影?也许我们该把它扛在肩上,回到夜晚的山庄。

这是苏子,肥大的叶片多汁而性感,好比马眼渴求地望着你,楚楚地打动你。

这是毛栗子,在经验的想象之外扎疼你,青色面孔的毛栗子,一旦变红,就老了。

这是山楂,褐色小脑袋挤在一起,唧唧喳喳的孩子们的叫声。

这是野梨,站在枯瘦的树枝上,没穿衣服,也没穿裙子。

这是爬山虎,垂垂老矣的青春垂垂老矣。

这是芝麻花,金色大地的最后一次公演,掌声响起。

这是一串红,我需要在心脏打个孔以便让它穿胸而过,抓住我,我就能记住你。

这是南瓜,它酣睡于南瓜家族里,被你的手一抱,它就死了。

这是萝卜,我唯一认识的亲人。

这是土豆,我没亲眼见到。

这是红薯,此刻还在地下喝咖啡。

这是玉米,壮硕得像壮年男子的阳具,还包着皮。你的手握着它,你真黄。

这是刘福君,大红的刘福君,花果山庄主。

这是胡茗茗,胡美人。花果山庄的植物课老师,我的狐狸精。

这是李轻松,万琦亲爱的摇钱树。

这是花语,我此行的家属,我不明白,为什么花会爆粗口,还自命为大爷?

这是周所同,25年了,我从少女走向少妇,你依然如此。

这是蔡楠,假如你在花果山庄许下什么心愿,我祝你如愿。

远处烟花通过声音传来尘世的欢乐,人生在世,必须欢乐。

人生在世,必须写诗。

夜里,天上只有星星,天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星星。

白天,天上只有白云,天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白云。

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真幸福啊。

蜘蛛在空中织网,不理会我们的指点,两头大蜘蛛并排在一根电线上织网,彼此并不交叉,它们一定不是夫妻。

你的饶舌使我愧对路两旁的野草。

其实可以只跟人的优点交朋友。其实你的缺点也很多,但我只跟你的优点交朋友。

这一方巨大的长条石等待着有人题字其上,这一方巨大的长条石,下次我再见到你时,你必已失去今日的纯洁。

被一场恶梦惊醒,蜈蚣趴在床头的墙上。

蜈蚣蜈蚣,一本书狠狠摔向你,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参与了谋杀。执行这场谋杀的不是我,但指挥这场谋杀的是我,我向你道歉。

那一刻,我决定第二天就回程。我读到的一则故事让我做此决定,故事说的是,被谋杀的动物会叫来更多同类。

鸡鸣在清晨飘进,带着古典中国的遗迹。

老子在一瞬间复活。

我想哭,但已无泪。

我已麻木,需面壁清洗,需坎坷清洗。若无壁无坎坷,就让自然的山川清洗。

我一定要扒开自己的脑子看看,它到底怎么了?!

远方已失效,从何时开始?远方已失效,从感觉之死开始。

秋天的太阳,像刘小双的笑,爽朗、清脆,且干净。

久违了,蜘蛛,你悬挂在树枝间的线从南方拉了过来,预备把我荡回漳州?北方干燥,我不见蜘蛛线已有多年。

久违了,暴雨,你劈头盖脸打我一身狼狈仿佛青春时期的我在南方,南方多雨,常常是说来就来我的南方的雨。

久违了,满目的青山,层叠的树潮湿而碧绿,仿佛南方的山跑到北方,落足此处。

久违了,我的平静,我失魂落魄已有多年。

久违了,生命!活着是一件欣喜的事。

杨树挺拔,树叶唰唰,杨树叶欢快地叫着,翻滚着深绿色的正面和灰白色的背面。杨树的枝干多像小伙子的腰杆啊。

国槐让我记不住。

狐狸唱歌,吸引狼群。

在夜晚的山路上拜托不要学狗叫,拜托不要把全兴隆的狗吵醒,拜托狗不要咬我,我的脚后跟已经阵阵发麻了。

在夜晚的山路上,三个女子都知道,有三个恐慌紧紧跟随在身后。

在夜晚的山路上,需要一个男人,但不能只有一个女人。

小镇的夜,来得真快;小镇的夜,是真的夜。

飞舞的牡丹有许多张破脸。

飞舞的蜜蜂只有一根刺却时时准备舍命送刺。

飞舞的我常常把肉体丢在恍惚路上,恍惚路上那具行尸走肉何时才能把“我”招回来?

