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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桑德堡诗9首

卡尔·桑德堡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卡尔·桑德堡(1878-1967)是美国文学史上著名的传记作家和诗人。自1914年其成名作《芝加哥》问世以来,桑德堡的诗歌受到越来越多读者和文学评论家的关注,这也使得他成为“芝加哥诗人”中最杰出的代表。凭借其出色的文学成就,桑德堡两次荣获普利策奖。
作为美国二十世纪新诗运动的积极实践者,桑德堡的诗歌反映了其丰富的生活阅历、美国工业化进程及其社会影响和当时的诗学创作理论。在中国,关于桑德堡及其诗歌的研究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引起学者们的广泛关注。这些讨论和研究主要是介绍桑德堡生平、诗歌汉译尝试和诗歌创作特点。桑德堡的诗歌创作特点和技巧集中体现在他的城市情结、反战态度、人民性和意象主义创作手法上。
他的诗歌大量运用意象这一表现手段,旨在客观准确地突出主题;自由体诗歌中长短诗句错落有致,产生了独特的艺术效果;韵律方面,桑德堡放弃传统的规则押韵法,而借助语言本身和修辞两种手段来展现诗歌的音韵美。 

由于意象本身容量不大、缺乏力度,所以意象主义诗歌难以抒发复杂的思想感情和表达深刻的社会主题。然而桑德堡却以现实主义的诗歌主题著称。他写过大量与芝加哥有关的城市诗歌,从方方面面记录美国工业化带来的利弊;他一贯重视反映普通人民大众及其生活,同情被压迫者的境遇;他的战争诗歌进一步证明其人民性的立场。此外,桑德堡的诗歌还具有叙述性强的风格特点,将普通人民的生活用叙述的方式记录下来,更有利于广大读者理解其作品内涵。这样的风格在意象主义诗歌中并无体现。最后,与诗歌内容主题和风格相一致的是他的大众化的诗歌语言。意象主义提倡使用准确简洁的语言,桑德堡将其进一步发展为普通老百姓的语言,拓宽了诗歌的写作范围。
在美国新诗运动开展之际,意象主义的影响巨大。桑德堡一方面积极接受并实践意象主义全新的创作原则,另一方面不拘泥于此。他用朴实无华的大众语言和通俗易懂的叙述风格反映社会现实和人民疾苦,为人民所称赞。桑德堡及其诗歌因此得以在美国文坛独树一帜,并对美国现代诗歌产生极大的影响。



思绪之束


我想起了海滩,田野,

眼泪,笑声。


我想起建造的家——

又被风刮走。


我想起聚会,

但每一次聚会都是告别。


我想起在孤单中运行着的星星,

黄鹂成双成对,落日慌乱地,

在愁闷中消隐。


我想要越过茫茫宇宙,

到下一个星球去,到最后一个星球去。


我要留下几滴眼泪,

和一些笑声。




也许


也许他信任我,也许不,

也许我会嫁给他,也许不,

也许草原上的风,

海洋上的风,也许。

某个地方某个人,也许会说出。

我会把头搁在他肩上,

当他问我,我会说:好的。

也许。


申 奥 / 译




人会活下去


人会活下去,

一面学,一面错,人会活下去,

他们受了骗,给出卖了不算,又给出卖,

回到丰富的大地里重新生起根来,

人就是有这种卷土重来的本事,

你就是笑也笑不掉他们这种能耐。

一头巨象正在惊天动地的戏剧中休息。


人看上去老是疲倦,不够睡,象个谜,

是很多单位组成的一大堆,都在说:

我赚钱过日子,

我赚得刚可以过活,

却占尽我的时间。

要使我有更多的时间,

我可以替自己多做些事,

或者替别人多做些事,

我可以读书写字,

可以谈谈天,

找出事情的道理来,

这需要时间。

但愿我有时间。


人有悲和喜的两面:

英雄和流氓,精灵和猩猩,扭

着血盆似的大口在埋怨:"他们

收买了我,又出卖了我……这是把戏……

总有一天我会逃走……"


只要能大踏步,

踏过生存需要的边缘,

跨过糊口的冷酷界限,

人就会获得,

埋藏得同骨头一样深的仪式,

比骨头更轻的光明,

把事情想一想的空闲,

跳舞,唱歌,传奇,

或做梦的时光,

只要能这样大踏步跨过去。


一方面是五官所给予的限制,

一方面是对无限的不停的追求,

人遵从工作和肚子的絮絮的吩咐,

可是如果有机会,同时还会渴求着

那些五官的牢狱之外的光明,

那些比饥饿和死亡更永久的纪念物。

这种渴求才是真正的生活,

虽然荒淫无耻之徒已把它破坏和玷污。

可是这种对光明和纪念物的

渴求才是真正的生活。


人知道海水的盐

和风的力量

正在向地球四角冲击。

人把地球当做

休息的坟墓和希望的摇篮。

还有谁替人类说话?

