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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斯维尔诗30首

Świrszczyńska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安娜·斯维尔(Anna Świrszczyńska,1909–1984),生于华沙,父亲为艺术家,家境贫寒。早年即出外谋生,后入大学专攻中世纪波兰文学。曾做助教、编辑并开始发表诗歌作品。二战期间参加波兰抵抗军,在华沙起义期间作战地护士,曾险些被处死。除了诗歌,她还写戏剧和儿童故事。1945年后一直住在克拉科夫,直到1984年患癌症去世。她的诗歌主题涉及战争、死亡、身体、母性等,语言直接、简单。




我不能


我羡慕你。每时每刻

你都能离开我。

我不能

离开我自己。




读诗


我蜷成一个球

像一条狗,

浑身发冷。


谁会告诉我

我为何出生,

这怪物为何

叫生活。


电话响起。我不得不去

读诗。


我走进。

一百人,一百双眼睛。

他们看着。等着。

我知道为何。


他们以为我会告知

他们为何出生,

为何这怪物

叫生活。



明天他们将切开我


死亡来了站我身旁。

我说:我准备好了。

我躺在克拉科夫的外科诊所。

明天

他们将切开我。


我里面还有不少力量。我还能活,

能跑,能跳,能唱。

这些都在我里面,可若必须如此,

我会承受。


今天

我顾念我的生命。

我曾是罪人,

我曾以头撞地,

我曾向大地和天空

乞求宽恕。


我曾美丽而丑陋,

聪明而愚蠢,

很快乐也很不幸,

我常生出双翅

飘浮在空气中。


我曾在太阳下、雪地上踩出千条小径,

我曾与朋友在星空下共舞。

我曾在许多人眼中

看见爱情,

我曾愉悦地品尝

属于我的些许幸福。


现在我躺在克拉科夫的外科诊所。

它站我身旁。

明天

他们将切开我。

窗外五月的树,美丽如

生命,

我里面,谦卑、恐惧和宁静。




女作家洗衣服


打字打够了。

今天我洗衣服,

以古老的方式。

洗、搓、冲、拧,

像我的祖母与曾祖母一样。

放松。


洗衣服健康而有用

就像洗过的衬衫。写作

是可疑的。

就像打在一张纸页上的

三个问号。



有束光在我里面


不管在白天还是黑夜

我总在里面携带

一束光。

在喧哗与骚动之中

我携带静默。

我总是

携带光与静默。




艺术家搬家


天亮时

我们踮着脚离开。


父亲搬走画架

和三幅油画,母亲

搬走一个箱子

和祖母传给的鸭绒被,我自己

提着一个罐子和一把茶壶。


很快地,我们将其装上车,

因此门卫没看见。

很快地,父亲推动马车,

因此门卫没看见。

很快地,母亲在后面推,

我也很快地、很快地、很快地推,

不让门卫看见。


我们还欠

半年房租。




剩下老鼠


这个城市

不再有人。偶尔一只猫

两眼燃烧,

从巷子爬出

去死。


或一只老鼠

匆匆跑到大街另一头。


或风翻动

人行道上一本书的书页,

敲打窗户

发光的碎玻璃。




端便盆


我做一名护士

在缺药缺水的医院。

我端便盆,

里面都是脓水、鲜血与大便。


我爱脓水、鲜血与大便———

它们鲜活如生命。

而周围生命

越来越少。


世界将死时,

我只是两只手,递给

伤者一个便盆。




他是幸运的


那老人

离开他的房子,提着书。

一个德国兵夺走他的书

扔进泥里。


老人捡起书,

那兵打他的脸。

老人倒下,

兵踢打他后走开。


老人

躺在泥和血里。

他摸着身下的

书。




父亲没从三楼跳下


第二次世界大战。

华沙。

昨夜他们投下炸弹

落在剧院广场。


父亲的工作室

在剧院广场。

他所有的画作,

四十年的辛劳。


今天早上他到

剧院广场。

他看到了。


他的工作室已

没有屋顶

没有墙壁

没有地板。


父亲没从三楼

跳下。

父亲只是从头开始。




最伟大的爱情


她六十岁。她过着

一生中最伟大的爱情。


她与爱人一起手挽手走路,

她的头发飘在风中。

她的爱人说:

“你有珍珠般的头发。”


她的孩子们说:

“老傻瓜。”




她不记得


她是个邪恶的后妈。

晚年时她慢慢老去

在一间空茅屋。


她发抖

像一卷烧过的纸。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的邪恶。

可她知道

她觉得冷。




大海与人


你驯服不了大海

以谦卑或欢喜。

但你能在它脸中

大笑。


笑声

发明自那些

生命短暂

如一笑的人。


永恒的大海

永不会学着大笑。




同样的内里


徒步去你那里赴一场爱的欢宴,

我在一个街角看到

一个乞讨的老妇。


我拿起她的手,

亲吻她羸弱的脸,

我们说话。

像狗嗅出另一条狗,

我立马感到:

她有着

同我一样的内里,

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给了她钱,

我无法与她分开。

毕竟,人都渴望

亲近的人。


随后我不再知道

为何我要走向你的地方。




洗衬衫


最后一次洗衬衫

我那死去的父亲的衬衫。

衬衫有汗味。打我童年起

我就记得这汗味,

这么多年了

我洗他的衬衫与内衣,

在作坊的铁炉上

把它们烘干,

还未熨好他就穿上。


世界上所有躯体中,

动物的,人的,

只有一个散发那汗味。

我最后一次

把它吸入体内。洗着衬衫

我消灭了它

永远。

如今

只有散发颜料味的

油画保存了他。




透过门的谈话


清晨五点钟

我敲他房门。

我透过门说:

“Sliska大街的医院,

你儿子,一个战士,快死了。”


他半打开门,

没挪开门链。

他妻子在他身后

颤抖。


我说:“你儿子要他母亲

来。”

他说:“他母亲不会去。”

他妻子在他身后

颤抖。


我说:“医生允许我们

给他酒。”

他说:“请等等。”


他透过门递给我一瓶酒,

然后锁上门,

用第二把钥匙锁上门。




他偷皮衣


一枚炮弹炸烂了

皮衣店的门。


一个男人跳了进去,

抓起一捆皮衣,

跑着把它们拖到门口。


门口处又一枚炮弹

炸烂了这人。




女人对邻居说


一个女人对邻居说:

“丈夫被杀后我睡不着,

枪声一响我就蜷在毯子下,

我在毯子下整夜颤抖。

今天如果我还是独自一人肯定会发疯,

我有一些丈夫留下的香烟,今晚请

进来一坐。”




两个驼子


“我担不起死,妈妈,

没了我,妹妹该怎么办。

她是个驼子,躺在窗旁。”


“我担不起死,妈妈,

没了我,妹妹该怎么办。

她是个驼子,躺在门边。”


他们两人死于

妹妹的伤口,

死于驼背妹妹的死。




筑街垒


炮火下筑街垒

我们很害怕。


酒店看守、珠宝女商人、理发师、

我们这群懦夫。

女仆拖铺路石时

仆倒在地,我们极其害怕,

我们这群懦夫———

门卫、女商人、领退休金的人。


药剂师拖拽厕所的门时

仆倒在地。我们愈发害怕,

女走私贩、裁缝、电车司机,

我们这群懦夫。


少管所的一个小孩拖拽沙袋时

仆倒在地。你看,

我们真的害怕。


没人强迫我们,

我们依旧筑街垒

在炮火下。




一个士兵濒死时


地板上,担架旁,

我跪近他,

亲吻他的外衣,

不住地说你多迷人,

你能奉献这么多幸福,

你不知道你自己多幸福,

你会活下来,我迷人的、

勇敢的孩子。

他微笑着听着,

眼皮越来越重,

他不知道这些话

是专门说给

濒死的士兵听的。




在草地上


一朵白雏菊

和我合上的双眼

守护我们免受世界伤害




我害怕火


我为何这么害怕

沿着这起火的街道

奔跑。


毕竟这里空无一人

只有火对天咆哮

那隆隆声不是炮弹

只是三楼在崩塌。


再无拘束,赤裸的火苗起舞,

透过窗户裂缝

挥动手臂。

罪过啊窥视

赤裸的火苗,

罪孽啊偷听

释放的火的言语。


我远避那些言语,

它们在地球此处回响,

在人声回响之前。




女侦查员的遐想


他们射杀我

不代表一切都完结。


射杀我的士兵

会走上前来

说:她和我女儿

一般年纪。


他会低下头。




奔跑者


被阵阵机枪声驱赶,

她奔跑、爬行、匍匐,

在枪林弹雨下,

她带着命令与报告。


她已忘了怎么吃和睡。

她的身体

只是眼睛。




最重要的


要是我能关闭

我的眼、耳、腿和手,

并走进自己

一千年,

或许我会抵达

——我不知它如何命名——

最重要的。




她的死在我里面


只在母亲死后,

我才惊奇地发现

我们并非

一人。

正是在那时,

而非其他时间,

我们变成一人。

我感到她在我里面,像个孩子。

她的死将在我里面

直到永远。




朋友临终时说


越来越近

离别的时刻。

我心如烛台

有百条胳膊,点亮,

为死亡的仪式。

……我告别尘世繁星,

……告别森林和风……

告别安娜,

给人们祈福

……对我行善的人

与对我行恶的人。

……此刻我如君王,

生命凋逝后,

我才开始……”




无价的礼物


空旷的一天无事发生

因此愈发广袤

如太空。突然间

生命的幸福

进入我。


在我的心跳中

我听到

时间的诞生

人生的每个瞬间

一个接一个

奔突而入

像无价的礼物。




第一首情歌


那个爱之夜很纯净

如一把古乐器

与它周围的空气。


丰富

如加冕礼。

肉感如劳动妇女的肚腹,

圣洁

如一个数字。


只是人生的一瞬,

它却想成为人生的结论。

凭着消逝,

它想参透世界的本质。


那个爱之夜

野心勃勃。


泅 渡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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