花在夜晚要不要睡觉?花怎么睡觉?如果你在清晨找不到那朵盛开的花,它一定是睡得太死,叫叫它吧。

果子在夜晚一定不睡觉,果子一定在夜晚拼命地长,为了在白天被采摘。

夜被月光勾出了轮廓。月光是夜的镜子。你是我的镜子。

兴隆好声音。

小美妞脸上停着一只蝴蝶的翅膀,那是她跌了一跤的意外收获。

小美妞一手抓了三根鸡翅,另一手也抓三根鸡翅。小美妞把手在白色连衣裙上擦擦,理直气壮,理所应该,谁说连衣裙就不能擦手?连衣裙不也是布吗?是布就可以擦手!

小美妞真美。

花果山庄洋溢着爷爷奶奶慈祥的笑脸。有慈祥的爷爷奶奶,就有真美的小美妞。

夫妻就要成双入对。夫妻万岁!

单身的人是违背人性法则的人。反对单身!

在这里,我们有原生态的胃。

许许多多的风,许许多多的氧,许许多多的城市人来了又走了。许许多多的花,许许多多的果,许许多多的花和果谢了又开落了又长了。

花果山庄,人是过客,自然是主人。

花果山庄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八月的花果山庄,尚未到万物凋零的时候,你的心尚未感到凄凉,你的青春尚未苍老,因此你的爱情尚未到来。

你不小心折断的山楂树枝被我插到泥土地了,你的自责、我的爱护,能救活它吗?想象明年你我吃到的山楂就是它的果子,一定的。

再见,花果山庄。再见就是再也不会相见;再见,花果山庄。再见就是再难也要相见。


2013年8月31日。北京。



《清东陵》


死者生活的土地

备受打扰

以窥视的名义,到底还是进到他们的死亡中

地宫的阴风

阴水

自埋下死尸的那刻起

几百年了?

你几十年的生命怎能斗得过几百年?

逃啊

屏住呼吸

就是皇帝此时也是死尸

你想去看凡人的坟墓吗?

你不想

那你为何要到这同样腐朽的死亡中来看死?


2013年9月8日。



《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

惟有血红建筑在你笔下未曾脱尽它的颜貌


烈日覆身,黄金紧裹的假人儿影影绰绰

喘息影影绰绰

荷塘中的野鸭子影影绰绰

荷花开得正好

荷叶展得正艳

即使你循路重来,脚踩前生的繁华与寂寞

冷宫中望出去的棒槌

敲打青山

如同故国


你也必不看见秋天和黄桐树叶一起腐烂。


无知

亦茫然

请相信赤裸行走的魂在夜晚

在水边

在低低的哭吟中

会补救前程


升日如此壮烈

再一次,为避暑山庄涂上血色。


2013年9月8日。



《普宁寺有感》


仿佛有信的人来到普宁寺

沉默

沐浴秋风


沐浴秋风派发金黄的光焰


看国槐细碎的花米洒落一地

看转经筒兀自旋转,手已离去

看观音,不可企及它的眉眼。慌乱中

低下

羞惭的心


日头正炎

空旷广场无边

我只要袈裟大的地方

凭吊往事

安抚不安


秋风啊秋风

吹来北方阔大的回响

吹走黄蜂儿单薄的衣裳


红墙

白墙的普宁寺

直到有一天我来到此,如同这位双手持烛的妇人

烛越大

幻灭越多。


2013年9月8日



《雨中别兴隆》


当大雨像特为我们赶来

两个人拉着泥泞的箱子奋力步上石阶


为感受沉重的告别所掀起的风暴和风暴中心的平静

我们挣扎前行


一生中的八天七夜

在兴隆

期待回忆像爆裂的星体撞向地球


我的安静终将置换你的狂放

石竹、洋姜,树洞中的蛇,和饺子

夜晚

恐惧把山道拉得无比漫长


当泥泞的箱子在大雨中奋力步上石阶

两个频频回首的人知道

兴隆是一场艳遇,就像她们的命运。


2013年9月9日



《秋日之末游园博园》


从哪里辟出这两个飞机场大的园博园独立于京城之外

仿佛。


地铁越来越空

我们越来越兴奋仿佛来到了京城之外,我们。


燕山远处

园博园近处

新啊,万物皆新

花草,建筑,空气,和虫儿啁喳

波涛的白云涌起在天蓝色的幕布上

在高处

大海,翻转到我们头上以供我们惊叹


在园博园行走,或坐卧

这秋日之末阳光晒晕了我们的眼但晒不疼我们的脸

这秋日之末的阳光!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穿上脆薄的黄衣裳


这秋日之末的阳光

并不能让死去千年的胡杨木复活

但胡杨木何曾死去?!


