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乌镇开幕戏《物理学家》:亮得刺眼的荒诞

2015-10-16 阿子儿 好戏



文-/-阿子儿

───


对于“物理”,至今葆有一份圣洁的好感。

哲学、艺术尚且可以被各种解读,为人所利用,然而唯有物理,是非分明,不容含糊。就算是“测不准”,也是说好的测不准,绝无皮里阳秋、暧昧微妙。

原子弹被造出来,世人不会迁怒于学者,心知是政客之扰。物理,究事物之理,只仰头望那星空,并不探索道德法则,也因此无涉于制人,格外纯洁可爱。

物理中那些可以解释世界的理论与公式,拥有无可比拟的美感——节制而优雅的理性之美。

因此,当听说伟大的剧作家迪伦马特写过一部《物理学家》时,便被勾起了相思。


《物理学家》剧照


迪伦马特的本子,常是诙谐、荒诞。且诙谐得刻骨,荒诞得铭心。像一把黑胡椒,把人狠狠地呛了,却还是爱——因为没别人这么写。

《物理学家》讲述三个科学怪人,为了各自的目的潜入名为“樱桃园”精神病院,之后发生了一系列怪诞悬疑的故事。

剧情从一个护士被杀害开始,以巡官福斯的视角,将观众带入这个诡异的场所,步步逼近真相,却又每每出人意料。剧本仅简单的两幕,却不知颠覆了观众的惯性预期、反转了多少次……然而,这些反转又完全不悖理。

在这样一个嵌套迭起、妙趣横生的故事背后,迪伦马特还投入了对战争、政治,以及资本托拉斯的讽刺,格局不可谓不大。理性、癫狂、荒诞、喜剧性、乃至一丝蒸汽朋克的气味……交织一处,着实诱人。

十月,第三届乌镇戏剧节。瑞士苏黎世剧院——迪伦马特的主场——带来了他们的《物理学家》,作为开幕大戏。


幕未拉起,已露出地板上的黄色软垫——那正是导演赫伯特·弗里茨的设计。


可他走上台时,却被软垫华丽地绊了一跤,起身后解释——其实他做整部戏,搭这样的舞台,“就是为了摔倒的这一刻”。囧


果然是位有梗的导演。那份荒诞不经似与迪伦马特十分相像。


事后证明,确实——他用舞台语言将原作中的疯癫与荒诞,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甚至让演员们加快语速,来提高原作信息量已经很大的台词的信息量密度——这对观众是挑战,也是享受。


而也许,戏从他摔倒的那刻,就已开始……



导演赫伯特·弗里茨

幕揭开,舞台已被黄色软垫围起,明亮又晃眼,仅左侧有一扇蓝色的门。原作中描写的樱桃园诸如“山峦中破旧别墅”等现实性已被摒弃——导演用黄垫子搭建了一个超现实的架空空间。

在这个空间中,有趣的是,人物几乎不从门进出。他们有的从围墙后翻进来、跳出去,有的则从侧面钻出去。剧中角色,几乎都是飞檐走壁的奇人,在软垫的帮助下,在舞台上穿来弹去,百无禁忌。

《物理学家》剧照


整体灯光的调度和色彩运用十分泼辣。


黄色的软垫上,先后被打上绿、蓝、红色的光,绿色较为柔和,用于一般叙事;蓝色诡异、暴力;红色则刺激、惊悚——分别适合了不同的场景。


同时,三位主角着装分别镶有正红、玫红和紫色,女主角先着翠绿,后着大红,其余角色则着黑、白、灰——从亮黄布景到衣着到灯光,全部强烈地刺激着观众的视觉。


胆魄可见一斑。



蓝色灯光打在黄色布景上,气氛十分诡异

表演上则融合了小丑戏和默剧的方式,偏重肢体。演员的脸上被涂了白。


——以上这些构成的舞台基调,已将荒诞性完全外化

在对具体剧情的处理上,导演的调度也极尽浮夸:巡官福斯抽着比望远镜还大的雪茄;牛顿站在围墙上敲打着舞台上方的灯架;博士小姐吊着威亚从天而降……各种突破我们既往认知的处理,又能兼顾舞台构图。且他做这一切之时,并无骄姿之气——因为不羁放纵爱自由这本就是剧中主角精神病人们的行为逻辑啊!

两人共饰莫妮卡这招真是绝了,重叠的柔嗲声音,一来暗示为精分病人之所闻;二来,“——对男人来说比一个软妹子更诱人的是什么?——两个软妹子。”;三来,当莫比乌斯起了杀心时,两个莫妮卡的声音由重叠转为互相争吵,又巧妙地交代了莫比乌斯的心境转变。


两个女演员饰演一个人物莫妮卡


细节也是亮点无数。


每一个小段落都有梗,无论是“文戏”,还是“武戏”,都是“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般抖不完的小机灵。角色们用充满神经质式想象力的表演,不时将台下的观众逗乐。