他们跟星座和宇宙法律

音节和步伐完全合拍。


人是多姿多彩的,

就像放在活动的草色衬景上的,

一面分光镜在不停的分析光,

一架风琴在奏着不同的曲调,

一些幻光灯照耀下的彩色诗篇

在里面大海吐出雾来,

而雾又从雨中消散。

拉布多的黄昏落日缩短,

成为亮星的夜景。

在北极光所喷出的光明中,

沉默不做一声。

钢铁厂的天空熊熊一片,

衬托在暗灰色的朦胧中,

火花迸裂出白色的闪电,

人还要等很久,很久。


人终于会得到胜利。

兄和弟终于会站在一起:

这古老的铁砧嘲笑那些敲断了的铁锤。

有些人是收买不了的。

出生在火里的安于火。

星座们一点也不闹。

你不能叫风不吹。

时间是伟大的导师。

谁能活着没有个希望?

在黑暗中,背着一大堆悲伤

人大踏步向前进。


在夜里,一抬头就是满天星,

永远的;人大踏步向前进:

上哪去?底下是什么?




夕阳


有一种低声道别的夕阳。

往往是短促的黄昏,替星星铺路。

它们均匀地踱过草原和海的边缘,

睡眠是安稳的。

有一种舞着告别的夕阳。

它们把围巾一半投向圆穹,

于是投上圆穹,投过圆穹。

耳朵边挂着丝绢,腰间飘着缎带,

舞着,舞着跟你道别。睡眠时

微微转侧,因为做着梦。


邢 光 祖 / 译




芝加哥


世界的猪屠夫,

工具匠,小麦存储者,

铁路运输家,全国货物转运人

暴躁、魁梧、喧闹,

宽肩膀的城市:


人家告诉我你太卑劣,我相信:我看到你的

女人浓妆艳抹在煤气灯下勾引乡下小伙。

人家告诉我你太邪恶,我回答:是的,的确

我见到凶手杀了人逍遥法外又去行凶。

人家告诉我你大残酷,我的答复是:在妇女

和孩子脸上我见到饥饿肆虐的烙印。

我这样回答后.转过身,对那些嘲笑我的城

市的人,我回敬以嘲笑,我说:

来呀,给我看别的城市,也这样昂起头,骄

傲地歌唱,也这样活泼、粗犷、强壮、机灵。

他把工作堆起来时,抛出带磁性的咒骂,在

那些矮小展弱的城市中,他是个高大拳击手。

凶狠如一只狗,舌头伸出准备进攻,机械有

如跟莽原搏斗的野蛮人;

光着头,

挥着锹,

毁灭,

计划,

建造,破坏,再建造,

在浓烟下,满嘴的灰,露出白牙齿大笑,

在命运可怕的重负下,像个青年人一样大笑,

大笑,像个从未输过一场的鲁莽斗士,

自夸,大笑,他腕下脉搏在跳,肋骨下人民

的心在跳,大笑!

笑出年青人的暴躁、魁伟、喧闹的笑、赤着

上身,汗流浃背,他骄傲,因为他是猪屠

夫,工具匠,小麦存储者,铁路运输家,

全国货物的转运人。





雾来了,

踮着猫的细步。


他弓起腰蹲着,

静静地俯视

海港和城市,

又再往前走。




大草原(节选)


