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3日,农历腊月廿九,是从老铁的家乡重庆回内蒙的日子。结婚头一年,按习俗要在夫家过年,为避免年后时间安排过于紧张,我们在年前先回重庆给她的亲人们拜了早年。自从三天前关于“人传人”的消息被放出后,身边的气氛突然被拉紧——口罩一夜售空,电梯里遇到的邻居捧着板蓝根颗粒,机场的服务人员统一戴上了口罩……我和老铁原本计划飞到银川再转火车到临河,当天早上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后,也在恐慌之下退了火车票,让父亲开车去接我们。
在疫情逐步扩张时压哨回家,一路的提心吊胆瞬间放松下来。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上,一家人还计划着拜年的路线安排,姐姐、姐夫早已帮新婚的我和老铁准备好了拜年要带的礼盒。春晚还是一如既往地澎湃热闹,手机里却不断传来远方揪心的消息,电视上四个“诸葛亮”唱着《空城计》,低下头看到的是军队十万火急冒雨奔赴空城武汉。两块屏幕撕扯分裂着,让人心绪不宁。午夜跨年,下楼放炮,出于消防考虑,今年物业禁止堆燃“旺火”,老铁没能体验到我曾多次向她提起的家乡风俗,我也第一次在没有“旺火”的陪伴下迎来新的一年。父母在年前就已邀请好家族里的人中午在外聚餐,试图劝阻无果后,一切正常进行。席间,我和老铁的祝酒词是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戴好口罩、不要乱跑、减少聚集,但似乎显得有些扫兴。大年初一早上,还像往常一样,去给住在城里的长辈们拜年。病毒距离地处塞外的临河看起来还很远,人们的行动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戴口罩的也屈指可数。进出城的各种交通路线接连封闭,村口也开始设立岗哨,回乡下拜年的计划只好取消,父亲母亲,姐姐、姐夫和桐桐,以及我俩,和全国人民一样,开始了居家抗疫的生活。那几天雾很大,下午雾散得差不多时,我和老铁会到附近的小公园跟河边走走,舒缓下被网络信息压抑的心情和眼睛,然后回家拆开原本用来拜年的礼盒,逐个品尝。
内蒙的确诊病例逐步增加,尽管临河还没有,但显然早晚要沦陷。小区的出入口只留下了一个,其他的大门先是围了警戒线,接着用焊接的彩钢板封上,后来又绑扎了铁丝网。
正月初六,我们拍了全家福,在穷尽各种排列组合之后,又集体戴上口罩拍了一张,想为特别的一年留下点特别的回忆。
人民公园是我每次回乡都要去看看的地方,趁着还能开车出行,和老铁全副武装探访了一趟。公园里的人比往常少了很多,但总算还能看到些寥寥的热闹。流浪的野狗们这段时间可能也孤单坏了,见到人总要跟在后面走很远。
公园之旅果然成了最后的自在时刻,小区很快实行了全面封闭,车是不让动了,而且每户都要带着各类房产资料到小区门口办理出入证,才能每三天由指定的一个人出小区采购生活必需品。我们登记了母亲的名字,毕竟她掌管着伙食安排。每次父亲都在小区里接应,母亲把买好的菜从离超市比较近的栅栏递进来,然后再从正门关卡回来。全临河的豆腐生产已经停止,鱼类也断了供,所幸年前冰柜里储备的肉还很多,即使每天有连大带小七口人要吃饭,食材也依然丰富,母亲还总变着花样,尽力给被禁足的我们带来饭菜上的惊喜。微信运动的步数已经降到200以下,身体也持续发胖,原本被用作晾衣架的跑步机再度派上用场,文娱活动则只剩下每晚黄金时间的麻将内斗,父亲称之为概率论学习。
告诉家人后,大家的欢笑都止住了,似乎不单单是难过,整个客厅都被一种复杂不明的情绪罩住。匆匆洗漱后,互道晚安,各自上床。我的心情久不平静,很晚才入睡。过完了初一又过了十五,隔完一个14天还要再隔一个14天,区里的红头文件已经发到了九十多号,老铁的公司也通知她停薪留职。何时、以及如何回京,我们心里都没底。2月12日,和老铁去问了社区工作人员,说到社区医院开个健康证明,即可正常出行。回家后,老铁认为应该尽快返京、以防管控再度严格,我却还想再观望下事态发展。因为意见不一,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全家开了个会,商量的结果也只是再等一周看看。随后的几天,看到一些朋友相继乘坐公共交通返京,似乎情况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由于临河机场停运,我们决定在2月19日坐绿皮火车先到包头,然后乘刚开通的高铁直达北京,可以朝发夕至,行程也不算复杂。姐姐用给桐桐理发的推子帮我剃了头,父母准备了一箱肉,作为我们回京后的应急储备,家里剩余的口罩也给我们装走了一大半,在全家人的担心中,到底出发了。终于,乘着奔驰在祖国广袤大地上的复兴号,2020年2月19日夜,我们又回到了北京。
等待我们的,是14天的居家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