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绫波丽住在这行将毁灭的世界
原文作者/新耳 朗读者/桉树
文|离净语
编|Ran
团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在我国的语境中,整齐方正的单元楼小区总是与社会主义联系在一起的,建设、劳动、大院、童年……构成一种现实主义的集体怀旧。
然而在日本,团地纵然是政府所建,但基本只是为了那些刚进城的外地人和年轻人的。对于大多数居住在城市和乡村的人来说,团地是位于郊外的“他者”之地,新鲜而神秘,充满了兴奋与向往,或者焦虑与恐惧。
团地科幻只比团地喜剧晚了一步诞生。早在1962年的《金刚大战哥斯拉》中,团地就作为未来生活与都市破坏的双重象征出现了。之后,从奥特曼到凌波丽,到EVA到数码暴龙,从大友克洋到细田守……与团地电影的历史一同走来的,是一条漫长的科幻电影的谱系——与在粉红片和情色片中一样,团地成为了绝佳的幻想舞台。但团地仍然是团地,从它标准化的楼板尺寸,到表情永远保持沉默的水泥墙……毋宁说,团地总是科幻片中最现实的地方——是真实的团地启发了永恒的幻想。
瑰丽的破坏奇景
(80年代~世纪末)
虽说团地科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60年代——特摄片的鼎盛时期,但说到团地科幻,我们还是不得不从一部漫画作品谈起,这便是大友克洋的成名作《童梦》。
这部单行本作品讲述了一个高层团地内的两名超能力者之间的对战,并几乎毁灭了整个小区的故事。它不仅奠定了大友克洋经典的、对建筑环境事无巨细地进行描绘的风格,也可以说启发了整个80年代日本科幻的潮流——在1983年的《童梦》之后,大友克洋便开始创作扬名世界的《阿基拉》,以整个东京都的破坏,带动了《幻魔大战》《帝都物语》等80年代商业动画大作的都市主题,并将美式赛博朋克的后末世景象改造为轰轰烈烈的日式赛博朋克——即一场都市毁灭奇观。
这部团地科幻的集大成之作虽然未被影像化,但它深深地影响了后世的几代动画人。如果要举出一部最接近《童梦》精神的电影,那么无疑是细田守的电影处女作——《数码暴龙》剧场版第一部了。
这部短篇电影只有20分钟,是作为《数码暴龙》电视版的先导影像上映的,讲述的也是电视版主角们进入数码暴龙世界之前的背景故事——即他们为什么会成为被选中的孩子。但与电视动画异世界少儿冒险故事截然相反的是,细田守这部99年的短片采用的完全是90年代的赛博朋克设定:静谧的暗夜里,现实中的电子显示信号被异样的电波扰乱,从电脑屏幕中生出了数码怪兽的蛋……
有趣的是,团地点阵状的灯光,也仿佛变成了一种数字显示屏幕,其中的像素开始急剧而混乱地闪动。
之后,进化出的亚古兽在基于真实原型的团地与街道上横行、破坏的画面,则已经完全进入了暴走状态,像极了大友克洋对团地建筑极尽写实、且淋漓尽致的摧毁场面。
完全基于真实的光之丘团地所描绘,又充满了世纪末赛博朋克味道的深夜团地街道场景。
像《童梦》中一样,清晨也是这个梦一般的故事的终结,街道被化为废墟
团地空间的舞台性
(60~80年代)
宛如《童梦》这个标题所暗示的一样,细田守的《数码暴龙》初部剧场版描绘的,仿佛正是孩子们的梦——不仅在这次的光之丘团地事件中,选中了将来会进入数码暴龙世界的孩子们,甚至整部电影中出现的所有人物都是儿童。
团地,特别是晚期都市周边高层团地的一幢幢板式住宅楼所围合出来的空地,正是天然的舞台,而背面的阳台与正面的过道,正好可以让所有的住户同时目击同一事件。而大友克洋首先选择团地来作为都市毁灭的舞台,恐怕也是为了这种集体观看的奇观效果。
事实上,早在61年的第一部团地电影《喜剧 驿前团地》中,就已经表现出团地内部天然的集体性、公共性的空间特点了。在80年代森田芳光《像那样的东西》中,也通过了喜剧团体与电视台在空地上与小区居民进行互动的桥段,凸显出团地空地作为一种舞台与媒体的特性。
有趣的是,《数码暴龙》剧场版中的孩子们看的是什么呢?是怪兽之间的搏斗。没有比这更明显的致敬暗示了——在60年代风靡的奥特曼系列中,奥特曼与怪兽之间每集进行肉搏的动作设定,就是脱胎于日本的职业摔角运动的。团地的住宅楼,正是摔角场的围栏;而团地每一层的住户们,则是比赛的观众。
团地曾出现在历代奥特曼剧集中。其中颇为有趣的一处,是1973年的《泰罗·奥特曼》之《东京New Town沉没》一话中,通过将怪兽引到两栋住宅楼之间并撒网,成功地捕获了从地下冒出的巨蝉怪——作为布景的团地真正成为了剧情的核心要素。
新的国家·新的都市建设
(60年代~90年代)