比如莫比乌斯要和前妻的现任丈夫罗泽握手前做了一串击剑式的动作,既有力地冲击视觉,又完美地贴合人物应有的心态。


比如巡官福斯给莫妮卡尸检时,撩起她的裙子说:“她是被掐死的。”(这个梗依稀记得国内也有,想不起来是哪部剧。)

值得一提的是,目测导演受过中国戏曲影响。爱因斯坦翻下墙头一个高抬右腿金鸡独立的亮相,正是武生们最常用来展现英武的姿势。三位男看护秀身手的桥段,也与戏曲中的武戏有相通处。牛顿、爱因斯坦、莫比乌斯那拖长的袖子,不正是来源于水袖么?然而这水袖放到《物理学家》里,不仅契合了疯癫又邋遢的人物,还一会被当成弹弓,一会被挥舞起来,一会被当成绑绳……真是被玩坏了。

既然用了水袖,导演干脆把这一招用足了。当牛顿、爱因斯坦、莫比乌斯各自被自己的长袖绑起来之后,本剧的BOSS挥着更长的袖子出现……这含义不言自明。至此,无论这个点子是有意借鉴还是无心雷同,都已被导演了无痕迹地化为己用了。

声音上的调度不多,却极为重要。一是原作中爱因斯坦所拉奏的小提琴曲声都不出现,以让叙事集中在当前的超现实空间。二是每次有人翻墙离开这一空间后,都会响起犹如砸到一大堆锅碗瓢盆废铜烂铁般的叮叮当当的响声。三是罗泽太太带着三个孩子来探视父亲时,孩子们丧心病狂地尖叫涌入——约莫,后两处暗示了“墙外可能是个更可怕的精神病院”这件小事,以及,这其实是部蒸汽朋克戏剧。


《物理学家》剧照


最后想说的是,本剧的核心概念:门。本剧绝大部分调度,都是围绕这一扇蓝色的门和黄色的围墙来拓展的。这扇门无法从内部打开,只能从外部开,却几乎每个场景都有人试图从内部打开这扇门,因而形成喜剧效果——也是全剧的核心荒诞性所在。

该剧分为这样几种人:樱桃园中人。外来人。小工。樱桃园中人全部通过爬墙出入。外来人从蓝色大门进来。其中罗泽太太和孩子们翻墙而出,巡官福斯放弃翻墙,从侧面斜钻而出,三个男看护可以从正门出入。另有一位身穿制服、擦地提桶的小工则可以从舞台两端自由出入。每个人选择的进出路径都与自身身份有联系。在这些进出方式的铺垫之上,最终蓝门被打开的一瞬,才被赋予了结局的意义。



一切调出以黄色围墙和蓝色的门为核心来拓展

相比原剧本,导演对思想性作了一些简化,增强了可看性。比如三个男孩吹奏布克斯台胡德乐曲惹恼莫比乌斯处,被处理为男孩吹奏杂音,而我私下揣测,原文应当是有些宗教议题的诉求在的。另外,结尾也作了简化。不过,即使弱化了关于科学与政治、科学与宗教、科学与资本这些缠不清的哲学命题,这部作品也是够好看了,戏剧性和意境都是留足了的。能将如此繁杂浓艳的调度集于一处,而不吵不乱,功力也实令人叹服。

然而,我以为,赫伯特·弗里茨做的这些事尽管汪洋恣肆,但并没有到惊世骇俗、如通天神的地步,而是人力可以为之。拉长袖管当作弹弓、翻墙出入……这些很难想到么?——在我们如《古城会》等传统戏里,这种做法早有了。


所以,我所羡慕的是,一流导演一流作品中,流露出来的是“我压根从小玩到大,这剧是我们玩出来的,这些梗我一天能想两百个,才没人非让我删荤段子呢”的那种想象力始终被爱和宽容和鼓励所包围呵护的气质。而这样的创作心态,必是生于良好的创作土壤。

好比,开幕式时当赫伯特·弗里茨走上自己做的软垫时摔了一跤,好心的孟京辉赖声川忙帮他打掩护、找台阶,可是,其实真的必需么?国内有一种太爱端着、怕摔的传统,可是,正如《物理学家》谢幕时全剧组一起在软垫上摔那样——除了正直的良心和好的品味——也许我们有太多包袱早该放下了。

爱因斯坦曾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赫伯特·弗里茨或也作如此想。




o

又见乌镇,好戏和你一起

再次走进戏剧乌托邦。


10日乌镇,好戏将为你提供最具密度和质感的全方位报道,和你一起天马行空,看戏读人。


关注乌镇戏剧节,关注好戏

一同在真实与梦幻中穿行。


o


新戏|人物|观点|活动|专题


点击以下关键词·查看往期精彩内容



上海十月 | 北京十月 | 假如戏剧节是个萌萌哒球

上海首届国际喜剧节| 在乌镇不买票能看啥

乌镇《尼伯龙根的指环》观前手册

乌镇《物理学家》观前手册

马丁·麦克多纳 | 吴念真 | 卷福 | 赖声川

吴兴国 | 周可 | 周野芒 | 达里奥·福 | 刘晓晔

银锭桥 | 战马| 金锁记 | 扶青计划 | 舞台上的男神女神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