霜打松了玉米壳,

太阳、雨、风

都打松了玉米壳,

男工女工都只是帮一把,

大家都是剥玉米的人,

我看到他们.在西部的夜晚,

在烟熏红的尘土中。

*

哦大草原母亲,我是你的一个孩子。

我热爱大草原,心中充满痛苦的爱。

我在这里不追求任何东西.只盼望再一个日出,—

个燃烧在天空的月亮,一轮明月倒映在河水之

中。

*

我谈论新的城市,新的人民,

我告诉你过去是一桶灰,

我告诉你昨天是己停息的风,

是落下西天的夕阳。

我告诉你世上没有别的东西

只有一个充满明天的海洋,

一个充满明天的天空,

我是剥玉米人的兄弟.他们在日落时说

明天还是工作日。




钢的祈祷


请把我放上铁砧,哦上帝,

捶我,揍我,打成一根橇棍

让我橇动古老的墙,

让我拆松古老的地基。


请把我放上铁砧,我上帝,

捶我,揍我,打成一根钢钉,

把我钉进拽紧摩天楼的大梁,

用烧红的铆钉安我在主梁上,

让我做个大钉拽紧摩天棱,使它穿过深

蓝的夜空,

刺进银白的星群。


赵 毅 衡 / 译





让奥斯特里茨和滑铁卢尸如山积,

把他们铲进坑,再让我干活——

我是草;我掩盖一切。

让葛梯斯堡尸如山积,

让依普尔和凡尔登尸如山积,

把他们铲进坑,再让我干活。

两年,十年,于是旅客们问乘务员: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到了何处?


我是草。

让我干活。


飞 白 / 译




我是青草:我覆盖一切。

——《青草》 


1878年出生的桑德堡(Carl Sandburg, 1878-1967)大约在1910年前后发现了自己写诗的才华。他的确很幸运。因为这个时期,现代诗歌运动正在反对旧传统,爵士时代正当全盛,这场运动反映了美国大众语言的多样性。桑德堡在诗歌写作和政治上都自认为是个激进派。他的出生地是远离新英格兰及其价值观念的伊利诺斯州格尔斯堡。这对他来说也很幸运。在密西西比谷的家乡时,他从心底里讨厌学究气。在这一方面,他颇象他的伊利诺斯老乡林赛和马斯特斯。他们三人都很崇拜林肯。桑德堡曾写过六卷有分量的林肯传记,把他描绘成美国和美国人民的化身。不过若不是这位诗人具有表现他的时代与其气氛的突出才能,桑德堡的诗里也许不会有什么强烈的动机。他试图把平凡的事物写得貌似不平凡。激励着他写作的欲望是愤一怒——对于不幸与丑恶的愤怒,而不是绝望。他的愤怒很少上升成为持久的讽刺,对于人类的一种普遍的温情,甚至伤感,调和了这种愤怒。 


他在一首诗中称芝加哥为“世界的宰猪场”: 


阔肩膀的城:

他们告诉我你坏,我相信他们,因为我

看见你的浓装艳抹的女人在煤气灯

下引诱农场的少年

他们告诉我你卑鄙,我回答说:是的,

我看见歹徒们开枪杀人而逍遥法

外又接着杀人

他们告诉我你残忍,我的答复是…… 


这首惠特曼式的诗最初发表在芝加哥哈里奥特。门罗新创办的杂志《诗刊》上,并在1914年为他赢得了文学奖。这是他的诗首次获得承认——这时他三十六岁。 


桑德堡从十三岁就离开学校当工人。先后到堪萨斯州,内布拉斯加州和科罗拉多州漫游。直到1898年才返回格尔期堡当油漆匠。美国和西班牙作战时,他应征到波多黎各的第六伊利诺斯步兵部队服役。八个月之后,他退役回乡,设法进了当地的伦巴学院。1902年至1910年,他再度远游。后来担任了威斯康辛州丰尔沃基市社会党第一任市长的秘书。他成为社会民主党的组织者和芝加哥《每日新闻}的社论撰写人,并发表了他的《芝加哥诗集》(1916)。这是他的第二本诗集。第一本是1904年发表的一本很不起眼的小册子《在轻率的欢乐中》。他的风格在《芝加哥诗集》和《剥玉米的人》(1918)中得到了繁荣发展,在他半个世纪的写作生涯中,几乎没有发生变化。只是后期的诗歌不那么象惠特曼,变得重复、符咒式并且往往很刻板。他的诗集的题名都很新奇:《烟与钢》(1920)、《太阳烧灼的西方石板》(1922)、《早安,美国》(1928)以及《人民,是的》(1936)。 


令人遗憾的是,桑德堡听任所看见的事物支配他而不加以节制、取舍和组织。他的诗完全是以数量取胜,把意义强加于事物、事件与人物。他总是被题材牵着鼻子走。惠特曼的想象力是诗意的丰富,他不用详尽无遗的罗列就暗示出了题材的广泛性,他的目录清晰而有选择性。但桑德堡的确杂乱无章。 


桑德堡的早期诗歌受了意象主义的影响。意象主义是那时代的一次诗歌运动,主张诗人关注所观察的事物,而不进行说教。这种影响从桑德堡《芝加哥诗集》中的一些具体的短诗里可以看出来。《雾》这首诗在短短几行里准确地写了对象及其气氛。 


