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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在日本电影中,我们住哪?

2017-11-14 风满蜃气楼 深焦DeepFocus

编者按

上期日影专栏以一篇团地电影综述(点击查看往期经典)拉开帷幕,本期栏目将以具体的电影为例,通过细致的文本分析来详述战后涌现的团地这一住宅结构对于日本国民性、以及日本电影带来的深远影响。



文丨风满蜃气楼

编丨Joy


在日本长期生活很难不经历租房这个环节,到不动产中介走一走,便能频繁听到“DK”这种对房间内部格局的形容。DK是指Dining+Kitchen(餐厅+厨房),几DK近似于我们所说的几室一厅(比如“2DK”是两室一厅,“3DK”是三室一厅,以此类推)。这种说法来源于日本战后公团住宅(团地)对内部空间格局进行描述时的专业术语“2DK”,即二室一厅——这里的“室”在当时是铺榻榻米的“和室”。


战后多数日本家庭都是在和室内置四脚矮几作为餐桌,主妇们准备食物必须往返于灶台与餐桌,长此以往不免劳累;而团地的“2DK”格局将厨房与餐厅合而为一,主妇做好饭菜后一转身便能将其摆上餐桌,相比传统室内空间,厨房餐厅一体化显然更加方便,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主妇家务劳动的负担。自此,厨房从阴暗的角落摇身一变成为明亮的空间,餐桌开始进入团地内的千家万户,三口之家围桌而食逐渐成为团地家庭的普遍生活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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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团地》剧照


正如上述例证所示,战后日本公团住宅(团地)的出现和普及颠覆了传统日式居住空间的设计,导入了许多现代化的生活设施,对人们的生活方式也产生了巨大影响,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对此,我们不禁要问,团地是什么,团地的生活方式对当时的日本人意味着什么?



1.富裕生活的愿景


公团住宅又称团地,是战后日本兴起的一种集团地住宅,诞生于1955年7月(昭和30年),后发展为现代都市再生机构(UR)。彼时距离二战结束已有十年,日本依然面临住宅不足的困境,尤其伴随经济成长期的到来,大批外地年轻人涌入大城市寻求生机,都市的居住问题日益加剧。为了解决城市住房难问题,当时的民主党内阁鸠山一郎决定修建住宅公团(此前民间自治体也建立过一些公营住宅,但由政府操刀主持修建,这还是第一次),并在选举中提出“十年内解决住房问题”的口号,于1955年开始推动大批住宅公团的建设工程。

 

1960年公布的日本《国民生活白皮书》显示,公团居住者的年龄构成中,20~30岁居民占86%;半数以上的家庭仅由夫妻二人及未成年儿童组成,夫妇共同劳动家庭占多数,其中86%的家庭中,丈夫的职业为白领或管理职务;约半数的居住者在政府机关或大企业工作。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的团地是“新中产阶级家庭”的聚集地,入住者大都是在东京中心部工作的20~30岁年轻人中收入较高的工薪族群体。这些家庭经济条件较为宽裕,对能有效提高生活便利性与质量的家电购买欲很高,电饭煲、洗衣机、暖炉、电冰箱等电器在团地家庭中的普及率几乎达到了普通家庭的两倍。


《比海更深》剧照


西洋式卫浴设施、水泥混凝土墙壁、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水槽、耐热型合成树脂餐桌、即开即用的瓦斯炉、带来冰爽的电冰箱......团地住宅中的现代化配置在当时成为富裕阶层的象征,餐厅与厨房的一体化不仅使厨房从阴暗、不洁的场所转变为明亮、洁净的现代空间,还通过宣传杂志、广告等媒介,将其转化为家庭的中心,勾勒出一幅全家齐坐一堂吃饭与交流的美好生活想象。迁入团地的愿望开始在普通民众脑海中生根,是枝裕和在《比海更深》中塑造的母亲便是一例。


公团住宅的出现昭示着江户时代及以前以长屋为主的集团性住宅从易燃易毁的木制结构向结实稳固的钢筋水泥转变;纵向延伸的团地建筑使寸土寸金的空间得到高效利用,坚固的建筑材质也为人民提供了逃离台风、暴雨等灾害天气的安全场所,可谓日本人生活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同时代的日本电影也对团地的出现及其带来的影响有诸多反映,接下来,让我们以60年代上映的两部电影《安详之兽》(しとやかな獣)、《我两岁》(私は二歳)为主要对象,来看一看黎明期的团地(1955年—1965年)家庭内部空间与生活方式相对以往的改变。