在1967年《奥特曼》第一季的《怪兽殿下》上下两话中,就已经出现了怪兽攻击团地的场景了,因为故事主角的小朋友们所居住的正是军工厂的家属区——对抗怪兽需要动用国家的军事力量。因此,怪兽与国家的战斗就必然包含与团地的战斗了。与我国一样,早期的大批量住宅建设在很大程度上是服务于国家与工业的,要安置大批需要统一管理的人员,统一的住宅建设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同时,团地的不断建设也象征着国家的不断进步,最为显著的一点便是:只要在奥特曼中出现团地,那么最重要的都不是团地建筑本身,而是团地“正在被建设”的景象——推土机、工地、搅拌车总是比住宅楼更显眼。
团地建设的初衷,是在都市周边的开阔地域建设大量住宅,以满足都市工作人口的居住。因此,早期团地在象征着都市化的同时,也意味着一个由陌生人组成的新社区。关于这一点,最为本格的团地电影《安详的野兽》,描写的就正是团地中的一群新邻居互相欺骗的故事。
而在1968年的《赛文·奥特曼》中,有一集叫做《“你是谁?”》十分有趣,讲述的是一个喝醉酒过了午夜才回到团地的上班族,发现团地里的人、包括自己的老婆都认不出来了。正当他报警的时候,就被外星人抓走了。
原来,这个团地已经被外星人改造成了入侵地球的前哨基地。外星人昼伏夜出,因此,过了半夜,白天的人类团地就会沉入到地下,而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团地就会浮上地面,里面住的是伪装成人类的外星人。
这个故事无疑是基于对团地崭新的都市性与封闭性的恐惧的——失去了传统的乡土联系,所有人都是关在水泥盒子里的陌生人,你不知道你的邻居是谁,他甚至有可能是外星人!而这位可怜的上班族误打误撞进入了外星人的团地,也无疑反映出团地内部人员构成与作息的一致性,毕竟团地基本上就是都市打工族的睡城。
在这里,地上团地与地下团地上升、下沉的设定十分新颖。剧中有一幕是居民楼横移,从地下飞出外星人舰艇的场景——如果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话,庵野秀明在《新世纪福音战士》中会下沉、打开、飞出EVA的第三新东京市的都市建设概念,正是来自这里。
夜里,位于地底的“地球人团地”
建筑·模型·人的三重标准化建造
(60~90年代)
团地为何在奥特曼等特摄片中被青睐?一个很简单的理由便是因为其标准性与可复制性。对于一般靠毁灭都市建筑造成奇观效果的特摄片来说,市中心的地标大厦和商场还算好,传统的独栋民居的模型建造成本就太高了。因此,通过一个模具就能反复生产、铸造的团地住宅楼,无疑是上佳的选择。
反过来说,团地建筑本身,就是为了经济、快速的大批量住宅建设而设计的工业生产系统,因此,不如说正是团地的“原型”,决定了团地的“模型”在文化工业中的出现情况:在特摄片中是这样,在动画中也是这样——庵野秀明在《新世纪福音战士》中也承认,单调重复的团地建筑正是节省成本的作画手段之一。
有趣的是,团地住宅楼与团地单元的可复制性与重复性,竟然奇妙地符合绫波丽的人物设定。也许正是要看到最后绫波丽的身份,才会明白为何从一开始,美里和其他人都住在都市的高层公寓里,只有绫波丽住在职工宿舍小区了——重复生产的团地本身,正是复制人绫波丽的外化象征。而绫波丽的住址,“第3新东京市市营住宅第22番建设职员用团地6号栋402号室”,反映的也正是团地单元本身千篇一律的重复与渺小。
结语:从想象的废墟到真实的废墟
(80年代~世纪末)
也正是从95年的《EVA》开始,团地从80年代想象中被摧毁的团地,正式变成了末世论的、既成的废墟,存在于永恒的时间的终结中。在99年上映的《数码暴龙》剧场版中,光之丘团地事件也发生在这一年,存在于过去的回忆与童年的梦中。
而在两者之间的97年,铃木光司写下了短篇集《鬼水怪谈》,将恐怖故事的闹鬼地点从《午夜凶铃》的废旧山村移到了东京湾岸边的老旧团地中,其后的电影版,更启发了一系列恐怖片将团地作为“废弃之地”的风潮。
世纪末团地的衰老也提醒了我们——团地科幻也已经够老了。就在去年,坂本顺治拍摄了《团地》,在描写团地建筑与居民老去的同时,也将团地电影最老的两个类别——喜剧与科幻融合了起来。其中,外星人将团地作为与地球的接触点,无疑是向《赛文·奥特曼》经典一集的致敬了。
或许,当团地完全成为废墟之后,反而会再次成为绝佳的科幻片场景呢?在此之前,让我们不要忘记团地是如何承载了我们的想象力,为我们带来过许多童年的梦吧。
深焦·团地系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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