雾是一只猫;

它躬身跕着足

悄悄地蹲下

观望着港湾和城市

复又离去 


桑德堡诗的风格,有的象上面这首小诗,有的如《人民,是的》里的诗,气势宏伟,言词华丽,中间穿插着好几段散文诗。 


“是谁造就了保罗·班扬;是谁使他的诞生成了一个神话;谁弄假成真让他作了伐木师傅;谁把他塑造成一个幽灵,安慰手持斧子锯子的人们,度过伐木锯树的时日?是人民,没受过教育的人民。是他们创造了保罗,并使他被写进书里之前就活在人们,心里。他在伐木工的小屋里长大,在冬天的炉火旁,在烘干着的袜子和手套堆里长大,在烟草的怪味中和嘲笑室外天气的哈哈声中长大。” 


这是一种生动、有个性的风格,虽然最后变得枯燥无味。然而在《我是人民——众人——人群——群众》中,桑德堡主要采用的是惠特曼的风格: 


我的爱情是盘旋在印地安那州,俄亥俄州的金翅雀;我的爱情是肯塔基州和田纳西州一飞冲天的红鸟;我的爱情三、四月间肩头上背着古铜色火焰的知更鸟;我的爱情是气只整个冬季栖息在密执安屋檐下的青鸟。为什么我的爱情总是一个长翅膀会鸣叫的小东西?” 


这些语句很有力量,也不乏生动感人之处。但桑德堡把它们都耗尽了。 


这些诗,海阔天空地驰骋,天南海北地纵横,反映了桑德堡的一生。自从他1908年做了《惠特曼,一个美国的流浪者》的讲演开始,他一直以讲演作为第二职业。过了几年,他成为一位民歌手,周游全国,收集民歌,编成《美国民歌》(1927)和《新美国民歌》(1950)。由于他收集和记录了大量民歌,所以他的诗中也不加剪裁地按着实情记下了许多事件。不过他也常常集中写事物的衰落和一瞬即逝的刻, 


在黑暗里,背着一大堆悲伤

人们大踏步向前进。

在夜里,一抬头就是满天星,

永远地,大踏步向前进:

“此去何往?下一站是何方?” 


桑德堡的风格一贯性使它显得单调,甚至在长短不同的诗行里,几乎没有节奏。偶尔,他灵敏地捕捉到几句日常语言,使诗达到一种暂时的,格言式的“强度”: 


要是你有了足够的钱

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只是……你也得死。 


然而,总的说来桑德堡与惠特曼不一样,他的诗缺乏把渎名吸引到主题上的力量。它们总是平面的。 


威廉·卡洛·威廉斯在评论桑德堡《诗歌全集》时,对自己的印象做了如下的描述:“我们尽管仍将在诗中寻找,但我们必须立即说明,从技巧上来讲,这些诗除了缺乏形式之外,再没有什么独到之处。在思想上没有驾驭诗行引人人胜的力量。如帕斯特曾说过的那样,没有一个统一的理论。人的生命不过成了一系列盲目杂乱和重复的姿态。一首诗倘要打破旧有的形式,就必须建立起一种新形式来取代那种由于意义枯竭而变得空洞的形式,否则就毫无意义……桑德堡的诗缺乏建立起新形式的努力。”威廉斯指出,桑德堡扬弃自己的艺术形式为的是从修辞上揭露官方民主实质的腐朽。他从主观上过于看重诗的内容,所以丧失了洞察力。因此,威廉斯说:他的诗“看不出有思想的发展。用词的方式和塑造形象的方式从第一首到最后一首都是千篇一律。”这是对一位仍然在人们心目中受欢迎,特别是在美国受欢迎的诗人的批评。然而威廉斯说得对:长时间地读桑德堡的诗一一有些诗要求用很多时间读——就象在观看一个缓慢、有时极其缓慢的仪仗队从身旁走过。他的诗没有促使我们提出问题,不吸引人,没有突然给我们展示出真理。我们视而不见,幸亏有些诗简洁而准确,在他众多单调的诗中显得与众不同。其中这样一首诗是《黄色中的主题》: 


我点缀着山丘

连同秋天的黄球

我照亮干原上的玉蜀地

柑橘和金黄色的团簇

人们称我是南瓜

在十月的最后一天

当夜幕降临

孩子们手拉着手

环绕着我

唱“鬼节”之歌

歌颂丰收的圓月

我是鬼节的灯笼

咧着历历的獠牙

然而孩子们明白

我是在闹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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