现在

月亮出来了,一天将尽

月亮的弯镰刀收割京城的喧闹和京城之外的空旷

来了。


两个飞机场的园博园,月亮要劳作一个晚上

直到天明,阳光重新播下种子——

悄无声息

或大放异彩


2013年9月11日。



《成都,在芳邻旧事》

(兼致李侃)


在芳邻旧事独坐

若有所思,所感,所得到的诗意归你,某某。

在芳邻旧事独饮

痛不欲生,欲死,欲想中的爱情归你,某某。

在芳邻旧事独诵

无边秋夜,秋雨,秋风里的憔悴归你,某某。

在芳邻旧事独醒

青春短暂,短促,短命啊短命的青春为何不在芳邻旧事清清楚楚数着日子过完我们短暂短促短命的青春再糊糊涂涂走向衰老?某某!


2013年9月22日,北京。



《在回京的飞机上回望成都》


青春的泪水

14年后流了下来

舷窗外的成都,迷蒙一如既往

我已看不见1999年的我

方格,白裙

手臂扎着饰物

胸前佩戴口哨

被远方鼓胀的心就要爆裂

视每次回家为囚禁


青春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14年了,泪水离家出走,几乎忘了归途

回忆剩下的茫然几乎遗忘了苦涩和羞愧

只有细雨一如既往

把绿意封锁的成都涂抹得越发迷蒙


这是修改命运的成都

有人三番跌倒五次爬起并且越爬越高

这是被命运修改的成都

有人活着仅为给自己寻找活着的理由

我看见你在窗台挥手

残躯的肢体躲在后面


谁能在青春预测衰老的谜底

谁就能在命运布下咒语前脱身逃逸

我看见了你的衰老

我感到了命运的恐怖。


2013年9月22日。



《成都,白夜》

(兼致翟永明)


我循此想象而来

穿过灯影漂游的窄巷子

停在白夜

铜牌上夜是白的

白是黑的

我循此安静的古旧遗迹

来到,意念外的

诗酒疯狂

表情扁平而斑驳

木质庭院的建筑

纸制鱼悬浮

镂空的躯体固执

而冷

使我的凝视布满伤痕

再漫长的白昼也抵不过一个

短暂春夜

春夜此刻!

我起身抖落缀满裙裾的音群

我以绝境的方式暗示你

秋风已把某人带往他乡。


2013年9月23日。



《成都,香积厨》

(兼致李亚伟)


秋风吹过宽巷子时

夜已经深了

街灯陆续暗了下去

偶一回头

似有旧情相撞——

香积厨!

灰色的门脸

高,而窄

仿佛旧时人家

当我在闲庭信步

拍照,人去椅空的桌面

尚未隐匿喧哗的痕迹

这夜晚还有湿雾

还有古典中国的美食声色从纸间

起意。

逸乐啊逸乐

门前悬挂的大红灯笼迷离着

醒,

在墙角

街面,在行人寥落的宽巷子里

迷离着醒,似记忆。


2013年9月23日。



《成都,太阳神鸟》

(兼致金沙遗址)


比拟四季

比拟十二月

比拟太阳旋转的光焰突然静止

于金箔的平面

于如纸般脆薄而微卷的屏住呼吸里

窥见古蜀先民的劳作

无法想象的手艺凭何种材具裁出分毫未差的图案

三足鸟——乌

用以运载太阳的神鸟

名春,名夏

名秋,名冬

带着烈焰的姿势

伸展,伸展双翼,扑倒在天空的暗处

为什么

为什么我所看到的乌都只有阴影一般的颜色

我始终在想这个问题

却未能在金沙找到答案。


2013年9月23日



《成都,在杜甫草堂》


清瘦

清瘦。清瘦应是想象

或理所当然

悲伤的诗人

忧国,忧民

多脂肪不被允许

欢笑不被允许

于是你看到的杜甫

(到处都是的杜甫)