2.焕然一新的家庭空间:以《安详之兽》为例


公团住宅建设的初衷是为了缓解外地人口大量涌入都市而带来的住房压力,入住对象大都是在都心区工作的白领阶层,他们每天早出晚归,需要便捷的交通方式作为通勤保障,因此团地的位置往往坐落于铁路沿线,距离车站不远。团地内有专为儿童设置的游戏场所,配有秋千、滑梯等娱乐设施,对外界而言是一种彰显未来感的优越存在。


《安详之兽》中的团地


即使都是团地,不同的铁路线也形成了各自的文化圈,彼此之间存在一定的优劣之分。例如《安详之兽》中的主人公前田一家所住的团地建筑小于10层,楼内没安装电梯,上下楼需要一层层地爬,因而租金较便宜,在讨债人询问“这栋楼为没有电梯吗”时,前田太太答,“电梯的话,附近那栋10层楼的建筑有,我们这边房租比较便宜(所以没有电梯)。”


白西装男在询问为什么没有电梯

《安详之兽》中的团地局部


团地内的建筑整齐划一,带着新时代特有的秩序性,2DK(两室一厅)的室内空间在不同团地内部往往大同小异。《安详之兽》是一部从头到尾都在团地内一户家庭内拍摄的电影,摄像机几乎穷尽了各种可能的角度,将团地住宅中一户家庭内部空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横斜竖直地窥视了个遍,家庭成员之间没有隐私、彼此窥探的同时又被屏幕外的观众窥视。


从窗外向内看

从内向外俯瞰

室内空间大抵如此:与厨房玄关相邻的是两间并列的和室

和室之间被一道薄薄的纸门隔开

从外向内看,一门之隔

母亲从家门外向内窥探儿子的隐私


团地住宅内部的空间并不大,住户一家若都是成年人,三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便显得逼仄,且彼此之间隐私全无。好在实际入住团地的居民大都以年轻夫妇和未成年孩子的三口之家为主,相对电影里的气氛要和缓。


50、60年代是日本公团住宅的黎明期,能入住团地的几乎都是收入较高的白领阶层(即中产阶级家庭),他们对各种现代化家用电器、室内装饰物等有较强的购买欲和购买能力,例如影片中的前田家四口,夫妇俩蜗居在家,年轻的儿女利用自身性别优势或玩转人际关系以达到骗取高额钱财的目的,这样富足的生活也并非团地内所有居民都能拥有的。


为了迎接讨债人,前田夫妇取下装饰在墙上的美术品,意在显得不那么有钱


外国进口啤酒、现磨咖啡、雪茄、香烟、电视机...都是富裕阶级的象征

哈密瓜在当时也属于昂贵的高级水果,普通家庭很难有条件吃上

冰箱里都是外国进口饮料和罐头


3.传统与现代之间:以《我两岁》为例

《我两岁》


团地虽然为人们提供了便利的生活方式,但由年轻夫妇和未成年儿童组成的核心家庭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让人一面享受团地的现代化,一面又不禁为幼儿抚育、二胎三胎等现实问题操心。市川昆导演的电影《我两岁》(1962)便从一个两岁男孩太郎的视角入手,围绕他出生的三口之家从团地生活回归传统日式家宅的前因后果进行刻画。夫妻间的矛盾、男女对生养的意见分歧与付出差异、年轻一代与老一辈人对幼儿教育的龃龉等都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有所体现,妻子和婆婆从最初的立场对立到最后达成和解,对象从太郎转向太郎的父亲,两个女人通过对粗心丈夫/儿子的责备而寻找到精神的契合点。

 

《我两岁》中的团地住宅也是整齐划一、平直向上的钢筋水泥建筑,每栋楼层不高,从室内到阳台的空间用移动的玻璃推拉门隔开,室外阳台的护栏低矮,若有儿童趁父母不在身边或不留神时走到阳台,很可能会发生坠落事故。


松动即将脱落的护栏


幸而影片中掉落的孩子刚好被一个途径的路人接住,这才免遭劫难。事发之后,居民楼里跑出很多人来询问,可见团地居民很留意周边的风吹草动,消息流通快,也会为谋求共同的目标利益而形成自发的自治团体(例如本片中无暇照管孩子的上班族父母们)。


传统日本人的家宅少有上锁的习惯,或许跟木建筑容易起火,上锁后慌忙中增加逃跑阻碍不无关系,此外,邻里都是熟人,居民之间联系紧密,做饭烧菜少了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都能到邻居家借用,这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从传统的集团性住宅长屋延续到50、60年代的团地,邻里间的关系网也在某种程度上得以保留。


不锁门或许是习惯使然,但敞开的大门也给儿童安全带来了一丝隐患。影片中的太郎便趁母亲做家务时偷偷从房门溜出去,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上爬,待母亲回过神来发现儿子在楼梯间,吓得瞪大眼睛捂住嘴,害怕发出动静惊吓到孩子,母亲脱下鞋悄悄从后面走上楼梯抱住太郎。