铜杜甫

石杜甫

泥杜甫

纸杜甫

一样的清瘦

苦楚

仿佛一出生就这样

我觉得

艺术家被自己心目中的杜甫

吓傻了。


2013年9月26日



《成都,过武侯祠而不入》


蜀国

在武侯祠演义一遍

以泥塑的方式

或坐或卧

或笑或泣

或刘或关或张

皆是可以想象

八月末。秋雨。秋风

微寒

人微颤

想蜀国气数已尽

纵使我入祠

也拯救不了

必然的灭亡。


2013年9月26日



《成都,锦里》


静下来的锦里

在雨中,秋了

游人的脚步踩着棉糖

木质原色的建筑,吊脚楼

说着川西

说着风雅


闹起来的锦里

仿制旧瓶的新瓶

因为酒是新的

醇香也就不那么绵厚

久远

我试着套上红的

绿的

两双纱布鞋

终究摇摇头


和锦里一样

我也无法行回古代。


2013年9月30日



《果园采摘》(兼致阿西)


你把车停在路边,那稀少车辆穿梭的水泥大道有着

成排果农并未吆喝的果实,和期待。


你说,让我们私下行动,把葡萄和葫芦抱回家

时已深秋,葡萄藤松松垮垮,就要架不住葡萄。

而葡萄也已,萎在葡萄串上需要你把它们

一一剔除。


果农的小女儿提着竹筐,眼睛盯着你的剪刀

那串,那串,她欣喜于你的蹲下,探首,把手伸进

蝴蝶才能够得着的葡萄汁倾倒不出的葡萄身子里

这串

这串

果农的小女儿,为了她父母脸上的黑暗浅些,再浅些

你要让手中的剪刀跟随她的声音走


2013年10月19日



《嘉峪关悬壁长城》


长城总是诱人的

尤其是悬壁长城。悬壁?

一块探向深渊的石头牢牢揪住脚下微薄的泥土

不肯纵身下跳,多少年了

想象被捆绑在它的意念上

不肯稍有松懈

枯骨万千

造就出这一道亘古防线


当我漫游长城

在悬壁上舞蹈,拍照

我分不清关内和关外,一样漫无边际的

野草、杂树,一样苍茫的秋色

这秋风曾经吞吐过战马的啸鸣

烽火的余烬

这秋风吹向我时,我如战马在啸鸣

这秋风吹过我时,我如烽火剩余烬


我,古老中国轮回至今的一具女躯

回望前朝

来来往往是谁没有意志的空心男身

为着虚幻的王的旨意

去拼命

去死


2013年10月25日



《嘉峪关“魏晋砖壁画墓”》


沿着砖壁上的画走回去

就能走回古代——

那邮差的马已跑得很快了,他还一鞭又一鞭

田野里,一家大小都在劳作,好像也看不出很辛苦

猪圈里的猪,鸡窝中蹲伏的母鸡,篱笆墙内的狗

都被固定在某时某刻

筵席前永远有长袖歌女

狩猎物永远是麂鹿小兔

只有边关把守的士兵可怜,他站在那里

目光空洞,脸部无神,从魏晋

一直站到今天。


2013年10月25日



《油菜花开》


油菜花开的时候,春天就到了


是春天为观赏油菜花才赶过来

还是油菜花为住进春天才盛开?


晨起操练的孩子们,人人小手举着一朵油菜花

春风吹,孩子们喊着油菜花,油菜花,春风把

喊声传遍大地,每一个角落都光灿灿的。


一棵树往春天里走

两棵树往春天里走

三棵树往春天里走,它们说——

去,去看看油菜花,这被太阳施加了魔法的爱物

它们黄金般的笑脸如此绚丽,明亮!


油菜花开的时候,春天领着春雨

来洗它喷喷香的身子,春天为什么这么香?

那是因为

油菜花敲锣打鼓,把春天的大地走了一遍。


2013年11月4日。



《邮差柿》


是柿树挂起小灯笼的时候了!

是你窥探的欲望藏不住的时候了!


是你喊我出去的时候了!

是我胆怯犹豫又暗怀甜蜜的时候了!


是深秋的邮差改换绿衣的时候了!

邮差邮差,你红色的铃声不要那么快急驰过我的家门

我还没写好献给他的抒情短章。


他张挂在我家门旁的小灯笼夜夜散放羞涩的清香

柿树柿树,你树叶脱尽难道只为让我看到他的心事如此

坦荡,不带一丝遮拦?


我反复在心里说的话翻墙而过

每一句都被高大的柿树听见,每一句都催促着柿子走向

可以采摘的那刻。


2013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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