经此一举,父亲在邻居的建议下在房门处加修了一个木栅栏,以防止儿子偷跑出门,发生意外。而当他们搬出团地,回到传统日式建筑内生活时,太郎在家门口摔倒并未引起母亲过多的担心,而是以此为机会教他自己站起来;究其原因,也与和式房屋宽敞、地面平坦,没有长长的楼梯、坚硬的水泥地等易对孩子造成威胁的东西。


在团地的房门口安装了木栅栏

和式建筑中,母亲督促摔倒的太郎自己站起来


夫妻俩带着两岁的太郎在狭窄的团地中生活,经历了孩子哭闹、生病、走失、被狗咬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状况,以陪伴老人为契机决定搬出团地,住进丈夫母亲家宽敞的和式建筑。两人各自有内心的小九九:丈夫希望让母亲分担照顾孩子的杂事,缓解自己的压力,妻子则怀着再生一胎的愿望认为,比起狭小的团地,传统建筑更适合多口之家生活。


然而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顺利,与老人同居的日子里,媳妇常常与婆婆发生教育观念上的争执,例如妻子不让太郎摘院子里的花,认为孩子应该从小被灌输美德教育,摘花是不对的行为,而婆婆认为孩子只是喜欢美丽的事物,顺着他无妨;又如太郎咳嗽时,妻子带他去看医生,医生开的药很苦,太郎不肯吃,婆婆便心疼孙子,认为不该强迫他吃不愿吃的东西,转而带孩子到不负责任的医院打针,此举引起媳妇和儿子的不满。


搬出团地后,在和式建筑后院玩耍的太郎

在团地的空地里玩沙的太郎


除了建筑空间对家庭生活的影响,《我两岁》中也体现了团地外人士对团地族生活的憧憬。1960年代前半期,被称为“三种神器”的电视机、电动洗衣机、电冰箱急速普及,团地居民作为中高收入人群,理所当然地最早拥有并使用起这些现代化家电。影片中,太郎母亲的姐姐来探访她,开口要借5000日元,说是想趁换季打折凑钱买台电冰箱,让家里的孩子们也能喝上凉水,她羡慕与渴望的眼神折射出当时普通民众对以三种神器为代表的现代化生活的向往。


当一家三口搬进丈夫的母亲家后,妻子感到婆婆在幼儿教育方面插手太多、且时常与自己背道而驰,这时她建议丈夫买一台电视机放在家里供老人消遣,借此转移其对太郎的注意力。而当电视机进入家庭后,不仅家中的一老一少,连丈夫也沉迷于电视节目,还差点因此失去两岁的儿子,可见新事物的出现也总伴随着一定的风险性。



综上可知,50~60年代的团地固然以其井然有序的现代性和功能性为人们带来生活上的便利,却也在后期开始显露出一些问题。2DK的空间格局原本旨在隔离出三块各尽其用的室内空间,却因隔层太薄、空间太小等条件限制,反而加深了对个人隐私的侵害。厨房与餐厅合二为一的空间形式在团地诞生之初创造的幸福图景也开始被实际生活体验击溃:狭窄的饭厅只够一个人来回行走,除了布置和收拾餐桌的主妇,饭前饭后其他家庭成员都必须离开,期间丈夫看起电视或报纸,孩子回房学习,家庭内部成员之间出现了一堵无形的交流壁障(一个极端的体现是1983年由森田芳光执导的电影《家族游戏》,四口之家在团地住宅的同一屋檐下生活,内心却毫无交流)。


与之相对,传统的和式建筑房间多、容纳性强,虽然移动过程会耗费时间,却因空间宽敞、每间居室功能性不明确而带有充分的包容性。光脚走过长长的廊檐,面对安静的院落静坐,时光可以流得很慢,也可以被孩童的身影与声音填满。



其他早期团地电影推荐:


《喜剧 驿前团地》(1961)


导演: 久松静儿

主演: 森繁久弥 / 弗兰克堺 / 左卜全 / 淡岛千景 / 森光子 / 

简介:“驿前”系列第二作。以小田急小田原线的百合丘站与邻近的西生田站为舞台,围绕在车站周边修建的百合丘第一团地内部引发的土地问题展开。当时的宣传语是“围绕团地的大革命!情趣与欲望都巨型化的文化”。


《下町的太阳》(1963)


导演: 山田洋次
主演: 倍赏千惠子 / 勝呂誉 / 早川保  

简介:以座落在东京都墨田区京成线京成曳舟站、与东武线曳舟站附近的资生堂肥皂工厂及其周边为舞台,围绕居住在长屋的年轻女工町子、同事兼恋人毛利、以及钢铁厂员工北良介之间的关系展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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